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

楊若煊

凌晨四點，夜正深。

一切都是沉寂的，只有偶爾吹來的一陣風，百無聊賴地“挑逗”一下路邊的樹葉，發(fā)出窸窣的響聲，沒過多久，又歸于靜寂。

破舊的筒子樓在黑暗的籠罩下靜謐著。由于年久失修，樓梯歪斜著，好似一個佝僂的老人正打著瞌睡。本來還明亮著的星星，此刻似乎也已經(jīng)睡著了，停止了閃爍，懶懶地掛在天上。只有一輪月亮，發(fā)著慘白的光，憂傷地俯視著沉睡的萬物。

他

凌晨四點，他準時醒來。

不知是多年養(yǎng)成了習慣，已經(jīng)形成了精準的生物鐘，還是因為他心里裝滿了事兒，根本就沒睡安穩(wěn)，反正他不管是春夏秋冬、風霜雨雪，都是每到凌晨四點，便再也睡不著了。

他輕輕動了動手肘，碰了碰睡在身旁的妻子。妻子沒有反應。她累了一整天，現(xiàn)在應該睡得正香吧。男人一邊憐愛地看著妻子一邊想著。隨后，他小心翼翼地緩緩起身，生怕那并不牢固的床發(fā)出刺耳的響聲吵醒了她。

男人躡手躡腳地走出狹窄的房間，顧不得洗漱，便出了門。下樓梯時，他的腳踩在木板上發(fā)出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他是個患有腿疾的殘疾人。

之所以這么早起床，是因為他要趕在妻子和兒子睡醒之前騎著三輪車去河邊收購滿滿一車泥螺，再到菜市場倒賣給水產(chǎn)販子?？蛇@件事千萬不能讓妻子和孩子知道，不然他們肯定不會讓他大晚上去干這么辛苦的活兒的。他的腿病得很重，再這樣勞作下去，遲早會壞掉。但是，為了一家人的口糧，為了兒子的學費，他不得不這么做。

他騎上那輛破破爛爛的三輪車，雙腳賣力地蹬開了。他那嶙峋的脊背弓得像一只大蝦，沒過多久身上的衣服便被汗浸濕了。但他的心里沒有痛苦和抱怨，只有滿足和快樂。三輪車的“吱呀”聲打破了夜的寂靜，星星被吵醒了，一閃一閃的，憐憫地望著那個向河邊艱難行進的黑影。

他的她

凌晨四點，她準時醒來，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感覺身旁的丈夫輕輕用手肘碰了碰自己，但她卻故意發(fā)出微微的鼾聲，假裝自己睡得很沉。

直到聽見三輪車的“吱呀”聲漸行漸遠，她才悄悄從床上爬起來，走進兒子的小房間，為兒子蓋好被子。千萬不能讓丈夫察覺自己已經(jīng)知道他深夜出去賺錢這件事，她想，不然丈夫會因為自己因傷無法養(yǎng)家而感到內(nèi)疚的。雖然她不愿他過于辛苦，但她更不想看到他傷心自責。

她悄悄走出兒子的房間，然后坐在窗邊開始借著微弱的月光縫補衣服。她只能靠做針線活兒賺些錢了。

正當她在心里默默計算著今早要怎樣才能買到最便宜的菜的時候，針一滑，將她的手指刺出了殷紅的血?！八弧彼刮豢诶錃?，卻顧不得去看自己的傷口，而是趕緊去看顧客的衣服有沒有被血染臟。千萬不能出差錯?。〔蝗活櫩驮僖膊粫屗龓椭a衣服了！她知道，近幾年，她的視力越來越差，在慘白的月光下已經(jīng)看不清針和線，但為了生活，她依然要繼續(xù)縫下去。她皺著眉頭，吃力地瞪著雙眼。

她還想，不知什么時候有時間，一定要把丈夫和兒子磨爛的衣服補好，不然他們會被別人看不起的，別人也會笑她是個懶婆娘。

月亮靜靜地望著這個俯身穿針引線的女人，把更多的月光投給了她。

他們的他

凌晨四點，他準時醒來，但他也一動不動。

他聽到父親三輪車的“吱呀”聲漸行漸遠，又感覺到母親為自己蓋好了被子。但他仍緊緊地閉著雙眼，將手和腳繃得直直的，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假裝自己還在沉睡著。

直到聽到母親的腳步聲已經(jīng)走遠，他才靈巧得像一只野貓一樣從床上翻起，迅速而輕快地用棉被把窗戶堵得密不透光。然后，他點起一支蠟燭，在桌上溫習起功課來。

他頻頻打著呵欠，用手狠狠地揉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直到揉出了眼淚。但他卻一直堅持著，因為他一定要好好學習，為父母爭口氣。他早已經(jīng)知道了父母早起的秘密，他還知道他們這樣做都是為了他，為了這個家。

微弱的燭光上下跳動，陪伴著他。

凌晨四點，凌晨五點……天亮了。月亮不舍地隱去了清輝，星星最后望了一眼那個拖著沉重的腳步匆匆往家趕的男人后，也隨著月亮消逝在天際。蠟燭吃力地“茍延殘喘”，最后“哧”的一聲，散出一縷黑煙，熄滅了。

兒子將被子從窗戶上取下，回到床上，繼續(xù)睡下。

妻子慌忙把針線藏匿在床下，假裝依舊沉睡。

丈夫一只手扶著疼痛的膝蓋，一只手輕輕推開了房門。迅速洗去臉上、手上的泥漬，換掉汗?jié)竦囊路室馇迩迳ぷ?，喊道：“老婆、兒子，起床啦！?/p>

女人和孩子睜開惺忪的雙眼，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昨晚睡得真香啊！”

凌晨四點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而不息的，還有夫妻之間，父母與兒子之間相互“欺騙”的愛。

點評

這是一個充滿溫情的故事，一家三口在凌晨四點互相“欺騙”著——父親瞞著妻兒去賺錢養(yǎng)家，母親瞞著丈夫和兒子做針線活兒貼補家用，兒子則瞞著父母秉燭夜讀。如此充滿愛意的“欺騙”讓人不禁想道了歐·亨利的名篇《麥琪的禮物》。雖然本文作者在情節(jié)設(shè)計、駕馭文字的能力上還遠遠達不到歐·亨利的水平，但作為一個高中生，在限定了寫作時間的賽場上能構(gòu)思出這樣一個情節(jié)有起伏、情感有溫度的故事，實屬不易。最終這篇文章被評委們評為特等獎也是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