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號病

蔣詩經(jīng)

三個月前，縣里購買了一批豬崽疫苗，農(nóng)業(yè)畜牧局的李局長吩咐獸醫(yī)站的陳站長，把疫苗按時按量發(fā)售給各鄉(xiāng)鎮(zhèn)的養(yǎng)殖場。陳站長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可過了幾天，有個養(yǎng)殖場的豬崽不知為什么開始萎靡不振，出現(xiàn)了大面積的死亡，李局長忙打電話向獸醫(yī)站求救。

陳站長接到消息后，親自去了養(yǎng)殖場。查來查去，陳站長發(fā)現(xiàn)了端倪，八成是疫苗出現(xiàn)了問題。但陳站長當時留了個心眼，取了樣本帶回來，只告訴養(yǎng)殖場說，等明天再回復。

回來一化驗，果不其然，確實是疫苗過了期，豬崽根本沒有抵抗力。于是陳站長拿著這個結果，偷偷向李局長匯報了情況。

陳站長為什么要單獨向李局長匯報呢？這里面學問就大了。一來是因為他知道這批疫苗是李局長親手進的貨；二來即使疫苗和李局長無關，這事如果傳出去，李局長的責任也不可推卸。所以，他秘而不宣，等李局長從容地處理了，還不肯定記他個大功？最近，聽說有個副局長的位置空缺，這事要是辦好了，李局長心里會沒數(shù)？

李局長聽到陳站長的匯報后，確實嚇出了一身冷汗。沒錯，這批疫苗是他經(jīng)手同意進的貨，可是他真的是清白的，并沒拿什么回扣。這批疫苗是上面某領導的親戚找上門推銷的，他當時也只是想做個順水人情，沒想到卻出了事?，F(xiàn)在，真相要是捅出去，可沒人聽他解釋這些，不但要背黑鍋，還會無形中得罪領導。

李局長當機立斷，先是表揚了陳站長，并要求他一定要保密，將事態(tài)先控制住再說。陳站長喜上眉梢，表示回頭就去各個養(yǎng)殖場收回原疫苗，將損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李局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考慮得不周全啊，你這么一做，傻子都會明白，疫苗有了問題，那還保什么密？”

陳站長一想，確實是這么個理，可是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嗎？李局長猶豫了一會兒說：“疫苗并不是致使豬崽死亡的直接原因，所以疫苗千萬不能收回。你只要編個理由，告訴養(yǎng)殖場，豬崽是因為什么病死的就行了。你是本縣獸醫(yī)權威，那些養(yǎng)殖戶還不都得聽你的？”

“那……還有別的養(yǎng)殖場，假如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怎么辦？”陳站長這時才覺得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復雜多了。李局長看了陳站長一眼，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那假如其他養(yǎng)殖場的豬崽不死呢，這事不就過去了嗎？陳站長，什么事不要總往壞處想嘛，對不對？比如，你不能因為副局長這個位置離你遠，你就不努力了嘛，對不對？”

這個暗示的力量可非同一般。陳站長喜笑顏開，當即保證，一定按局長的指示去做，只要哪里有風吹草動，就立即去采取封鎖措施。李局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個月后，全縣的各鄉(xiāng)鎮(zhèn)養(yǎng)殖場果然都暴發(fā)了或大或小的“疫情”。據(jù)獸醫(yī)站送來的報告說，這一輪疫情是由一種“九號病毒”引起的，這是一種新型的病毒，并不可怕，處理及時，可以挽回損失。各個養(yǎng)殖場在獸醫(yī)站的幫助下，積極應對，都保住了基本存活率。“九號病”疫情得到了有力控制，消除了養(yǎng)殖戶們的心頭之患。有的養(yǎng)殖場還給獸醫(yī)站送來了錦旗。

李局長看完了這份報告，會心地笑了。

幾天后，陳站長來到了李局長的辦公室。李局長笑著說道：“陳站長，你這次可算是露了臉啊，你這趟來是準備感謝我的吧？”

陳站長當時就蒙了，這辛辛苦苦忙了一大圈，最后還應該感謝領導。但李局長這么說了，他只能笑著應承道：“這是李局長英明指導才取得的成績，應該感謝?！崩罹珠L拍了拍陳站長的肩，笑道：“放心吧，該你的少不了你的?！标愓鹃L這才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這次提拔副局長，李局長確實是準備向組織上提陳站長的。可是事到臨頭，不知為什么市里突然憑空從外縣調來了一個副局長。這樣一來，李局長也沒辦法了。

新的副局長一上任，陳站長就找到了李局長的辦公室，很生氣地說：“李局，你答應我的事怎么黃了？”

“我答應你什么事了？”李局長疑惑地問道。

陳站長直接說了副局長位置的事。李局長哈哈一笑：“陳站長，這事我啥時答應你了？本來，我是想推薦你的，但我說了又不算，對吧？我也知道，你辦事能力強，等下次機會吧?！?/p>

忙了半天，全是一場空。陳站長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起身說道：“既然當不上副局長，我就要向上面反映上次疫苗的事！”

這不是赤裸裸的威脅嗎？李局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但還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陳站長，你別忘了，這件事是你一手操辦的。現(xiàn)在疫苗都沒了，證據(jù)沒了，要追查，那負全部責任的可就是你一個人，明白嗎？我問你，‘九號病是什么病？僅捏造疫情這一項，就夠你受的，你信嗎？”

陳站長這下傻了眼。然而，事情到這兒并沒結束。過了幾天，市領導打來電話，說是聽說縣里前不久出現(xiàn)了疫情，讓李局長匯報一下工作情況。李局長努力而又深刻地檢討了自己工作防范不到位，雖然將損失降到了最低，但仍有失職，根本沒提疫苗這茬。市領導聽后，沒有表態(tài)，就掛斷了電話。

剛掛上電話，辦公室主任來說，有一個人要見他，說是來詢問“九號病”疫情的。李局長心里一緊，讓主任請對方進來。不一會兒，一個精神抖擻的人走了進來，手里卻拿著一整盒疫苗，還有一大沓子材料。

李局長警惕地看著來人，問道：“請問你是？”

來人淡淡一笑：“李局長，我是紀委的工作人員，這次來，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九號病疫情的來龍去脈。”李局長心頭一震，但還是暗自鎮(zhèn)定下來：“這件事當時我并不知情，主要是獸醫(yī)站的陳站長經(jīng)手的?！?/p>

來人將一盒疫苗推到了李局長面前，又翻了翻手里的材料，說：“這盒疫苗是你同意進貨的那個批號，這里的材料有你簽字的進貨單。陳站長那兒我們也去了，這里有死豬崽明確的化驗報告，以及他的口供……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李局長頭上的冷汗下來了：“不可能，這些都是局里的保密材料，你從哪兒弄來的？”

來人道：“實話和你說了吧，為什么給你們局‘空降一個副局長來？就是因為這次疫情有很多疑點，所以市里才派了一個你不熟悉的人過來，等掌握了確鑿的證據(jù)再說。”李局長頹然地癱倒在辦公椅上，喃喃道：“不可能，肯定是副局長在陷害我，他想把我拉下馬，就可以坐我的位置了……”

來人嘆了口氣：“走吧，有些話，你還是去跟紀委解釋吧?！?/p>

（責編：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