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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妃

    2016-10-09 14:46舒安
    飛魔幻A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侍衛(wèi)皇子

    舒安

    駐顏之術(shù),起于東方,以駐顏師心血為之,方可容顏艷麗,永葆青春。

    我叫卓賽,是一名駐顏師。準確來說,我是一名從未為人駐過顏的駐顏師,是西冷上一代最有名的駐顏師林冷唯一的入門弟子。而這一代西冷最有名的駐顏師,是韓柏。

    韓柏成名那一年,十五歲。找他駐顏的那位客人,在駐顏之后成為當今圣上的寵妃,韓柏因此名動天下??墒悄俏豢腿嗽隈v顏之前是什么身份,卻無人知曉。她就好像憑空出現(xiàn),等人們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皇上寵妃,獨冠后宮。

    我從未見過傳言中的那位寵妃,只是,我初入門時,曾聽師父偶爾提過,讓我要以韓柏為榜樣,做一名好的駐顏師。后來,我與韓柏熟識之后,曾央著他給我講那位寵妃的故事。韓柏偏頭看我,淡淡地道:“阿賽,我曾答應(yīng)過她,她的故事,她因何駐顏,都只能是我和她之間的秘密?!?/p>

    韓柏終未告訴我,那位寵妃的故事。

    只是,后來,我無意間在他書房看見他駐顏的案宗。被藏在最角落里的案宗上記錄的,就是讓韓柏聲名鵲起的客人,寵妃陶嶺。開篇寫道:“辛酉年冬,大雪,景帝貼身侍衛(wèi)陶嶺來訪。”促使我看下去的,是韓柏案宗上記錄的陶嶺之前的身份,景帝貼身侍衛(wèi)——女子為侍,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歷朝歷代從未有女子為官為侍的先例。

    【一】

    案卷上記載,陶嶺口述,她與景帝相識于少時,而故事緣起于當時還未成為景帝的蘇翟救了陶嶺一命。

    陶嶺家境貧寒,父母又重男輕女,十二歲的時候,父母終于不堪重負將她遺棄。那個時候的陶嶺,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女兒身遭父母遺棄,還是因為貧窮的家境,但是這其中任何一種,她都無法接受。她忽然覺得人世是這樣不公,她從來不曾做錯過什么,憑什么就要成為父母的棄女?

    大抵就是因為這樣的不公,陶嶺迫切地想要跟命運抗爭。她想,你們嫌棄我是女兒身,那我從今往后就做個男子;你們因為貧窮的家境丟棄我,那我非要王權(quán)富貴。

    她覺得,到了那一天,那些所有曾經(jīng)嫌棄過她的人,大概都會后悔的。

    陶嶺聽說千喜山上有世外高人,她便不辭辛苦跋涉千里去千喜山拜師學(xué)藝。千喜山巍峨險峻,一般人輕易上不去,更別說十二歲的陶嶺了。陶嶺還未走到半山,就已經(jīng)耗光了所有的力氣,她便趴在石階上,撐著一口氣,一點一點地往上挪。到最后實在爬不動了,她想,不如就這樣死去吧。

    就是在那個時候,她一心等死的時候,蘇翟出現(xiàn)了。他坐在軟轎上,聽見外頭侍衛(wèi)的議論聲,他用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簾子,就看見了衣不蔽體、瘦骨伶仃的陶嶺。他問:“這個人死了嗎?”

    侍衛(wèi)上前去看,陶嶺憑著最后一口氣,死死抓住侍衛(wèi)的衣角,就像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嘶啞著嗓子開口:“我要上山,帶我上山?!?/p>

    大抵是出于憐憫,蘇翟竟然真的讓人帶著陶嶺一起上山。

    等陶嶺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山頂了。她記不太清是誰帶她登頂?shù)模灰老∮浀?,那頂軟轎,還有軟轎里淡淡的香氣。

    她跪在大殿前,叩頭道:“小人陶嶺,求見千喜主人?!币槐橐槐?,額頭都被叩出血來。

    殿前的小童問道:“你來找我們主人干什么?”

    陶嶺道:“學(xué)藝?!?/p>

    小童笑出聲來,道:“我們家主人從不收徒弟?!?/p>

    陶嶺抿著唇,沒有說話,依舊跪在那里,以頭叩地,在凜冽的風(fēng)雪中,像極了一株迎風(fēng)而綻的梅花。

    十六歲的蘇翟坐在高樓上,微微偏頭就能看見山莊外瘦弱的姑娘。他握著茶杯,許久后才道:“將那小孩帶過來?!?/p>

    身邊的侍衛(wèi)雖有些奇怪,也只能依言行事。

    陶嶺跟在侍衛(wèi)身后走進蘇翟所在的高樓時,又再次聞見了那股淡淡的香氣。

    她站在簾外,只能依稀看見坐在案邊的少年,她開口道:“我想見這里的主人。”

    蘇翟聞言抬眼,聲音里帶著微微的冷意:“你來千喜山做什么?”

    陶嶺道:“他們告訴我,千喜山上住著世外高人,通五行術(shù)法,精絕世武功,我想來拜師學(xué)藝?!?/p>

    蘇翟又問:“你年紀這樣小,學(xué)這些做什么?”

    陶嶺想起自己的身世,哽著嗓子道:“我想要無上權(quán)勢,滔天富貴,我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我不想再被人拋棄。”

    那個時候,她心境坦蕩,單純得緊,對于自己想要的,都愿意將它赤裸裸地表現(xiàn)出來。不管她所追求的,在旁人眼里有多么不堪和丑陋。

    蘇翟聞言愣了愣,終于起身掀簾去看她,道:“你回去吧。千喜山上早就沒有什么世外高人,你所聽見的千喜山的傳說,全部都是虛構(gòu)的,這里沒有人能給你富貴與權(quán)勢。”

    陶嶺看著他,許久后才問:“你沒有騙我?”

    十六歲的少年緩緩搖頭,陶嶺眼里的淚落下來,許久后她終于哭出聲來。她說:“假的,全部都是假的?!?/p>

    然后,她飛快地越過蘇翟,竟然縱身從高樓上跳了下去!

    見狀,蘇翟飛快地跑過去,手指堪堪掠過陶嶺破碎的衣角。

    他站在欄桿旁,一臉震驚。那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是什么讓她連死都不怕?

    【二】

    所幸那高樓并不太高,陶嶺并沒有摔死,掉下去之后昏迷不醒。

    她醒來時已是第三日,抬眼就能看見床帳的薔薇花,過了一會兒忽然嚎啕大哭。

    蘇翟聞訊趕來的時候,陶嶺哭得正傷心。他站在床頭,問:“你哭什么?”

    陶嶺心里難過,說話便就沒什么好氣:“活著那么難,為什么連死也這么難?”她偏頭看他,眼神哀戚,完全不像一個十一二歲的姑娘,“你為什么救我?”

    蘇翟看著她的眼神,愣了許久才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面如死灰地答:“陶嶺,我叫陶嶺。”

    蘇翟沒有說話,離開的時候,在門口駐足,回頭道:“你曾說你想要權(quán)勢富貴?那就跟著我,我給你想要的一切,如何?”

    陶嶺微微蹙眉,問:“什么?”

    蘇翟道:“我?guī)氵M宮。只不過宮中險惡,那里有太多想要地位權(quán)勢的人,你若是不好好做人,很有可能隨時都會死去?!彼D了頓,問,“我想,你那天連死都不怕,應(yīng)該也不會放棄這樣一個拼搏的機會,是不是?”

    陶嶺愣了許久才從床上坐起來,顫抖著嗓子問:“你是說真的?”

    蘇翟沒有回答她,只是淡淡地開口:“我不喜歡在身邊帶個姑娘,以后你都著男裝吧。”說著便緩步離去。

    那一天,陶嶺看著蘇翟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竟然真的從他同樣單薄的背影上看見了希望。那時候她甚至都不知道蘇翟到底是誰,他為什么能帶她進宮?但她就那樣相信了他,她想,大抵是因為她太絕望了吧。

    那個冬天過完之后,蘇翟帶著陶嶺下山,回到京都。那時,陶嶺方才知道,蘇翟其實是華帝第六子。

    蘇翟在馬車上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的陶嶺,道:“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你的真實身份,你知道該怎么辦嗎?”

    陶嶺搖頭,蘇翟慢慢地道:“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看著蘇翟眼里的冷意,陶嶺忽然開始意識到,她即將要去的地方,或許有金碧輝煌的殿堂,但同時也是殺戮叢生的修羅場。

    而且,她隱隱覺得,她的一生將會結(jié)束在這個地方。

    【三】

    陶嶺進宮之后,因為六皇子身邊突然多出個小侍衛(wèi),難免引來猜忌,所以時常有人私下詢問她與六皇子的關(guān)系,陶嶺只是道,他是六殿下救回來的孤兒,無家可歸,六殿下心好才帶她進宮的。

    陶嶺好學(xué),她知道宮里的侍衛(wèi)都會功夫,便也想跟著蘇翟練功。她跟蘇翟說:“作為殿下的侍衛(wèi),陶嶺就應(yīng)當能有保護殿下的本事,在殿下遇到危險的時候,陶嶺也能擋上一擋?!?/p>

    蘇翟當時正在案邊看書,聞言抬眼看了看她,眼里有莫名的情緒,許久后才道:“這樣也好,明日你就陪我練功吧?!?/p>

    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各有各的算計。陶嶺知道她要想留在蘇翟身邊,只有成為對蘇翟有用的人。她想,不光是蘇翟身邊,宮里也是不會留下什么都不會的人的。而蘇翟想的,亦不過是要將陶嶺培養(yǎng)成一個可以隨時為自己去死的人。

    大抵是蘇翟與陶嶺待在一起的時間過長,起初的一段時間,總是有莫名其妙的人來找陶嶺的麻煩。她被欺負了,也不敢告訴蘇翟,只能自己一個人悄悄流眼淚。

    有一日,蘇翟跟幾位皇子公主去上課,陶嶺就在殿外等著。旁的皇子都帶一個小太監(jiān),只有六皇子帶著一個侍衛(wèi),陶嶺便少不了被嘲笑譏諷。

    陶嶺性子本就軟弱,在皇宮里更是步步為營,被人譏諷打罵也不還手。

    殿里的人大概是聽見了什么動靜,都伸出頭來看。

    太子晉道:“那是六弟的侍衛(wèi),六弟不打算去看看?”

    蘇翟沒有什么表情,陶嶺便以為蘇翟也是希望她不要還手,免得給他惹上什么麻煩,她便趴在那里任由其他人打罵。其實,憑著她學(xué)的那些功夫,那些太監(jiān)哪里是她的對手?

    課后回殿的時候,蘇翟一言不發(fā),臉色難看。陶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終于開口說話:“殿下,你是在生陶嶺的氣嗎?”

    蘇翟沒有回頭,在進殿的時候,方才停下腳步,偏頭問道:“你當時為什么不還手?”

    陶嶺被他問的一愣,許久后才訥訥地答道:“我不想給殿下惹麻煩?!?/p>

    蘇翟眼里有莫名的神色,許久后伸手撫了撫她微涼的側(cè)臉,輕聲道:“阿嶺,你要記住,在這宮墻之內(nèi),沒有人會保護你,我也不能。很多時候,你要學(xué)會自己保護自己,知道嗎?”

    那天他穿一身暗黑色的長袍,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但是宮墻之內(nèi)長大的孩子好似總比平常人家的同齡孩子懂得多,蘇翟有些時候說話做事都深沉得可怕。

    陶嶺看著面前的少年點頭,鄭重地道:“我會保護自己,更會好好保護殿下的。”

    夜涼如水,陶嶺并未看見蘇翟聽見這句話時候的表情,只是看著蘇翟離開時候的腳步頓了一頓,聽見他道:“傻子?!?/p>

    陶嶺傻不傻,她自己不知道,她只知道,蘇翟在宮里的處境并不好。蘇翟雖為華帝六子,卻是身份地位最低微的皇子,因為其生母只是小小的一個醫(yī)女。千喜山就是蘇翟母妃未進宮之前的家,他母妃離世之后,華帝特許她回家安葬。每年的冬天,蘇翟都會回千喜山暫住。

    蘇翟母妃生前雖得盛寵,但她離世之后,華帝與蘇翟的關(guān)系就稀疏平常起來,是以蘇翟在一眾身后勢力顯著的皇子中間,顯得尤為不起眼。

    陶嶺總是想,蘇翟武功那樣好,文學(xué)那樣出眾,不該淹沒在那些母家背景顯赫的皇子中,這樣不公平。

    【四】

    陶嶺雖算不得聰明,但她肯學(xué)亦肯吃苦,短短三年,蘇翟宮中就已沒有人是她的對手。

    成為蘇翟宮里武功最好的侍衛(wèi)那年,她十五歲,在平常人家或許還是在父母面前撒嬌的小姑娘。陶嶺時常也會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當年跟在她身后的小弟,每每想起,她就會覺得難受,那種被人拋棄的滋味,她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

    她在宮中待了三年,小心刻意地去討好身邊的每一個人,倒也混得風(fēng)生水起。

    因她勤奮努力,武功拔尖,心思細密,蘇翟也樂意將她帶在身邊。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陶嶺出落得越發(fā)漂亮,一身男裝也掩蓋不住眉眼間的艷色,再加上蘇翟近年一直將她帶在身邊,宮里人多嘴雜,便傳出閑言碎語來,說是六皇子蘇翟不愛紅妝愛男色,身旁那眉清目秀的小侍衛(wèi)便是最好的證明。

    華帝過來看蘇翟,坐在大殿中道:“阿翟,你今年已是弱冠之齡,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p>

    蘇翟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兒臣還未有成家的打算?!?/p>

    華帝看著他,又看了看站在大殿門口的陶嶺,低聲問道:“你莫不是真的喜歡男色?宮中傳言甚囂塵上,阿翟,你就不為自己的以后想想?”

    蘇翟低眼道:“父皇應(yīng)當明白蘇翟,從來不會計較他人的閑言?!?/p>

    華帝看著他,終是沒有說話,只是離開的時候,駐足看了一眼殿旁的陶嶺,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陶嶺單膝跪地道:“小人陶嶺?!?/p>

    華帝未曾多言,便負手離去。陶嶺跪在地上偏頭看著殿內(nèi)的蘇翟,蘇翟亦看著她。那是一場意外漫長沉默的對視,檐下的風(fēng)鈴,墨色的黑夜,都成為無聲的背景。

    就是那天晚上,秋雨泠泠,蘇翟帶著陶嶺潛入了最西邊的玲瓏殿里。

    世人皆知,華帝生性多疑,當年他之所以登上皇位,全靠籠絡(luò)各地諸侯,是以他登基之后,曾要各地諸侯都遣送質(zhì)子進宮。那些質(zhì)子就居住在玲瓏殿里,而蘇翟的千喜殿在最東邊,就是這樣兩個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地方,實則卻是兩個關(guān)聯(lián)最多的地方。

    白日里,這些質(zhì)子行動自如,時常也能同幾位皇子一起在練武場練武,但是晚上玲瓏殿卻守衛(wèi)森嚴,若非他們兩個輕功了得,決不可能輕易進去。陶嶺雖疑慮重重,但也并未多問。

    進殿后,有人來迎,見到陶嶺,愣了愣:“殿下從前都只有一個人來,今日怎么帶了一個小侍衛(wèi)?”

    蘇翟唇角帶著笑,未曾說話。來人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過來,道:“這是太子晉所有的罪行,有了它,太子晉的東宮之位定然不保。”

    蘇翟伸手接過,道:“多謝?!?/p>

    那人道:“我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我們助你得到太子之位,你登基之后善待各地諸侯,這是一場很公平的交易?!?/p>

    蘇翟笑了笑,回頭對著陶嶺道:“陶嶺,將它悄悄放進三哥的寢殿?!?/p>

    幾乎同時,陶嶺和那人都驚訝地開口問道:“為什么?”

    蘇翟看著外面廊下?lián)u曳的宮燈,輕聲道:“父皇向來多疑,這本冊子上所收錄的罪證絕非一個皇子能夠掌控的,父皇一定會猜測這是三哥與各地諸侯聯(lián)合所得。不過,三哥急功近利,斷不會多想。”

    “這看似是一件大功勞,實則卻是一件損人不利己的事?!?/p>

    也就是那一夜,陶嶺第一次知道蘇翟隱藏的野心和霸圖。他從十四歲開始,就已經(jīng)開始慢慢拉攏玲瓏殿里的質(zhì)子,時至今日,籌謀七年,就是要一舉將太子晉拉下馬。也就是從那一夜開始,陶嶺真正成為一個侍衛(wèi),為蘇翟與各地諸侯和朝中大臣暗地聯(lián)絡(luò),當然這中間也包括殺人。

    【五】

    華帝登基二十七年的時候,三皇子蘇棋上書,揭露太子晉與大臣勾結(jié),貪污受賄,仗勢欺人。蘇晉被廢除太子之位,原本看起來平靜無波的宮墻之內(nèi),風(fēng)云再次被攪動。

    華帝一直對太子晉寵愛有加,此次廢除太子之后,心情郁郁,一直不曾新立太子??扇羰侨A帝新立太子,希望最大的,便是身后有龐大的家族支撐的三子蘇棋。而蘇翟一向獨來獨往,身后也無任何支撐,太子之爭十年,也從未有人將他放在眼里。

    可就在罷黜太子的第二年,蘇翟卻要迎娶右相之女林蘿為妻。右相位高權(quán)重,與華帝乃是摯友,誰都知道,在林蘿出生時,華帝就曾許諾她將是未來的中宮皇后。所以,此舉一出,儲君之位便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而更讓人吃驚的是,三皇子蘇棋才是跟林蘿青梅竹馬的人。

    圣旨傳來的那夜,蘇翟被叫到華帝殿內(nèi)談話,出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陶嶺卻一個人站在露天里等他,衣服與頭發(fā)都被露水打濕。

    見到他的時候,她笑了笑,喚道:“殿下。”

    蘇翟蹙眉,沒有說話。

    在回去的路上,陶嶺忽然問:“殿下真的要娶林小姐?”

    蘇翟好似沒有聽見,連腳步都未曾停一下。

    陶嶺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伸手握住了蘇翟的衣袖,指尖帶著冷意劃過蘇翟腕間的肌膚。

    蘇翟回頭看著這個跟在自己身邊五年的姑娘,眉眼之間帶著微微的冷意。

    陶嶺訥訥地開口問道:“殿下能不能不要娶她?”

    蘇翟沉默了一會兒,嘆道:“陶嶺,你知道嗎?若我娶了林蘿,我就有了可以角逐太子之位的支撐,當年我曾允諾你的權(quán)勢富貴,你通通都可以得到?!彼穆曇粼诤谝估镲@得尤為模糊,“我要娶林蘿,這已是不爭的事實?!?/p>

    陶嶺咬牙道:“有玲瓏殿的質(zhì)子,有各地諸侯的支持,還有我?!彼粗?,眼睛里帶著奇異的光亮,“我們都會助你的,娶不娶林蘿,其實也沒那么重要,不是嗎?”

    這些年來,她雖然常與男子混跡在一起,行為舉止豪放不羈??墒牵且豢?,在月色下,蘇翟看著眼眸發(fā)亮的陶嶺,他好像才恍惚記起,跟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小侍衛(wèi)其實是個姑娘,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身段,若是穿上女裝,也該是傾城國色。

    他手指拂過陶嶺的眉眼,嘆道:“陶嶺,這些年來,我竟忘了,你是個姑娘。只是,”他的手停在陶嶺的唇上,俯身過去,陶嶺心跳得厲害,慢慢閉上眼睛。蘇翟能夠感覺到她鼻尖呼出的氣息,他輕聲道,“在這深宮之內(nèi),你可以要權(quán)勢,可以要富貴,卻唯獨不能希冀有愛。因為,在這里,最缺的就是愛。”

    陶嶺猛然睜開眼睛,看著蘇翟消失在夜色里,她站在那里,不知是因為夜間天冷還是怎么回事,竟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

    【六】

    陶嶺喜歡蘇翟。如果有一個人在你還是少女時,給了你求生的希望,將你帶著身邊,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其實你是很難不喜歡他的吧。

    那是陶嶺少女時懵懂的愛戀,可是她想,如果她不勇敢一點,這份傾注了她少女時期的愛情,永遠都不會有見光的那一天。

    六皇子要迎娶右相之女林蘿,自然是宮中一大盛事?;噬辖柚K翟二十二歲生辰的那天晚上,在宮中舉行盛宴,亦正式下旨定下蘇翟與林蘿的婚期。陶嶺也去了,就站在大殿外,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林蘿。林蘿雖算不上頂漂亮的姑娘,但勝在眉眼之間的氣質(zhì)和風(fēng)韻,身形瘦弱,讓人見了不免想要疼惜。

    大抵是因為心里不順暢,陶嶺囑咐了蘇翟宮里的侍衛(wèi),自己先行離開。

    蘇翟回來時已是深夜,奇怪的是千喜殿外除了守殿的小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外,竟然空無一人。他凝眉問:“怎么回事?”今夜的千喜殿靜得出奇。

    門口打盹的小太監(jiān)一個激靈,慌忙回道:“陶大人吩咐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了。”

    蘇翟沒有說話,自己一個人負手進了大殿。

    陶嶺的房間在偏殿,他繞過去的時候,陶嶺的房間還點著燈。他有些奇怪,推門喚道:“陶嶺?”話一出口,他便愣在那里。

    陶嶺在燈火下回頭,柳眉彎彎,紅唇艷艷。她竟然換上了女子的著裝,妝容生動,眉眼精致。

    那是蘇翟第一次見到陶嶺穿女裝,是遠遠超出預(yù)計的美麗。

    陶嶺慢慢走近蘇翟,微笑著道:“殿下曾經(jīng)說,忘了陶嶺是個姑娘,我想大抵是因為殿下從未見過陶嶺著女裝?!?/p>

    蘇翟沒有說話,許久后才輕聲道:“陶嶺,原來你是這樣漂亮的姑娘?!?/p>

    陶嶺唇角依然帶著笑,她拉過蘇翟的手,柔聲道:“殿下,你能明白陶嶺的心意嗎?”

    蘇翟看著她精致的眉眼,繞過她,坐在殿中的地毯上,抬眼問:“你可知當年我?guī)氵M宮,為何要讓你以男子身份示人?”

    陶嶺緩緩搖頭,蘇翟笑了笑:“因為進宮來的所有女子,都有可能成為皇上的女人。”他唇角的笑意漸深,“我娘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個醫(yī)女一朝成為皇上的枕邊人。你看,深宮之內(nèi)果真是隨時隨地可以逆轉(zhuǎn)身份地位的地方?!?/p>

    陶嶺沒有說話,緩緩走到蘇翟身邊,她俯身握著他的手,道:“殿下,如果你愿意,陶嶺一生只會是你的女人,一生只為你著女裝。”

    許是在宴會上飲了酒的緣故,蘇翟竟然覺得面前的姑娘在深夜里像是誘人的狐貍。蘇翟垂眸,許久后才嘆道:“陶嶺,你長大了。你可知在這樣的夜色里,這樣的你,對我來說,是多大的誘惑?”

    陶嶺沉默了一瞬,便俯身過去親吻了蘇翟的嘴唇,她說:“殿下,我喜歡你,我不想讓這份喜歡永遠藏在黑暗里。”

    蘇翟沒有說話,將她擁在懷里,細長的手指解開了她的衣衫。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他在陶嶺耳邊問:“你會后悔嗎?”

    他懷里的姑娘呼吸亦是急促,搖了搖頭。他是她少年時期唯一喜歡的男子,是她悲慘命運里的轉(zhuǎn)折點,她怎么會后悔呢?

    【七】

    蘇翟迎娶林蘿是在中秋日,那夜月色很好,大殿燈火下的新人亦是般配得很。陶嶺握著劍站在殿外,聽著喜樂聲聲,鑼鼓陣陣。

    那夜之后,她其實亦從未希冀過什么,此時此刻心里卻還是異常難過。那晚,難過的人還有三皇子蘇棋,因為他們喜歡的人分別做了別人的新郎和新娘。

    那年的中秋夜,大抵是陶嶺度過的最為漫長的中秋夜,她一個人坐在偏殿的黑暗中,一夜無眠。

    華帝一直未曾宣布儲君之位的歸屬,三皇子蘇棋卻在蘇翟與林蘿成親之后,變得越發(fā)鋒芒畢露起來,不管是朝堂之上,還是練武場上,他都有力壓蘇翟一截的勢頭。

    在第二年的春獵上,蘇棋更是毫不避諱自己的野心,與蘇翟并肩而立的時候,低聲道:“獵場如戰(zhàn)場,六弟心里應(yīng)當明白,這是大哥被廢之后的第一場春獵,而父皇向來重視我們的騎射武術(shù),”他冷眼瞧著獵場上坐著的百官,“今日誰若是凱旋,誰就有可能成為明日的東宮主人。”

    蘇翟微笑著沒有說話。

    那場春獵上,他們的獵物是一只雄獅,親手為華帝獻上雄獅心臟者,就是當日的勝利者。誰都知道,那一場角逐不過只是蘇棋與蘇翟兩個人的戰(zhàn)場。

    進入皇家狩獵的樹林之后,陶嶺片刻不離蘇翟身邊??墒牵谒麄儼l(fā)現(xiàn)那頭雄獅的同時,亦中了埋伏,四面八方利箭如雨,將他們與那頭雄獅困在中間。

    一人一馬緩緩從樹林里走出來,赫然便是三皇子蘇棋。他坐在馬上,眉眼之間有刀鋒似的冷意:“哦?是六弟?”他低眼看了看自己握弓的手,淡淡地開口,“雄獅就在包圍圈中,你們還在等什么?”說完便拉弓提弦,一枚利箭直逼蘇翟眉心!

    蘇翟神色不變,拔出長劍抵抗。一時之間,深林之中的狩獵場上,亂成一片。

    蘇翟的人折損大半,最后竟只剩他和陶嶺兩個人。

    就在兩人分身乏術(shù)的時候,蘇棋再次拉弓,利箭貫穿蘇翟的右肩——不是胸口,而是右肩!然后,他驅(qū)馬走到蘇翟身邊道:“六弟真是不小心,那一箭我本是要對準那只畜生的?!?/p>

    蘇翟冷笑道:“三哥的騎射倒是退步了?!?/p>

    蘇棋俯身看著蘇翟的眼睛,慢慢地道:“今日的勝利者只能是我?!彼?qū)馬走了兩步,好似想起什么,又回頭道,“忘了告訴你,不管是林蘿,還是太子之位,我都勢在必得!”

    蘇翟看著蘇棋離開的背影,許久后竟笑出聲來,自己果然沒有猜錯,林蘿才是蘇棋的軟肋!

    那場春獵,自然是以蘇棋的凱旋而告終。

    【八】

    那場太子之爭的終結(jié)點,是在那年的冬至。

    那天晚上,后來想起來,約莫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晚,千里寒風(fēng),滿城覆雪,就連宮人都躲在殿里,圍著爐火不肯出門。

    可就是在那樣的雪夜,林蘿竟然發(fā)現(xiàn)了陶嶺的真正身份。

    林蘿未進宮時,就已聽說蘇翟身旁有個小侍衛(wèi),她進宮后遂對陶嶺格外留意。女子本就心細,陶嶺又常常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動,久而久之她便有了疑慮。

    陶嶺外出回來后,衣衫被風(fēng)雪濡濕,便在房內(nèi)散了頭發(fā)換衣服。這時,林蘿推門而入,一張臉煞白,聲音顫顫地道:“你……你竟然真是個女子?!?/p>

    陶嶺有些不知所措,道:“娘娘,你聽我解釋?!?/p>

    林蘿冷言:“你這是欺君大罪!陶嶺,你女扮男裝混進宮,到底是為的什么?!”她凝眉道,“你與蘇翟是不是當我是傻子!我這就去向父皇稟明!”說完就要奪門而出。

    陶嶺一急,伸手將她攔住,急道:“若是皇上知道了,娘娘讓殿下怎么辦?”

    林蘿喘息著道:“你閃開!”說完,推開陶嶺就要出門。

    殿外風(fēng)雪撲簌簌地飄進來,林蘿卻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陶嶺猛然抬頭,就看見蘇翟帶著一身冷意走進來。

    蘇翟問:“阿蘿,你想到哪里去?”聲音聽不出什么喜怒,一貫的云淡風(fēng)輕。

    林蘿道:“女子為侍,欺君大罪,我要她死。 ”

    “哦?”蘇翟淡淡地道,“你要她死,還是想要我死?”

    林蘿卻反問道:“你是想要她活,還是要太子之位?”她慢慢走近他,“如果你愿意,我們林家會竭盡全力保你東宮之位?!?/p>

    蘇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很久后,他似乎是想要攬她入懷,林蘿沒有反抗??墒?,下一秒,她就震驚地后退,胸口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她難以置信地問道:“蘇翟,你想殺我?”

    蘇翟慢慢走近她,眉眼染著一層凄色:“阿蘿,從小到大,你總喜歡跟在三哥身后,什么好東西都要留給他,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愛的人是我三哥。你之所以向父皇表露喜歡我,想要嫁給我,恐怕也是想要來調(diào)查我吧。”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龐,說:“不用怕,這將是你為三哥做的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件事,他馬上就會來陪你的?!闭f完,他猛然抽掉匕首,林蘿至死也未能看透面前的男人,她名義上的夫君。

    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陶嶺站在那里不知作何反應(yīng)。

    蘇翟抱著林蘿,許久后背對著她開口:“扮成宮女,說林蘿生病了,將三哥引到林蘿的寢殿。今夜大雪,宮人少出沒,但還是小心為上?!?/p>

    陶嶺張張口,想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最后,她只是顫抖著嗓音問:“你怎么敢確定三皇子一定會來?”

    蘇翟依然背對著她,道:“他若是愛她,就一定會來。”

    那夜大雪,天地間寂靜無聲。

    大雪過后,三皇子蘇棋因其想對六皇子妃行不軌之事,錯手殺害六皇子妃而下獄。

    此事過后,華帝顯得愈發(fā)蒼老。登基三十年的時候,華帝宣布立六皇子翟為太子。三十四年的時候,華帝因病去世,太子翟登基。

    【九】

    一切朝著陶嶺預(yù)想的方向發(fā)展,可是當年的那個雪夜卻成為她一生的噩夢。

    蘇翟登基后,陶嶺依然以侍衛(wèi)的身份待在他身邊。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他也會摟著她說話。陶嶺曾問他:“陛下之前娶先皇后的時候,是否就已經(jīng)想到要她走那一步死棋?”

    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蘇翟登基后,加封林蘿為高安皇后。

    那個時候的蘇翟已經(jīng)是九五至尊,眉眼之間再無當年的影子,但是每每他看著陶嶺的時候,卻又仿佛還是當年的少年。他慢慢開口回答陶嶺:“阿嶺,如果我回答是,你是否會覺得我太過于殘忍,甚至是不堪?”他嘆了口氣,又道,“帝王之路,本就是白骨累累。你若是覺得林蘿是個單純沒有心機的姑娘,便是大錯特錯。”

    陶嶺靜靜地聽,蘇翟又道:“她那樣家庭里長出來的姑娘,日后注定是要進宮的,權(quán)謀之術(shù)玩得最是得心應(yīng)手。父皇明知三哥心儀林蘿,最后卻為何將其嫁給我?你知不知曉其中緣由?”

    陶嶺搖頭:“是因為什么?”

    蘇翟道:“太子晉被廢一事,蘇棋當時未曾想明白,但是事后一想,便知曉了其中緣由。他讓林蘿到我身邊,并非只是要調(diào)查我與玲瓏殿的聯(lián)系,更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眾人皆知,林蘿日后會是中宮皇后,蘇棋便利用這一點,將蘇翟推至風(fēng)口浪尖,亦將他推進華帝猜疑的中心。這與當日蘇翟利用他扳倒太子晉的手法,如出一轍。

    陶嶺心下一驚,原來再如何執(zhí)著的愛戀,在權(quán)勢面前都不堪一擊。只是,蘇棋終歸還是愛林蘿的,因為他也終歸是為林蘿死的。陶嶺忍不住問:“那我呢?有朝一日,若是陛下需要我成為一枚死棋,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擲出去?”

    那年陶嶺已經(jīng)二十五歲,已經(jīng)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的尾端,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甚至能看出細小的皺紋。蘇翟雖然已經(jīng)二十九歲,可是男子和女子終歸不一樣,此時正是他一生最好的年紀。

    蘇翟望著她靜默,陶嶺緩緩跪地道:“陛下,不若放陶嶺出宮吧?!?/p>

    身著暗黑龍袍的帝王眉眼微蹙,許久后才道:“陶嶺,我們成親吧。我曾經(jīng)允諾你富貴權(quán)勢,現(xiàn)在我統(tǒng)統(tǒng)可以給你?!?/p>

    陶嶺依舊跪地道:“走到今天這一步,這深宮之內(nèi)還有幾個人不認識我的臉?”她笑了笑,“陛下的貼身侍衛(wèi)一躍成為陛下的妃子,這該是多大的笑話?”

    蘇翟伸手去扶她,他握著那雙因練劍而長滿繭的雙手,說:“傳聞西冷駐顏師一族可以變換女子的容貌,陶嶺,去換一張臉,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尾聲】

    陶嶺后來獨自一人前往西冷。其實那個時候,十五歲的韓柏還并未展現(xiàn)出一個好駐顏師的天賦和能力,甚至還未給人駐過顏,陶嶺原本可以找一個名聲大噪的駐顏師為她駐顏。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么多的駐顏師中,她偏偏選中了韓柏?

    她要換一張臉,只是,應(yīng)該換一張什么樣的臉?她原本的臉就已經(jīng)是傾城絕色,她問韓柏:“你覺得我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容貌?”

    韓柏不知如何回答,陶嶺看著他,眼里帶著哀戚:“什么樣的臉都無所謂,你看著辦吧?!?/p>

    陶嶺想,十年光陰流轉(zhuǎn),她女扮男裝在深宮茍且偷生,之后漫漫余生,她又將以一張陌生的臉存活于世,原來,這一生,她從未做過真正的自己。

    追根究底,她與蘇翟都算不得什么好人,都曾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他們的余生不管權(quán)勢無雙還是滔天富貴,也改變不了他們曾經(jīng)不堪與丑陋的過往。

    她離開西冷的時候,忽然問韓柏:“你是西冷人?”

    韓柏搖頭:“我十年前跟父母走散,流落西冷駐顏師一族,如今的父母是我的養(yǎng)父母?!?/p>

    “你今年十五歲?”陶嶺不知為何眼里水光一片,“你還記得你父母親的模樣嗎?”

    韓柏看著面前突然悲傷起來的姑娘,道:“忘記了?!?/p>

    十年前他才五歲,又因流落在外,食不果腹,生過許多場大病。他被帶回西冷的時候,甚至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是以,他忘了很多事情。

    陶嶺一時沒有說話,許久后才道:“我有一個弟弟,如果在我身邊,他今年應(yīng)當也該有你這么大了?!?/p>

    說完,她便含淚離開。

    后來,蘇翟給她換了一個身份,將她迎進宮。自此,深宮之內(nèi)只有寵妃阿嶺,再無當年那個眉清目秀的小侍衛(wèi)。

    而陶嶺之后又以寵妃的身份來西冷拜訪過韓柏,讓眾人皆知韓柏駐顏之術(shù)舉世無雙,讓其從此聲名鵲起。

    如果我沒有猜錯,韓柏應(yīng)該就是陶嶺在家時總愛跟在她身后的幼弟。而我能猜到,韓柏理應(yīng)也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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