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李大釗關(guān)系管窺

李吉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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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中山李大釗關(guān)系管窺

李吉奎

[提要]民國元二間，尚在就學(xué)時代的李大釗，即在其撰述中對孫中山的歷史作用及將臨時大總統(tǒng)“讓袁”一事有過實事求是的評論。李大釗與孫中山都極為重視俄國十月革命及其后續(xù)進展，李氏還從一個民主主義者迅速轉(zhuǎn)變?yōu)楣伯a(chǎn)主義者。1922年9月至1925年3月間，為促成國共合作，李大釗與孫中山多有交往，發(fā)揮了重要作用。1924年底，孫中山在日本神戶演講“大亞洲主義”，早在5年前，李大釗亦曾表述過對日本人所提倡的“大亞細亞主義”的看法，但兩人觀點并不一致。孫中山逝世后，李大釗撰長聯(lián)挽之，表達敬意。

孫中山李大釗國共合作大亞細亞主義“大亞洲主義”演講

在第一次國共合作過程中，中共領(lǐng)袖之一的李大釗是一位重要人物。談李大釗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中的作為，首先要了解他與孫中山的關(guān)系。由于中共從成立之日起便作為共產(chǎn)國際的一個支部而存在，身為中共負責(zé)人之一的李大釗，其思想、活動，既要隨著共產(chǎn)國際(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蘇俄)對華策略的變化而調(diào)適，同時作為一個跨黨的重要干部，他還要滿足中共黨內(nèi)同志的愿望與兌現(xiàn)加入國民黨時孫中山所提出的要求。凡此，實際上都離不開他與孫中山的關(guān)系。本文要旨，即在梳理國民黨改組前后的孫李關(guān)系，以概見20世紀20年代之初中國政治變局之一斑。

一

在1922年8月底以前，孫中山與李大釗并無任何交往。但是，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李對孫早已有深刻印象。1912年，23歲的李正在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xué)校讀書，12月，北洋法政學(xué)會成立后，李與同人翻譯了當年10月出版的日本人署名復(fù)堂學(xué)人(中島端)的小冊子《支那分割之命運》，予以駁議數(shù)萬言，題為《〈支那分割之命運〉駁議》。李任北洋法政學(xué)會的編輯部長，負責(zé)統(tǒng)籌全書的翻譯、寫作與出版、發(fā)行。原書有《孫逸仙之月旦》一節(jié)，極盡丑詆孫中山，“駁議”予以駁斥。其中駁所稱辛亥革命與孫無關(guān)謂：中國之革命“種因于二十年前，而卒收光復(fù)之果者，中山也，何言一事無成？”又駁斥孫乃“所謂幸運兒者”，指出“逸仙實造時勢之英雄”?！榜g議”揭露該小冊子挑撥孫袁關(guān)系“煽動吾國內(nèi)訌”的險惡用心。又謂：“中山退隱，高潔之懷，天下共見。乃(中島)挑撥之不足，又從而誣之，吾無如爾何，吾惟有以人頭畜鳴目之而已！”在該節(jié)最后的“譯者曰”中歸結(jié)指出：“夫?qū)O氏倡革命于舉世不解共和之日，莽莽神州，一身無所寄，流寓海表，辛苦備嘗，二十年如一日，遂有多數(shù)黨人連翩而起，言孫之言，行孫之行，以與人道蟊賊窮兇極惡之專制政體抗，停辛佇苦，踏白刃而不辭，力填平等路，血灌自由苗，平等路如砥，自由苗而茁，中華民國乃見于東亞大陸?！薄坝袑O氏，乃成其為民國，乃成其為共和國。”①上述評論寫于103年前，其指陳孫中山對領(lǐng)導(dǎo)辛亥革命、推倒清王朝的作用及隨后以中華民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tǒng)職位讓袁的行誼，其評點之準確、到位，與今日學(xué)界普遍承認孫中山是中國民主革命先行者、中華民國締造者的歷史定位，別無二致。應(yīng)當是基于此種認識，才有日后李大釗真誠地與孫中山從事國共兩黨合作的新局。

李大釗所治為法政，故對政黨政治與政論深具情感。1912年冬，他加入了陳翼龍的中國社會黨。次年4月，與同學(xué)郁嶷等編輯《言治》月刊。同年夏，李從北洋法政專門學(xué)校畢業(yè)，隨后進京，通過孫洪伊結(jié)交進步黨人湯化龍，辦《法言報》。1913年冬，得孫、湯資助，赴日本留學(xué)，進早稻田大學(xué)政治本科，至1916年5月輟學(xué)返國，“留東三年，益感再造中國之不可緩。值洪憲之變而歸國，暫留上海。”②7月中旬，李大釗返抵北京，湯化龍請他主編《晨鐘報》(后改名《晨報》)，后任湯化龍的秘書。這個階段，李大釗交往較多的是白堅武、孫洪伊、張繼、王法勤(勵齋、立齋)、章士釗等人。其中，與法政學(xué)校的同學(xué)、直隸三河人白堅武尤為莫逆，1922年的孫吳共三角關(guān)系，多賴白氏從中聯(lián)絡(luò)。1917年1月28日，李大釗在京編輯新創(chuàng)刊的《甲寅》日刊，在該日刊及《言治》、《新青年》等刊物上頻頻刊載政論。是年8月中下旬，由白堅武介紹，李大釗曾赴南京一行，會見江蘇督軍李純。11月11日返京，前一晚仍與李純接談。據(jù)《白堅武日記》記載，李赴南京，“系代表某君有所接洽。”③具體情況如何，未記。揆其人事關(guān)系，似系某方欲借李以溝通直系。1918年1月，李大釗始任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主任。與孫中山情況相似，李大釗也十分注意俄國十月革命的爆發(fā)及其后續(xù)進展。據(jù)林伯渠在《黨成立時期的一些情況》中記述，1918年3-4月間，李大釗曾幾次寄信給他，詳細介紹十月革命情況及一些小冊子、文件。7月，李大釗在《言治》雜志刊登《法俄革命之比較觀》，認為“吾人對于俄羅斯今日之事變，惟有翹首以迎其世界新文明之曙光”，“勿徒以其目前一時之亂象遂遽為之抱悲觀也?！雹?0月15日，他在《新青年》第5卷第5號上刊出《庶民的勝利》與《Bolshevism的勝利》兩文，謳歌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值得一提的是，9月間，他介紹毛澤東到北大圖書館工作，月薪十七元。10月中，又介紹毛加入“少年中國學(xué)會”。他本人則在11月間在“少年中國學(xué)會”會友中宣傳俄國革命的偉大意義。

在這段時間里，李大釗的思想和行動愈來愈激進。1919年5月4日，他參加了當日的游行以及援救被捕學(xué)生的請愿活動。次日，他協(xié)助《晨報》開辟“馬克思研究”專欄；同月，他在《新青年》第6卷第5、第6號上，連載《我的馬克思主義觀》。8月17日，在《每周評論》第三十五號發(fā)表致胡適信——《再論問題與主義》，指出“我們的社會運動，一方面固然要研究實際的問題，一方面也要宣傳理想的主義。這是交相為用的，這是并行不悖的”，強調(diào)研究馬克思主義、布爾扎維克主義，解決社會“根本問題的必要性”。⑤

當李大釗由一個民主主義者轉(zhuǎn)變?yōu)楣伯a(chǎn)主義者的時候，孫中山正在高舉護法的旗幟在廣東活動。但他的護法運動不受西南武人歡迎，失敗后他重返上海。1918年8月1日，列寧委托蘇俄外交人民委員齊契林復(fù)函孫中山，并向他致敬。⑥孫是在何時何地通過何種手段與蘇俄官方聯(lián)系上的，無考。蘇俄利用它的第二外交部在華展開活動。孫中山并非蘇俄在華尋找的第一個合作伙伴，但無疑他已在莫斯科掛上了號。1920年4月，俄共(布)遠東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處下設(shè)的“外事科”向中國派出了第一個使者(全權(quán)代表)魏金斯基(維經(jīng)斯基、吳廷康)。他到北京后，會見了李大釗、陳獨秀等人，隨后，約11月間，經(jīng)陳獨秀介紹，到上海會見了孫中山。⑦魏氏不是莫斯科的代表，孫與他也未深入接觸。孫向魏氏談了中國的政治局勢與中國革命存在的困難，要他傳回俄國去。蘇俄為打開對華外交局面，在1919年和1920年，曾兩次發(fā)表加拉罕宣言，對華示好。第一次宣言發(fā)表后，受到包括孫中山在內(nèi)的部分人士的歡迎。但第二次宣言取消了關(guān)于無償向中國歸還中東路的承諾,外交失信，中國朝野為之厭惡。是年10月31日，齊契林再次致函孫中山(此函1921年6月14日孫才收到)。這時直系軍人在直皖戰(zhàn)爭中獲勝，直奉控制了北京中央政府。11月1日，在援閩粵軍返粵逐走桂軍后，總司令陳炯明返抵廣州。軍政府任陳為粵軍總司令、廣東省長。陳隨后又任中國國民黨廣東支部長，成為廣東事實上的第一人，在政治設(shè)施上欲有所展布。11月29日，孫中山回到廣州，第二次建立軍政府。自1918年徐樹錚收復(fù)外蒙以后，孫中山與段祺瑞開始建立孫皖聯(lián)盟，后來加入奉張，形成孫段張三角反直同盟。但是，其對立面曹吳直系，此時卻是俄國人(或共產(chǎn)國際)合作的主要對象。在推行此一策略過程中，李大釗是一位重要聯(lián)絡(luò)者。

二

西湖會議后，陳獨秀、李大釗和馬林分別去拜訪孫中山，孫立即贊成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以實現(xiàn)國共合作的主張。他應(yīng)允取消打指模和宣誓服從他的原有入黨辦法，并依照民主化的原則改組國民黨。幾天后，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張?zhí)椎染陀蓮埨^介紹，孫親自主盟，正式加入國民黨成為黨員。隨后，張國燾也由陳獨秀介紹、張繼主盟，加入了國民黨。9月間，李大釗與王法勤、丁惟汾、李石曾等開始在北京建立國民黨的組織，到11月間，北京國民黨組織發(fā)展至千余人，其中約三分之一是中共黨員和社會主義青年團員。

越飛以蘇俄駐中國全權(quán)大使身份抵北京后，欲活動中國政府恢復(fù)外交關(guān)系，但不為北京政府所重視；他又跑到奉天找張作霖，想解決中東路問題，也不得要領(lǐng)。1923年1月16日越飛離開北京，次日抵上海，19日，孫中山與越飛開始會談。此前，孫越之間的接觸主要是通過馬林、張繼、通信及格克爾進行的。1月26日，《孫文越飛宣言》發(fā)表，確立了孫中山聯(lián)俄外交政策的基礎(chǔ)。

三

1月10日左右，李大釗等人抵達廣州。次日(按，應(yīng)系18日)，孫中山在大元帥府接待了新抵達的一批代表，談話中向在座者傳觀了他手寫的《建國大綱》，征詢意見。李大釗表示待他詳細研讀之后,再行提供意見。這個《建國大綱》，便是23日要表決通過“一大”宣言前，孫找來鮑羅廷，表示要用它來取代“宣言”的文件。

四

3月12日孫中山逝世，14日組成治喪秘書處，李大釗參加治喪秘書處秘書股，為中文主稿之一。李以國民黨員身份致送挽聯(lián)，是所有挽聯(lián)中最長的一副：

廣東是現(xiàn)代思潮匯注之區(qū)，自明季迄于今茲，漢種孑遺，外邦通市，乃至太平崛起，類皆孕育萌興于斯鄉(xiāng)。先生挺生其間，砥柱于革命中流，啟后承先，滌新淘舊，揚民族大義，決將再造乾坤。四十余年，殫心瘁力，誓以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喚起自由獨立之精神，要為人間留正氣；

李大釗送的這副挽聯(lián)，所表達的意思是很充分的，評價也堪稱到位。他問繼起何人，重振旗鼓，反映了他對孫死后國民革命前途的憂心，也符合實際。國民黨內(nèi)圍繞兩黨關(guān)系，已重新展開斗爭。在北京，國民黨高層對究竟在北京還是在廣州召開國民黨“二大”，大起爭執(zhí)；在廣州，隨著東征結(jié)束、平定楊劉，接著發(fā)生“廖案”，國民黨黨政軍高層經(jīng)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洗牌。李大釗在北京，依然在教書、撰文之際分別從事兩黨的工作，對已經(jīng)去逝的孫中山還不時表達敬意，如1926年3月12日所刊的《孫中山先生在中國民族革命史上之位置》及同年11月所刊的《中山主義的國民革命與世界革命》，均高度評價孫中山，流露出對孫十分真摯的革命情誼。

梳理孫中山與李大釗的關(guān)系，不僅可以看到李大釗參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用意和作為，還可以看出孫中山晚年采取聯(lián)俄外交的動機和作為津梁的中共的作用。困境中的孫中山雖然找到了一條出路，但前途莫測，在他故去后，這條路被各種政治勢力的纏斗所堵塞，相關(guān)歷史，也就成為人們不斷關(guān)注的議題，以迄于茲。

①朱文通等編：《李大釗全集》(一)，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85～294頁。張靜如等編：《李大釗生平史料編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5頁。

④《李大釗全集》(三)，第58～59頁。

⑤《李大釗全集》(三)，第305、310頁。

⑥陳錫祺主編：《孫中山年譜長編》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1129頁。

⑦李玉貞：《孫中山與共產(chǎn)國際》，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6年，第64～65頁。《孫中山年譜長編》下冊，第1317頁。

⑨包惠僧：《共產(chǎn)黨第一次全國代表會議前后的回憶》(二)，《包惠僧回憶錄》，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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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李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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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奎,中山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