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北京并非一片祥和,但在德國女攝影家赫達·莫里循(Hedda Morrison)的鏡頭里,這里依然寧靜如常。無論是街邊買糖葫蘆的小販、鳥市里的小伙子,還是小吃攤旁的孩子,他們的表情或者淡然或者開心,鮮少有愁苦之態(tài)。在歷史的轉(zhuǎn)折期,赫達·莫里循拍出了老北京的日常。
1933年,喜歡攝影的德國姑娘赫達來到中國,其后她經(jīng)常騎著單車穿梭在老北京的大街小巷。老北京的街道、建筑、民眾、市井生活定格在她的鏡頭里。1940年,她與阿拉斯泰·莫里循相識并結(jié)婚。1946年,莫里循夫婦離開中國。1991年,赫達·莫里循去世。在她有生之年,赫達·莫里循曾兩度回到北京。她去世的第二年,其夫根據(jù)她的遺囑,將她在中國13年拍攝的影像都捐贈給了哈佛大學(xué)的哈佛—燕京圖書館。
這樣的制度下,北魏的社會矛盾和民族矛盾非常尖銳,幾乎年年爆發(fā)農(nóng)民起義。公元484年,北魏政府推行官吏俸祿制,同時,嚴懲貪污行為,“祿行之后,贓滿一匹者死?!贝文?,推行均田制,從豪強大族手中奪回大量勞動力,并授田予民,保證了國家的財政收入。為配合均田制,又改宗主督護制為三長制,以清理戶口、田畝,征發(fā)徭役、兵役。
這三項改革措施的推行,讓孝文帝太和年間,成為北魏王朝極為重要的轉(zhuǎn)型時期。它標志著北魏的政權(quán)開始向漢民族“一君萬民”的集權(quán)帝制轉(zhuǎn)變。
太和改制為北魏王朝注入了生機和活力,于是,加強對中原地區(qū)的統(tǒng)治,最終統(tǒng)一南北,實現(xiàn)歷代鮮卑君王的中華皇帝夢想就被提上了日程。洛陽地處中原,為中原地區(qū)政治文化中心,且接近南朝,便于用兵,“南蕩甌吳”。所以,洛陽成了拓跋宏遷都不二之選。
遷都洛陽無疑是正確的決定,但它畢竟是一項關(guān)系到國家社稷的重要政治措施。拓跋宏認為“北人戀本,忽聞將移,不能不驚擾也”,怕貿(mào)然提議遷都洛陽,會遭到鮮卑貴族的反對,所以,采取了“以南征之名,行遷都之實”這樣自編自導(dǎo),完全戲劇化的方式來促成如此重要的政治決定。
如果說拓跋宏通過這樣的方式確實達到了順利遷都的目的,但是,支持這項重大決策的后繼政策卻嚴重缺失。
違眾南遷,必然會觸及一部分鮮卑元老親貴的利益。于是,遷都之后,陸續(xù)有親貴密謀反叛,雖然很快都被鎮(zhèn)壓,但太子拓跋恂的死,對拓跋宏而言,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對于自幼生活在“陰山?;扪钡墓识计匠堑孽r卑人來說,洛陽暑熱讓他們深感痛苦。太子拓跋恂就是其中的一個。因為暑熱,更因為對父親漢化政策的不滿,拓跋恂打算帶著侍從輕裝奔回平城。
太子的行為讓拓跋宏極為憤怒,他將兒子打得半死,廢黜其儲君之位。然而,只要拓跋恂還活著,就會成為那些眷戀故土,陰謀反叛者潛在的棋子。最后,拓跋宏將年僅十五歲的兒子賜死。
不能成功安撫鮮卑舊臣親貴,以致變亂迭起,這只是遷都留下的后遺癥之一。更為嚴重的還在于,遷都改變了立國百年以來的邊防格局,卻沒有輔之以相應(yīng)的政策調(diào)整,為多年后的代北六鎮(zhèn)之亂、北魏王朝的覆滅,埋下伏筆。
北魏初年,為防柔然南下,太武帝拓跋燾下令在沿邊修筑長城,并在要害處設(shè)置軍事?lián)c,即代北六鎮(zhèn)。當時的柔然對北魏威脅很大,所以拱衛(wèi)國都平城的北鎮(zhèn)地位非常重要。鎮(zhèn)將由鮮卑貴族擔任,鎮(zhèn)兵多是拓跋族成員或中原的強宗子弟,他們被視為“國之肺腑”,享有特殊地位。
但隨著邊地戰(zhàn)事減少,北鎮(zhèn)的地位逐漸下降。特別是在遷都洛陽后,北鎮(zhèn)失去了拱衛(wèi)國都的地位,鎮(zhèn)將被排斥在“清流”之外,難以升遷,鎮(zhèn)兵甚至與謫配的罪犯和俘虜為伍。代北六鎮(zhèn)軍人從“國之肺腑”,一朝淪為“代來寒人”。
巨嬰政治
“北人謂土為拓,后為拔。魏之先出于黃帝,以土德王,故為拓拔氏。夫土者,黃中之色,萬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
這是《資治通鑒》中記錄的拓跋宏在公元496年宣布鮮卑皇族拓跋氏改姓“元”的詔書。從此,拓跋宏更名元宏。
這次改姓當然不僅僅是拓跋氏,根據(jù)元宏(拓跋宏)的旨意,功臣元老,自代都南遷,凡是復(fù)姓,一律改成單音節(jié)的漢姓。除了改姓,在遷都之后的短短幾年中,元宏的全盤漢化政策恰如疾風(fēng)驟雨:易胡服、講漢話、通婚姻、改籍貫、行漢制、崇儒學(xué)……
在這一時期,相對于鮮卑人固有的游牧文化,漢文化的確更為先進。特別是經(jīng)歷了兩漢四百余年的政治實踐,漢文化中的馭民之術(shù)、治國之策,對于構(gòu)建一個理想的集權(quán)體制,保證政權(quán)的穩(wěn)定延續(xù),確實行之有效。
元宏是被文明太后撫養(yǎng)長大的,從小就受漢文化的熏陶與教育,身邊的臣子也以漢族士大夫居多?!段簳防锏脑辍拔褰?jīng)之義,覽之便講,學(xué)不師受,探其精奧。史傳百家,無不該涉”。元宏在遷都后全盤漢化的政策當然與自幼接受的漢文化教育分不開。
與此同時,元宏在推行漢化改革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偏執(zhí)和激進也讓人訝異。
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而言,移風(fēng)易俗都應(yīng)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漫長過程。元宏卻急不可耐。他嚴厲禁止鮮卑人穿傳統(tǒng)胡服,甚至禁止說鮮卑話。就連漢族重臣李沖都認為,此舉未免極端。元宏卻不依不饒,嚴厲斥責他辜負了國家。
更為離譜的是,根據(jù)舊有的制度,北魏親王們的妻妾一般都來自鮮卑的八大家族和世家子弟。然而,元宏為了貫徹鮮卑與漢族通婚的漢化政策,強行令自己的六個弟弟改娶漢族王妃,而將原有的王妃降為妾室。
如此激烈的漢化政策,必然引起鮮卑人的反感,甚至是抗拒。從元宏推行漢化政策開始,鮮卑人的反漢化之聲就從未止息過,在代北六鎮(zhèn),一度形成了“鮮卑共輕中華朝士”的氛圍。甚至到北魏滅亡,依靠六鎮(zhèn)軍功集團建立起來的北齊、北周時期,仍保持著對漢文化的敵視態(tài)度。
鮮卑的漢化有助于推動民族融合,元宏的漢化政策,在民族融合已成為歷史潮流的南北朝時代,是有合理性的。然而,他所推行的所有政策為何會顯得如此激烈,甚至于偏執(zhí)?
如果說,文明太后對元宏的教育影響了他的施政理念。那么,文明太后與元宏之間二十三年的祖孫關(guān)系,也是影響元宏性格命運的關(guān)鍵因素。
根據(jù)史書的記載,元宏在文明太后去世后表現(xiàn)得極為悲痛,甚至打算為太后守孝三年。但其實,文明太后和孝文帝之間,并沒有那么和諧。
《魏書》記載,一天天長大的元宏表現(xiàn)得越來越聰明伶俐,文明太后擔心將來難以控制,曾打算廢黜元宏。寒冬臘月,她將只穿了一件單衣的元宏關(guān)在室內(nèi),三天不讓人送飯。同時,召集大臣討論另立新君,只是因為元老大臣們激烈反對,不得已作罷。
在元宏的成長過程中,上菜的宮人會“不小心”用熱湯燙傷他的手;他的食物中還會“不小心”有蟲子之類的臟東西出現(xiàn);甚至有宦官在文明太后面前陷害他,以致太后大怒,命人用棍子痛打了他一頓……
這些白紙黑字的史官記錄讓后人看到了元宏雖貴為天子卻毫無幸福和溫暖可言的童年。在這種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元宏,如同孩子一般缺乏理性和耐心,不懂妥協(xié)和協(xié)商,一味只固執(zhí)于強權(quán)的力量。
從這個角度再來看元宏的漢化政策,甚至于遷都,會有一種感覺,他只是在逃避,逃避那個生活在殺母、殺父、殺妻仇人,卻同時又是自己恩人陰影之下的自己。
大夢一場
孝文帝死后30年,即公元529年,軍閥爾朱榮攻陷洛陽,對洛陽的皇族、百官公卿進行了大屠殺,但南梁將領(lǐng)陳慶之出使洛陽,仍舊感慨:“自晉宋以來,號洛陽為荒土,此中謂長江以北盡是夷狄。昨至洛陽,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禮儀富盛,人物殷阜……”
而河陰之變前的洛陽,更加富庶繁華,號稱“十萬九千戶”,約有60萬人,是這一時期世界范圍內(nèi)規(guī)模最大的城市。北魏聲威,遠至大秦(東羅馬帝國)。
這一切的功勞,當然應(yīng)當歸于孝文帝元宏。元宏的一生雖然短暫,真正實現(xiàn)乾綱獨斷的時間更加倉促,從文明太后去世算起,不過短短九年。然而,元宏這九年的人生卻如流星般璀璨。一方面一力推行本民族的全面漢化,另一方面他數(shù)度御駕親征,像天生就剛猛的鮮卑人那樣戰(zhàn)斗,迫切地渴望實現(xiàn)鮮卑歷代君王統(tǒng)一南北的夢想。
命運之神卻沒有垂青于他,幾次南征蕭齊,元宏幾乎都無功而返。公元499年,他在南征途中病倒,帶著無限的遺憾,與世長辭。
這以后,歷代史家對元宏的評價都很高。不過,也有人認為,元宏的漢化政策重文輕武,只學(xué)到了漢人的繁文縟節(jié)和儀式形式,卻丟掉了鮮卑人的勇武質(zhì)樸。
建立北魏王朝的鮮卑人如同一個體量巨大的嬰兒,他的學(xué)習(xí)、 模仿,始終不得要領(lǐng)。
魏晉南北朝時期,整個華夏大地,佛教深入人心,形成了巨大的宗教勢力。北魏王朝也不甘落后,為招攬民心,成為華夏文明的正統(tǒng)代言人,他們將佛教推上了國教的崇高地位。根據(jù)《魏書·釋老志》的記載,孝文帝遷都前,北魏共有寺廟六千余所,僧尼近八萬。到孝明帝后期,全國有“僧尼大眾二百萬矣,其寺三萬有余”。僧徒廣占田宅,更多的人“假慕沙門,實避調(diào)役”,瘋狂的造佛運動嚴重地傷害了王朝的肌體。
當“國之肺腑”一朝淪為“代來寒人”的代北六鎮(zhèn)將士發(fā)動叛亂時;當靈太后毒殺孝明帝引來軍閥爾朱榮攻陷洛陽時;當北魏王朝大廈將傾時,硬要把這一切歸咎于孝文帝的漢化改革,顯然過于牽強。畢竟,古代一君萬民的集權(quán)帝制,是走不出王朝興衰周期律的。北魏自然也不例外。
元宏的身上投射著鮮卑歷代君王中華皇帝的夢想,承載了鮮卑民族的華夏夢。然而,元宏的一生確切地說,充滿了悲劇色彩,就仿佛鮮卑人的華夏夢,最終流散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