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有雪，南國有情

胥慕怡

2015年11月中旬，我被國家漢辦確定選為赴羅馬尼亞的國際漢語教師志愿者，遠赴異國開啟為期一年的新生活。接到消息，驚喜之余不禁思緒如潮：24歲再出發(fā)，惴惴不安又心生期待的心情，這與18歲初至北方的自己何其相似。

2010年我從南方的小島廈門，飛到了北方的大地沈陽。

除了被外界標(biāo)榜為“浪漫小資之旅必選top 10”之外，廈門小島在當(dāng)?shù)厝搜劾?，有著不一樣的含義：精致、嬌小、古典，若歷經(jīng)風(fēng)華的小家碧玉，安靜、平和與閑逸，為眾多年輕人所向往。然而日漸風(fēng)靡的旅游潮在帶來巨大經(jīng)濟利益的同時，使曾經(jīng)寧靜無人的街巷漸漸被大浪淘沙般蜂擁而至的游客所淹沒。

高中那年分別，朋友不知不覺分為了兩撥：駐守與遠行。前者戀家，最遠不會離開福建省，繼續(xù)輕松往返于學(xué)校與家之間；后者膽大，帶著些闖蕩的決心去了向往的他鄉(xiāng)。許是因為童年那份簡單安逸在這座小島上正逐漸變味，許是因為那個陪伴我們長大的故土確實太小，也許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己實在心大。我，成為了遠行者中的一個。

初見：喜歡那份質(zhì)樸與大氣

我一直深信，想要真正了解一個地方的人文與生活，光靠旅行的體驗是遠遠不夠的，想要更深層的體驗地域文化的魅力，在當(dāng)?shù)厣钜欢螘r間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初至沈陽，機場大巴上，透過自己的倒影尋找窗外秋日郊區(qū)的景象——道路兩旁直指天空的樹，修長挺拔，與南方巨大濃密而盤根錯節(jié)的榕樹完全不同，卻與寬廣的道路相稱，透著獨特的簡約美；遠處的玉米地一直延伸到視野所不能及的遠方，像極了曾經(jīng)在高中地理課本上所看到的樣子。隨著大巴駛向市區(qū)，城市建筑群映入眼簾，我逐漸感覺到，原來，不需要過多細節(jié)雕飾也能呈現(xiàn)經(jīng)典的模樣。那是我初見東北的印象：質(zhì)樸而大氣。

母校遼寧大學(xué)北校區(qū)在城市北端，距離市區(qū)約兩小時車程，與沈航、沈師一起構(gòu)成了位于道義新區(qū)的大學(xué)城。校區(qū)建成時間并不長，面積相當(dāng)大，亞洲最大的校門以及由烏克蘭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建筑格外奪人眼球。長馬路的寬敞，大草坪的碧綠，白楊道的雅致，巨型氣球與彩色橫幅，圖書館前八卦圖狀的噴泉廣場，淺紅與米白相間的歐式建筑群走進校門的那一刻，我被這獨特氣質(zhì)深深吸引，那是與北方的磅礴氣勢相得益彰的簡潔明了，在九月初微涼的秋風(fēng)與湛藍的蒼穹下顯得格外令人難以忘懷。

說到母校面積之大，以“提早起床”為例或許再合適不過。遙想高中三年上學(xué)，學(xué)校離家 15分鐘車程，即使賴床晚起也不會遲到。到了遼大，我提早半小時起床根本不夠用，再遲一點就得掐表計時、分秒必爭：快速洗漱，沖進食堂，裝好早餐，直奔教室，路上還得走老長一段。特別是在冬天最冷的時候，下雪天外加地面結(jié)冰，提前出門更顯得尤為重要，因為道路滑得我實在不敢快走。結(jié)果曾有段時間，一到外面下大雪我們就總上課遲到?，F(xiàn)在每每回憶起冬天在遼大校園的日子，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自己穿著長羽絨服，一步一個腳印小心翼翼緩慢而笨拙地向前挪著步子，或是幾個小伙伴手牽手防摔

沒有回環(huán)曲折綠蔭層疊的小道，沒有雕廊畫柱精心妝點的騎樓，更沒有艷麗長青熱烈如火的三角梅。東北，沈陽，遼大，單單憑借它那份質(zhì)樸與大氣，輕而易舉地俘獲了我。

跤的場景。

自然，天遼地大的校園給我們帶來了不少與其廣闊相關(guān)的美好記憶。吃完飯后手挽手在校園里散步，說著看似永遠說不完的話，一走走上一兩個小時的日子持續(xù)了四年。從春日里最早一枝杏花花蕾，到夏風(fēng)里黃薔薇的香味，從秋日比藍寶石還深邃的天空，到冬日里鐵戟般蕭瑟的樹干，從短暫雨季里緩緩流過草坪的薄霧，到夕陽西下渲染了整個天空的火燒云四年中無數(shù)次散步聊天聽歌的日子定格成為腦海中千萬張風(fēng)景畫，又不禁惹人遐思：那方正筆直、線條明了的校園大道早已偷聽過我們所有的小秘密吧？那大氣磅礴、寬廣無邊的校園是否也早已在我們千百次的往來穿梭中越變越小呢？

沒有回環(huán)曲折綠蔭層疊的小道，沒有雕廊畫柱精心妝點的騎樓，更沒有艷麗長青熱烈如火的三角梅。東北，沈陽，遼大，單單憑借它那份質(zhì)樸與大氣，輕而易舉地俘獲了我。

冬至：下雪天、暖氣片、埃菲爾鐵塔

冬至，雪花緩緩降下。說起下雪，在沒來北方之前，我是從家人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得知了我與雪花的那點小小緣分——寒冬的一月我出生在一個下雪的城市，以嬰兒的模樣見證過雪花的輕盈。因為踩雪發(fā)高燒，堆的第一個雪人，勾了雪花圖案的紅藍條紋毛衣從家人的描述里，我與雪的第一次緣分雖然早已被廈門熱辣的艷陽與濃密的三角梅所代替而最終失散異方，卻真真實實地存在于時光中。

隨著冬日的來臨，我與這位老朋友又相見了。當(dāng)我和幾位同樣來自福建、廣東的朋友看到天地間白茫茫的瑞雪，難以掩抑住內(nèi)心的喜悅。我們興奮得尖叫、大聲笑著在雪地里奔跑，不去理會早已凍僵的手腳與打在臉上的雪花，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松軟的雪面上留下足跡。發(fā)髻早已松散，額前的短發(fā)因被風(fēng)吹亂而遮擋了視線，凍紅的鼻子與兩片緋紅的面頰給我們畫了上天然的小丑妝，可我們笑個不停。凍僵的手與冰冷的相機在美景面前完全失去了理智，我們貪婪地窺視著一個又一個場景，不放過任何一個的將其珍視收藏。雪的靜謐與人的喧鬧相得益彰的在天地間融合，或者，撇去所有的修辭，僅僅是一種對美的折服。

“當(dāng)時還真是鄉(xiāng)下小姑娘進城啊！看什么都興奮，估計以前那些家在北方的同學(xué)都對我們無奈了吧？”時隔5年，在北京，又見到似曾相識的大雪，說起18歲時初次看雪時那種發(fā)了瘋似的興奮勁兒，我們都笑出了聲。

回憶東北的降溫下雪，自然不能少了暖氣片?！澳阍谀戏降钠G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闭{(diào)侃《南山南》唱出暖氣的重要性，不如說它唱出了我們對暖氣深深的喜愛。直至今日，一如南方夏日高溫里空調(diào)，暖氣在我們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居高不下的。以至于在同學(xué)中也曾流傳著這樣的小段子：

“你說，我是你的什么？”

“你是我的暖氣片??！”

“原來我是家具?。俊?

“這樣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里?！?/p>

看完是不是哈哈大笑？你看，最新表白技能都GET了呢！

秋天的時候，初至北方的我曾擔(dān)心過：零下二十度的寒風(fēng)，只有暖氣片怎么夠用的？那時我將東北下雪的日子想象得相當(dāng)駭人——像電視里西伯利亞那樣，軍大衣一樣的羽絨服，雷鋒帽，大耳罩，厚圍巾，只露出兩個眼睛。于是，我做了件在現(xiàn)在看來再次令人笑掉大牙的蠢事——買了件長至腳踝的加厚版黑色長羽絨服。售貨員一直說不用買這樣的，我卻任性而固執(zhí)地保持了自己的意見。這件黑色長羽絨雖然與同學(xué)們的相比極丑無比，卻在最寒冷的冬天陪伴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上自習(xí)的日子。

后來，這一挺拔高大穿黑衣的形象有了一個浪漫的名字：埃菲爾鐵塔。如今想來，和長羽絨給我?guī)淼臏囟纫粯?，溫暖無比。

飲食：從小清新到口味重，喜歡到難分手

美食是必不可少的。沒到東北的之前，我對東北的飲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除了知道餃子外，認識度基本為零了。初至沈陽，對東北的飲食有了這樣幾個認識：大份、實在、口味重。

對于我這樣的南方人來說，東北菜量的大份實在是難以想象的。福建、廣東的菜肴基本從擺盤到菜量上來說與地域給人的印象一樣小巧精致。例如廣東大街小巷都能吃到的早茶，一份蒸籠里放3個蝦餃，或是一個小碟子里放兩個榴蓮酥等。我們往往會好幾個人點好多種不同的菜品，每份吃一點，嘗味道為主不圖吃飽。

這樣的習(xí)慣一到東北點菜卻要鬧笑話了。來沈陽的第一頓是和爸爸媽媽一起吃的，不大的桌子，按照我們的想象，正常點了四五個菜，上來一看，完全傻眼了——“是用盆裝的！”隨著我們一聲驚呼。只見桌上一個瓷質(zhì)深口的“盆里”放著光澤誘人的菠蘿咕老肉，這樣的菜量在我們看來估計再加一個青菜就足夠三個人吃，但是乘以五：真是消化不良，胃好難受呀！

與實在而量大菜品相伴而生，是與清淡的福建菜完全相反的重油多鹽?？赡苁且驗闅夂虻脑?，北方的菜肴普遍會比南方的要放更多的油和鹽，這對于吃慣了白灼、清燉的我們來說，各種不適。

南北相撞，鬧出了不少小笑話。在遼大食堂吃飯，一葷兩素的套餐，我和同來自福建的朋友總會拿小碗裝上開水，把青菜“洗過”以后再吃，青菜是不咸也不油了，但回頭率瞬間飆升。后來冬天天氣冷，食堂青菜銳減。吃慣了清爽菜品的我們靈機一動，跑到麻辣香鍋的窗口，滿滿地夾了一大鍋的青菜，跟窗口的阿姨再三囑咐，只要用開水煮一下就好，千萬不要放其他的調(diào)料。再一次，伴隨著飆升的回頭率與窗口阿姨驚訝的眼神，我們端著熱騰騰的煮青菜，心滿意足地開始了我們的晚餐。

當(dāng)然，這些在現(xiàn)在看來連我們自己都捧腹的小笑話早已成為了過去式。我們吃得慣小清新，也享受大氣實在的口味重。南北通吃真是件很有福氣的事情，品嘗天南地北的味道，品嘗酸甜苦辣的滋味，算是一種人生經(jīng)歷了。

現(xiàn)在說起遼大食堂，我更多的是懷念。懷念一至三層全天無休的食堂飯菜，從早上6點開到晚上8點，隨時都有熱騰騰的飯菜；懷念5塊錢兩葷一素就吃到撐的套餐，10塊錢一份的孜然羊肉蓋澆面，窗口的阿姨永遠擔(dān)心你不夠吃，拼命加菜；懷念不加錢就可以澆汁，一大勺下去就是一份西紅柿炒蛋；懷念花很少錢卻能吃得飽飽的那種幸福感

這些共同的記憶甚至是后來到了北京讀研還無數(shù)次讓我和室友懷念。

思鄉(xiāng)：六年，三個人，三個城市

從偏見和陌生到習(xí)慣與懷念，六年時光到底能夠改變?nèi)耸裁?？或許還是原本那個自己，只是在南北的融合中變得更加包容、豐富與穩(wěn)重了吧？很喜歡一句話：“因為了解到世界的廣大與多元，并覺知到自我的局限與狹隘，所以允許自己不懂得他人，也允許他人不懂得自己；所以不試圖凌駕他人的意志，也不輕易投身于他人制定的評價體系。這大概就是最自由的孤獨，最溫柔的叛逆。你將在你身邊營造出一個求同存異、和而不同的小世界，寧靜而淡泊?！蔽蚁脒@是來北方這些年給我最大的感悟。

選擇遠行是勇敢的，我為自己的勇敢而自豪，也為離開父母如此之遠而深感歉意。自高中起，我們仨就在不同的城市生活，聚少離多，雖各自在事業(yè)或?qū)W業(yè)上頗為成功，卻與每日相見、吃飯聊天拌嘴的幸福相比顯得略微有些傷感。還好家人感情深厚，隔著時空，電話里短信里微信中時刻保持著對彼此生活狀態(tài)的同步。

記得大二那年，母親被公司調(diào)到北京總部，我在沈陽上學(xué)，一有空就坐火車來北京看她。當(dāng)時我們租住在朝陽門附近，一端是中石化中海油的大廈，一端是外交部大樓。母親下了班，我們?nèi)ノ锩莱匈I菜，一起做晚飯，就像在自己家。晚飯后散步，我們路過外交部大樓，母親沖我眨眼睛，開玩笑地說：“你學(xué)國際關(guān)系，我們早晚是要進去工作的。 ”她笑得那么開心，好像全世界都感受到了她對我的那份自豪。

大四那年，母親被調(diào)到武漢分部，我又咣叱咣叱一路向南跑到武漢。她早起上班，我假期時買菜做飯等她回來，暖色的吊燈，一小桌飯菜，母親坐在我對面，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比談戀愛都要甜蜜千百倍。周末，我們帶上單反一起去尋訪1920年代的歷史老建筑，去東湖散步賞花，去武大軋馬路聊天談心，照片記錄下了無數(shù)午后陽光的燦爛與洋溢面容的喜悅，記憶也拉近與補回了分隔兩地零零總總的生活片段。

我們是血液相融的家人，我們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幾年更換不同的城市，坐著火車乘著飛機換著不同交通工具也要相見。我們漂泊、闖蕩，我們安定、駐扎，生活狀態(tài)無法共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至少我們見證了不同城市的風(fēng)貌，體驗了不同地域的風(fēng)土人情，深刻而實際的經(jīng)歷了不同卻又平凡的當(dāng)?shù)厝松睢?/p>

不記得什么時候，把自己的微信簽名改成了“獨立、自信、優(yōu)雅”，這是對所向往的那個自己的描述。遠赴羅馬尼亞的小慕，希望它們一直伴隨你走下去！

責(zé)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