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鳴
ONE
顧繁的手里緊緊地攥著那條剛從小賣部買來的速溶咖啡,走廊上的吸頂燈已全部打開,是黃昏般柔和的顏色。她路過一扇扇窗戶,和幾個從食堂歸來的女生打著招呼。我跟在她的后面,看著她愈發(fā)瘦削的身形投下的陰影在仿佛涂了一層薄釉的墻壁上忽長忽短,我覺得就連她的影子也覺察到了她此刻的落寞。
路過我們班門口的時候,她并沒有停留,而是徑直拐向了走廊另一邊的競賽班。她走到窗前,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轉(zhuǎn)過頭,緊接著,她的眼神像是觸碰到了什么灼熱的東西,迅速而不情愿地別了回去。果然,喬遠在教室里,和她估計的一模一樣。我大抵可以想象出喬遠此刻的姿態(tài)——伏在桌前,刷著一本比《奇鳥行狀錄》還厚的物理競賽書。那包可憐的速溶咖啡被她緊握的五指擠壓得變了形,她那嬌小的身軀為了壓制心中滋生的欲望而不住地顫抖。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神情中蘊含著我早已熟絡(luò)的陌生。
晚自習(xí)前有接近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此刻,大部分學(xué)生都還在為填充自己的胃而奔波,顧繁為了提前回來看一眼喬遠,已經(jīng)把晚飯壓縮成了一杯酸奶。她似是從我的眼神中讀到了什么,迅速擺出了一個明顯是刻意露出的笑。
“好了,回去吧,喬遠一會兒也該去買飯了?!彼芸斓匕杨^低了下去,“快走吧,班主任留的題還有一大半沒寫呢,晚自習(xí)要講,對吧?”
我沒有理睬她,她也根本沒有希望得到什么回答?;氐轿覀儼嗟慕淌依铮叩轿蛔由夏闷鹉莻€藍色的保溫杯到飲水機前沖咖啡。
“老喝咖啡對身體不好。”我湊過去,奪過了她手中的杯子。
她打了個哈欠,昂起頭看著我:“你以為我想喝啊,我可不想晚自習(xí)睡覺被班主任逮著?!?/p>
“你昨天晚上不會又熬夜寫日記了吧?”
她沒有回答我,但從她疲憊的神情中,我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你回去寫作業(yè)吧,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咖啡還你?!蔽野驯乇N到了她的胳膊上,沒待她接住便轉(zhuǎn)身向教室門口走去,緊跟著我腳步聲的是保溫杯落地的聲音。
走出教室,走廊上彌漫著一股韭菜蒸餃的味道。我移到窗臺前,就著剛剛亮起的路燈打量著對面教學(xué)樓墻上覆滿的爬山虎。幾排窗戶從繁茂的爬山虎葉片下探出腦袋,像是瓢蟲背上的斑點。二樓的那扇窗戶后面,是我們高二時待過的教室,教室下面則是一條連接著這兩棟教學(xué)樓的過道,因為還沒到上課的時間,過道里只有零星幾人。
一個熟悉的身影擠開幾個穿著戲服的話劇社成員向著出口跑去。
那是喬遠。
喬遠,我初中時同校的同學(xué),那時他的成績還不算突出。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明白顧繁為什么會喜歡他了。說實話,他不是那種面目清秀的羸弱男生,相反,他生得高大魁梧,卻無笨拙感,普普通通的五官長在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像是舊時的教書先生。他那隱沒在過道盡頭處的白色短袖衫,他那流暢的步伐和矯捷的身姿,讓我想到了一條河流,繞過高聳挺立的山巒,深入云煙繚繞的深谷,在平靜的草原徜徉,最終到達入???。聲色不動,沉默無言,帶來安全感的同時也滿含濃重的不安。
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當(dāng)他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了他那平靜的長河中缺少了什么東西,而那缺少的東西卻正是顧繁所需要的,是她一直在渴求的東西。此刻,天邊余下的幾點暗紅像是鐵屑一般被早已下墜的光明吸附,逐漸濃重的夜色宛如斂著氣息的鳥,一點一點啄食著黑暗中僅存的幾點光暈。向遠處看,下班歸來的人騎著自行車從洶涌的車流中駛過,更遠處的建筑中透出的光像是“敢死隊”瓶中的螢火蟲,我學(xué)著渡邊向夜幕伸出手,渴望觸及那光點,但最終卻像他一樣一無所獲。
那些光,逐漸變成了失去了目標(biāo)的魂靈,又仿佛成了離開了河道的洪流。
我追逐著它們,在這種奇怪的境界中找尋到了一絲安寧,它們讓我暫時忘記了眼前的一切。我突然想到了顧繁,想到了她零落在額前的劉海,自習(xí)課時隨著書頁移動的眉眼,以及她松垮的校服下若隱若現(xiàn)的肩頭。她抬起眸來看我的時候,那兩汪湖泊便悄然降在了我的心中,我甚至感覺到了湖畔輕柔的風(fēng)。
那兩汪湖泊,大概比貝加爾湖還深。我閉眼描摹起顧繁的神情,卻總是想到她那近乎絕望的神情。我迷失在快要干枯的河道里,在那迷路的魂靈的歌唱聲中酣然睡去。
夜風(fēng)緩緩地吹,如一條正在恢復(fù)水位的河流。
喬遠回來了,手里拎著在學(xué)校門口買的三元一張的雞蛋灌餅。天空中響了幾聲空雷,我關(guān)上窗戶,向著走廊的另一邊走去。顧繁怎么就喜歡上他了呢?我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顧繁畢竟是學(xué)霸啊,年級前五名,數(shù)次拿過獎學(xué)金,深受各科教師的喜愛。這樣的顧繁,怎么會喜歡上喬遠呢?
那是顧繁啊,是在開學(xué)典禮上作為優(yōu)秀學(xué)生代表發(fā)言的顧繁,是在省演講比賽上奪得特等獎的顧繁,是能背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文言文的顧繁,是能熟練用英語寫小說的顧繁。那可是顧繁啊,不是每天熬夜把對喬遠的喜歡寫滿幾頁日記本的顧繁,不是每天卑微地偷窺著喬遠的顧繁,不是要靠著速溶咖啡才能勉強維持清醒的顧繁。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走到了競賽班的門前,喬遠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左手拿著雞蛋灌餅,右手拿著筆在紙上演算著什么,絲毫不在意從塑料袋中溢出的油汁已經(jīng)滴到了他的書上。我看著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火,那一刻,我確信我的身體被魔鬼接管了,正是因為那種超自然的力量才促使我做出了接下來的動作。
我走進了教室,在喬遠的座位前停了下來。他仍舊趴在那里,似乎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我敲了敲他的桌子,他這才抬起頭,一言不發(fā)地望著我,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層霧。
他顯然不記得我了,畢竟我們初中的交集僅僅是同校同學(xué)而已。
我通報了姓名,竭力擺出一副和氣的神態(tài)。
“哦?!彼麑ξ业拿诛@然也沒有什么印象,“有什么事情嗎?”
我靜默了一會兒,在這并不充裕的時間里,我大致了解了他的生活狀態(tài)。他的校服外套隨意地塞在桌洞里,旁邊還放著昨天遺留的飲料瓶和幾個滿是油污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的半舊的筆袋里露出幾只少了筆蓋的水筆……
“是關(guān)于那個女生的事吧?”他用的是一種散漫的語氣,“我早就看到她了,天天在窗戶前晃來晃去,你回去告訴她,我不會接受她的恩惠,這種東西讓我覺得惡心?!?/p>
喬遠吃完了那個雞蛋灌餅,把塑料袋擠到飲料瓶旁邊,又在衣服上揩了揩手。接著,他把手伸到了校服蓋住的地方,從里面拖出一個蛋糕盒。
“這應(yīng)該是她昨天送來的,你拿回去還給他吧。”他的表情再平常不過,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你是一個混蛋,徹頭徹尾的混蛋?!蔽耶惓嵟卣f道。
說完,我從桌上拿起那個被他視若垃圾的蛋糕盒,丟到了他們班前面的垃圾桶里?;剡^頭時,我看見他正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我,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我倏然心生恐懼。我有一種預(yù)感,這個人終會害了顧繁。我被那突如其來的恐懼緊緊箍住了,踉踉蹌蹌地走出競賽班的教室。外面已經(jīng)下起了雨,風(fēng)涼涼的,吹得我直發(fā)抖。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班里,正巧遇見數(shù)學(xué)課代表在發(fā)階段考的卷子。
“哎,你的卷子?!彼闷鹌渲械囊粡?,正想遞給我,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你把顧繁的也帶過去吧?!?/p>
我接過試卷,上面赫然畫著鮮紅的“74”??吹椒謹?shù)的一瞬間,我的心仿佛隨著雨水流進了下水道里,和眾多的生活垃圾悶在一起等待腐爛。但當(dāng)我看到試卷上寫著的名字是“顧繁”時,所有的情緒都沒有了。尚未來得及轉(zhuǎn)換的失落加上驚愕加上氣憤加上無奈,種種情緒堆疊在一起竟成了異常平靜的白色,我無法做出多余的反應(yīng)。
顧繁伸出手,接過我遞給她的試卷。我久久地凝視著她的眸子,其間透出的種種情愫如蒼白的月光。
她那給喬遠送過蛋糕的雙手輕輕地捧著這張數(shù)學(xué)試卷,她那比貝加爾湖還深的雙眸此刻似乎正向外流著鮮血,湖水湮沒在鮮紅中,正如從容而緩慢的夜色溶解在白晝中那樣悄無聲息。我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甚至以為自己快要變成空氣里的溶質(zhì)分子了。
TWO
當(dāng)秋日過去,寒冬的風(fēng)變得愈發(fā)凜冽時,全省的聯(lián)考如期而至。之前的接近兩個月的時間,顧繁一直嘗試著讓自己投入到學(xué)習(xí)中去。我每天看著她拿出復(fù)習(xí)資料,埋頭寫下幾題就開始發(fā)呆,過了好久才驚覺自己還有題沒做完,便又繼續(xù)做題。這一串動作一直在做無意義的循環(huán)。顧繁就這樣泡在速溶咖啡的蒸汽中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這段時間。
聯(lián)考期間,喬遠代表我們學(xué)校去參加了全國高中生物理競賽。
按照成績,我和顧繁都被分到了第一考場。我去找顧繁搭話,她的眼神卻總是飄到第一排那個空了的座位上——那是喬遠的位子。
第一場考的是語文,開始寫作文的時候,我抬眼瞄了一下顧繁,她的試卷大概還停留在文言文閱讀那一面。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心中那莫名的怒火,那個空了的座位變得分外扎眼。
在兩場考試中間的間歇里,我隨意翻看著顧繁放在桌上的草稿紙:“考得怎么樣?”
“大概不怎么樣吧?!鳖櫡毙牟辉谘傻卣f道,“閱讀隨便寫了點東西,作文沒什么大問題,材料還算簡單,應(yīng)該也不會跑題,就是時間有點緊。對了,你說,喬遠能拿到全國一等獎嗎?”
我沉吟良久,不知如何回答,只有盯著她的眸子看。
“我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發(fā)現(xiàn)我什么都搞不清?!彼p聲說著,聲音像是脆弱的波紋,被空氣小心翼翼地托著,仿佛一不小心就會碎掉似的。
我還想再說什么,但下一場考試的監(jiān)考老師已經(jīng)拿著試卷走了進來。
接下來的考試中,我沒敢再把目光投向顧繁那邊,我怕看見她望著那個空位的眼神,怕看見她空洞的眼神游移在她曾經(jīng)諳熟的題目上卻遲遲下不去筆。
考試結(jié)束后,我約顧繁一同回家。在路過臨近校門的泳池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顧繁——”我叫道。她回過身,問我有什么事。我伸出手指了指那個泳池:“我們?nèi)ツ抢锟纯窗?,都一年多沒有去了?!?/p>
她沒有回答,僅僅是點了點頭。
冬季的泳池裸露著它衰老的軀體,白色的方格被染上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污跡。高一的時候?qū)W校是開設(shè)游泳課的,但也僅限于下半學(xué)期而已。那時的游泳課設(shè)在周三下午的第四節(jié),幾個班的同學(xué)都會穿著泳衣泡在泳池里,沐浴著夕陽與摻了消毒液的水。顧繁很喜歡游泳課,她愛往躺在游泳圈上閉目養(yǎng)神的人身上潑水,我就因此被她潑過好幾次。她蛙泳游得相當(dāng)棒,自由泳也不錯,我曾一度勸她去參加校游泳比賽。
我們倆走到干涸的泳池邊,順著扶梯爬了下去。
也許是下了雨的緣故,泳池的正中心有一小塊積水。
顧繁俯下身去,看著那片孤零零的水面。
“你還記得吧,學(xué)業(yè)水平測試的時候,我們倆一起復(fù)習(xí)河流那一單元,書上有一幅插圖介紹了一種地形,叫做沙洲?!彼_口道。
“那是由泥沙沉積出的陸地,生在河流的中央,孤立無援,卻又阻礙著河水的流動?!彼恢倍紱]有抬頭,僅是凝望著那片積水,“這些水也是積攢下來的,雖然不是來自以前的游泳池,雖然可能僅僅是降雨積水的殘余,但它卻在這里存在了下來,區(qū)別于周遭的物體,并對周遭物體的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的阻礙作用?!?/p>
“它們,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種特殊的沙洲吧。”她輕笑道,“它們沉積在泳池的軀體上,就像泥沙沉積在河流的軀體上,不規(guī)則的邊緣將它們環(huán)繞得愈來愈緊,最終只能成為一個自我閉塞的圓。沙洲這種東西阻礙了河水的流動,也阻礙了自己的移動。”
顧繁回眸,微笑地看著我。我猶如醍醐灌頂,頃刻間明白了什么。
喬遠的那條河流,終是缺少了什么東西,由此,他才會如此迅疾如此兇猛地向前流動。顧繁不是一只不會落地的鳥,因此她在喬遠那條河上飛行的時候才會覺得少了一塊供自己歇腳的地方,因此她才會格外渴求自己找不到的東西,渴求尋找一塊被孤立的土地。我想,當(dāng)顧繁面對喬遠時,她也一定覺察到了這一點。
我感到一絲頹喪,再次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移到了正南方向,高懸在空中四處探求一個適合被作家用來寫比喻句的角度。我明白,已經(jīng)到了離開的時間了。
于我如此,于顧繁亦是如此。
T HREE
周一早上的升旗儀式上,我并沒有見到顧繁。國歌放完以后,校長拿著那個劣質(zhì)的有線話筒站在主席臺上向我們宣布了喬遠獲得全國中學(xué)生物理競賽金牌的消息。那天早上的陽光分外柔和,風(fēng)也一改往日刀片般的凌厲,而變得異常溫柔,淺海一般的天空中綴著連片的魚鱗樣的薄云。我披著校服,看著尚未登頂?shù)奶枌⑽业挠白永煤荛L。
喬遠以全國二十三名的成績進入了國家隊,被保送到燕大。
我偷偷地溜回教室,卻仍未見到顧繁。在拐下樓的時候,我繞到競賽班門口看了一眼,卻不料遇上了喬遠。
“是你啊。”他沖我笑了笑,隔著窗子對我揮了揮手。
我見他似乎有什么話想對我說,便停下腳步,隔著窗子看著他。
“我聽說,那個女生這次考試沒有考好啊?!彼麖淖蓝蠢锶〕鲆槐崮?,然后從書包的外層里摸索出一支吸管,“別拿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在辦公室看年級排名的時候順便看到了。”
他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不善,語氣稍稍軟了一些:“這件事怨不得我,畢竟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只有她在自導(dǎo)自演而已。你想啊,有那么多的人在追求海上的島嶼,但是呢,太多的人一直都不明白,其實所有的島都是不規(guī)則的弧形,它們最終將自己繞成一個完滿的圓,在大海上孤立出一方天地。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在海面上擺渡的人,他們撐著禁不住風(fēng)浪的小船,從眼前的這個島嶼往遠處的那個島嶼行進。他們向往著彼岸,卻始終回頭凝視此岸忘不了的風(fēng)景。如此周而復(fù)始,他們只得自取滅亡。人這種生物,總是無法清理掉自己心中沉淀著的舊的東西,正因為那些東西的沉積,他們才失去了進化的能力。其實啊,人都是不會落地的鳥,哪里需要什么供他們歇腳的土地呢?!?/p>
喬遠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后把吸管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對不起,我好像把話題扯遠了?!彼翢o歉意地說道,“你最好還是去和那個女生談?wù)?,讓她把累贅的感情放一放,也別再亂送那些讓人惡心的東西了?!?/p>
“惡心你個頭!”我隔著窗子抓過他手中的奶,扔在了過道上,白色的乳汁宛如膿液。
我不停地跑,腳下的觸感逐漸由瓷磚的光滑變成水泥地的粗糙,繼而又變成了泥土的松軟。不知不覺間,我竟又來到了那天和顧繁一同去的那個干涸的泳池。
顧繁纖細的身影縮在泳池的邊上,似一片剪紙。
我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可她并沒有對我的到來做出任何反應(yīng),僅是對著泳池的中央發(fā)呆。
我不想打擾她,便也靜靜地坐著。
“喂,你看,泳池中間的那一攤水消失了?!辈恢^了多久,顧繁終于開了口。
我定睛一看,的確,那里已經(jīng)見不到一絲水跡。
顧繁突然站起身來,從泳池的邊上縱身跳了下去。我心中一緊,兩手一撐也跳到了泳池底部。
她徑直躺下,全然不顧泳池底部積攢的一層灰塵。
“你也躺下吧?!彼f,“還挺舒服的?!?/p>
我躺在她的旁邊,她的幾縷頭發(fā)抵在我的面頰上,弄得我癢癢的。
“考試成績出來了吧?”
“出來了,我還沒去看,估計我們倆考得都不怎么樣吧?!?/p>
“也對啊,畢竟我那么久都沒有認真復(fù)習(xí)了,你也一樣吧。”
我笑了笑:“那你還不回去好好聽課?!?/p>
她也笑:“我要守在這里,看看能不能捕到一只獨角鯨?!?/p>
“傻瓜,泳池底怎么會有獨角鯨?”
“泳池底怎么就不會有?”她反問道。
“獨角鯨是生活在大海里的。”
“你不明白的,我要找的獨角鯨,是那種可以吸食人心的。它啊,每年春天在水里游蕩,吞噬人們破碎的心靈,到了冬天,它便不堪重負,化成泡沫散在水里了……”
我沉默了,只是沖著顧繁笑了笑。
“你冷嗎?”我問她。
“冷,冷得骨頭都麻了?!彼恚爝^手來摟住了我的肩膀,“你不要說話,好吵。”她喃喃著我聽不清的話,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喂,我看到獨角鯨了?!蔽屹N在她耳畔輕聲地說。
“我知道,我早就找到它了?!?/p>
“什么時候?”
“就在剛剛你跳下來的時候?!彼悦院負е?,逐漸進入了夢境。
她柔軟的手臂輕輕搭在我的身上,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玩耍的草甸,正午帶著草香的風(fēng)從臉上掃過,帶來了誰家炒的糖醋排骨的香味。
我想,顧繁終究不是一只不會落地的鳥,她還是落下了,落在了海浪的頂端。此刻,她正跟隨著海浪,向著更遠的島嶼漂去。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