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治國
這天晚上,吃過飯后張文東打開電腦,在瀏覽當地一個論壇時,看到了一則消息:
城郊郭家村的郭亮,是理工大學的學生。近來,災難接連落到了他的家中,先是去年父親患中風癱到床上,今年母親又腦出血在醫(yī)院做了開顱手術,至今仍昏迷不醒。作為獨子的郭亮,不得不輟學在家伺候雙親。因為看病,其家已借了不少的債,目前治療還需大筆費用,希望社會各界愛心人士能幫這個家庭一把,也好讓孝子郭亮重回校園。
消息下面,是幾張?zhí)稍诖采系牟∪苏掌?,后面跟帖無數,看來關注的人很多。
這條消息令張文東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何不將那對夫妻接到自己的醫(yī)院,免費為他們診治和照料?
張文東之所以這么想,是因為自己剛建立了一所醫(yī)院,并且還是養(yǎng)老與醫(yī)療為一體的新型復合醫(yī)院。由于醫(yī)院剛建立不久,知名度不高,愿意來養(yǎng)老或醫(yī)療的人寥寥無幾。醫(yī)院做了好多場活動來宣傳,比如在電視上開設預防疾病的健康講座,或者教師節(jié)的時候免費為教師體檢等,盡管這些活動都通過媒體進行了播報,收效卻甚微。
現在,這條消息是個很好的契機,如果把握的好,就可以同時有幾方面收獲:既照顧了那對夫妻,免費為他們做治療,還可以使他們的兒子郭亮卸下擔子,安心回校繼續(xù)讀書,另外也達到了宣傳自己醫(yī)院的目的。
第二天早上,醫(yī)院晨會的時候,張文東便把自己的援助想法說了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就得到了與會人員的點頭贊許。負責宣傳工作的辦公室楊主任反應更為強烈,連連豎起了大拇指。
見大家都贊同,張文東當即拍板,讓楊主任與發(fā)帖人取得聯系,先把帖中人的詳細情況摸清楚再說。
楊主任很快將當事人的情況了解清楚了:帖子中的那個丈夫名叫郭起家,46歲,妻子叫李翠,43歲,都是無固定收入的農民。那個帖子起初是郭亮的高中同學發(fā)在網上,想要尋找人們幫助。后來該帖子引起了論壇版主的注意,版主通過調查后覺得帖子內容與事實相符,就將帖子置了頂,還號召網友們捐款。
但張文東聽了辦公室主任的匯報,卻吃了一驚:“郭起家,李翠?”
他認識這對夫妻。
三年前,郭家村村外的馬路上發(fā)生了場車禍,一名獨自騎行的老者被撞倒,而肇事車輛卻逃逸了?,F場唯一的目擊證人,是在旁邊田里勞作的郭起家。起初郭起家對圍攏過來的人們說他目睹了事情的整個經過,包括記住了肇事車輛的車牌號。只是,他說這話的時候,被妻子李翠用胳膊肘捅了兩下。
李翠悄聲對他說:“那肇事車輛,可能是附近哪個地方的,小心找咱麻煩!”
于是,郭起家隨后便“記不得”那肇事車輛的車牌號了。當遇難者家屬聞訊趕到后,問起他時,他一個勁地搖頭說:“我是真沒看到那車的車牌號。當時聽到響聲,我從田里跑到路上的時候,那車子已經跑遠了,只看得到是輛紅色的半掛車。”
那被撞的老者,就是張文東的父親。當時老人騎著單車去森林公園游玩,不曾想發(fā)生了那樣的事。
聽說郭起家知道那輛肇事車的車牌號,張文東去找了他好多次,可每次郭起家都稱沒看清車牌號。在張文東一再保證會為他保密的情況下,有次郭起家分明猶豫了下,可他的妻子李翠卻在旁邊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便立馬又搖起頭,說真不知道車牌號是多少。
李翠朝著郭起家剜的那一眼,恰好被張文東看到了眼里,自此張文東便牢牢記住了“郭起家”和“李翠”這兩個名字。
現在,聽到這對落難的夫妻竟然是這兩個人,張文東心里隱隱有一絲快意,但很快張文東便又理智地說服自己:雖然他們是自己怨恨的人,但幸災樂禍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雖然能這么想,可想到要援助的是自己無比怨恨的人,張文東覺得自己接受不了。
他朝楊主任輕輕擺了擺手,說:“讓我靜下心想想再說?!?/p>
楊主任退了出去,可不多會兒,又進來了,告訴張文東:先前,與論壇的管理員和發(fā)帖者取得聯系后,他們聽聞“仁愛醫(yī)院”有免費收治并照料帖中人的打算,都很感動,于是和幾名熱心的愛心人士一起趕來了醫(yī)院,想要拜見下充滿仁慈之心的院長。
這讓張文東感到很是意外??杉热蝗思叶嫉阶约洪T口了,不見總歸不合適;何況這些人與自己沒什么過節(jié),還都是胸懷愛心之人。
張文東在會議室接待了來客,對于眾人的贊美之辭和對帖中人可憐的境況描述,他都默不作聲。只是當聽到來客評論起郭亮,說郭亮是個孝子,也是個一貫愛幫助人的小伙子后,張文東的眼睛里才閃過了一絲亮光。
待眾人都說的差不多了,話語逐漸稀疏后,張文東才緩緩地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于是,張文東便把三年前郭家村村外馬路上發(fā)生的車禍事情,說了出來。
聽到故事里那個遇難的老人是張文東的父親,而那始終不愿作證的目擊證人就是郭起家夫妻,所有聽著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楊主任。
“你們說,面對這樣的夫妻,我的心里怎么能接納下他們!”張文東向愣著的人們說道。
一時,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連連搖頭嘆息不已。終于有個愛心人士鼓起勇氣,小心地試探說:“張院長,他們兩口子那樣做確實不對。不過看在他們現在這么可憐的份上,如果多少能幫他們一把的話,您看……”
張文東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得知是這對夫妻后,我確實是打算放棄援助他們了。不過,剛才你們說他們的兒子郭亮倒是個熱心助人的人,如果真是這樣,我想見下郭亮再做決定!”
愛心人士很快安排了張文東與郭亮的會面。通過交流,張文東發(fā)覺郭亮果真如人們所言,是個充滿愛心并且知恩圖報的人。臨分手的時候,張文東對那些愛心人士說:“我決定了,無償援助他們,所有的這些,都只是看在郭亮的份上……”
張文東將郭起家與李翠接入醫(yī)院后,邀請專家對他們做了會診。這事不光在網上引起了轟動,連電視臺記者也趕到醫(yī)院,進行了全程采訪,在電視上進行了播放,立時這件事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仁愛醫(yī)院的名聲立竿見影顯現出來。
事情完全照著原先設想的那樣發(fā)展了,郭起家夫妻得到了免費醫(yī)療和照料,郭亮得以重新返回學校,仁愛醫(yī)院則收獲到了很高的美譽。
誰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兩日,網上突然出現了個帖子,帖子爆光了張文東與郭起家夫妻三年前的恩怨,并評論說:在那樣的怨恨下,仁愛醫(yī)院還是免費接收了郭起家夫妻,其實只有一個目的——炒作,借題發(fā)揮來宣傳自己,是一種營銷手段而已。
后面有不少跟帖,也在隨聲附和。
仁愛醫(yī)院里率先發(fā)現這個帖子的,是楊主任??吹教雍螅瑮钪魅魏苌鷼獾叵蚬臇|匯報說:“從主帖和那些跟帖來看,這就是一種攻擊,肯定是哪個同行醫(yī)院雇水軍干的!”
張文東聽后,淡淡地笑了笑,拿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寫好后將紙遞給了楊主任:“回個帖吧,就把這段話回過去。”
楊主任接過那張紙,默讀了起來:
我就是仁愛醫(yī)院院長張文東,我不否認援助郭起家夫妻有借機宣傳的成分在內。我記得當初獲知需援助的對象是郭起家夫妻后,我從心里已經放棄了援助,因為我說服不了自己,哪怕僅僅是為了宣傳。但當那些社會上的愛心人士告訴我,這對夫妻的兒子是個樂于助人的青年后,我改變了主意,決定施以援手。到了那時我的目的已經很明確也很單純,那就是——想告訴別人,或者是告訴那對夫妻,只有樂于幫助別人的人,才會讓人對他仰視,并心甘情愿地去幫助他。
這個帖子發(fā)出去后,原先那些附和“炒作”的聲音一下子都停止了。緊跟著又出現了個跟帖:
我就是郭亮,現在我已經回到校園,對于恩人張文東院長的無償援助,我很是感謝,但大恩不言謝,我只是想說——不管你們如何評價張院長是出于什么目的援助了我家,我只知道,我的父母現在已經在仁愛醫(yī)院里進行了治療,并得到了照料,我也又回到了學校,其他的我也沒必要多說。
這個帖子出來之后,引起了一場網絡上的爭辯:假設援助者真是炒作宣傳,那到底應不應當?
爭辯的結果是:只要援助者是真的援助了他人,那宣傳一下又何妨。宣傳也是需要有資格的!
日子如水一樣靜靜地流著。
一個下午,病房值班醫(yī)生找到張文東,告訴他11號病房的病人想見一下他。
張文東聽后,猶豫了下,向11號病房走去。
11號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郭起家看到張文東進來,滿是愧疚地說:“我對不起你,當年我應該告訴你肇事車牌號的?,F在,我很想很想告訴你那輛車的車牌號,可是幾年過去,那車牌號在我腦子里已經模糊了,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來那幾位數的號碼是啥了……”
說到這里,郭起家的眼角有淚慢慢地流了下來。
張文東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郭起家的手。
轉眼兩年過去。因為崗位需要,仁愛醫(yī)院在網上掛出招聘啟事,招聘計算機網絡維護人員一名。
在招聘啟事掛出的第二天,負責招聘的辦公室便有人登門應聘了??吹綉刚叩哪且豢?,楊主任愣了愣:應聘者竟是郭亮。
恰好張文東也來到了醫(yī)院辦公室。得知郭亮已經大學畢業(yè),并且學的是電子信息科學與技術專業(yè),楊主任覺得這再合適不過,于是當即打算錄用,但張文東沒有同意。
張文東看著郭亮仔細地問:“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來這里應聘的呢?”
郭亮望了望辦公室里所有的人,回答說:“醫(yī)院援助了我,這里就是我的家,所以我必須得來這里應聘!”
聽到這話,張文東搖了搖頭:“聽了你學的專業(yè),我覺得你還是到專門的IT公司合適些,那樣你可以有更大的發(fā)展。當然,如果你是為了和父母在一起的話,則另當別論。不過我需要你放心的是:就算你不在他們身邊,醫(yī)院也會很好地照料他們,你可以多抽些時間來探望。”
說這話的時候,張文東微笑著朝郭亮點了下頭。
而后,張文東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此刻,窗外陽光明媚,有幾只鴿子從空中飛過。
(責編/鄧亦敏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