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美大師龐永輝：手隨心塑

于佳樂

定窯為宋代五大名窯之一，河北保定曲陽縣，以盛產(chǎn)定瓷聞名天下。在這個人杰地靈的小縣城，有無數(shù)能工巧匠扎根于此，用雙手創(chuàng)作出一件件精品力作。河北省一級工藝美術大師龐永輝，就是其中一位。

《經(jīng)濟》記者專訪龐永輝時，他向記者介紹，定窯恢復生產(chǎn)之初，采用的是注漿成型與單刀機輪成型工藝，與宋代手拉坯成型工藝相差甚遠，既缺少了宋代定瓷經(jīng)典的手工氣息，也難達到坯體“薄”的要求。1992年，曲陽定瓷有限公司成立，定瓷專家陳文增先生提出要創(chuàng)造適宜定瓷形制特征和文化特征的當代定窯拉坯技法。同年，龐永輝進入公司，開始了自己的“拉坯生涯”。

手藝是人生修行

“定州花瓷甌，顏色天下白?！睔v史上曾風靡一時的定瓷，自元代消失殆盡后，如今重出江湖，再次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儒雅之美。這其中，當代定瓷拉坯技法功不可沒。

坐個矮椅子，貓著腰，叉著腿，雙手捏著泥，兩眼盯住手，手隨心動，出瓶子出罐兒——這就是拉坯。有人說拉坯只是體力活，但龐永輝不以為然。他認為拉坯是手隨心塑的歷程。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手藝人在雕塑作品的時候，實際上是作品在雕塑人?！彼腴_玩笑地說，“當初進入這個行業(yè)，壓根不是熱愛瓷器藝術，而是盲目崇拜藝術家。”但如今，龐永輝卻改變了自己最初幼稚的想法，反倒認為藝術家只是外在的形式，而20多年給予自己感觸最深的是通過作品反觀、反照、反思到自己的做人做事上?！懊總€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別人是看不到的，但手藝人可以用一個可見的東西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龐永輝說道。“拉坯的技藝和對文化的認識是日積月累的過程，但創(chuàng)作的內(nèi)涵卻是塑造自己的精神?！?/p>

除了拉坯，跳刀紋裝飾也是龐永輝的專長。

24年的磨練，龐永輝形成了大氣洗練、飽滿流暢的拉坯風格，并創(chuàng)造出一套當代定窯拉坯規(guī)范?！扒喑鲇谒{而勝于藍，永輝是我的學生，他現(xiàn)在拉坯的技藝比我拉得好?！彼睦蠋煛⒅袊に嚸佬g大師陳文增曾自豪地說道。2008年，由中國工藝美術協(xié)會在福建舉辦的全國第一屆陶瓷技能大賽上，龐永輝的拉坯技藝獲得了大賽唯一的金獎。當時的評委會主任、清華大學教授張守智說：“我走遍了全國各地的瓷區(qū)，定窯拉坯拉得最薄最好?！?/p>

除此之外，跳刀紋裝飾也是龐永輝的專長。

“說起跳刀紋裝飾那就更有意思，我把它看作是一種智趣美，是種缺憾的大美。”龐永輝說道。

以《跳刀紋荷口瓶》這一作品為例。據(jù)龐永輝介紹，最初嘗試跳刀紋頓點技藝，是想把裝飾的點頓得很均勻、很完整、很有秩序。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發(fā)現(xiàn)，追求的均勻會被人自身的缺陷所打破。人呼吸的變化和手臂關節(jié)的運動曲線，造成下刀的力度發(fā)生改變，呈現(xiàn)的效果自然達不到均勻?！暗髞砦野l(fā)現(xiàn)，正是因為這種缺陷，反而雕刻出的紋路更具律動感和節(jié)奏感?！庇谑?，龐永輝不再刻意把握手的力度，反而讓不可逆轉(zhuǎn)的缺陷自然而然流露出來，展現(xiàn)缺憾美。并且龐永輝從中也悟出與人打交道的道理。

“每個人都有優(yōu)缺點，那么在我們面對面交流的時候就盡量不要隱藏這些缺點，非常自然地流露出來，讓大家能夠更深入了解自己。若刻意隱藏自身的缺點，時間一久大家對這個人的認識就越來越模糊，反而不好相處?！饼嬘垒x解釋說。搞藝術和做人都應該懂得回歸自然的道理，但這個自然不是隨心所欲和任性，而是追求事物本身可循的規(guī)律。

談及龐永輝入行24年有何感觸時，他表示，最幸運的是遇到了恩師陳文增。言談中，龐永輝對陳文增無不敬仰和感激，三句不離恩師。

“我父親是做拉坯，但我的技藝是陳老師傳授的?！饼嬘垒x解釋道。1992年，龐永輝進入河北曲陽定瓷有限公司，跟隨陳文增先生學習拉坯技藝及裝飾藝術?！耙话銖氖率止に嚨睦蠋煻紩毡容^有靈性的學生，但我的老師恰恰相反。他收我做學生時跟我說了一句話，‘我收你做學生，不是因為你陶瓷做得好。而是我看你真喜歡這個東西。如果你喜歡這個東西，說明你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因為真正做瓷器的功夫在瓷外。就這樣，我成為了陳文增第一入門弟子?！?/p>

誠信經(jīng)營、創(chuàng)新理念貫穿始終

在拉坯生涯中，龐永輝向陳文增學到的不僅是一門手藝，同時耳濡目染也學到了管理企業(yè)的理念。近些年，由于陳文增年事已高，公司經(jīng)營的重擔就落到了龐永輝的肩上。當記者一開口問及龐永輝公司經(jīng)濟效益時，他特別向記者強調(diào)：“經(jīng)濟效益并不是評判這個公司好壞的唯一標準。因為一個公司經(jīng)營的完善，必須做到與社會建設、經(jīng)濟建設、地方文化建設三者并重發(fā)展，所以經(jīng)濟效益只是評價公司發(fā)展的其中一項?！?/p>

河北曲陽定瓷有限公司創(chuàng)建于1992年。據(jù)龐永輝介紹，雖然那時公司經(jīng)營十分困難，但公司始終堅持依法納稅。他清晰地記住了陳文增告訴他的話，“國家是汪水，企業(yè)就是這汪水里的魚。這水越大，一個企業(yè)才越能遨游，反之這汪水越小，再大的魚最后也將面臨死亡?！?/p>

公司曾是一個不到40人的小廠，但誠信納稅是該公司始終堅持的準則?！?003年，我們公司納稅誠信，縣城還獎勵我們一輛奧迪車?！饼嬘垒x驕傲地向記者說道。“我們搞藝術都愛表現(xiàn)自我，但做企業(yè)經(jīng)營，就要遵守市場經(jīng)濟的準則。”

龐永輝還講道，經(jīng)營傳統(tǒng)文化的企業(yè)除了要遵守市場經(jīng)濟準則外，還要做響當當?shù)钠放啤！斑@個品牌絕不是一味堅守老祖宗的輝煌，而是將老祖宗留下來的技藝通過匠心獨運，有機地融入到當代生活中，并起作用，讓品牌富有生命力。”所以，對一個品牌評價標準應當是，創(chuàng)新與當代生活結(jié)合得越緊密，其品質(zhì)越高。

《唇》這個作品就是最好的例證。此作品獲得國家專利，同時龐永輝借此也發(fā)明了陶藝拉坯史上史無前例的中空拉坯技藝。龐永輝對此解釋說：“我很喜歡古代瓷器唇邊的紋絡，但作品完全仿古，這些東西就只能放在展示架上欣賞，沒有使用能力。所以為了突破固化空間，只能打破紋絡原有形態(tài)，賦予它其他的用途，讓傳統(tǒng)美學與現(xiàn)代生活不斷融合?！本邆涫褂脙r值的文化作品能夠在日常生活中流動，讓大家不斷去感受它，并代代相傳，它才會有價值。“這樣的文化熏陶遠比背四書五經(jīng)要實際?！?/p>

匠人是根本藝術家是追求

衷心的熱愛和老師的幫助是龐永輝通往成功的助力。24年，龐永輝把旋轉(zhuǎn)的泥人當作自己的寶貝去對待，飽含感情地去碰觸、感受。如今，他的制瓷技藝爐火純青。普通人會認為，拉坯只是熟悉操作流程即可，而龐永輝卻說，技藝只是基本，精神才是根本。

對于外面仿照公司設計的小作坊，龐永輝始終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他認為，同行之間包容是最重要的?！拔覀兪钦?guī)的企業(yè)，下面很多是私人作坊，他們沒有設計能力，若我們再不提供一些幫助，他們生存真的非常難。只要不刻我們大師的名字去造假，在我們設計的基礎上把形式改善得更加完美，我們是給予支持的?！?/p>

說他這是體現(xiàn)了匠人精神，龐永輝卻不以為然。他認為，當代陶瓷工作者必須從“匠人”的圈子里走出來，走向藝術家的行列?！敖橙吮旧砑妓嚥蛔阋灾问炙嚾说母叨龋嬲龅揭粋€高度必須要有對社會文化、傳統(tǒng)文化、當代文化思考的輔助?！?/p>

他的老師陳文增也始終強調(diào)：“只有通過加強綜合文化的修煉，以使技術層面盡快升華到藝術層面及學術層面，成為出類拔萃的大師和藝術家，才能夠打造‘中國品牌，攻克‘世界名牌。中國人才能奪回原本屬于自己陶瓷的王冠?！?/p>

大師作品的品質(zhì)在于人，人的品質(zhì)成就作品的品質(zhì)?！皥允鼐褪瞧焚|(zhì)中的一項。”龐永輝如是說。陶瓷的成功率并不高，因為原料的好壞，拉坯、上釉的效果只有等到入窯燒成之后才能看到?！八宰鎏沾傻娜?，都喜歡堅守在窯門旁邊。因為只有打開窯門那一瞬間是最幸福的，不管燒成或燒壞，心才能踏實?！边@個過程讓人忐忑不安，但龐永輝卻堅持了24年。

“不為別的，只為堅守?！边@句話成為龐永輝對陶藝生涯過程最好的詮釋。

如今，見到龐永輝，你會發(fā)現(xiàn)，在他衣著樸素，平易謙遜的外表下，洋溢著藝術之氣，智慧之光。這種光華氣韻以及對生活深微的洞察滲透到他的陶藝中，使其作品氣韻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