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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間集·來思

      2016-09-28 08:35:15玄武紀·減子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6年7期
      關鍵詞:小梅晚風江湖

      玄武紀·減子,女,愛遠游,愛飲酒,愛賞美。獅子座,玄武紀寫作小組簽約作者。南開中文系本科,德語雙學位,MPA碩士在讀。貪心的享樂主義者,既要現(xiàn)實的幸福,也要精彩的故事。

      雨,下了三日。

      風從樹梢間吹過,纏繞回他的視線。

      楊今我坐在杏花酒樓上臨窗而眺,他已等了三日,可他依然很堅定。

      渭水環(huán)繞著黛瓦,浪花騰起,激透遠方的綠樹紅山,綿延成天際的大湖,大湖之外是大海,大海之外是白云和星辰。

      而在山云相接的極西邊,有一片梅林,氣候總要晚上幾分,梅花落盡的時節(jié),才有風將雨吹進來。在那里,躺著一座小小的墳塋,雨落紛紛的夜晚,月暉之下會綻出小小的白花。

      有小二來獻茶,楊今我回首道謝,正看到一個年輕人走上樓梯拐角。

      那年輕人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了楊今我一桌,目光落在他腰間的軍刀,復又看向他泛出白色汗?jié)n的領口和滿是泥水的馬靴。

      似乎隔著桌子都能感受到楊今我身上撲面而來的酸臭味,年輕人嫌棄地皺了皺眉。

      楊今我也打量著年輕人,他穿著一件制作極盡繁復、色彩極盡絢麗的衣衫,一路行來,兩側茶客紛紛注目。

      原來這就是江湖人,他心中嘆道。

      楊今我面色不變,轉過頭繼續(xù)向窗外看去:“永生若玨司的馭世鑒左侍?”

      年輕人笑了笑,指著案上的一只空盞喚來小二添茶,一飲而盡。

      楊今我道:“你遲到了兩天,這不是個好習慣?!?/p>

      年輕人微微抬眸,慢悠悠地道:“我遲到了。”

      “對。”

      “我這樣不是好習慣。”

      “嗯?!?/p>

      楊今我對年輕人認錯的態(tài)度很滿意,這使他感到滿足。

      年輕人幽幽道:“所以呢?”

      “所以?”楊今我頓了下。

      他這才猛然發(fā)覺,剛剛年輕人的兩句話,重音都在“我”字。

      “所以,”年輕人笑著,一字一頓,滿面不屑,“你管不著?!?/p>

      被窒住,有那么一瞬間,楊今我有種被挑釁的怒火。但他忍住了,不能和教化之外的粗鄙江湖人一般見識。他道:“你們的規(guī)矩我都懂?!闭f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這是五十兩。我要打聽一個人,之前的信上已說明白?!?/p>

      說話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好像再不想多看年輕人一眼,又好像透過了紛紛霧雨,看到了極遠的地方。

      年輕人點點頭,大方地收下那袋銀子:“不過我有個疑問?!?/p>

      “請講。”

      “你在信中出了高價,只為得知逐晚風的蹤跡。你為什么要殺他?”

      “我不是個江湖人,卻也曾聽聞一句江湖話?!睏罱裎页林ぷ拥?,“知道的越少,活得會長久些?!?/p>

      “并非如此?!蹦贻p人似乎很愛笑,他的嘴角滿是笑意,目光中卻透出桀驁。他忽然抬手指了指窗外,“你能看到什么?”

      “……大雨?!睏罱裎夷髌涿?,“都是水。”

      “還有呢?”

      “樹。”

      “樹上有多少片葉子?”

      “……”

      “每片葉子上落了多少滴雨?”

      “……”

      雨水順著屋檐如注傾落,擊在窗欞上。楊今我想,這人莫非是個瘋子?

      年輕人道:“江湖每天被殺的人,比這滿樹的雨滴還要多。為財為義,因愛生恨,因恨生愛??v是下手之際倏然后悔,回頭殺死線人的,也見怪不怪。我總要知道你為什么殺人,殺人的心意堅決不堅決。雖然生意很重要,可命也很重要?!蹦贻p人語氣莫名,似乎意有所指。

      窗外的雨,細密如織。

      滴答。

      滴答。

      在天空的盡頭,云海的彼岸,在那個最后落下春雨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墳塋,月光落下時,會綻出一莖白花。

      楊今我道:“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p>

      年輕人道:“一個將軍要暗殺一個淫賊,沒有比這更好玩的事了?!?/p>

      楊今我抬眸,緩緩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露出那枚一直攏在袖中的戒指,仔細擦拭著上面鑲嵌的白花:“你看起來……十幾歲?二十歲?唉,你有心上人嗎?”

      “我心胸寬廣,”年輕人笑道,“那上面的人很多?!?/p>

      “你還是不懂啊,”楊今我搖頭,再搖頭,“是那種你愛她,為了她可以放棄道義、放棄生命、放棄一切的女孩。”

      年輕人的眉頭蹙了起來:“誰的道義生命?”

      “???”楊今我明顯愣了下,“全部的啊?!?/p>

      “那就是別人的事了,我為什么要操心。”年輕人道,“好累,呵,還虛偽?!?/p>

      楊今我知道和這個思路怪異的人是說不下去了。

      他道:“我有個心上人,叫小梅,在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我母親是個奇怪的人,每天都活在對死亡的恐懼中,時刻每多過一分,她的面孔便蒼白一分,神情便緊張一分。于是,她逼著我用一切時間來讀書,將時間壓榨得能擠出水兒來。村子里的小孩都怕我母親,只有小梅敢用石子丟我家的窗子,有次我正巧開窗被石子劃破了臉?!?/p>

      年輕人發(fā)現(xiàn)他的眼下仍隱約有一條極淺的疤痕。

      “后來我快要被母親逼瘋了,實在受不了,看見朝廷的征兵令就跑了出來,臨行前答應小梅三年后一定帶著紅綢回來上她家提親。當時真是傻啊?!睏罱裎覈@了口氣,“那個年紀的小姑娘,綻放得就像月光下的一朵白花,靜佇著都有芬芳。我就將她一個人扔在那里,誰見了都會起色心?!?/p>

      閭巷相望,小梅倚在墻邊,陽光像珍珠灑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她朱貝般的唇角淺淺地笑,可睫毛上分明綴著珠光。那天,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裙子,領口有三顆扣子,衣角繡著幾朵細小的白色碎花,隨著她的呼吸,在空中飄飛起伏,散發(fā)著花香。在他早年死亡般灰霾的壓抑生活中,小梅是一股倔強綻放的蓬勃生命力。

      “是的。”年輕人點頭。

      “因為我從小生活在西北,對那里的地形很熟悉,一從軍,便被編入了飛將軍的隊伍,做向導?!睏罱裎覕[弄著茶杯,緩緩道,“戰(zhàn)事嘛……就那么回事,有時順利,有時艱難些。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后來的事情,左侍肯定知道了?!?/p>

      年輕人道:“可我仍舊想聽你親自講出來。”

      楊今我皺眉。

      小二上來添水,茶香彌漫開來,馥郁而清甜。年輕人不緊不慢:“你這人不敢面對過去,對茶葉的品位倒是不錯。”

      “你在譏諷我?”楊今我的眉頭皺起了來。

      “看來不僅對茶葉的品位不錯,反應也很敏捷?!蹦贻p人的目光從他面上輕輕撩撥而過,“嗯,不傻?!?/p>

      “哎……”

      楊今我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守城的差事不好做,龍城那邊又熱又干,刮起風來,沙子比指甲還要大,日頭頂在腦袋上,兵器割進身體里都能聞見焦糊的味道。那陣子正好是春草不接的時候,匈奴人攻了過來,一刀砍下去,血從腔子里噴出來,潑到地上,也不過是一縷煙,就沒了。后來眼看著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他頓了頓,端起茶杯咽了口水,“我就走了?!?/p>

      “原來是做了逃兵。”年輕人笑吟吟地恍然大悟。

      “左侍既已知曉,不必這般奚落。”楊今我神色不變,“三年烽煙旦暮,相思日苦,我不能失信于她?!?/p>

      年輕人笑著打量他:“我看是怕死吧??粗鴳?zhàn)場上那么多人倒下,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逃開母親的恐懼,是不是?那種時候還能想起心上人?”他若有所悟似的緩緩點頭,“為了找借口,也是難得了?!?/p>

      楊今我拍案而起,氣得面孔已變了色:“左侍莫要欺人太甚!”

      年輕人不說話了。他不知從哪里掏出手絹,認真地擦拭起了指甲,每一絲縫隙、每一條紋路,似乎那里是一朵雕工精致的花。

      然后他開始整理衣衫,細細撫平每一絲褶皺,開始望向窗外,哼著小曲看雨落。

      總之就是不著急。

      遠處渭水的潮聲漲了又退,青石板路上,茶樓招幡的影子由西邊移向了東邊,他方整理收起手絹,每一絲指甲上都潔凈泛著微光。年輕人抬起頭,臉上滿是詫異的神色:“你怎么還在?”

      楊今我怔住。

      年輕人道:“你不是生氣了?”

      楊今我點頭。

      年輕人笑笑,道:“生意是你要做的,若你怒極想走,自然也是隨意?!彼A讼拢a充道,“當然,酬金不退?!?/p>

      楊今我皺眉:“你很缺錢?”

      “家中有人缺錢。”年輕人看著他,“不走了?”

      楊今我怒哼一聲,又坐下來。

      年輕人道:“故事還未聽完。你當了逃兵,又為何要殺逐晚風?據(jù)我所知,那小子只對女人感興趣,素來不礙男人的事?!彼哪抗馍仙舷孪吕p繞著楊今我,“特別是渾身冒著馬汗味道的臭兵卒?!?/p>

      “因為小梅?!?/p>

      年輕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天,我剛趕到村口,小梅家的門前聚滿了人,漫天的大火涌起黑煙,我沒聽見小梅的呼喊。我趕到時,她剛咽下最后一口氣,然而她慘叫的余音還沒散去,空氣似乎還在震顫。我站在那里,心底有根弦,便也跟著一起震顫、抽動。”楊今我緩緩說著,他的聲音冷靜,已近冷酷,“突然,她家的大門洞開了。黑憧憧的濃煙中,小梅的尸體滾了出來。那時,她還沒死透,散在地上,奇異地扭曲著,關節(jié)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睏罱裎业哪抗馓Я似饋?,“但我過不去,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皮膚迅速干癟變黑,整個人變成了一塊碳。還冒著火光,靜止了。”

      昔日慘狀仍歷歷在目,楊今我的聲音壓抑著隱隱顫抖。

      可年輕人面色平靜,道:“莫不是逐晚風放的火?”

      “不是。”

      年輕人道:“那定是他堆拾的薪柴了。”

      “不是。”

      年輕人思索片刻,點頭道:“我知道了,小梅自焚的那座建筑定然是逐晚風設計建造的?!?/p>

      楊今我怒道:“你盡扯他做什么?”

      年輕人雙手一展,道:“既與他沒干系,你殺他做什么?”

      “自然與他有關!”楊今我的眉頭豎了起來,幾乎是低吼著,“我回去的十天前,逐晚風來過村子,你、你也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他是個淫賊。”年輕人慢悠悠地補充。

      “后來小梅便被發(fā)現(xiàn)破了身子……原本在這期間,若能抓住他,便可以讓他娶了小梅,也就沒有之后的事了,可沒人知道這廝躲哪里去了。后來……便有了我回來那日看到的一幕。小梅不堪受辱,自殺了。”

      “一個人在某時某地出現(xiàn),總會有必然聯(lián)系?!蹦贻p人似笑非笑地總結。

      似乎受到質疑,楊今我的眉頭擰了起來:“那時匈奴人破了龍城,剛攻進來,兵荒馬亂的。除了他,還有誰顧得上這些?”

      年輕人緩緩點頭:“你信上所說我已知曉??赡嵌螘r間你應在歸途中,不知如何得知這些?”

      “如此大事自然是人盡皆知,街頭巷尾,販夫走卒,酒樓的掌柜小二,都可打聽詳情?!?/p>

      年輕人笑了:“原來是茶館常客。”

      “我必殺了逐晚風為小梅報仇。”似乎已習慣年輕人的聊天方式,楊今我不理他的奚落,繼續(xù)道,“我雖不是個江湖人,卻也聽聞永生若玨司的馭世鑒掌握天下秘聞,左侍定然知曉那淫賊的蹤跡?!?/p>

      “我既然敢來,自然是知曉?!?/p>

      “煩請指點?!睏罱裎译p手抱拳俯首,做出恭敬的姿態(tài)。

      年輕人忽然道:“不可以?!?/p>

      楊今我一怔,意料不及,抬頭愣在那里。

      年輕人道:“按照馭世鑒的規(guī)矩,一個問題酬金五十兩,不多不少。”

      “是的?!睏罱裎抑噶酥缸郎系牟及?,示意酬金已付。

      誰料年輕人搖頭:“這是剛才那個問題的酬金?!?/p>

      “剛才的問題?”

      “剛剛你問我是不是很缺錢,我老老實實答了家中有人缺錢;后來你又問我為何盡提逐晚風,我也回答了。這便是一百兩。你還問我在兵荒馬亂中除了他還有誰會顧上那事,我不知,便老老實實地沒回答,這個問題就不算了。”年輕人目光坦誠地看著他,“如此說來,你還欠我五十兩?!?/p>

      楊今我皺眉:“這也算?”

      “自然?!蹦贻p人笑吟吟地點點頭,“好了,你又問了一個問題。一共一百五十兩,先結清吧?!?/p>

      “咣啷”!一袋銀子擲到面前,年輕人笑著拂了拂袖子,衣衫上鑲金紋玉的袖口一閃,銀子已斂了進去。

      他伸手喚來小二,又叫了一壺好茶,幾碟小菜,全然不顧楊今我慍怒的目光,不緊不慢地咀嚼著,仿佛在品味天下珍饈。他吃得極斯文,每口菜必嚼三十下,三口菜必飲一口茶,仿佛吞咽有障礙,半個時辰才吃完一碗羊羹,筷子又不緊不慢地向第二盤菜伸去。

      年輕人的身體還是少年似的單薄,可下箸不停,仿佛沒人阻止,他便能將這一整桌的菜肴吃凈,只是慢而已。

      楊今我終于耐不住,皺眉低喝:“有完沒完!”

      年輕人看了眼窗外,其時日已西沉,暮色四起,遠方渭水如黛,群山流墨。

      他緩緩放下碗箸,細細地擦凈口唇,站起身撫平衣衫,便轉身帶路。行至茶樓門口時,卻忽地停下,轉身奇怪地打量著楊今我:

      “你果真不是個江湖人?!?/p>

      “確實不是。”

      “你一點江湖的消息也不了解?”

      “絲毫不知?!?/p>

      夜色流淌在渭水上,天空飄起了小雨,夾著稀稀落落的冰粒,落在月光下,仿佛諦聽著梵唱的精靈。楊今我隨著年輕人來到碼頭,搭了一艘船,梭開粼粼月色,一路向北駛去。臨近北地時,他們棄船換馬,又行了三日許,漸漸的,空氣中羊肉和胡椒的味道越來越重,街上也盡是胡服打扮的異族人。

      他二人在街上尋覓客棧歇息,正巧遇見一小隊匈奴騷擾。楊今我不愿多惹事端,帶著年輕人躲進了一間深巷。只聽得好一陣紛紛揚揚,匈奴人才散去。似乎屢遭侵擾,四周的百姓早已見怪不怪,商人們依舊搭著板子做生意,婦人們如常三五結伴地抱著衣服去河邊浣洗。

      楊今我的眉頭皺了起來:“逐晚風當真在此處?”

      “你要殺他的消息走漏了風聲,這里遠離中原,又少見江湖人,想來是安全些?!?/p>

      “那他當下躲在哪里?”

      “你請的影子殺手可準備好了?”

      楊今我的目光向后微微一瞥,巷角有片黑影若有似無地晃了下,隨后消失了。

      年輕人點頭:“隨我來?!?/p>

      二人行出村子,沿山而上,花木漸濃,枝丫橫生,羊肉與胡椒味退去,空氣中漸漸有了草蕨的味道。枝頭還綴著幾朵殘梅,花瓣已褪成了透明的色澤。

      楊今我在一座小墳前站定,面孔中滿是詫異。

      年輕人道:“在心上人面前為她報仇,豈非更加志在必得?”

      楊今我道:“他會來這里?”

      “會?!?/p>

      “從哪里來?”

      他順著年輕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山腳下村鎮(zhèn)的熱鬧已經褪去,遠處依稀可見遼闊的草原、馬匹和圓頂?shù)膸づ?。梅林中,枝丫上殘冬的積雪未消,泛著淡藍色的陽光,楊今我的目光晃了晃。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

      只覺背后幾處大穴一陣刺痛,他僵直著倒在了地上。眼前日光一暗,一條人影閃出,冷光割裂寒風,樹上殘梅紛紛飄落,夾著凌厲之勢向梅林中的影子攻去。年輕人高高躍起,足尖在梅瓣上一踏,已攻入了林中。

      打斗的聲音極快便消失了。

      迅速地解決掉影子殺手,年輕人笑著走了回來。

      殺手的武功大多不高,多靠著偷襲時攻其不備。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蹤跡,正面交鋒中殺掉他們,自然不難。

      楊今我的面孔扭曲了,他喘息著:“你、你不做生意了?”

      “暗殺自己的生意,我為何要做?”年輕人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你是……”楊今我的臉白了。

      “逐晚風。”

      年輕人不緊不慢地積了一捧梅瓣撒落地上,坐在他身旁。冷白的陽光落在林子中,余雪未消,禿枝殘瓣,孤墳荒景,他那一身描金繡玉的絢麗衣衫如怒放極妍的花朵,變成了最絢麗的景色。

      只看得楊今我咬牙切齒。

      逐晚風道:“你這人真是蠢啊,馭世鑒的左侍是個女人啊。整個江湖都知道的事情,這都能被我騙到?”他撣了撣那條浮夸的衣袖,“江湖上要殺我的人不少,可一無所知靠別人調查才能殺我的人很少,我很是好奇。

      “說起來還要感謝你請我吃的那頓飯。”他笑嘻嘻的,“我得到那封信后,一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早就是精疲力竭。吃飽了,才有了制住你的力氣?!?/p>

      “你把她殺了?”

      逐晚風恍若不聞。他低頭整理著衣衫,拾起每條流蘇仔細打理,全神投入,好像在制作一件精致的工藝品,只是不理他。

      日頭一點點移動,風吹過樹枝,花瓣顫抖,撩撥成低轉千回的聲音,切切嘈嘈,縈繞在二人耳畔。楊今我額間的發(fā)絲揚起又落下,他映在地上的影子轉了半個圓形。

      隱隱的,地面?zhèn)鱽碚饎印?/p>

      逐晚風終于動了。

      他緩緩站起來:“時間差不多了,還夠我講個故事?!彼D頭看著地上的楊今我,唇角慢慢咧出笑容,“有個人為了暗殺我,給永生若玨司的馭世鑒送了信箋,而這封信被馭世鑒的左侍得到了。你說這人實在是不懂江湖啊,如此機密的事情竟然不當面言語,而將一切在信中講得一清二楚,”他低頭擺弄著指甲,眼角瞥了下楊今我,“正巧馭世鑒左侍和我不打不相識,她有事求我,就將這封信交給了我?!?/p>

      他笑看著楊今我:“你說說看,這件事告訴我們什么?”

      楊今我怒目而視,不語。

      “這件事告訴我們,太蠢的人不適合活著。”逐晚風道,“這世上蠢人不少,但蠢到這種份上的人不多,我太好奇,于是就來了。誒,你別瞪我,不要急,早晚會讓你死的。

      “其實故事的開頭不是這里,大概要再向前推一推。三年前吧,有個怕死的懦夫上了戰(zhàn)場,做了飛將軍的向導。三年后,實在受不了煎熬,終于想起了和愛人的約定,找到了借口逃了回來。可是失去了向導的軍隊迷了路,一敗涂地,匈奴人趁機而入,侵入了邊境的幾個小鎮(zhèn),可巧了,逃兵的家鄉(xiāng)也在其中?!敝鹜盹L道,“這時,有風聲說江湖上一個惡貫滿盈的采花賊要來,逃兵的心上人嚇得不敢出門,卻也因此錯過了鎮(zhèn)子居民的撤退。采花賊沒來,倒是等來了迫切兇猛的匈奴人。而那個采花賊呢?”

      逐晚風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角:“讓我們禮貌些,稱他為花間客,好吧?!?/p>

      他眼珠一轉,看了眼楊今我:“那位花間客,原本約了人在關外比武,永生若玨司當期的《江湖月報》還刊寫了這事。可趕到時,只是滿目的兵荒馬亂、斷壁殘垣,至于比武……只能說我吐的血沒他多,他受的傷沒我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正巧路過了那個鎮(zhèn)子。那天晚上,風高月明,窗戶里,匈奴人影憧憧,月光偶爾閃過,女人的衣服被扯了下來,不白,是蜜色的,就像陽光流淌在麥子地上……”

      他的聲音停住了,因為他感受到了楊今我冒著怒氣的目光。

      楊今我道:“你就坐視不管?”

      “匈奴人不是我放的,姑娘不是我扔在那的?!敝鹜盹L道,“我為何要管?”

      “你!”

      逐晚風只是一個勁地笑。

      楊今我忽然一聲冷哼:“不,你管了?!彼哪抗庖苿又拔蚁肫鹉瞧诘摹督聢蟆妨?,那場比武你受傷極重,所以沒將小梅救下來,反而被人識破身份,是不是?”

      逐晚風的臉孔忽然隱晦了,小聲囁嚅了句:“丟人?!?/p>

      楊今我思索許久,沉吟著:“你的意思是,小梅的死不是你干的,而是我?”

      “你錯了,”逐晚風道,“我只是把故事講給你。至于你怎么想,我并不在乎?!?/p>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漸漸有規(guī)律起來。遠方,太陽落下的金色交織成云紋裂錦,隱隱出現(xiàn)了一條白線,迅速地移動著,白線變成了白練,變成了云,變成了浪。

      匈奴軍隊席卷呼嘯著,似乎要從山腳下借道而過。

      楊今我道:“我說過,要為小梅報仇的。”

      “你做不到?!敝鹜盹L搖頭。

      卻見手指閃動,他迅速地解開了楊今我的穴道,將一柄腰刀扔給他:“但至少,你可以死在那里?!?/p>

      “也可以殺了你?!?/p>

      “但可一試。”

      楊今我拔出腰刀,看向山下浩浩蕩蕩的軍隊,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也許三年前我就該死?!?/p>

      “是的?!?/p>

      楊今我回頭,笑了:“不安慰我?”

      “你去吧。我在這里等著,將你們合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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