大圣墮入凡塵，比72變更傳奇

張恒+林亞墨

2016年，農(nóng)歷丙申年，十二生肖中的猴年。最出名的一只猴子——孫悟空，更加頻繁地出現(xiàn)在影視作品、文學(xué)創(chuàng)作、網(wǎng)絡(luò)段子和人們的腦袋里。

這位幾乎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墮入凡塵，變成普通人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人們早已經(jīng)接受了這種形象。在凡塵日久，幻化成人的孫悟空也被人們涂抹得復(fù)雜起來，他變成了叛逆的青年、一個職場民工、一個父親，甚至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總之各種五花八門不可思議的孫悟空讓人應(yīng)接不暇，這也太傳奇了！不過，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要知道，孫悟空本來就是會72變的。

中國人心中的超級英雄

孫悟空是中國人心目當(dāng)中的超級英雄，而且是個年歲已高的大英雄 ，因為他從明朝的白話小說中就誕生了。把孫悟空變成活生生形象的，是清末民初的戲曲，楊小樓、蓋叫天、李萬春他們戴著雉雞翎，眨著火眼金睛在臺上翻打撲跌，把猴戲唱成一個獨特的流派。戲曲中的孫猴子形象便是美猴王在人們心中最初的形象。

自1920年代始，出現(xiàn)在銀幕、熒屏上的孫悟空形象不下40個，讓我們記憶深刻的也不少，比如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出品的《大鬧天宮》里那個總是喊著“孩兒們，操練起來”的動畫美猴王；每逢寒暑假必重播的電視劇《西游記》中六小齡童版齊天大圣等等。與之前的孫悟空相比，60年代的動畫片《大鬧天宮》讓孫猴子以更生動的形象走到人們的心里，片中的孫悟空天不怕地不怕，不畏強權(quán)，那個臉?biāo)企刺?，紅雞心，綠眉毛；鵝黃上衣，翠綠圍巾，豹皮短裙，紅褲黑靴的美猴王堪稱孫悟空形象藝術(shù)長廊的不朽之作；同樣在60年代，由六齡童主演的紹劇《三打白骨精》通過大銀幕也被人們熟識。六齡童的猴王是個明辨是非，看得清妖風(fēng)毒霧，嫉惡如仇的斗士。到了80年代，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又推出了另外一部講述美猴王故事的動畫片《金猴降妖》，這部動畫片深刻突出了孫悟空嫉惡如仇的性格，及其謀略超人的智慧；再然后，就該我們最熟悉的86版《西游記》出場了，這部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迄今為止已經(jīng)被重播了3000多次，劇中六小齡童飾演的孫悟空聰明過人、身手矯健，多年來已經(jīng)成為每個中國觀眾心中齊天大圣的化身，占據(jù)著無可替代的地位。

當(dāng)然，這只著名的猴子最厲害的本事就是72變，在人們記住了他的傳統(tǒng)形象之后，他又開始了以下各種新的變化，甚至變得有點傳奇。

駕著七彩祥云的叛逆青年

1994年7月，銀川市的一間賓館里。連續(xù)幾天，周星馳都在導(dǎo)演劉鎮(zhèn)偉的門前走來走去?！洞笤捨饔巍芬呀?jīng)開拍一周，還是沒有孫悟空的戲，周星馳對如何演繹這個經(jīng)典角色忐忑不安。

劉鎮(zhèn)偉沒有告訴周星馳應(yīng)該怎么演，只是說不應(yīng)該怎么演——以前電影電視里的孫悟空一直都是京劇做派，要打破這個路子。于是后來周星馳扮演的孫悟空從人物裝扮到情節(jié)設(shè)定，都與傳統(tǒng)印象中的孫悟空大為不同。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凡人裝扮，法力全無。一個女妖精愛上了他，他又愛上了另一個女妖精。

據(jù)說當(dāng)時看到劇本大綱的西安電影制片廠很難理解這個孫悟空的形象，就是在這樣不被理解的擰巴氛圍里，孫悟空的銀幕形象從猴變成了人。他有了七情六欲，有了女朋友，甚至可以駕著七彩祥云跟妖精談戀愛。佛說，世間七苦，其一是求之而不得，孫悟空也第一次有了求之而不得的愛情，即便上路取經(jīng)后，仍然難以割舍。于是，1994年，一個全新的、由猴變成人的孫悟空，在寧夏片場的風(fēng)沙石礫中，橫空出世。

孫悟空在寧夏西部片場逐漸成人形時，《悟空傳》的作者今何在還是一個高中生。后來，周星馳版孫悟空的多情種子形象在今何在的腦袋里扎了根，于是今何在沿用了孫悟空與紫霞仙子的愛情框架，又塑造了一個不太一樣的孫悟空形象。這個孫悟空很叛逆、很有野心?！拔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云散！”這是《悟空傳》的標(biāo)志性句子?！段蚩諅鳌防锏奈蚩找詾榘烟粕踩偷椒鹱婺抢锞涂梢垣@得自由，以為只要把想吃唐僧的妖精都殺了，他就能立功改變自己是妖精的身份，以為功德積圓滿便可以讓天庭接受他，他錯了。一切都不過是幻想，天庭的招安不過是為了要最終把他消滅，天庭容不下他這樣狂放傲氣的妖精。

《悟空傳》中的這只猴子似乎可以被分裂成兩個，一個被謊言蒙住雙眼，被天庭招安，怕玉帝、怕觀音、怕二郎神，這才是天庭需要的，遵從命令，服從等級。而另一個悟空能上天入地，能攪亂滿天神佛，能呼風(fēng)喚雨。

今何在創(chuàng)作這個孫悟空形象最終是想告訴我們，沒有人能殺死叛逆的孫悟空，但當(dāng)他的心死了，他就真的死了。他的花果山已經(jīng)沒有了，他所有的朋沒有了，他的夢想也沒有了，全都失敗了。

從英雄到Loser

幻化成人形的孫悟空死在了今何在手里，卻在更多作者的腦子里復(fù)活了。

大概12年前，一部探討孫悟空如何從一個頑劣個體變成優(yōu)秀員工的《孫悟空精神》出版，隨后，《孫悟空是個好員工》《孫悟空不是好員工》《孫悟空賣保險72變》相繼推向書市。連他的師傅、師弟們都沾了世俗的光，《唐僧日記》《沙僧日記》《八戒日記》《沙僧是個人際高手》《最好的總裁是唐僧》等同類書籍也紛紛問世。

萬能的神變成了無能的人，自然成為人們的調(diào)侃對象，字里行間，寫盡世態(tài)炎涼。這個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頓時變成了毫無前途的鳳凰男。

“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有背景、沒有資源，必須靠自己勤奮努力。不要看不起八戒，為人處世上要向他學(xué)習(xí)。他現(xiàn)在如魚得水，上層路線走得好，在女干部中也很有影響力。上次公推優(yōu)秀年輕干部，你只得了2票，1票是我投的，另1票是你自己投的吧？”——《唐僧寫給孫悟空的一封信》。

“我們師徒五人，師父現(xiàn)在高高在上，是領(lǐng)導(dǎo)人，分管宗教事務(wù)。我的高家莊現(xiàn)代農(nóng)牧業(yè)辦得紅紅火火，十天半月到月宮走一趟，順便帶點種子，開發(fā)些轉(zhuǎn)基因品種，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擁有100多家大型企業(yè)的超級托拉斯了。沙僧的水產(chǎn)養(yǎng)殖業(yè)和沙石開采場越辦越大，聽說最近還開了個五洲卷簾門公司，與他人合伙搞了個鮑魚府，生意紅火得很。白龍馬回去后，子襲父爵，因為有海歸的光環(huán)，加上佛光普照，在太子黨中呼風(fēng)喚雨、出人頭地，前途不可限量。而你這個在取經(jīng)大業(yè)中舍生忘死、功勛卓著的大師兄，卻至今還是孤身一人，蝸居花果山中，靠采野果、飲山泉度日，我真為您感到難過。我真不明白，憑您那通天徹地的本事，還有花果山那么優(yōu)質(zhì)的旅游資源，你咋就過得那么難呢？”——《八戒寫給孫悟空的信》。

根據(jù)網(wǎng)友記載，孫悟空還曾和唐僧一起參加過《非誠勿擾》。悟空上臺，24盞燈全滅。理由：1.沒房沒車只有一根破棍；2.保鏢職業(yè)危險；3.動不動打妖精，對女生不溫柔；4.坐過牢，曾被壓在五指山下500年。唐僧上臺，嘩！燈全亮。理由：1.公務(wù)員；2.皇上兄弟，后臺最硬；3.精通梵文等外語；4.長得帥；5.最關(guān)鍵一點：有寶馬！

千萬張模糊的臉

盡管齊天大圣被玩壞了，從多情種子到職場loser，孫悟空一會兒談戀愛一會兒鬧天宮，但大圣在人們心中始終都是一種情懷，人人都愛他。

2015年的父親節(jié)，《大圣歸來》點映，引來好評一片。終于成了引爆2015年電影市場的票房奇跡。導(dǎo)演說孫悟空其實是一個大男人，他經(jīng)歷過很多東西。他在五行山下被壓了500年后，如今已經(jīng)800多歲了，世間悲喜他都經(jīng)歷過，是個很成熟的人，并且骨子里有著不少俠氣。

曾經(jīng)在《大話西游》票房上慘敗的劉鎮(zhèn)偉和周星馳大概也難以理解為何這部電影在日后能夠如此火爆，但他們心里顯然不太甘心。2005年，劉鎮(zhèn)偉再拍《情癲大圣》，隨后，他又執(zhí)導(dǎo)了《越光寶盒》，還請來了當(dāng)年的紫霞仙子朱茵。2016年，劉鎮(zhèn)偉又來了，拍攝一部名為《大話西游3》的電影。

周星馳一直在沉默，直到2013年，才又推出了一部《西游降魔篇》。他請黃渤扮演了一位陰險、兇殘的孫悟空，仿佛要徹底顛覆寧夏西部影城走出的孫悟空給人們留下的美好印象。《西游降魔篇》不是周星馳演繹孫悟空的終點，2016年，他決定要再次闡述孫悟空的形象，聯(lián)手徐克打造《西游降魔2》。

這個猴年，孫悟空無疑是本年度的最強IP，因為還有小沈陽的《三打白骨精》，王家衛(wèi)的《大唐玄奘》，動畫片《狠西游》和《悟空》，程小東的《盤絲洞》等相繼推出。

人們喜愛孫悟空，因為孫悟空就是一個筐，我們可以向這個筐中帶入各種情緒，演化成不同的人格。只要有72變，只要有金箍和一根棒，那就是一個孫悟空。所以周星馳的孫悟空是個山賊，《悟空傳》里的孫悟空是個精神分裂患者，黃渤的孫悟空是個陰險的妖精。我們可以繼續(xù)演繹孫悟空，甚至讓他成為超級賽亞人，讓他成為CEO，只要是自己心中那個大圣就好。

孫悟空，海外身份很復(fù)雜

不僅中國人把齊天大圣玩兒壞了，外國人更是各種玩兒。緊箍圈變成了頭盔，金箍棒被雙節(jié)棍代替，筋斗云演化成滑板……強龍難壓地頭蛇，見妖殺妖，遇佛殺佛的孫悟空流落海外，竟然被漫畫家、影視編劇各種改編，慘不忍睹——你可曾想象，孫悟空竟然變成了吸血鬼獵人？總之，大圣在海外的身份很復(fù)雜。

東西各不同

一開始，中國還是世界超級大國，外國人還不敢對孫悟空亂來。早在日本飛鳥時期（唐貞觀年間），玄奘西行取經(jīng)的故事就已經(jīng)傳到了東瀛之國。而1758年（清乾隆年間），日本小說家西田維更是著手將百回本《西游記》翻譯為日文。

孫悟空進入朝鮮半島的時間并不比日本晚多少，在高麗王朝末期，《西游記平話》的介紹就已經(jīng)流傳開來，到朝鮮李氏王朝，漢語課本《樸通事諺解》中，還專門介紹孫悟空的事跡。

孫悟空去往西方之路最艱難。1942年，美國人亞瑟·韋利才將《西游記》的故事翻譯成《Monkey》，這只神通廣大、智勇雙全的猴子，很容易得到個人英雄主義的讀解，在西方激起強烈的共鳴。

從“毛臉雷公嘴”到“萌貨”

故事翻譯得差不多了，外國人開始打改編的注意。文學(xué)上，他們多少還尊重原著，可一旦涉及到漫畫和影視，不得不說，下手真狠。

1952年至1958年間，手冢治蟲創(chuàng)作的《我的孫悟空》開始在日本《漫畫王》雜志上連載，他畫筆下的孫悟空看來更像一個天真稚氣的小孩——難怪妖精一直想吃了他。

時值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為了貼近兒童讀者的喜好，日本漫畫家就將孫悟空年齡降低，使之“可愛化”，杉浦茂的《少年西游記》中，孫悟空也是一個頭大身體小的“萌貨”。

與日本相似，馬來西亞莊銀吉的作品《西游記》中，孫悟空是頭大身小，眼睛比例夸張的二頭身猴子造型。而越南版電視劇《西游記》中孫悟空的扮演者，索性就是一個小男孩。

韓國人走得更遠，首爾漫畫出版社1989年出版了《Mr.孫》，孫悟空變身滑板少年，緊箍圈變成了安全帽，武器不再是金箍棒，而是雙節(jié)棍，腳下的筋斗云也由飛行滑板代替。

西化最徹底的當(dāng)然還是在美國。上世紀(jì)70年代的漫畫《超時空猴王》中，博士提取了遺跡中殘留的孫悟空DNA，將其移植到一只猴子身上，再配以高科技的武器裝備，再造了新時代的孫悟空。

八戒要搶戲

游歷海外二百多年，孫悟空最大的形象危機并不是面目變得越來越模糊，而是地位開始受到挑戰(zhàn)。

2008年開始，漫畫家張健伊與法國戴樂古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一套《西游記》漫畫。他負責(zé)漫畫，一個熟讀《西游記》的法國作家負責(zé)腳本。在漫畫行業(yè)，簽售漫畫書的規(guī)矩是在扉頁“畫一個讀者喜歡的畫”。張健伊準(zhǔn)備好了，迎上一位又一位讀者，可他們卻并不喜歡孫悟空，“常常讓我畫豬八戒，甚至是其中的妖怪，還問我，為什么這個角色那么酷，卻不能讓他當(dāng)主角？”

講到這里，忽然替猴哥捏了一把汗，連八戒都來搶戲了，大圣在海外的主角地位難道要受到威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