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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屋脊上的北京門巴

      2016-09-28 07:54:07林遙
      北京文學 2016年8期
      關鍵詞:志學拉薩市醫(yī)生

      西藏位居“世界屋脊”,是個美麗圣潔之地,卻因為高寒缺氧等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與內地經濟發(fā)展不匹配。1994年7月,中央召開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談會,確定了對口支援的援藏方針。二十多年來,北京市共派出7批近百名醫(yī)務工作者,他們在高寒之地救死扶傷、守護生命,將首都醫(yī)務工作者的情懷留在了拉薩,與藏族同胞建立了深厚友誼,用勤奮和智慧詮釋著“蒼生大醫(yī)”的精神,譜寫著動人壯美的人生——

      序章 北京來的門巴

      在中國的版圖上,西藏是陽光照射時間最長的地方。這里素有千山之祖、萬水之源的美譽,是世界屋脊的屋脊,地球第三極。西藏自治區(qū)的首府拉薩,是離太陽最近之地。皚皚的雪山連綿起伏了千年萬年,世世代代藏族兒女的多少眺望、祈盼紛紛落于山巔谷底。在這片空曠的土地上,祖祖輩輩讓圣潔的桑煙隨風飄移。所有發(fā)自肺腑的呼吸,喃喃禱語,都是來自原野的悄悄回音。人們燃起的青柏,總是令黎明柔和而縹緲;人們合起的雙手,把大地變得博大而堅硬。

      這個美麗圣潔的地方,卻因為高寒的氣候條件、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與內地的經濟發(fā)展不相匹配。中央政府和內地各省市,從干部、資金、技術等方面,對西藏進行全方位援助。1994年7月,中央召開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談會,確定了對口支援的援藏方針,針對在西藏的崗位、職位需求,選拔干部赴西藏工作,一般三年一輪換。1995年,中央派出第一批援藏干部,北京市對口支援的地區(qū)正是拉薩。20年間,北京市共派出7批衛(wèi)生干部援藏,這些援藏干部包括衛(wèi)生管理人員10人、醫(yī)療隊8期78人。他們在高原上守護著藏族同胞健康,把首都醫(yī)者的情懷留在了拉薩,與藏族同胞建立了深厚友誼,用勤奮和智慧,詮釋著“蒼生大醫(yī)”的精神。

      1995年5月26日,北京中醫(yī)醫(yī)院的醫(yī)生蔡念寧,作為北京市首批派出的援藏干部中的一員,與其他20名援藏干部一起前往拉薩。

      飛機經停成都,稍作休整后飛往高原。透過小小的舷窗,蔡念寧從萬米高空俯視地球深處隆起的這塊最年輕的高原,山勢奇峻,氣勢恢宏磅礴,猶如萬馬千軍,又像是波瀾壯闊的海洋。她的心情如這山嶺一般起伏不定。

      他們這批援藏干部到來的6個月前,援藏干部孔繁森以身殉職,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在孔繁森的事跡中,有一個廣為傳頌的小細節(jié),就是孔繁森隨身攜帶著一個小藥箱。因為西藏地區(qū)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較差,孔繁森每次下鄉(xiāng)時都帶一個醫(yī)療箱,買上一些常用藥,送給急需的農牧民。一個醫(yī)藥箱雖然解決不了所有問題,但對接受治療的患者來說,卻往往是性命攸關。

      這個“小藥箱”的細節(jié)讓蔡念寧久久難忘,她就是一名醫(yī)生,更覺得有責任把這種精神延續(xù)下去。蔡念寧準備了一個裝滿了常用藥的小藥箱。看著小藥箱,她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信念,一路沒舍得撒手,背著走下了飛機。

      因為是中央援藏會議后的第一批援藏干部,西藏自治區(qū)的領導非常重視,雖然是北京市支援拉薩市的干部,但自治區(qū)負責了接待和安排。按照組織部安排,蔡念寧任拉薩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分管紅十字會、藏藥科、醫(yī)學會等部門的工作。

      1995年的拉薩生活條件的確艱苦,最困擾援藏干部的兩件事是經常停電和缺少蔬菜。早上兩人見面時的問候語是“昨天晚上你們那邊有沒有電?”回答說“滿天都是電線,滿地都是電桿,滿桌都是蠟燭?!敝劣谑卟?,更是奢侈品,水果是不敢想,不是沒有,而是太貴。

      蔡念寧說:“在這塊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原,你首先得學會呼吸,你得學會調節(jié)身體的全部機能,讓你不至于隨時鼻血長流?!彼看闻罉嵌家P獌纱尾拍芘郎先ィ魂囮囆幕?,腦子清晰記得是誰,卻叫不上名字,記憶力受到很大影響。

      蔡念寧是衛(wèi)生局的行政干部,負責拉薩市的衛(wèi)生事業(yè)發(fā)展和規(guī)劃。當時拉薩地區(qū)的醫(yī)院沒有評級,各種醫(yī)療工作雖然開展了,但缺設備、缺人才、缺學科領軍人物,工作經驗也欠缺,醫(yī)生的學歷都是中專生,職稱最多中級,科室規(guī)劃也不完善,只能滿足基本就醫(yī)需求。拉薩市下面的幾個縣,雖然也成立了縣醫(yī)院、衛(wèi)生所,但技術水平差得就更多,不是所有人員都受過正規(guī)培訓,縣醫(yī)院能開展的手術也就是切除闌尾而已。

      “當時真是硬件也不夠、軟件也不夠,藥也沒有?!辈棠顚幷f起當時的情形,不由得很感慨,“對比起現在來,確實有差距。”

      在蔡念寧的積極努力下,她爭取到了42萬元的資金和設備,改善了部分硬件設施。1998年,拉薩市的醫(yī)院全部通過了醫(yī)療衛(wèi)生機構的評審,也第一次組織了拉薩市的衛(wèi)生救護培訓,醫(yī)學會開展了論文評獎活動,推動了學術評比的開展。

      在她返回北京前,拉薩市正在進行衛(wèi)生監(jiān)督單位的籌建,在第一批所有援藏干部回京之后,蔡念寧仍然多留了兩個月,直至所有工作的完成。

      蔡念寧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名醫(yī)生,只要下鄉(xiāng),她就會背著自己的小藥箱,以便隨時看病,隨時送藥。藥送完了,她就自己花錢再把藥箱填滿。

      1995年8月30日,曲水縣才納鄉(xiāng)才納村發(fā)生了前所未見的泥石流。泥沙伴著石塊,無情地沖毀了當地農牧民群眾的房屋和牲畜。

      拉薩市紅十字會獲知這個情況后,即刻派出由蔡念寧帶領的四人小組趕赴災區(qū)。曲水縣地處拉薩市以南、拉薩河下游、雅魯藏布江中游北岸,是去往山南、日喀則、阿里、尼泊爾的必經之路。由于暴雨的緣故,行至途中,蔡念寧的車被困在水里達兩小時,進退不得,幸虧遇到路過的曲水武裝部的車輛,在他們的幫助下,趕在中午到達了曲水。

      蔡念寧一行顧不上休息,在鄉(xiāng)干部陪同下,直接來到了才納村,為受災群眾進行醫(yī)治。看到醫(yī)生到了,很多傷者圍了過來。兩位醫(yī)護人員一時滿足不了群眾就醫(yī),滿頭是汗地被救治者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蔡念寧看到這種情況,就讓隨行的司機做翻譯,也加入到為農牧民診治的行列中。

      這是蔡念寧第一次為藏族同胞看病、發(fā)放藥品,給她留下了深刻難忘的記憶,即使回到北京多年,她想起那天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藏族同胞的眼睛太清澈、太虔敬,你會覺得當一個醫(yī)生能為患者解除痛苦,實在是太幸福了?!?/p>

      在藏語中,藏族同胞平時對醫(yī)生的稱呼是“安吉拉”。這個發(fā)音是從英文Angel而來,英國傳教士在西藏傳教時期,留下了這個稱謂。但在傳統(tǒng)的藏語叫法中,醫(yī)生被尊為“門巴”。按我的理解,“安吉拉”一如我們稱呼“大夫”,“門巴”則是“醫(yī)生”。蔡念寧于是就被稱為“北京來的門巴”。

      在林周縣北部旁多鄉(xiāng),蔡念寧為一位84歲身患多種疾病的藏族老阿媽進行了診治,在她將要收拾東西離去時,老阿媽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用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額頭說:“共產黨好,毛主席恩情大,門巴長壽。”

      在尼木縣麻江鄉(xiāng)唐堆村,一位80歲名叫卓拉的老阿媽,在接到蔡念寧留給她的120元錢和幾種藥后,泣不成聲地說:“謝謝你,你是好人!”

      回顧在拉薩的日子,蔡念寧非常感慨:“在拉薩,我度過了生命中最難忘的一段時光,當年孔繁森身背藥箱足跡踏遍阿里,我用他的精神不斷激勵著自己,讓這個小小的藥箱,傳播黨的溫暖,傳遞漢藏情誼,我也在為農牧民的服務中,真切地體味到‘蒼生大醫(yī)的含義。”

      路明于2007年6月擔任拉薩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初到西藏,路明高原反應嚴重,頭疼、失眠,甚至腹瀉。但是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趕到單位,到拉薩不到一個月就下鄉(xiāng)了解當地醫(yī)療衛(wèi)生情況。

      “最遠的縣城距離拉薩市區(qū)200公里,汽車離開國道,行駛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每周我都要在這樣的道路上顛簸一次?!?/p>

      2007年,拉薩市的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站僅僅是醫(yī)院在社區(qū)派駐2名醫(yī)生,而且不承擔公共衛(wèi)生服務項目。路明對拉薩市城區(qū)的所有社區(qū)挨個走訪,起草了《拉薩市城市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實施方案》。這一方案得到了拉薩市政府和西藏自治區(qū)衛(wèi)生廳的認可。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根據方案撥出資金,在拉薩修建8個標準的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拉薩市衛(wèi)生局黨組書記次旦朗杰說:“路明來了以后,有些原來不能開展的工作逐步開展起來了,工作不規(guī)范的地方也逐步規(guī)范了?!?/p>

      2009年,甲型H1N1流感突然襲來,路明臨危受命,擔任拉薩市醫(yī)療救治組組長,統(tǒng)籌安排甲流病人的救治工作。

      也正是從路明這批援藏干部起,為了更好地為拉薩的衛(wèi)生事業(yè)服務,加大對口支援力度和傾向民生,解決拉薩地區(qū)醫(yī)療技術水平薄弱的問題,北京市的援藏干部隊伍中增加了醫(yī)生。這些醫(yī)生屬于一年一輪換的衛(wèi)生專業(yè)技術干部,每批分三期赴拉薩市人民醫(yī)院、市婦幼保健院,當雄、尼木和堆龍德慶縣醫(yī)院,把更好的醫(yī)療服務帶給藏族同胞。

      有限的時間,沒有妨礙醫(yī)生們?yōu)椴刈迦罕娚眢w健康的長遠思考。

      “下鄉(xiāng)送診時,發(fā)現農牧民因鹽的攝入量過多,不但普遍高血壓,還高得可怕!”

      積水潭醫(yī)院心內科副主任醫(yī)師趙興山支援的是當雄縣人民醫(yī)院,他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60多歲老太太的血壓用電子血壓計怎么也測不出來,改用手測才得出結果:245/140毫米汞柱!高壓竟然達到了245,這是一個可怕的信號!數據顯示,大約2/3腦血管疾病和1/2的冠心病與高血壓有關。

      趙興山很快和自己的“援友”——同樣來自積水潭醫(yī)院的援藏醫(yī)生何峰提出了《西藏高原地區(qū)高血壓普查和簡化治療研究》課題,并將其申請為自治區(qū)重點科技項目。該項目著眼于西藏地區(qū)生活特點,設計代用鹽結合小劑量利尿劑的簡化治療方案,探索在本地區(qū)簡單有效而且經濟實用的高血壓控制方法。

      經過對當雄縣羊八井鎮(zhèn)近600戶、872名40歲以上居民的高血壓患病情況及飲食方式的初步調查,發(fā)現高血壓患病率高達52.6%,高血壓控制率低達3.3%;牧民每人每天食鹽量約30克,竟高出世界衛(wèi)生組織建議量的5倍!

      可喜的是,實驗表明,代用鹽結合小劑量利尿劑的簡化治療方案,取得了令人鼓舞的降壓療效。這意味著,如果該治療方案有效性得到進一步證實,并能夠適當推廣,將為農牧民減輕很大的醫(yī)藥費用負擔。這不但填補了西藏在高血壓普查和簡化治療領域的空白,還為制定有效的高血壓防控措施提供了支撐。

      為了更好地帶好隊伍,路明和他的后繼者謝向輝,堅持從“項目援藏、資金援藏、智力援藏”三方面開展醫(yī)療衛(wèi)生的援藏計劃。他們帶領醫(yī)療隊發(fā)揮首都醫(yī)療優(yōu)勢,開展醫(yī)療“傳、幫、帶造血工程”,積極推進西藏自治區(qū)“雙百工程”中,先心病兒童赴京免費救治的民生工程等等。

      北京來的門巴,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他們把技術傳給當地醫(yī)生,提高當地的醫(yī)療水平和整體素質,培養(yǎng)一支留得下的醫(yī)療隊伍。

      “這叫什么,這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做一萬例手術,不如教給他們做好一例,然后再教給其他的醫(yī)生,形成一個傳、幫、帶的梯隊。中青年醫(yī)生的培養(yǎng)很關鍵,他們是未來十年的希望?!敝x向輝這樣說。

      北京門巴們的多年努力,促使拉薩市人民醫(yī)院通過了三級醫(yī)院等級評審,拉薩市婦幼保健院通過了二級醫(yī)院等級評審,在受援助的醫(yī)院,北京門巴們幫助建立了婦科診療常規(guī)、病例管理辦法等20多項管理制度,規(guī)范了當地的醫(yī)療衛(wèi)生管理。他們協(xié)調當雄、曲水和墨竹工卡三縣建立突發(fā)災害事故醫(yī)療救援中心,參與了農牧民和城鎮(zhèn)居民體檢工作和先心病篩查工作,為奧運火炬登頂珠峰、奧運火炬拉薩市傳遞、紀念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拉薩市雪頓節(jié)等大型活動進行醫(yī)療衛(wèi)生保障,促進了拉薩地區(qū)衛(wèi)生事業(yè)的順利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

      雪域海拔雖高,但料峭的寒風,吹不散北京門巴們胸中那份盎然的生機和對于生命的敬仰。他們精湛的醫(yī)術和無私的愛心,宛如閃爍的星辰,鑲嵌進高原穹廬上永恒的星空。

      蔣紅清(右一)手術中

      第一章 呵護風中的酥油燈

      點點燈光搖曳,若繁星閃耀,這是西藏寺廟中千盞酥油燈閃爍的壯觀場面。酥油燈在藏族生活中占據著重要位置,除了寺廟,在藏族人家中,也會看到長明不滅的酥油燈。酥油燈在藏傳佛教信徒心中如精神之燈,生命的終結,若無酥油燈的陪伴,靈魂將在黑暗中感到迷茫。

      西藏的人口中,婦女和兒童占了66%,藏族沒有“只生一個”的計劃生育政策,每名藏族婦女一生可能要生育幾個孩子。相對于高生育率,孕產婦死亡率和新生兒死亡率一直高于內地。

      孕產婦和新生兒的生命如同勁風吹過的酥油燈,在閃爍中掙扎。10年間,來自北京“婦幼”崗位上的援藏醫(yī)生們,與拉薩市的醫(yī)務人員站在一起,攜手圍成燈罩,為生命擋風、祈福,呵護它不致熄滅。

      堆龍德慶縣丁嘎寺活佛說,援藏的醫(yī)生們,為人類能夠降生到世間,鋪平了道路。

      一、為了孩子清澈的雙眸

      拉薩市婦幼保健院坐落在拉薩市城關區(qū)中心,路上滿是服裝、餐飲的小門臉,不小心就會錯過醫(yī)院的大門。小院里兩棟相連的二層小樓,病區(qū)條件簡陋。很難把它與一個省會城市的婦幼保健院聯系起來,這里更像是上世紀80年代某機關單位的小院子。但就是這樣的一所醫(yī)院,卻承擔著拉薩市所有婦女兒童的健康保健任務。

      2007年,第五批援藏干部隊伍中增加了醫(yī)生。當羅嵐蓉、郭偉等7名醫(yī)護人員克服了來自家庭、事業(yè)的種種困難,收拾行囊踏上前往西藏的征程時,以更加關注民生、關注西藏農牧民健康為宗旨的醫(yī)療援藏工作拉開了帷幕。

      也正是從此開始,20余所北京三級甲等醫(yī)院的骨干醫(yī)生,陸續(xù)走進高原、走進牧區(qū),他們忘我的敬業(yè)精神和先進的醫(yī)療理念,改變著拉薩地區(qū)醫(yī)院、醫(yī)生甚至病人的觀念。

      北京市婦產醫(yī)院婦產科主治醫(yī)師羅嵐蓉,是第一位來到拉薩市婦幼保健院的婦產科援藏醫(yī)生。

      在傳統(tǒng)的就醫(yī)習慣下,西藏地區(qū)的群眾在身體不舒服時,大多會選擇自己抓點草藥或隨便買點藥物,直至病情嚴重才到醫(yī)院,而這往往延誤了病情的最佳治療時機。分娩更是橫亙在西藏農牧區(qū)廣大婦女面前的一道“鬼門關”,不少孕產婦因此痛苦一生,甚至命喪黃泉。

      拉薩市婦幼保健院專業(yè)人員的嚴重匱乏,醫(yī)療設施老舊不全,診療操作沒有更新流程規(guī)范,孕產婦沒有完整保健檔案……這些所產生的后果就是孕產婦和新生兒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問題的嚴重性更在于當地的孕產婦,根本就沒有關于孕期及圍產期的保健意識,孕婦住院分娩率不到40%。由于居住偏遠、交通不便,宗教信仰等原因,部分藏族同胞面對生老病死甚至聽天由命。

      拉薩市婦幼保健院醫(yī)生護士們盡心盡責,但她們卻沒有機會接受培訓;臨床工作認認真真,但卻沒有圍產章程遵循……種種現實困難讓援藏醫(yī)生感到壓力重重。

      羅嵐蓉每次下鄉(xiāng)都盡力向農牧區(qū)產婦宣傳現代、科學的醫(yī)院分娩方法,從產前準備、產中安全和產后恢復等各方面進行對比,促使產婦轉變生產觀念,到醫(yī)院進行分娩。在設施不完善的前提下,她逐步完善了一套在西藏簡陋條件下接產的獨特方法,先后挽救了多位年輕母親的生命。

      羅嵐蓉幾乎所有的節(jié)假日都沒有正常休息過,她的手機24小時開機,號碼向所有患者和醫(yī)生公開,不管多累,她都堅持每天下班前詳細查看每一位病人,掌握病人的病情變化。就連拉薩市下屬各縣、區(qū)醫(yī)院遇到危、急、重病患者,只要接到會診通知,她第一時間就會趕到現場協(xié)助搶救病人。

      2008年,援藏醫(yī)生換成了北京婦產醫(yī)院的謝丹,在“接力”式支援下,拉薩市婦幼保健院業(yè)務水平大幅提升,先后榮獲了全國婦幼衛(wèi)生先進集體、全區(qū)婦幼項目指導先進集體等榮譽稱號。繼任者王小榕醫(yī)生依舊來自北京婦產醫(yī)院,她結合拉薩市婦幼保健院設備相對落后的實際情況,協(xié)助醫(yī)院新進了一臺胎心監(jiān)護儀,手把手地指導臨床醫(yī)生使用儀器,實現了科室人員從最初“無從下手”到“運用自如”的轉變。這臺拉薩市產科門診唯一的胎心監(jiān)護儀,對減少圍產兒合并癥和死亡率,提高新生兒存活率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然而,讓大家感到沮喪的是,這臺胎心監(jiān)護儀,用了一年就“罷工”了,以至于北京海淀婦幼保健院的孟然和蔣紅清來到時,仍然送去維修未回,產科病房僅靠多普勒儀聽胎心。

      2010年,拉薩市婦幼保健院唯一會做剖宮產手術的產科老主任次仁窮達面臨退休,院長帶領著全體職工熱情歡迎孟然、蔣紅清的到來,他向所有醫(yī)護人員介紹,說:“大家鼓掌,這是到我們醫(yī)院來的北京大專家……”

      孟然和蔣紅清深切地感受到院長眼中的期待,瞬間感覺到了肩上的重任。一切都在催促著:趕緊工作吧!盡管地點不一樣,但對醫(yī)生來說,醫(yī)院就是永遠不變的家。

      孟然和蔣紅清分了工,蔣紅清留在病房,孟然則前去門診。

      在門診工作的任務就是及早發(fā)現危重病人。然而由于不少藏族婦女對于孕期認知不夠,孟然大多數時候都扮演著醫(yī)療知識宣傳員的角色。

      “我在門診,一天得接待30多位病人,這里缺少醫(yī)務人員,沒有護士,從病人掛完號,咨詢指導包括檢查,全是醫(yī)生來做。雖然病人少,但醫(yī)生也少,有時候連喝口水的工夫也沒有。”孟然一陣苦笑說。

      由于地處高原,拉薩地區(qū)的孕產婦比較容易患高原地區(qū)妊娠期高血壓,經常能碰到一些病人的血壓在200/ 130~140毫米汞柱,這些對孕婦和胎兒影響特別大,容易造成孕產婦腦水腫、抽搐、腎功能損害,引起胎兒缺氧、胎盤早剝、胎死宮內等后果。

      大多數孕產婦缺乏對高血壓的認識,孟然就掰開了揉碎地說給她們聽,同樣的話往往一天要說十遍二十遍。有的人能接受,有的還要固執(zhí)地回家,這時候,孟然只有動員產婦的家屬,甚至拉來院長勸說她住院治療。

      從當雄、那曲等高海拔地區(qū)匆匆趕來的孕產婦是讓孟然最窩心的,往往一來就是一大家子,公公、丈夫、小叔子,風塵仆仆,看得出大家對孕產婦的重視。農牧區(qū)的孕產婦最易嚴重貧血,有些孕婦從來不吃肉,只吃糌粑。臉紅紅的,但血色素只有四五克,相當于內地的兩三克。這就急需補充多種維生素,但孟然語言交流不通,即使進行了翻譯,她們也不太明白補充維生素的道理。

      孟然無奈:“她們信任你,但是不理解你?!?/p>

      每到這時候,孟然就會很無助。哪怕磨破嘴皮子,只要能說通一個人,孟然都會感到欣慰許多。

      相較于孟然在門診的宣教和孕產婦的前期預估,病房則是孕產婦的最后一道關口。來到醫(yī)院的當天下午,不到半天的時間,蔣紅清就摸清了自己“新家”的家底——產婦大部分都未產前檢查,沒有基本的產檢記錄;看不懂日歷,孕周確定困難;入院產科檢查,要進行骨盆外測量,但沒有測量器械,僅靠估計。

      困難還不止這些。在北京,蔣紅清身后有一支專業(yè)的團隊,各科室技術力量均衡,搶救措施能及時到位,遇到疑難問題還有專家指導。而在這里,你就是專家,其他醫(yī)護人員甚至還要指望你來拿主意。種種現實的困難讓蔣紅清感到壓力重重,沒到半個月,頭發(fā)明顯白了許多。

      蔣紅清根據調研結果,分析制定了一份詳細的工作計劃,從幫助醫(yī)護人員建立基本產科診療常規(guī),規(guī)范查房制度、病歷、產程圖書寫要求開始,編口訣、寫模板、培養(yǎng)基礎知識和意識,并根據醫(yī)院及醫(yī)護人員實際情況制定了16個婦產業(yè)務培訓項目。

      蔣紅清笑著說:“每周我都會召集醫(yī)生們開大課,把我所知道的、這里需要的講給大家聽,但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可能高原缺氧大家記憶力不太好吧!”

      后來她想出一個辦法,每天早晨召集醫(yī)生們一起查房,一個一個病例分析,把講課的內容融進查房里,這樣效果就好得多,大家的學習熱情高漲起來。蔣紅清的辛勤付出也得到了認可,他們高興地稱呼她為“達瓦卓嘎”,意思是高原上潔白純美的月亮仙子。

      孟然在門診篩查出的妊娠期高血壓孕產婦,會安排住院。產后出血是妊娠期高血壓常見后果,拉薩血源緊缺、藥物匱乏常常是孕產婦死亡的首要因素。針對這些客觀困難,蔣紅清能做到的是,一方面盡量讓手術操作精細、熟練,縮短時間,來減少圍產期創(chuàng)面出血。另一方面動手動腦,制備特殊長紗布消毒備用,運用傳統(tǒng)的宮腔填塞紗布方法來控制產后出血。蔣紅清還親手縫制了一個簡易人體模型,讓全院醫(yī)師骨干們在模型上反復進行手術演練,示范剖宮產手術、產鉗助產、宮腔填紗術、子宮背帶縫合術等手術技巧。

      2012年12月的一個周末,醫(yī)院接診了一位來自海拔近5000米的當雄縣寧中鄉(xiāng)美林村的產婦桑旦曲珍,劇烈的腹痛使她大汗淋漓,面色蒼白。簡單詢問病史及體檢后,值班醫(yī)生朗吉曲珍聯想到不久前舉行的疑難病歷分析,與之非常相似,是產科的急重癥胎盤早剝,若不及時處理,將很快并發(fā)產后大出血,造成全身凝血功能障礙及休克,危及母子生命。

      醫(yī)院立即啟動搶救流程,應急分隊迅速到位,各負其責,蔣紅清和拉薩婦幼的同事們爭分奪秒,在最短的時間內手術娩出胎兒,最終母子平安。

      經歷了緊張辛苦,醫(yī)護人員的情緒卻非常高昂,平時反復的學習、觀摩及演練的辛勞,成就了今天的成功。

      這令蔣紅清非常自豪:“技術援藏不是讓我們到這里來挑大梁,而是通過我們,把先進的技術、知識和理念帶到這里。我保證,我走后技術留了下來,并且在當地生根發(fā)芽!這才是技術援藏的初衷?!?/p>

      蔣紅清帶的徒弟就是朗吉曲珍。

      “我在內地的大醫(yī)院學習時,幾乎沒有臨床操作的機會;9月初回到拉薩后,蔣老師帶著我做了20多臺剖宮產手術。”朗吉曲珍高興地說。

      讓蔣紅清頗為欣慰的是,在她臨走時,手術臺上的事兒,朗吉曲珍已經能基本應付,即使自己不在醫(yī)院,只要一通電話,就能“遙控”急救。

      婦產科醫(yī)生的工作非常緊張,因為擺在面前的是兩條生命,突發(fā)的未知情況太多,往往令你措手不及。2012年,北京宣武醫(yī)院的幺宏彥在拉薩市婦幼保健院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個下馬威。

      下午5點半,幺宏彥準備下班,正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醫(yī)生叫住她:“幺老師,產房病人產后出血,您去看看!”

      這名產婦妊娠28周,早破水4天后分娩,產程順利,卻在產后1小時開始出血。在產科危重癥中,產后出血對于產科醫(yī)生來說,是最常見、處理起來比較成熟的一種??稍阽酆陱┻M來之前,朗吉曲珍已經處理半個多鐘頭了。

      李敏(左二)、劉向梅(左三)和尼木縣醫(yī)院巡回醫(yī)療隊下鄉(xiāng)診療

      幺宏彥問:“有裂傷嗎?”

      朗吉曲珍搖搖頭:“看不清!”

      幺宏彥穿好隔離衣,戴好手套,細致檢查后,給出了結論,沒有裂傷。

      幺宏彥又問:“胎盤胎膜完整嗎?”

      “完整,刮宮沒有發(fā)現殘留?!崩始淇隙ǖ卣f。

      幺宏彥把僅有的兩種宮縮劑都用上了,又安排專人按摩子宮?;颊咛幱谑а孕菘藸顟B(tài),血壓80/50毫米汞柱,心率100次/分鐘。幺宏彥加快輸液速度,檢查血紅蛋白、凝血,并立即配血。

      患者出血漸漸減少了,幺宏彥心里有了底,看來就是宮縮惹的禍!因為破水時間長,宮腔可能存在感染,導致宮縮乏力,引起產后出血。

      血紅蛋白只剩65g/L,結合敷料血染程度,幺宏彥估計出血量1500~2000毫升,按常規(guī)應立即輸血,否則凝血會繼續(xù)惡化。拉薩市婦幼保健院沒有纖維蛋白原、凝血酶原復合物和血庫,后果不堪設想!經過聯系,整個拉薩市血站只有200毫升全血,根本不夠用!

      已經是產科主任的朗吉曲珍,轉過來安慰幺宏彥,說:“我們西藏人對出血的耐受性好,您放心吧?!?/p>

      幺宏彥將信將疑,卻看到出血的確漸漸止住了?;氐剿奚?,幺宏彥仍不放心,不時電話詢問病情,在提心吊膽中度過了一夜。第二天,幺宏彥早早來到醫(yī)院,看到病人安好,才放下心。趕忙看血紅蛋白復查結果:89g/L。

      幺宏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長這么快?是血液濃縮的緣故嗎?兩天后再次復查:112g/L。幺宏彥這才信了朗吉曲珍的話,西藏同胞對出血的耐受性真很強,增長血紅蛋白的能力遠超內地的患者??磥砻褡宀煌貐^(qū)不同,處理方案和結果也確實不同,幺宏彥對于在拉薩處理病人又多了幾分領悟。

      這種急救經歷,對于援助拉薩市婦幼保健院的11位醫(yī)生來說,都是常事。每次遇到難產、產后大出血等突發(fā)狀況,24小時全天候,“北京援藏的老師”就成了當地醫(yī)生的主心骨。

      宋征是來自北京婦產醫(yī)院的一名助產士,采訪她時,產房正有產婦待產,宋征幾分鐘就要去觀察一次,樓上樓下穿梭不停,瘦小的身軀仿佛有使不完的勁。

      很多人不懂,產房不是有醫(yī)生嗎?助產士又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其實,在醫(yī)學的觀點中,產婦并不是病人,而是處于一種特殊的健康狀態(tài)。助產士既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醫(yī)生,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護士,卻可以在分娩室里處理著醫(yī)生和護士都可能面對或者根本遇不到的多變情況。一個有經驗的助產士對產婦的幫助會超過一個產科大夫,助產士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集接生、護理于一身。在產程中,助產士對產婦的陪伴時間要較醫(yī)生多,因此也能更細致地捕捉到產婦在整個產程中細微的生理、心理方面的變化。

      在拉薩市婦幼保健院,沒有助產士這個崗位。宋征度過初上高原的不適應,第三個月,就主動申請進入夜班輪值,她覺得這樣可以方便自己將助產技術更好地傳授給助產人員。

      原則上,援藏的醫(yī)生不安排上夜班,因為語言不通,接診會有困難,有問題再打電話趕過來。但宋征認為,夜班的產婦分娩量比白班多,這是產科特點,只有值夜班才能幫助更多的產婦。

      在宋征的眼里,她要做的工作遠不止這些。由于醫(yī)療條件的限制,很多在內地醫(yī)院的醫(yī)療服務,在拉薩得不到有效的實施。比如“三早”措施,由于環(huán)境條件所限,“早接觸、早吸吮、早開奶”,在臨床實踐中被簡化了許多。宋征費了一番心思,將產房中的設施、設備重新進行規(guī)劃,挪動了產床、新生兒輻射臺、嬰兒秤原本的位置,使其物盡其用,更提高了產房的環(huán)境溫度。尤其是新生兒輻射臺的重新布局,可以讓新生兒出生后體溫喪失減緩,使“三早”措施得以正確實施,提高母乳喂養(yǎng)成功率。

      宋征隨后又建立“晨課”和“病歷分析”制度。每日早晨交班后用10分鐘全科共同學習院內各項規(guī)章制度或臨床理論性概念。每月抽出一份有代表性的病歷,由全科醫(yī)務人員討論學習;統(tǒng)一“五大助產專科技術操作”(會陰沖洗、鋪產臺、接生、會陰切開縫合術、新生兒復蘇),并親自結合現階段的臨床實際情況,編輯并制定“五大”技術操作考核評分標準,組織婦幼保健院助產人員進行考核評定,使助產工作標準化、規(guī)范化。

      產科病房,宋征親自教護士們以科學的方法護理新生兒,傳授她們增加母乳喂養(yǎng)有效率的各種方法,并親自教她們制作成本不足2元的簡易“乳頭矯正器”。在產房,宋征帶領科室的同事們普及“會陰阻滯麻醉和局部浸潤麻醉”的概念,讓全科人員理解,這種麻醉不是只有在會陰側切術中才可以使用的。在這些新的理念和技術普及過程中,宋征不僅專門培訓助產人員,還要親自教授麻醉方法,使這種方法更好地服務于臨床、服務于產婦,減輕產婦分娩時的疼痛感。

      為了緩解待產過程中產痛帶給產婦的不適,宋征與北京婦產醫(yī)院聯系,為拉薩市婦幼保健院的產房添置了音樂播放器,讓產婦在柔和的音樂旋律中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2014年6月10日,拉薩婦幼保健院黨員大會上一致通過,宋征光榮地成為一名中共預備黨員。她是第七期援藏干部進藏后發(fā)展的第一個中共預備黨員。

      宋征說:“在拉薩,沒有正式的助產士,即使是在城關區(qū)條件較好的醫(yī)院,也是由護士代替助產工作,而下面的縣里就只有醫(yī)生辛苦代勞,真的很需要相關的助產專業(yè)培訓,來提高母嬰安全率,降低新生兒死亡率?!?/p>

      宋征舉著手中的一張紙,笑著說:“我一直在學藏語,需要和產婦溝通的話,我都要學,現在能說40多句了!”

      一年的援助時間已到,宋征決定申請再留一年,把自己的所學和臨床經驗傳授給這里的助產人員。

      從2007~2013年,援藏醫(yī)生和她們的藏族同事們平安助產分娩7000余例,順利開展手術800余例,沒有手術并發(fā)癥發(fā)生,這些數據刷新了拉薩市婦幼保健的歷史紀錄。

      二、在高原收獲“極樂”

      凡·高有一幅非常有名的畫,叫作《加歇醫(yī)生》。加歇大夫是凡·高的朋友。凡·高自己畫畫,很愿意用黃的顏色,但這幅畫卻用了藍顏色,非常深重,非常沉重,醫(yī)生的眼睛也是藍的,可以體會出一種深深牽掛,一股深深憂慮。醫(yī)生實際上是在拯救病患中磨煉自己靈魂的職業(yè)。同樣,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要面對各種不同難治的病,面對各種不同難處的人。

      2013年7月,谷奇、李紅霞、黨紹林、趙力波四人來到拉薩市堆龍德慶縣人民醫(yī)院,開始為期一年的醫(yī)療援藏。

      堆龍德慶縣位于拉薩市近郊,距市中心約12公里,地處西藏中南部、雅魯藏布江中游拉薩河拐彎處及其支流堆龍河兩岸,平均海拔4000米?!岸妖垺痹诓卣Z中意為“上谷”,“德慶”藏語意為“極樂”。

      李紅霞來自北京展覽路醫(yī)院,婦產科副主任醫(yī)師。婦產科是醫(yī)院最忙碌的科室,孩子在凌晨兩三點出生的概率較高。李紅霞常常是結束了白天的正常診治工作后,晚上還要接著為產婦接生,一天24小時工作成了家常便飯。李紅霞回憶起最忙碌的時候,一晚上接生了5個新生兒,忙得像陀螺般一直在轉,但見到產婦和孩子都平安健康,她覺得再辛苦也值得。

      “體重少了十幾斤,雖然忙了點,但踏實?!?/p>

      進藏工作一年,李紅霞已經記不清多少次晚上被電話叫起來,即使回北京過春節(jié),她的電話也沒停過。由于醫(yī)院急救條件有限,每次聽見電話響,李紅霞都覺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一個周日的晚上,已經快11點,李紅霞剛準備休息,電話響了,告知有產婦產后出血,李紅霞急忙穿上衣服趕去了醫(yī)院。

      產婦25歲,名字叫沖日,德慶鄉(xiāng)丁嘎村人,二胎生產,由于出血多,值班大夫已經作了檢查和治療。沖日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雙腿并攏,不讓李紅霞作任何檢查。由于語言不通,李紅霞默默地攏了攏她沾著汗水的頭發(fā),輕輕地撫摸她的臉,向她微笑。看著李紅霞的笑容,沖日精神終于有所放松。李紅霞立即戴上手套開始查找出血原因。沖日生完孩子后,有部分軟產道裂傷,醫(yī)生縫合后不再出血了,大家都以為沒事了,沒想到15分鐘后,再次大量出血。

      堆龍德慶縣醫(yī)院,夜里沒有化驗、B超等輔助檢查,也不具備輸血條件,留在這里只能憑醫(yī)生的經驗判斷出血情況及原因,非常危險。可是看看沖日疲倦的面容,充滿信任和希冀的眼神,李紅霞實在不忍心再轉院折騰她。李紅霞決定留下沖日,不再轉院,自己親自看護。經過近一小時的搶救,沖日的出血逐漸減少,所有的醫(yī)生剛松了一口氣,沖日卻又說感到惡心、胸悶。

      李紅霞腦子里飛速旋轉:不能排除是最兇險的羊水栓塞,但是也有更多的可能是藥物反應導致的。怎么辦?李紅霞略微思忖,立即控制靜脈輸入的藥量,并加大吸氧壓力。大約15分鐘后,沖日的癥狀緩解,出血沒有增多。

      然而李紅霞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仔細地觀察著沖日的反應。

      李紅霞帶教的學生次旦拉姆說:“李老師,您滿頭大汗,休息會兒吧!”

      李紅霞搖了搖頭,說:“沒事兒,我再觀察一會兒?!?/p>

      李紅霞不敢松懈,也不敢離開,一直到凌晨2點,出血沒有增多,沖日的精神狀態(tài)轉好,她身上的汗水才慢慢落下。

      高危孕產婦的管理對于產婦的平安生產至關重要,但拉薩地區(qū)衛(wèi)生事業(yè)的發(fā)展與內地有距離,管理工作仍然不能發(fā)揮作用。說起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病例,李紅霞現在想想仍心有余悸。

      一名產婦待產,家屬告訴李紅霞這已是第三胎。按常理,之前有生產史的孕婦,再次生產的時間會縮短,但讓李紅霞沒料到的是,產婦在宮口全開后,一個多小時卻仍未有任何動靜。

      產婦早已破水。羊水破后若不及時生產,孩子很可能會因缺氧死去。產婦在手術臺上痛苦呻吟,胎兒的生命危在旦夕。李紅霞十分焦急,一度想把產婦送往條件更好的市里醫(yī)院。但李紅霞又考慮,轉運畢竟要時間,產婦如果在路上顛簸,發(fā)生任何變故都不能得到及時搶救。李紅霞咬咬牙,冷靜地思考,依靠自身的知識和多年的經驗制定出了緊急措施。足足4個多小時的搶救,孩子終于以非正常胎位平安出生,生產過程雖然驚險,但總算母子平安。

      李紅霞特別奇怪,按道理不會有這種難產的情況出現啊。李紅霞又找到了產婦的家屬,家屬這時才透露一個消息,原來這名產婦曾有過不良孕產史,前兩胎孩子都未能存活!聽了這話,李紅霞嚇出一身冷汗,這屬于高危產婦!怎么之前的孕檢檔案上都沒寫???

      中國婦產科學的先驅林巧稚醫(yī)生曾經說:“婦產科,特別是產科的根本是預防,妊娠不是病,妊娠要防病。一個只會處理難產,而不會去預防難產的產科醫(yī)生,其責任已經丟掉了一半。”所以,林巧稚強調產前檢查最好從妊娠一開始便享受保護,定期檢查,嚴密監(jiān)護,確保母子安全。

      這些話成為中國圍產保健工作的認識基礎。

      這件事情后,李紅霞便將精力放在完善高危產婦的管理機制上,建立了堆龍德慶縣人民醫(yī)院高危妊娠管理制度,門診醫(yī)生若在檢查過程中發(fā)現高危產婦,立即登記在冊,由專人負責,每個星期通知其到醫(yī)院進行檢查和監(jiān)測。針對部分孕婦住家較遠,不便到縣醫(yī)院檢查的情況,李紅霞又對鄉(xiāng)醫(yī)、村醫(yī)進行了培訓,交代這些醫(yī)生必須將有不良孕產史的產婦納入高危管理行列,形成高危產婦名單網絡,囑咐高危產婦各種注意事項,勸說她們按時到醫(yī)院復診。

      通過這一措施,堆龍德慶縣的孕產婦、嬰兒死亡率進一步下降。經過援藏醫(yī)生及本地醫(yī)生的長期宣傳,孕產婦們也有了主動參與孕檢的意識,大大加快了優(yōu)生優(yōu)育的步伐。

      2013年8月的一天,李紅霞正在產房忙著,門診醫(yī)生讓一個病人過來找她。病人叫曲吉,古榮鄉(xiāng)杰布村人,22歲,說是外陰腫痛不能行走。李紅霞經過檢查,發(fā)現只是個最簡單的膿腫。李紅霞將曲吉收住院后給予消炎治療,第二天,施行了膿腫切開引流術。手術中,婦產科里的同事全圍在手術臺邊認真地觀摩,李紅霞詳細講解了解剖位置及常見病、多發(fā)病。同事們都說,第一次見這樣的手術。手術之后,曲吉5天就痊愈出院了。

      無獨有偶,幾天后,急診又轉來一個外陰紅腫的老人巴姆,已經76歲,一直尿急、尿痛,輸了兩周的消炎藥,病癥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李紅霞一看,是一個典型的藥物性霉菌陰道炎。李紅霞停用了一切抗生素藥物,只進行了沖洗和局部用藥,所有癥狀都消失了。

      通過這兩個病人,李紅霞想,一個簡單的小手術就可以解決曲吉走路的問題,一個簡單的沖洗可以不讓巴姆老人那么痛苦,為什么之前沒解決呢?根源還是出在治療簡單、沒有檢查、沒有規(guī)范診治上面。

      針對這樣的情況,李紅霞要求門診對任何就診婦科病人,一定要作婦科檢查,給予正確的診斷和治療。李紅霞根據門診遇到的病例,進行了培訓。一段時間以后,遇到婦科常見病、多發(fā)病,當地醫(yī)生雖然不能給予明確的診斷,但已經知道該作什么檢查,能夠給予初歩的診斷和治療,也能觀察進展,簡單處理。

      有李紅霞作后盾,婦產科的工作逐漸有了突破,做了首例剖宮產,開展了大月份藥物流產,以前不敢單獨做的絕育術,現在也能單獨做了,基本常態(tài)化。

      經過半年的辛苦努力,李紅霞逐步規(guī)范了婦產科診療規(guī)范、病歷書寫、圍產期保建流程,培養(yǎng)出一個高年資主治醫(yī)師王仕會做了二線醫(yī)生,建立了三級查房制度。尤其讓李紅霞欣慰的是,學生次旦拉姆在她的鼓勵和幫助下,以較高的分數考上了華西醫(yī)科大學碩士。

      拉薩市婦幼保健院院長尼瑪旦增說:“你們最近轉我們院的病人少多了?!?/p>

      縣醫(yī)院的救護車司機邊巴每次看見李紅霞都很高興,說:“李大夫,從你來到醫(yī)院,我晚上出車都少了?!?/p>

      李紅霞笑了:“當一名婦產科醫(yī)生,能看到產婦平平安安、新生兒哭聲洪亮,這不就是最大的幸福嗎?”

      谷奇,1961年生人,首都兒科研究所小兒外科主任醫(yī)師。援藏任務下達到首都兒科研究所時,谷奇不顧自己高血壓、高血脂、高尿酸等身體不適,報名參加了援藏工作,成為第7期北京援藏醫(yī)生中年齡最大的成員。

      谷奇有豐富的小兒外科經驗,在全國也卓有名氣,除了在堆龍德慶縣人民醫(yī)院完成手術和帶教外,其他縣醫(yī)院有需要,他也二話不說,鼎力相助,充分發(fā)揮了醫(yī)療隊領隊的作用。

      2013年9月17日,援助當雄縣人民醫(yī)院的北京外科醫(yī)生高志學打來電話,說有個急腹癥的孩子需要會診、手術,問谷奇能不能立刻趕過去。

      這天是拉薩市的民族團結進步節(jié)。谷奇笑了,說:“這對咱們援藏醫(yī)生來說,太有意義??!”谷奇沒猶豫,和一起在堆龍德慶縣醫(yī)院援藏的泌尿外科醫(yī)生黨紹林動身趕往當雄縣。

      病人是當雄牧區(qū)一個15歲的姑娘,因為病痛的折磨,身體極為單薄,看起來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這姑娘一年前發(fā)生了一次腸梗阻,手術之后反復發(fā)作,多次到拉薩市人民醫(yī)院治療,但始終沒有痊愈。姑娘半年內梗阻6次,往返于拉薩和當雄的路上,長期的腹痛、惡心、嘔吐,使本來天真爛漫的姑娘,變得沉默寡言,面帶痛苦,人也消瘦得不成樣子。

      副院長扎西次仁介紹完這個孩子的情況,谷奇和黨紹林開始反復檢查,進一步斟酌病情可能發(fā)生的各種情況。

      谷奇嘆了口氣,說:“扎院,孩子雖然病程時間很長,但是手術指征不是太充分,就怕手術后還會梗阻……”

      扎西次仁說:“谷老師,這個病把這姑娘折磨苦了。家長聽說有北京的專家來了,特別盼望你能做這個手術,畢竟你在小兒外科方面經驗豐富?!?/p>

      谷奇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谷奇一抬頭,就看到小姑娘痛苦的表情,再一轉臉,正好碰到家長期待的目光。家長不會說漢語,只是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

      曾經是軍人的谷奇脾氣上來了,不幫西藏的孩子解除痛苦,我來這兒有什么用?這個手術做了!

      在扎西次仁的配合下,谷奇開始進行開腹探查,找一找反復發(fā)生腸梗阻的原因是什么。腹腔打開后,谷奇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小姑娘第一次進行手術的部位,產生了粘連,從而導致腸梗阻頻發(fā)。谷奇手法輕柔,仿佛彈琴繡花般,小心細致地理順了腸管,分離了粘連;然后加大藥量的比例,反復沖洗腹腔,給這個小姑娘徹底解決了這個反復發(fā)作的“心腹大患”。

      谷奇在當雄縣開展兒童腸梗阻手術后,消息傳到了尼木縣人民醫(yī)院。尼木縣人民醫(yī)院剛剛啟用新病房樓,手術室還沒使用。恰逢兩個兒童疝氣的小患者收治住院,院長譚申權當時就想,能不能請谷奇來做這個手術。谷奇沒多想就同意了。

      谷奇到達尼木縣人民醫(yī)院,馬上趕到病房檢查患兒的癥狀,查看檢驗結果,確定沒問題后,谷奇決定立即開展手術。

      谷奇手術做完后才知道,他這次手術,是尼木縣當地14年以來,首次開展外科手術。谷奇開玩笑說:“譚院長不厚道,都沒告訴我,我這是在給他們醫(yī)院的手術室開張??!”

      三、心香一瓣飄尼木

      從拉薩回來,我的書柜放上了產自尼木縣的藏香,因為它能驅蟲殺菌,還預防流行疾病。遍布尼木縣的芬芳藏香中,其實還有一縷馨香,在雪域高原上,遇雪尤清,經霜更艷,縈繞在藏族同胞的心頭,這就是北京援藏醫(yī)生奉上的一瓣心香。

      從2003年來到尼木縣人民醫(yī)院的第一位北京援藏醫(yī)生楊愛民開始,已經陸續(xù)有19位醫(yī)生支援尼木縣的醫(yī)療事業(yè)。尤其是2007年后,援藏醫(yī)生梯次接續(xù),為尼木縣人民醫(yī)院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尼木縣地處西藏中南部、雅魯藏布江中游北岸,位于拉薩市西南140公里。2014年初夏,尼木已經變得綠油油,我和第7期第一批的援藏醫(yī)生李敏和劉向梅乘車從貢嘎機場的隧道口馳過,沿雅魯藏布江逆流而上,沿途村落的不少人家都在田間勞作。一路呼吸著雅魯藏布江的水汽,嗅著油菜花的獨特香氣,聽著田間地頭的勞動歡歌,車拐進了尼木縣城,來到了尼木縣人民醫(yī)院。

      院長譚申權是湖北恩施人,2002年湖北民族醫(yī)學院畢業(yè),作為引進大學生進了西藏,就留在了尼木。提起來自北京的援藏醫(yī)生,譚申權非常感激,在幾批援藏醫(yī)生的持續(xù)努力下,不僅為尼木縣人民醫(yī)院培養(yǎng)出了專業(yè)技術人員,推動了學科建設和人才發(fā)展,也為這里的醫(yī)生樹立起了優(yōu)秀醫(yī)務人員的品質和作風。這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婦產科業(yè)務能力的提升。

      由于西藏特有的婚姻制度和生活習慣,藏族群眾的衛(wèi)生習慣極差,婦女病發(fā)生率比較高。一直以來,尼木縣醫(yī)院沒有麻醉科和血源,不能開展手術,距拉薩較遠,需要幾小時的路程,轉院不便,孕產婦和新生兒死亡率一直較高。由于健康意識薄弱,住院分娩率較低,也影響到這兩大死亡率。來自北京的婦產科醫(yī)生,援藏的目的就是盡可能降低這兩大死亡率。

      2007年婦產科援藏醫(yī)生曹彤來了,第一步就是給就診的農牧民宣傳住院分娩的好處和家中分娩的弊端,明確表示藏族婦女生孩子是全部報銷的,醫(yī)療費用不需自己承擔,解除她們的顧慮。下鄉(xiāng)義診時,曹彤也不忘廣泛宣教,教給產婦要牢記自己的妊娠時間,以便能正確估計孕周。

      尼木縣的有些鄉(xiāng)村距縣城較遠,有時會來不及送到醫(yī)院。曹彤又加強對鄉(xiāng)醫(yī)、村醫(yī)進行接生的培訓,發(fā)放產包,積極宣傳提前住院待產。對大部分鄉(xiāng)的鄉(xiāng)醫(yī)、村醫(yī)進行了產前檢查和接生技術培訓,手把手指導。

      曹彤來了以后,尼木縣醫(yī)院的婦產科才正式獨立出來,受過專業(yè)培訓的婦產科醫(yī)生共5人,兩個藏族、3個漢族,都有專業(yè)知識和技術,但都不熟練、不系統(tǒng)。曹彤開始帶領她們組建婦產科,制定婦產科管理工作規(guī)章制度,如查房制度、交班制度、各種登記制度、月總結制度等。制定婦產科常見病診療常規(guī)及產科危重急癥搶救流程。規(guī)范各項規(guī)章制度及操作流程,每周進行專業(yè)知識理論講課,開展催產素引產,對產程的觀察處理進行技術指導,規(guī)范接生步驟及注意事項,掌握產科并發(fā)癥的處理。充分利用現有的B超和多普勒胎心儀,指導她們使用并進行結果分析,從而更好地診斷和處理。

      尼木縣醫(yī)院的醫(yī)生們都很勤奮好學,技術提高很快。由于衛(wèi)生條件較差,產房消毒隔離制度不完善,傳染病發(fā)生率較高,合并肝炎和水痘者比較多。曹彤又制定了產房消毒隔離制度,盡可能較少傳染及感染。

      2009年,北京友誼醫(yī)院的王陶然醫(yī)生來到尼木時,婦產科已經正常運轉起來,但想要把技術長久地留在這里,就要能留下一支醫(yī)療隊伍。王陶然著重身教,每天帶領科里醫(yī)生查房,首先詳細詢問病史,養(yǎng)成她們注重搜集病史的良好習慣,再手把手地教她們系統(tǒng)的查體方法,糾正不規(guī)范動作。通過分析病史,結合查體結果,提示正確的規(guī)范的診斷和鑒別診斷,提高當地醫(yī)生對疾病的正確診斷能力,傳授給她們規(guī)范的治療方案。

      尼木縣醫(yī)院不具備手術條件,王陶然把提高處理難產能力,確保母嬰平安當成工作的重點。針對當地醫(yī)生不會處理頭位難產中常見的持續(xù)性枕后位和枕橫位,王陶然耐心地講解改變產婦體位配合手法旋轉胎頭的可行有效的處理方法,帶著醫(yī)生們動手做,逐漸掌握了這項技術。

      2012年4月的一天,一位高危產婦被送到醫(yī)院。入院檢查時,胎兒的胎心已降到70次/分,按照正常胎心的標準,應該在120~160次/分,這種情況意味著胎兒隨時面臨死亡。

      終止妊娠,實施剖宮產手術,是最好的方法,無奈尼木縣醫(yī)院做不了,產房也沒有助產用的產鉗或胎頭吸引器。如果轉到拉薩市的醫(yī)院,路途兩個多小時,隨時可能胎死宮內。

      援藏醫(yī)生商文金急了:“趕快送產房,做好新生兒窒息的搶救準備!”

      沒有胎心監(jiān)護儀,商文金只能把聽筒貼在孕婦肚皮上,數著多普勒胎心儀的胎心波動聲音。

      伴隨著孕婦子宮每兩分鐘一次的收縮,商文金開始用手壓著孕婦腹部,一分鐘后放開。手術室里,多普勒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

      4月的尼木,氣溫依然是寒冷的,但商文金的額頭上不停地滲出汗珠。

      商文金按壓的動作循環(huán)往復,幾乎維持了1個多小時,孩子終于出來了!

      怎么沒哭聲?產房里突然安靜下來,商文金看見嬰兒躺著一動不動,全身發(fā)白,頓時頭上的汗出得更多了。她找來一根管子,連上氣囊,插入孩子的嘴中,用管子把孩子嘴里的羊水吸出來,同時給孩子做心外按壓。

      3分鐘后,孩子“哇”一聲哭了出來,全身頓時紅了。

      這位干了18年婦產科的醫(yī)生,下班后給朋友打電話,說:“我在高原見證了一次生命的奇跡!”

      譚申權對我說:“來這兒兩個月,商老師的體重下降了30斤。她說,以前在北京,怎么努力減都減下不來?!?/p>

      商文金則非常感慨,對譚申權說:“譚院長,得趕快組建手術室啊!”

      骨外科醫(yī)生李金亮援藏前任北京延慶縣醫(yī)院副院長, 2012年到來后,協(xié)助尼木縣醫(yī)院制定了績效考核方案,完善了多項管理制度。在他的幫助下,開始針對建成后的手術室進行合理規(guī)劃,設計了設備采購方案,并制定了手術室無菌及操作規(guī)范。

      2013年,北京第7期第一批援助尼木縣醫(yī)院的3名醫(yī)生中,李敏來自北京上地醫(yī)院,婦產科主治醫(yī)師;劉向梅來自北京海淀婦幼保健院,兒科主治醫(yī)師;許猛子來自北京海淀區(qū)醫(yī)院,骨科主治醫(yī)師。三人一到,就看到了嶄新的尼木縣醫(yī)院矗立在面前。譚申權院長給三人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規(guī)范設置手術室;確定手術室物品的擺放位置,購買藥品及手術器械等等。

      按照婦產科常用的藥品和器械,李敏曾開列了一張清單,兩個月間,各種藥品、器械陸續(xù)齊備。李敏私下里也在想,自己在這里的第一臺手術將會在何時開始呢?

      兩天后的10月24日,下午一上班,住院醫(yī)師拉宗找到李敏,說:“李老師,您來看看這個產婦?!?/p>

      產婦名叫曲吉,33歲,是尼木縣普松鄉(xiāng)人,已經生育過4個孩子,這是第5胎。目前懷孕39周,因為感到兩條腿浮腫,上午來到尼木縣人民醫(yī)院門診進行檢查。門診醫(yī)生接診后,先給曲吉量了血壓,發(fā)現血壓高壓150、低壓120,血壓增高明顯;又進一步檢查了尿蛋白,發(fā)現尿蛋白增加到了3個+號,這是非常典型的子癇前期(重度)的表現。門診醫(yī)生不敢怠慢,趕緊聯系住院醫(yī)師拉宗,將曲吉收治住院。

      重度的子癇前期或子癇,會發(fā)生產婦抽搐、腦出血、肝腎功能衰竭、心力衰竭、胎盤早剝、胎死宮內、新生兒窒息、視網膜脫落,甚至死亡,直接威脅孕婦和胎兒的生命。更糟糕的是,這種疾病還存在后續(xù)效應,即使產婦治療得當,躲過了子癇這一劫,日后得高血壓、糖尿病、血栓性疾病的風險也會比常人高出數倍。

      西藏地區(qū)的農牧民保健意識差,做不到按時檢查,往往發(fā)現時已經很嚴重。

      李敏知道,曲吉雖然目前還沒有引起抽搐,但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按照治療常規(guī),最佳的方法,就是進行解除痙攣、降低血壓的處理,等待血壓控制住以后,實施剖宮產手術,終止妊娠,保住產婦和胎兒。

      李敏趕快下醫(yī)囑:硫酸鎂15克靜脈輸液預防抽搐、硝苯地平10毫克口服降壓,并交代病房護士密切監(jiān)測血壓及胎心胎動。

      李敏問婦產科主任央金:“這種情況咱們以前是怎么處理的?”央金說:“咱們手術條件不成熟,都是轉到拉薩市的醫(yī)院去做,明天看看血壓平穩(wěn)了,直接轉院吧。”

      李敏一時猶豫,手術室已經建立起來,剖宮產手術也是自己所擅長的,難道就不能把病人留在尼木嗎?一來開展了手術,二來也會減少病人轉院的折騰。

      李敏給谷奇打了電話,把自己想開展尼木縣第一例剖宮產手術的想法說了。

      谷奇外科手術經驗豐富,他首先就問:“你覺得把握大不大?”

      李敏說:“B超預估了一下胎兒的重量,大概五六斤,不會太大,我覺得有把握?!?/p>

      谷奇又說:“風險呢?你覺得風險在哪兒?”

      李敏說:“產婦是O型RH陰性血,血型不好配,擔心手術后子宮不收縮,造成大出血,危及產婦生命。只能在手術中多注意出血情況,及時給予子宮收縮藥促進子宮收縮?!?/p>

      谷奇語氣并不輕松,說:“O型RH陰性血可是罕見稀缺的熊貓血啊,拉薩的血庫都不一定有。你覺得出血幾率大嗎?”

      李敏說:“權衡一下,不是特別大。但我還是想做這個手術,總得有第一例。”

      谷奇笑了:“有這個心氣兒就好,做吧。手術那天,我和李紅霞、黨紹林都過去,在手術室給你作保障?!?/p>

      李敏心里頓時覺得踏實了很多。她找到了譚申權院長,匯報了自己的想法。譚院長又請示了尼木縣衛(wèi)生局局長扎西,又把情況匯報給了尼木縣縣委書記范永紅。

      范永紅和尼木縣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彭松濤,副縣長李鯤鵬都是來自北京的援藏干部,按照援藏指揮部的安排,他們和李敏、劉向梅、許猛子都屬于援藏指揮部的第六黨支部,彼此比較熟識??紤]了一下,范永紅也問了李敏對手術的把握。李敏把自己的預估對范永紅說了,特別強調了谷奇等人也會過來作保障的事情。

      范永紅拍了一下大腿,說:“你說得對,總要有第一例,準備做吧,這個風險,縣委和縣政府來承擔。手術那天,我和彭縣長、李縣長都去給你助陣,我們作不了醫(yī)療保障,但我們可以作你的精神保障!”

      范永紅的信任,讓李敏感到無比振奮,回到醫(yī)院就開始作術前準備。這時,拉宗在找產婦曲吉的親屬簽手術同意書時,曲吉的親屬卻猶豫了,他們提出要先到寺院里去問問活佛。

      這是李敏事先想不到的事兒,她這時才意識到,這兒和北京不一樣,藏族同胞全民信仰佛教,宗教在這里擁有巨大的力量。

      先心病患兒抵達北京

      加拿大醫(yī)學家威廉·奧斯勒曾說過一句名言:“對于一個醫(yī)生而言,了解什么樣的一個人得病,有時候比知道一個人得了什么病來得更重要。”

      對李敏來說,在尼木縣人民醫(yī)院,了解自己的病人這個最重要的事,卻異常困難。李敏想向曲吉和她的家屬解釋,但他們基本上不會說漢語,李敏只能把希望寄托給央金。

      央金用藏語給曲吉反復解釋,她指著李敏介紹:“這是北京的醫(yī)生,是專家,她會把你治好的。”

      曲吉的家人到底還是請教了活佛,晚上趕回來簽了手術同意書。

      李敏舒了口氣,心想:“無論醫(yī)生還是僧人,我們都是敬仰生命的?!?/p>

      不料第二天又出現了波折。

      谷奇等人來到尼木,李敏和劉向梅正在辦公室和他們談論著手術注意事項,麻醉師歐珠進來了,說:“李老師,曲吉家屬不肯簽麻醉同意書,他們又放棄了手術?!?/p>

      李敏頓時愣住,這又是為什么?

      原來歐珠去找曲吉家屬簽麻醉同意書,他逐項將麻醉風險和手術風險翻譯給他們,因為各項風險聽起來很可怕,曲吉感到害怕,不敢進行手術了。

      李敏顧不得多想,再次和央金來到病房,去做曲吉的說服工作。

      依然無法交流,李敏聽著央金對家屬進行勸說,這個面容清秀的湖南女子只能微笑,盡自己最大的善意微笑著。

      光線透過窗戶,映入病房,由于逆光,李敏感覺整個房間氤氳了起來。她突然看到了曲吉胸前掛著的佛像。

      李敏靈機一動,她側過身,面對曲吉,用手指了指佛像,然后雙手合十,看著曲吉的眼睛,繼續(xù)微笑著。

      曲吉仿佛感受到了李敏的善意,她仰臥在床上,也雙手合十,看著李敏。

      曲吉最終同意進行手術了。

      歐珠說:”李老師,你真有辦法?!崩蠲粜α?,這個世界上萬物皆變,唯有愛可以永恒地穿透一切。醫(yī)學的行為和宗教的行為迥然有別,卻唯有愛可以將其永恒地聯結在一起。

      一切準備就緒,當天下午1點,谷奇、李紅霞等人陪著進了手術室,劉向梅作好了應對新生兒出生的準備,手術開始了!

      正如同李敏手術前預估的一樣,曲吉在手術中出血量300毫升,并不大,子宮收縮良好,整個手術非常順利,分娩出一個女嬰。劉向梅抱著孩子走出手術室就吃了一驚,繼而差點樂了出來??h委書記范永紅、副書記彭松濤、副縣長李鯤鵬、衛(wèi)生局長扎西、院長譚申權都圍在手術室門前,一見劉向梅抱著孩子出來,大家都興奮異常,拿出手機一通狂拍。

      劉向梅工作在北京海淀婦幼保健院,有多年新生兒專業(yè)經驗。她發(fā)現,在西藏的基層醫(yī)院,多數醫(yī)師沒有接受過規(guī)范培訓,存在復蘇設備不完善、流程不清晰、操作不熟練等諸多問題。為了盡可能降低轉院率及死亡率,劉向梅到達尼木縣醫(yī)院的第一周,就開始對醫(yī)護人員進行新生兒窒息復蘇、呼吸管理、營養(yǎng)支持、消毒隔離措施的培訓,并把長期閑置的新生兒培育暖箱啟用,開始收治一些不需呼吸支持、病情相對穩(wěn)定的早產兒及高膽紅素血癥患兒,很多藏族孩子從中受益,免去了轉院的長途跋涉和經濟負擔,他們的父母高興得連連道謝。

      劉向梅又向譚申權院長申請,配備了包括喉鏡、復蘇氣囊在內的兩套完整的復蘇設備,在產房及兒科病房各備一套,明確專人管理,這樣極大地節(jié)省了搶救時間。

      通過半年的技術培訓和實際操作考核,醫(yī)務人員、特別是兒科醫(yī)師的新法復蘇技術基本達到了規(guī)范化和熟練化,新生兒搶救水平上了一個新臺階,通過新法復蘇成功搶救窒息新生兒10例,窒息新生兒死亡率降為零。

      在醫(yī)院的工作中,劉向梅也常常被善良淳樸的藏族同胞所感動。2013年,雪頓節(jié)后上班的第一天,來了一個肺炎合并心衰的小女孩,當班醫(yī)生建議轉院,孩子媽媽卻用藏語說,聽說來了北京的醫(yī)生,她不想轉,想讓北京的醫(yī)生看。

      劉向梅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卻讀懂了她眼神里飽含的期盼和信任,來的時候這個母親在掉淚,此時卻一直憨憨地笑著看著自己。一股暖流一下涌上了劉向梅的心頭,她輕輕地對自己說:“好吧,我盡力!”

      鎮(zhèn)靜、吸氧、強心、利尿、改善循環(huán)、加強抗感染……第二天,小女孩呼吸困難明顯好轉,心衰癥狀得到控制;第三天,肺部羅音好轉;第五天,小姑娘給劉向梅唱起了《北京金山上》,還拉著她的手問,去北京要走多遠……

      第二章 手術刀就是斬魔劍

      漢語修辭往往稱疾病為“病魔”,是病痛對人類的折磨。外科醫(yī)生手中的手術刀就是劍,用以披荊斬棘,用以斬掉病患毒瘤,還病人一個健康潔凈的軀體。思路清晰、心地善良、心靈平靜,這三點,是外科醫(yī)生臨床工作的基線。

      一、了卻孩子們的“心”愿

      人的生命是一紙隨時可能中斷的契約,太過脆弱,也太需要保護。使行將熄滅的生命燭光重新點燃,替趨近枯萎的花朵枝葉注入綠色的生機,向在死亡的沼澤地掙扎的生命伸出援救之手,為受創(chuàng)軀體和痛苦的心靈鋪設一條通往希望的小徑,在這一刻,醫(yī)學的價值,甚至就是個體、群體乃至人類生命的全部。

      先天性心臟病是所有先天性疾病中最嚴重的一種,在新生兒中的發(fā)病率為6‰至9‰。由于海拔高、缺氧等因素,西藏兒童先天性心臟病的發(fā)病率幾乎是中、東部地區(qū)的兩倍。除了高原缺氧,衛(wèi)生條件、營養(yǎng)水平、母體葉酸缺乏和近親結婚等因素,也是西藏地區(qū)先天性心臟病發(fā)病率高的原因。

      2012年4月初,西藏自治區(qū)在拉薩召開會議,動員部署兒童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療救治工作。經過會前的初步篩查,西藏自治區(qū)約有9147名患先心病的兒童。根據西藏自治區(qū)衛(wèi)生廳的《西藏自治區(qū)兒童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療救治實施方案》,全國17個對口援藏省(市)和17個中央援藏企業(yè),每年將各免費救治西藏100名先心病兒童,從而達到兩年內救助區(qū)內所有病童的目標。北京市兒童醫(yī)院和安貞醫(yī)院,承擔拉薩地區(qū)先心病患兒的救治。

      經過了援藏醫(yī)生的奔波努力,對西藏自治區(qū)69382名0~18歲的兒童進行了初篩,發(fā)現疑似病例802名,其中由北京負責對口救治的拉薩市地區(qū)共確定病例54名。為保證患兒得到及時治療,7月,北京兒童醫(yī)院先期派出心臟中心5名醫(yī)務人員來到拉薩,對拉薩市的尼木及當雄地區(qū)兒童又進一步全面篩查,以確定是否適宜手術。

      9月18日,T28次京藏列車緩緩抵達北京西站,金蘭中、劉輝等醫(yī)生帶著索朗多吉等最后確定的14名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還有陪護的家長,在鮮花的簇擁下走下火車,分別乘坐救護車前往北京安貞醫(yī)院和北京兒童醫(yī)院進行免費就治。

      北京安貞醫(yī)院和北京兒童醫(yī)院都非常重視先心病患兒的救治工作,專門成立了以院領導主要負責的指導小組,同時組建了由心臟中心主任、護士長、醫(yī)療專家、護理骨干及輔助檢查人員組成的醫(yī)療小組。為使患兒得到很好的照顧,醫(yī)院特意騰出心臟中心所有單間病房,并安排專人負責他們的飲食。安貞醫(yī)院考慮到家長和孩子們的飲食習慣,膳食科的師傅們還專門買了酥油,做了酥油茶。

      北京兒童醫(yī)院心外科護士長王雪靜在孩子們到來前,弄了很多毛絨玩具懸掛在病床的床頭,還在網上找了些藏文的祝福話,寫在紙牌上,貼在病房內,并且為每個孩子特別安排了兩位護士,給他們洗澡。

      3歲的女孩拉珍,在北京兒童醫(yī)院系統(tǒng)檢查后哭了。除了房間隔缺損和動脈導管未閉兩個心臟問題,拉珍還有先天性的脊柱側彎,由于年紀小,還在生長發(fā)育中,這一情況在拉薩并沒有被發(fā)現。

      患病的兒童主要都患有房間隔缺損、室間隔缺損和動脈導管未閉這幾種病癥。房間隔缺損是左、右心房之間遺留孔隙;室間隔缺損是左、右心室之間產生了異常通路。

      動脈導管本來是胎兒時期肺動脈與主動脈間的正常血流通道,胎兒在母親的體內,肺并不進行呼吸,所以來自右心室的肺動脈血,經過導管進入降主動脈,而左心室的血液則進入升主動脈,動脈導管是胎兒時期特殊循環(huán)的必需方式。孩子一旦出生后,肺開始膨脹,并承擔氣體交換,肺循環(huán)和體循環(huán)各司其職,導管就不再發(fā)揮作用,自動選擇閉合,而持續(xù)不閉合就形成了動脈導管未閉,形成肺動脈高壓,嚴重者會發(fā)生心力衰竭。

      病癥形成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高壓缺氧。孩子和他們的家長最初都以為呼吸不暢、胸悶等癥狀是高原的正常反應,沒有入院治療的意識。

      “別哭了,孩子,檢查出來是好事啊,我們會給你安排治療?!眲⑤x輕撫拉珍的頭發(fā),微笑著說。

      在心外科主任李曉峰的主持下,聯合骨外科醫(yī)師對拉珍進行了會診。因為孩子年齡比較小,外科醫(yī)師建議,脊柱側彎可以等到5歲以后再做,當前第一步是做好房間隔缺損和動脈導管未閉這兩個手術。

      先天性脊柱側彎,造成胸廓的位置不好,給手術帶來了一定難度。而且這些孩子一直生活在含氧量少的高原,到了北京的平原地區(qū),氧氣充足,肺的含氣量減少,做彩超的時候,肺膨脹不起來,心臟總是看得模模糊糊,也給手術增添了不確定性。

      一個外科醫(yī)生的手術技巧固然是重要的,特別是一些微創(chuàng)的或內鏡的手術,但專家們剖析的結果也證明,完美的手術,技巧只占25%,其余75%是決策。

      手術前,心外科醫(yī)生們進行了周密的術前討論。劉輝怕開刀產生大出血,最后選擇了介入治療。通過切開股動脈,放置導管,輸送封堵器對房間隔和動脈導管的缺損處進行封堵。拉珍的缺損很大,動脈導管很粗,劉輝以前從沒見過,因此需要的封堵器也大,但孩子血管又很細,如果封堵器選擇不好,已經形成的肺動脈高壓,會不會給頂出去?如果封堵了其他血管,更是麻煩。

      劉輝反復推演,生怕遺漏了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

      患有法洛四聯癥的旦增卓嘎經過了全面的檢查,也要準備手術了。她的手術由心外科主任李曉峰親自來做,與拉珍的手術相比,旦增卓嘎手術的復雜性要大得多。

      李曉峰說:“一般這種手術我們做的都是6個月左右的孩子,這么大的孩子還真沒做過。心臟具有4種畸形,必須一個一個地進行矯正,需要大量的時間。另外,這種病癥的孩子都長不大,旦增卓嘎已經12歲了,她的心肺很多地方長成什么樣,我們是想不到的。最怕的是側支血管開始代償肺內供血,造成肺內出血,好在這些擔心最后都沒有出現?!?/p>

      旦增卓嘎的手術做了5個多小時,李曉峰從手術室出來時,已經汗流浹背?;貞浧疬@個手術,他笑笑,沒有過多的言語,卻是如釋重負。

      另一邊,劉輝給拉珍做的手術也很成功。做完手術的孩子在監(jiān)護室觀察著,最長4天,最短1天,然后轉回了病房。14名孩子的先天性心臟病都成功得到了手術治療。

      旦增卓嘎從監(jiān)護室出來時,嘴唇已經變得紅潤,遠離了困擾她10多年的紫色。她摘下了圍巾,開始喜歡粉色的衣服,佩戴粉色的飾品,變得特別地愛照相,每次合影都主動上前。

      護士長王雪靜給孩子們準備了圖畫本和水彩筆。小男孩索朗多吉給醫(yī)生叔叔、阿姨畫了畫。畫面上,索朗多吉自己輸著液,但滿臉都是微笑。

      醫(yī)生們通過手中的柳葉刀,斬除了病魔,挽救了生命,為孩子們開辟了另一條人生道路。

      2012~2014年,在北京市、江蘇省和中華慈善總會的大力支持和無私援助下,拉薩市累計篩查先天性心臟病兒童222321人,確診391人,已經全部安排免費救治手術。

      2013年,北京密云縣醫(yī)院的援藏醫(yī)生劉曉華,全程照顧患病孩子赴京。手術結束后,劉曉華陪著孩子和孩子家屬、藏族醫(yī)生一起去了天安門、八達嶺長城等地參觀。由于內部裝修,他們一行沒去成毛主席紀念堂,讓劉曉華大為動容的是,藏族孩子在紀念堂外排成了一排,集體向毛主席紀念堂鞠了一躬!

      二、黃色的哈達

      盡管我們有一雙手、兩條腿,但誰都知道,每一個都彌足珍貴。從北京順義區(qū)醫(yī)院來的援藏醫(yī)生高志學明白,自從選擇了骨外科,讓患者肢體保全功能,比什么都重要。

      2013年7月的一個周二,高志學在病房再次看到患者益西。高志學頓時非常驚訝,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回頭問當天的值班醫(yī)生陸振剛:“他還沒有轉院嗎?”

      陸振剛搖了搖頭:“家屬沒要求轉院?!?/p>

      高志學伸手撩開了益西身上蓋著的床單,目光透過黑框眼鏡,直接就掃在了益西的右腳上,腳趾已經開始發(fā)黑!

      高志學轉身走出病房,找到了當雄縣人民醫(yī)院主管業(yè)務工作的副院長扎西次仁。

      “這個人必須馬上手術,否則他這條腿恐怕保不住了?!备咧緦W神情凝重。

      坐在椅子上的扎西次仁一下站起來了:“這么嚴重?怎么沒轉到拉薩市醫(yī)院?”

      “昨天我看過這個患者,對家屬說了,趕緊轉院,但家屬可能猶豫,昨天沒有轉院,今天病情有了變化?!备咧緦W嘆了口氣。

      患者益西28歲,來自那曲地區(qū),前天騎摩托車摔傷了右腿,右脛腓骨中下段粉碎性骨折,畸形嚴重,右小腿內側有3厘米皮膚裂傷,鮮血直流。摔傷后在那曲當地進行了簡單處理,僅用兩條凳子腿臨時固定了一下,在4小時后來到了當雄縣醫(yī)院。

      接診的急診醫(yī)生馬上給予傷口包扎,但沒有縫合,更換了兩塊夾板固定,在觀察室留觀。第二天,醫(yī)生陸振剛感覺病情較重,告訴家屬,要立即轉到拉薩市內的大醫(yī)院,病人家屬在猶豫時,趕上了援藏醫(yī)生高志學查房。高志學恰恰是骨外科醫(yī)生。

      陸振剛向高志學介紹了基本情況,高志學不敢怠慢,看了看X光片,立即查看傷處。在陸振剛的現場翻譯下,高志學問了益西的感覺。益西說,他感到腿疼,特別地疼。高志學眼光一閃,用手捏住了益西的右腳,仔細觀察了一下,覺得有些青紫。

      “血運不好啊,末梢已經出現青紫,有可能要發(fā)生骨筋膜室綜合征?!备咧緦W對陸振剛說。

      陸振剛說:“是不是包扎得太緊了?”

      高志學點了點頭,說:“有可能。把繃帶打開?!?/p>

      解開傷口繃帶,高志學發(fā)現小腿前側皮膚已經發(fā)黑,這說明這部分皮膚已經壞死。高志學轉頭對陸振剛說:“現在要立即處理傷口,先把外傷控制住。把開放骨折變成閉合骨折,臨時固定治療骨折,同時進行抗炎、消腫。等待皮膚這些軟組織條件允許后,再看情況手術。但是如果想轉院,應該馬上就走,耽誤不得?!?/p>

      當天下午,高志學在縣里開了一下午的會,沒有回醫(yī)院。等第二天高志學再回到醫(yī)院,卻發(fā)現益西還沒有走,這只黑色的右腳在高志學眼前一出現,高志學就暗道:不好!腳一變黑,說明血循環(huán)非常不好,缺氧嚴重,整條腿有壞死的可能!

      高志學和扎西次仁來到病房,再次打開了益西的包扎繃帶,果不其然,右小腿內側傷口由于沒有進行外傷縫合處理,只能依靠包扎止血,肢體末梢血運極差,腳已經發(fā)黑、腫脹,小腿已經被勒得和骨頭一樣寬,情況不容樂觀。

      援藏醫(yī)生義診

      高志學有些急了,回頭對扎西次仁說:“扎院,這個手術能做嗎?”

      扎西次仁是麻醉醫(yī)生出身,是整個當雄縣醫(yī)院的臺柱子,外科手術基本都由他來操作。他皺了下眉,說:“我們這里沒有做過骨科手術,器械也不全,成嗎?”

      這時候,聞訊趕來的院長巴桑也到了病房,了解了益西的情況,巴桑說:“高老師,由您來組織手術,可以嗎?”

      高志學一愣,這一天,是他作為來自北京的援藏醫(yī)生,來到當雄縣人民醫(yī)院的第二個星期。

      高志學沉吟了一下,但并沒有過多的猶豫,直接說:“這種手術只能放置脛骨髓內釘或者外固定架,咱們有沒有髓內釘?能不能打外架。”

      扎西次仁想了想:“醫(yī)院里可能有克氏針,但牽引弓、牽引錘都沒有?!?/p>

      巴桑也說:“高老師,我們這里10多年沒有做過骨科手術,也沒有C形臂(C型X線透視機),你沒辦法在術中進行透視造影,看到骨折的具體情況?!?/p>

      幾個人是在用漢語交流,小伙子益西聽不懂,躺在病床上看著他們在討論著,眼中則充滿著希冀的光芒,因為他已經聽說了,這個站在他床邊,身材高大、戴著眼鏡的醫(yī)生,是來自北京的專家。

      北京來的專家,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專家啊!

      高志學看了看益西充滿著敬意的目光,點了點頭,對巴桑說:“困難咱們想辦法克服,把庫房的器械找出來,趕快消毒!”

      手術者是將軍,其他人是團隊成員。手術就是一場戰(zhàn)斗,要求指揮員機敏、果斷。遲緩、優(yōu)柔寡斷不是外科醫(yī)生應有的品格。既然作了決定,就要迅速行動,高志學看看從庫房取出的、塵封已久的器械,指示護士逐項消毒。

      在這個手術里,按照高志學的設計,第一步是清理右腿的外傷,進行傷口的縫合。第二步再進行骨折的處理,如果能夠固定住足踝,通過跟骨牽引復位,也許以后不用開刀再做骨折的手術了。

      高志學帶領著醫(yī)生和護士,準備好清創(chuàng)包,熟練地消毒,麻利地全層縫合,緊密包扎,外傷的處理基本結束。按照手術前的設想是美好的,但當用來固定骨骼牽引的克氏針拿來時,高志學還是傻了眼。

      這枚克氏針是真夠舊的,不僅如此,上面居然還長著銹!高志學不禁有些奇怪,問:“沒有其他的了嗎?”

      護士說:“就這一根了,我們很費勁才找到的?!?/p>

      扎西次仁在旁說:“這根克氏針大概是上個世紀70年代援藏的巡回醫(yī)療隊留下的,很多年了?!?/p>

      高志學又氣又樂:“你們這是給我找來一件文物啊!”

      但有總比沒有要好,畢竟還有一枚,只是這消毒可就難辦了。將銹跡清理完后,高志學把克氏針放在手術室酒精盤子里泡了40分鐘。

      高志學盯著這枚克氏針,心里還是忐忑不安。這消毒能成嗎?這可是要在患者體內存留好長時間?。∪f一感染,引起敗血癥或者骨髓感染怎么辦?

      戰(zhàn)地救護?對,戰(zhàn)爭時期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

      高志學畢業(yè)于吉林大學白求恩醫(yī)學部,從大學直至博士畢業(yè),沒有換過學校。吉林大學白求恩醫(yī)學部前身就是白求恩醫(yī)科大學,再往以前推,就是解放軍第一軍醫(yī)大學,高志學還真接觸過戰(zhàn)傷的學習。

      就這么辦吧!

      高志學一把抓過消毒盤子的蓋子,直接倒了過來,在里面注入75%比例的醫(yī)用酒精,將克氏針夾起放在里面,抄起打火機一點,頓時火焰升騰,燃燒起來!

      火焰的高溫完全破壞了微生物的蛋白質及酶,從而達到消毒、滅菌目的。高志學小心地轉動盤蓋,使酒精燃燒得更為均勻。

      “就這樣燒吧,把酒精燒完就成。”高志學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手術室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護士、大夫、實習生,大家都想看看北京來的大夫怎么做骨科手術,高志學對突發(fā)情況的處理讓他們聞所未聞。

      消毒完成之后,高志學對扎西次仁說:“扎院,準備麻醉!”

      早已準備好的扎西次仁,將丙泊酚100毫升推入益西的靜脈,觀察著益西的反應,逐步調整著藥量。這些前期的準備順利地完成了,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攻堅。

      按正常手術順序,應該用手搖鉆在跟骨上打孔,然后再放置克氏針固定,但醫(yī)院的手術器械里沒有骨科最常用的手搖鉆,高志學只能想辦法尋找替代品。

      他提前讓一名醫(yī)生從負責后勤修理的師傅那里借來了一把維修用的錘子,并進行了清理消毒。握著這柄錘子,高志學出了一口長氣,緊緊盯住手中的克氏針,將這枚克氏針從益西右腿足跟骨內側敲入,外側敲出,使兩端等長。手術完畢,沒有牽引弓進行牽引,骨折的部分依然無法復位。又一個“怎么辦”擺在了高志學面前。

      高志學用繃帶編織成牽引弓,兩端拴在克氏針兩側,遠端匯成一股,中間找了個小木棍,支在中間,以免繩子壓迫足跟。沒有牽引錘,高志學對身邊的一個實習學生說,咱們這兒石頭有的是,你給我找一塊6~8斤重的石頭。

      石頭找來,用繩子系好,綁在繃帶做的牽引弓上,益西的腿復位成功了!

      手術第二天,高志學就發(fā)現益西右腳的血運逐漸改善過來。手術一周后,右腿縫合處皮膚壞死結痂,不過沒有感染及膿性滲出,壞死的界限基本確定,益西也沒有出現發(fā)熱,血常規(guī)也未見白細胞增加的現象。高志學這時心中才長吁了一口氣,知道這次冒險的手術成功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又是雪頓節(jié),又是納木錯環(huán)湖行走活動,高志學都要參與醫(yī)療保障,但他心里一直記掛著益西,指導護士定期換藥。一切按照高志學最初的設計發(fā)展,益西皮膚上的軟組織逐漸好轉,高志學和扎西次仁商量了一下,給益西打了個管形石膏,讓他回家靜養(yǎng),定期復查。半年后益西的骨折完全愈合,不但保住了肢體,還沒有留下任何殘疾。

      這是高志學援藏期間的第一個手術,對于他來講,意義非凡。在他的職業(yè)生涯里,實在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手術,在北京只能算是一臺極其普通的小手術,但它確實成為當雄縣人民醫(yī)院的第一個骨科手術。處理益西手術時,全院上下十幾個醫(yī)護人員在參觀,都說開了眼界,以前沒見過。

      高志學帶給這些醫(yī)護人員更多的感動,是高志學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為病人著想的精神。也從這臺手術起,院長巴桑充分信任了高志學,他希望高志學能把當雄縣人民醫(yī)院的骨科帶出來。

      七月,是西藏最怡人的季節(jié)。山下的田里金色的油菜花像海浪一樣翻滾著,山上的溪水像白銀伸出的舌頭。一輛10多年的老奇瑞汽車,載著我和高志學,前往他工作的當雄縣人民醫(yī)院。高志學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聽他講著他和病人的故事。

      當雄縣人民醫(yī)院全院職工74名,外科醫(yī)師7人,算上院長,有主治醫(yī)師1名,具有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的3人。副院長扎西次仁及外科主任丹增多吉既做手術又負責麻醉。外科只能做一些闌尾炎、膿腫切開這樣的小手術,醫(yī)院沒有開展過一臺骨科手術,以往骨科病人都是保守治療或者直接轉往拉薩市內大醫(yī)院。

      在高志學為患者益西完成了當雄這個高海拔地區(qū)的第一例骨科手術后,他的名聲在當雄縣傳開了,患者慕名而來。

      一個月后,來了一名被藏獒咬傷的87歲老太太,前臂大面積皮膚、軟組織脫套傷,多處肌肉及肌腱撕裂傷,高志學在沒有清創(chuàng)車及清創(chuàng)包的條件下成功手術。手術歷時兩個半小時,下了6根橡皮片引流。在這期間,高志學的妻子韓晶來當雄看他,他依然趕到醫(yī)院指導換藥。10天后,老太太痊愈出院,沒有發(fā)生感染及壞死。

      “還有一個8歲男孩騎馬摔傷,看似簡單的股骨上段骨折,因為孩子不配合,拍片不成功。手術進行中才發(fā)現是粉碎性骨折,末端完全都碎了,幸虧我準備了長鋼板,有驚無險?!?/p>

      “我配合扎西院長做了多次闌尾、腸梗阻等手術。過去剖腹探查他不敢做的,現在我倆責任共擔,他的膽子也大起來,做的手術明顯多了。”高志學笑著說。

      高志學粗算了一下,一年間共做了大小手術120余臺,其中骨科手術40多臺。

      當雄縣人民醫(yī)院院長巴桑,一提起高志學,非常激動:“高老師,我們是好兄弟!”

      提起前幾天的一例手術,巴桑卻難掩嫉妒,嘟囔著:“我當醫(yī)生18年了,都沒有收到一條黃哈達;他來這兒不到1年,居然就收到患者送的黃哈達了!”

      敬獻哈達是藏族同胞的傳統(tǒng)習慣,人們把獻哈達看成是至高無上的禮儀,哈達代表了誠心、忠誠和尊敬。藏族同胞用敬獻哈達,表達了對援藏醫(yī)生的感謝。

      這些哈達都是白色的,象征著純潔和吉祥。但黃色哈達不同,它屬于五彩哈達。五彩哈達顏色分為藍、白、黃、綠、紅,藍色表示藍天,白色是白云,黃色、綠色是江河水,紅色是空間護法神。藏傳佛教教義解釋五彩的哈達是菩薩的服裝,所以它只在特定情況下才用,比如敬獻給活佛時使用,這是藏族最為隆重的禮物。

      高志學竟然收到了一條黃色的哈達,難怪讓身為藏族人的巴桑為之嫉妒。

      作為援藏的技術干部,醫(yī)生支援的時間是一年,在將要到期的時候,高志學又作了一個決定,他向黨組織申請,要求在當雄縣人民醫(yī)院多留一年!

      在當雄縣人民醫(yī)院,我跟著高志學去查房。手術室和外科病房都在四樓,為了省電,電梯沒有開,我們倆爬到二樓時都停了下來,大口地喘氣,這時候,我問了這個問題:“你為什么想要再留一年?”

      院長巴桑首先就希望高志學能多留一年,他對高志學說:“高老師,再援一年,把骨科再帶一帶,醫(yī)院的創(chuàng)傷中心年底就能竣工,你再留一年,給我們留下一支帶不走的醫(yī)療隊?!?/p>

      高志學當時也是猶豫,離家一年,老人、孩子都是他心中的牽掛,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壓給了妻子,妻子能同意嗎?

      這時,有兩名患者的治療情況,讓高志學最終決定留下來。

      一名患者名叫德珍,24歲,在一年前上山時摔傷,導致左臂的尺骨鷹嘴骨折。

      德珍的丈夫是納木錯的一名村醫(yī),他們在近5000米的地方工作生活,德珍摔傷以后,沒有到醫(yī)院進行進一步的治療,而是由丈夫進行了簡單的處理,以為僅僅是骨折而已,只要骨骼長上就沒有問題了。然而,經過了一年的時間,以為已經痊愈的德珍,才發(fā)現自己的肘關節(jié)非常僵硬,左臂沒有一點活動度,無法進行屈伸,基本等于廢了。聽說當雄縣人民醫(yī)院來了一名北京的專家,特地趕過來看病。

      高志學經過診治,發(fā)現德珍骨折之后,尺骨已經變形,但沒有進一步的復位,就這樣不當地愈合了。高志學當即決定進行手術,在手術中,當把德珍的尺骨剝離出來,發(fā)現尺骨斷端已和肱骨長在一起,尺骨鷹嘴已經吸收、變形。高志學對尺骨進行了修正,重新固定,并行廣泛肘關節(jié)松解。手術后的德珍,左臂的活動度、屈伸情況非常好,恢復了基本的能力。

      另一名患者叫曲珍,是一位31歲的女性牧民,與德珍的情況非常相似,也是摔傷后畸形愈合,導致前臂完全不能旋轉。但這個手術的難度比德珍的手術難度要大,“骨折的地方已經長上了,橈關節(jié)脫位,復位后肯定會短,影響她的肢體活動。”

      猶豫了很久,高志學還是決定上這個手術。在手術中,他把橈骨骨折處打斷,重新固定并給予植骨,在尺骨進行假關節(jié)成形術,形成一個假的腕關節(jié),在術后用石膏臨時固定。

      從手術后的X光片上可以看出,曲珍的前臂骨骼得到了矯正。高志學指著片子上釘在橈骨上的一排釘子說:“看到沒,這些釘子都不一樣長,我們這兒,釘子都缺,有的釘子較長,沒得換,只能如此。”

      術后曲珍右前臂的旋轉功能明顯改善,腕關節(jié)穩(wěn)定,恢復了九成的功能。

      講完兩個患者的故事,高志學動情地說:“當雄是牧區(qū),很多人因為住得遠,骨折受傷之后沒有到醫(yī)院就醫(yī),只是自己養(yǎng)著,等到發(fā)現肢體功能喪失時來看病,往往已經晚了。在這里,喪失了肢體的能力,就意味著喪失了勞動和生活技能,會影響到一個家庭。這種陳舊性骨折的恢復,在內地已經非常少見,我愿意把陳舊性骨折的恢復當成一個課題。再多留一年,多做一些手術,讓我在這里的學生也能多接觸一些病例,讓更多的患者恢復肢體的活動能力?!?/p>

      第三章 人間的曼荼羅

      藏傳佛教在舉行宗教儀式和修行禪定時,常會用到一種象征性的圖形,稱之為曼荼羅。曼荼羅意譯為“壇城”,佛教認為此處遍布佛與菩薩,所以也稱“聚集”或“輪圓具足”,是修持能量的中心。

      醫(yī)生對人體的“創(chuàng)造、修復、破壞”行為,構成了他們在人間的修行中心,恰好印證了民國時期太虛法師一首很出名的偈語:“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p>

      醫(yī)生對生命健康的守護,以及他們所面對的紛繁復雜的眾生相,構成了一幅人間真實的“曼荼羅”。

      一、大“內”群英

      按普通人的理解,會把一些常見的可以通過手術治療的疾病劃入外科疾病,把應用藥物手段治療的疾病列為內科疾病。

      事實上并不如此,隨著醫(yī)學的發(fā)展,原先認為應當手術治療的疾病,現在可以非手術方法治療;原本不能施行手術的疾病,現在已經有了有效的手術療法。內科可分為呼吸內科、消化內科、心血管內科、神經內科、內分泌科、血液內科、傳染病科等,可以說是包羅萬象。所以,有一個概念無可質疑,內科是所有其他臨床醫(yī)學的基礎,往往以“大內科”稱之。

      在北京市援藏的78名醫(yī)生中,內科醫(yī)生占了三分之一,他們不像外科急診的六月雷霆,急如星火,卻似三春小雨,潤物無聲。外科是一門在刀尖上跳舞的藝術,如果有可能,內科能做的,是協(xié)助他們準備好舞譜,而不是把他們逼上刀尖。

      混沌理論有一個通俗的比喻:安第斯山脈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孟買就會起龍卷風。其中蘊涵著的思想是,幾乎注意不到的微小事件的組合,甚至可以導致一場巨變。人體在內外因素的綜合作用下,微小的、分子水平上的基因改變,都相當于蝴蝶翅膀的一次扇動,換言之,疾病的早期會有一些有重要臨床意義的“早期事件”發(fā)生。這些早期事件倘若不能及時發(fā)現,往往會引發(fā)危及生命的“龍卷風”。

      2010年9月22日,援藏醫(yī)生吳東方在拉薩市人民醫(yī)院例行查房。吳東方援藏前是北京朝陽醫(yī)院消化內科的副主任醫(yī)師,掛職拉薩市人民醫(yī)院副院長。

      在內科病房,吳東方第一次看到白瑪丹增。

      白瑪丹增是西藏大學藏語言文學系的一名大學生,在學校他和隊友踢了一場足球賽,獲得了學校足球聯賽的冠軍。正在和同學歡呼雀躍的時候,這位充滿朝氣的陽光小伙子突然感到身體無力,險些暈倒。白瑪丹增很快被同學和老師送到了拉薩市人民醫(yī)院。

      吳東方第一眼看到白瑪丹增,就感覺到他的臉色不對,轉頭問值班醫(yī)生:“這小伙子什么???”

      值班醫(yī)生說:“昨天在門診收治住院的,經過初步診斷,認為是貧血,所以住院治療?!?/p>

      貧血?吳東方眉頭一皺,看了看入院的病歷,讓白瑪丹增躺下,輕輕壓了壓他的胸骨,問:“疼不疼?”白瑪丹增點了點頭。吳東方又仔細進行了查體,重點摸了摸淋巴和肝脾,又看了看白瑪丹增的眼底,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從心頭升起。

      吳東方轉身問值班醫(yī)生:“血常規(guī)、血型都查了嗎?”

      值班醫(yī)生說:“入院時查了,血色素低,所以判定是貧血?!?/p>

      吳東方沉吟了一下,說:“重新查,除了血常規(guī),再查出血時間、凝血時間,檢查骨髓象?!?/p>

      值班醫(yī)生驚疑不定,說:“難道您懷疑……”

      吳東方凝重地說:“但愿我懷疑錯了!”

      病房的醫(yī)護人員行動迅速,當天下午,化驗結果送到了吳東方的手中。紅細胞及血小板減少,白細胞數增加,骨髓象增生,分類中原始細胞明顯增多。

      吳東方嘆了口氣。內科的特點就是見微知著,這些身體外在的表象,不幸被自己言中了。白瑪丹增患的不是貧血,而是急性白血??!

      吳東方對內科的值班醫(yī)生說:“立即采取對癥管理治療,趕快通知他的家長。”

      急匆匆趕來的父親拉頓聽到吳東方告訴他的這個消息時,頓時蒙了。拉頓是定結縣黨校的一名老師,他知道這個病對兒子意味著什么。

      拉頓顫抖著聲音問吳東方:“吳醫(yī)生,能有什么辦法嗎?”

      吳東方安慰拉頓,說:“您別太著急,目前這是我的初步判斷,這里的醫(yī)療條件有限,還需要到大醫(yī)院作確診。即使是這個病,目前通過治療,已經有不少患者病情得到緩解,可以長期活著。孩子的病情發(fā)現得比較早,咱們有希望。”

      吳東方囑咐好了拉頓,又仔細對白瑪丹增進行了復查。9月30日,吳東方早晨給愛人左麗宏打通了電話。左麗宏是北京朝陽醫(yī)院血液腫瘤科護士長,她沒想到丈夫從數千里外打來電話,沒有問候,第一句話就是:“有名藏族大學生,血常規(guī)檢查高度懷疑急性白血病,這里沒有進一步診治的條件,需要轉往北京,否則很可能有生命危險,你協(xié)助安排好住院?!?/p>

      左麗宏立即請示了醫(yī)院的領導,在病床十分緊張的情況下,提前為白瑪丹增預留了床位。

      10月4日,經過北京援藏指揮部的協(xié)調,白瑪丹增在父親拉頓的陪伴下,第一次來到了首都北京,朝陽醫(yī)院專門開啟了綠色通道,迅速為他辦妥了住院手續(xù)。診斷結果確實與吳東方所判斷的一致,白血病類型為“急性髓系白血病M2型”。

      拉頓一個月工資加起來也就4000多元,全家人就靠著這僅有的工資生活。白瑪丹增有一個剛大學畢業(yè)的哥哥,目前還沒有找到工作。

      剛到北京時,父子倆只背著一個包,身上還有緊急借來的10萬元。但這筆“巨款”并沒給拉頓足夠的底氣,他心里明白,要徹底治好兒子的病,錢還差得遠。

      這時,吳東方不僅給予了白瑪丹增精神上的鼓勵,還號召援藏醫(yī)生和援藏干部為他捐款。白瑪丹增在住院期間,北京市第6期援藏干部領隊賈沫微和北京援藏醫(yī)療隊負責人謝向輝,都十分關注白瑪丹增的病情和治療進展情況,多次借回北京開會的機會,到醫(yī)院看望白瑪丹增,并帶來了北京援藏干部的捐款。

      社會各界也紛紛伸出了援助之手。有一位不透露姓名的好心人為白瑪丹增一家在醫(yī)院附近租下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解決了住宿困難。朝陽醫(yī)院團委、黨辦、工會等部門,紛紛倡議在全院范圍內為白瑪丹增捐款,幾天就捐款8萬元。但是,這對于四五十萬元的骨髓移植治療費,還是杯水車薪。于是,朝陽醫(yī)院又積極聯系社會各種慈善基金會,幸運的白瑪丹增獲得了紅十字會捐款,陽光基金會也承諾愿意負擔骨髓移植的高額費用。

      經過6個療程的化療,白馬丹增的病情得到緩解,而且白瑪旦增和他哥哥的骨髓配型完全吻合,

      1月21日,從拉薩返京,吳東方顧不得休息,放下行李就去看望白瑪丹增。

      白瑪丹增一家視吳東方為恩人。白瑪丹增看到吳東方就止不住眼淚,說:“吳叔叔,要不是您,我可能堅持不到現在。”

      吳東方緊握著白瑪丹增的手,說:“不是我給你們希望,是因為白瑪有信心戰(zhàn)勝這個病,才能走到現在?!?/p>

      白瑪丹增的眼中透出堅毅,說:“有那么多好心人鼓勵,我有信心戰(zhàn)勝病魔。”

      白瑪丹增于2011年5月進行了骨髓移植治療,痊愈出院。

      吳東方是消化內科的副主任醫(yī)師,他所擅長的其實是內鏡下的操作,是國內使用內鏡技術的專家。

      內鏡是一個配備有燈光的管子,它可以經人體的天然孔道,或者是經手術做的小切口進入人體內,可以看到X射線不能顯示的病變。隨著醫(yī)學技術的發(fā)展,一個多功能內鏡,除具有觀察鏡的功能外,在同一鏡身,還具有一個以上的工作通道,具有照明、手術、沖洗、吸引等多種功能。使用內鏡的治療方法可以準確判斷患者的病情,通過內鏡治療也可以減輕患者的痛苦,利于傷口恢復。

      拉薩市人民醫(yī)院的內鏡中心在2008年前后就成立了,但由于技術操作不過關,很多檢查都無法進行。2010年,吳東方開展了內鏡下逆行胰膽管造影術(簡稱ERCP),這在拉薩市人民醫(yī)院是第一例。

      內科戰(zhàn)線冗長,食管而下,直至肛門的消化道,外加肝、膽、胰、脾這幾個關系密切的臟器,都是內科負責的勢力范圍,要摸透一種疾病的秉性,就不得不慢下性子。內鏡就成了醫(yī)生手中最有利的“武器”,如果把疾病比作這漫長戰(zhàn)線上的一枚地雷,消化內科醫(yī)生就是拿著探測器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工兵。

      西藏的肝硬化患者眾多,而上消化道出血非常常見,許多患者尤其是年輕患者,由于病情危重而死亡。吳東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為了挽救更多的藏族同胞,他從內地帶來了藥物及教學光盤,向醫(yī)院領導說明內鏡下治療給病人帶來的益處,得到了大家的認可,決心把內鏡中心運行起來。

      2011年5月,吳東方在拉薩成功開展了多例內鏡下胃底靜脈栓塞術聯合食道靜脈套扎術,治療肝硬化及上消化道出血病,吸引了許多患者從山南、日喀則等地慕名而來。

      吳東方還積極推行結腸鏡單人操作技術,指導本科醫(yī)生單人操作技術要領,一年來開展結腸鏡30余例,并開展了內鏡下結腸息肉切除術,使單人操作結腸鏡檢查技術推廣開來。同時,吳東方還深入開展胃鏡檢查工作,使拉薩市人民醫(yī)院在檢查數量和診斷水平上有了明顯的提高。

      義診,其實是北京援藏醫(yī)生的一項常態(tài)化的愛心活動。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援藏醫(yī)生利用周末和節(jié)假日,帶著醫(yī)療器械、藥品和宣傳材料,行走在拉薩市的7縣1區(qū)以及各個農牧區(qū)。他們通過義診送醫(yī)送藥下鄉(xiāng),分發(fā)各種常見病的藥品以及防范疾病的宣傳材料。

      在義診中,醫(yī)生常常會遇到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感動。

      2007年11月的一天,北京天壇醫(yī)院內科副主任醫(yī)師郭偉到尼木縣偏遠的帕普村義診。一個滿臉滄桑的藏族老人,把一杯青稞酒舉到郭偉面前,虔誠地請郭偉喝。但由于當時很忙,郭偉高原反應也很厲害,就向老人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喝。老人失望地走開了。

      義診開始,郭偉忙著問診、查體、開藥……猛然抬頭,他又看到那位老人依然端著那杯青稞酒,深情地望著他。郭偉無暇多想,就向他笑笑,繼續(xù)工作。老人仿佛受到了鼓舞,撥開眾人再次把酒杯舉到他的面前,老人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粗矍芭抨牭牟∪?,郭偉又一次用微笑拒絕了他,老人沮喪地走開了。

      義診結束,人群散去。唯獨那個老人還舉著那杯青稞酒站在夕陽里,拖著長長的身影,顯得有些凄涼。郭偉趕緊走上前去,請同來的藏族醫(yī)生問老人有什么事情?原來老人是郭偉看過的一個病人,當時病情很重,家里人都開始準備后事,聽說縣里來了北京醫(yī)生,家人就用馬馱著他找郭偉看病。

      郭偉這才想起來,兩個月前的一個傍晚,他正在宿舍吃晚飯,值班醫(yī)生打來電話:“郭老師,來了一個重病人!”郭偉放下碗筷直奔醫(yī)院,遠遠地就看到格桑醫(yī)生正和幾個人一起把一位病人從馬背上抱下來。老人已經昏迷,胸廓膨隆,呼吸急促,不用聽診器都可以聽到肺內呼嚕呼嚕的痰鳴。郭偉馬上作出判斷,這是個慢性阻塞性肺炎、心肺功能失代償的患者,病情很重!

      在郭偉和同事們的精心治療下,老人終于逃離了鬼門關,所以一直想找機會表達謝意??粗先藷崆?、甚至乞求的眼神,郭偉的雙眼濕潤了。

      他這時再也顧不上高原反應和身體疲勞,按藏族“三口一杯” 的習俗,將酒喝盡。望著空空的酒杯,老人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像是要開懷大笑??赏蝗唬先穗p手捂住臉,激動得嗚嗚大哭起來。郭偉趕忙上前,為老人拭去淚水。

      此時的郭偉,內心涌起一股暖流,有欣慰,有感動,更有自豪。

      2012年年初,北京援藏醫(yī)療隊隊員前往一寺廟義診。中途,寺管會工作人員拉著醫(yī)療隊隊長史旭波的手說:“山上閉關修行的僧人中有人生了病,您能不能上山看一下?”

      史旭波當即決定上山。通往山上只有一條野路,磕磕碰碰,史旭波走了一個多小時。山頂海拔4700米,山上的風呼呼響。史旭波回憶說,當時孤零零地站在山頂上,即使穿著防寒服和保暖衣,也凍得夠嗆。

      根據藏傳佛教的規(guī)定,閉關僧人閉關期間是不能見外人的。既要看病,也要尊重閉關僧人的宗教儀軌。但是量血壓、測心率……這些基本的診療程序必須要有。為了保障這個診療過程,通過門口掛著的厚布簾,史旭波只能將一只手伸進去號脈、診斷。

      這是史旭波做醫(yī)生20年來,最特別的一次診療。

      交流病情時,僧人只能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解釋。史旭波診斷了16名僧人,卻用了5個多小時。

      其中一名僧人背部的皮膚有瘙癢和不適,史旭波診斷后,沒有感到他的身體有何異常,表示要看一下病變部位,但按僧人閉關的規(guī)定,這是一種禁忌。

      史旭波一下為難了,看不到病變的位置,這個病還怎么看?

      史旭波想了想,同僧人商量,讓其他僧人把這名僧人身體的其他部位用布遮住,只露出背部瘙癢的部分。史旭波用相機拍了照,帶回去分析,再對癥下藥。

      整整一個下午,史旭波顧不上吃中飯,又冷又餓。他的雙手冰涼,雙腿也失去了知覺。

      然而,讓史旭波感動的是,每看完一個病人,僧人會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掌里來回搓動。

      “雖然看不見對方,但我能強烈感受到他們的信任和感激之情?!?/p>

      臨走,僧人從簾子里遞出一個吉祥包。在黃色紙上,寫著藏文的吉祥祝福,里面包著青稞,用紅線繩纏起來。當地人說,這代表著最高級別的感激。史旭波一下子接到傳出來的十多個吉祥包,都來不及接了。

      在高原上生活的藏族同胞,世代都保持著高熱量、高脂肪的飲食習慣。肉、酥油等食品的長期攝入導致脂肪肝、高血脂、高尿酸等病癥的高發(fā)。而由于種種因素,通常等到病情嚴重到一定程度才來看病,這時往往已經到了疾病比較嚴重和復雜的階段。

      為改變這種疾病預防理念缺乏的狀況,北京援藏醫(yī)療隊在進行義診的同時,還要進行健康宣教,藏族同胞們在家門口得到了北京大醫(yī)院專家的診治。

      醫(yī)療隊每次下鄉(xiāng)送藥,常有老百姓豎著大拇指喊“北京門巴,雅古都(藏語:北京醫(yī)生,很好)!”這些隨時帶著氧氣瓶下鄉(xiāng)的北京門巴,被當地人稱為“阿達啦”(藏語:很親的人)。

      據統(tǒng)計,7年間,醫(yī)療隊為農牧民免費義診十余萬人次,贈送藥品價值近百萬元,發(fā)放健康宣傳資料十萬余冊。

      援藏醫(yī)生所做的,并不僅僅是看病,也并不局限于為當地帶來先進的技術,他們還把大量的精力放在整合和打造西藏地區(qū)醫(yī)院的醫(yī)療新格局,根本改善當地的醫(yī)療現狀上。

      2009年9月,北京老年醫(yī)院消化內科主治醫(yī)師鄭曦,支援堆龍德慶縣醫(yī)院已經兩個月,臨近的拉薩墨竹工卡縣發(fā)現了首例西藏地區(qū)的甲流病例,鄭曦將北京老年醫(yī)院作為“非典”定點醫(yī)院時,防控呼吸道傳染病的經驗,第一時間傳授給醫(yī)務人員,協(xié)助拉薩地區(qū)的醫(yī)院制定了防控方案,并為全體醫(yī)護人員作甲型H1N1流感診治和防護知識培訓,提高他們應對甲流的醫(yī)療能力,有效控制了甲流疫情,確保無一人漏診,醫(yī)務人員零感染。

      在堆龍德慶縣醫(yī)院,病人不多,每天內科門診只有十幾個病人,生活節(jié)奏慢。鄭曦覺得應該抓緊時間多為當地做點事。她聯系了拉薩市疾控中心,希望他們提供西藏城鄉(xiāng)居民高血壓等慢性病的發(fā)病率統(tǒng)計數據,實施《拉薩城鄉(xiāng)居民高血壓患病情況及影響因素調查》和《拉薩市公眾結核病防治知識認知情況和影響因素調查》兩個課題。然而,鄭曦經過詢問才知道,對拉薩市疾控中心而言,慢性病管理這一領域還是空白,沒有任何統(tǒng)計數據。鄭曦決定要填補這個科研空白,這意味著她要花大量的時間做前期的信息采集工作。她按經濟發(fā)達地區(qū)和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農區(qū)縣和牧區(qū)縣等綜合因素標準,從拉薩的7縣1區(qū)中隨機選擇3個縣和1個城區(qū),作為樣本的選擇區(qū)域。

      隨后,鄭曦組建起一個包括其他援藏醫(yī)生在內的十幾個人的課題組,每次安排5~6名醫(yī)生和她一起去各個村子里采集數據,包括訪談當地農民對高血壓問卷上的100多項內容。由于西藏農村95%的村民只會使用藏語交流,每次他們外出都需要一位當地醫(yī)生做藏語翻譯。

      堆龍德慶縣醫(yī)院經費不足,這個課題的經費由鄭曦自掏腰包。有的縣很偏遠,只能驅車前往,醫(yī)院可以提供救護車作為交通工具,但油費需要鄭曦支付。每個村子需要2~3天的時間才能采集完數據。當時,“甲流”正流行,還有一個村里正流行鼠疫,鄭曦和同事們還是照樣去采集樣本。這樣辛苦了將近8個月,采集了1000多例樣本,完成了基礎數據采集的工作。在調研中,她發(fā)現拉薩城鄉(xiāng)居民對高血壓等慢性病的認知十分有限,大部分人不知道高脂、高鹽對血壓影響等基本常識。完成課題后,鄭曦把自己課題組的數據提供給當地的疾控中心,并幫助他們進行高血壓等慢性病的監(jiān)控和干預工作,為后來拉薩市的慢性病防控工作提供了數據支持。

      二、醫(yī)者信念唯蒼生

      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詩《The Road Not Taken》,其中有兩句:

      一片森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而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選擇成為醫(yī)生,又在生命中的一個階段選擇了援藏,意味著就要面對很多未知的困難。

      每一期援藏干部登機的一天,北京市委組織部以及援藏醫(yī)生單位的領導都會趕來送行,熱情的鼓勵、殷切的期望、家人的囑托,充溢在首都機場的候機大廳。事實上,每一名援藏醫(yī)生都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愫,有的剛當上爸爸十幾天,還需要照顧新生的嬰兒;有的妻子臥病在床,還需要盡做丈夫的責任;有的父母正在醫(yī)院做手術,不知道老人能否挺過病痛的煎熬……在這個年齡段的醫(yī)生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與社會責任集于一身的階段,誰能沒有絲毫牽掛呢?然而,既然承擔了援藏這個沉甸甸的使命,他們就此告別家人,懷著赤誠的心,登上了飛往雪域的飛機。

      作為醫(yī)生,贏得尊重最直接的方式自然是救死扶傷。醫(yī)生是一份需要有使命感的職業(yè)。有使命感的醫(yī)生能更好地承擔醫(yī)者的責任。選擇了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就是選擇了天大的責任。

      馬力醫(yī)生畢業(yè)于首都醫(yī)科大學,碩士、博士,導師都是我國著名心血管內科專家胡大一教授。當年,胡教授援藏,在藏區(qū)自然條件最惡劣的阿里地區(qū)一呆兩年多。更讓學生和圈內人士贊嘆的是,在那個讓許多內地人畏懼的高海拔地區(qū),胡教授在義診工作之余,憑借超人的毅力看完了一本超厚權威業(yè)務書——《希氏內科學》。對老師的敬仰,促使馬力在北京天壇醫(yī)院接到動員令時毅然報名援藏。循著導師當年援藏阿里的腳步,加入援藏隊伍。進藏工作不久,馬力便以她的執(zhí)著敬業(yè)和精湛醫(yī)術贏得了患者和同事們的尊重。

      2012年8月,拉薩正值旅游旺季。外面的街市喧囂熱鬧,拉薩市人民醫(yī)院婦產科病房內氣氛卻異常凝重。一位35歲的二次分娩孕婦妊娠檢查時被發(fā)現高血壓、蛋白尿等情況。剛剛在孕32周便被迫接受了剖腹產。馬力見到她時,產婦全身嚴重水腫、大量腹水、低蛋白血癥、低鉀、低鈉,多臟器功能不全,涉及肝臟、腎臟和心臟,由于嚴重低鈉,患者意識淡漠,反應遲鈍。經過認真詢問病史和治療經過,馬力判斷這是一例隨性血容量嚴重不足導致的多臟器功能衰竭癥狀。于是她和產科醫(yī)生認真研究病情、計算補液量,積極補充電解質和白蛋白,并配合利尿治療。那段日子,剛上高原不久,仍需每天與高反、疲乏、失眠作斗爭的馬力,每天至少兩次到婦科探望這位病人,根據患者的病情變化隨時協(xié)商調整治療方案。經過醫(yī)患雙方的共同努力,患者意識逐漸好轉,浮腫和腹水逐漸消退,肝腎功能指標也在第五天逐漸趨于正常。隨著這例危重患者最終母子平安出院,北京來的門巴馬力在醫(yī)院里也聲名鵲起,哈達、溢美之詞接踵而來。原本沉默低調的馬力走在醫(yī)院里,常會遇到主動迎上來打招呼的患者、家屬,當然更多的是各科的醫(yī)務人員。也經常會有其他科室的醫(yī)生帶著病人來找馬力會診看病。作為一名醫(yī)生,能夠在專業(yè)上得到患者和同行的認可,正是讓她最高興的事情。

      在西藏,讓馬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兒子陽陽?!叭ツ耆让晒牛衲甑轿鞑?,為什么媽媽總要離開我?”一次電視臺做《藏地飛鴻》的節(jié)目,陽陽知道媽媽在西藏的工作事跡后,感動得痛哭流涕。學校把這期節(jié)目作為德育教材,組織同學觀看,陽陽變成了學校的“名人”。從此,他再也不貪玩淘氣了,學習成績也大幅提高,用他自己的話說:“我不能給‘名人丟臉!”這可能是馬力醫(yī)生在西藏意外的收獲。

      醫(yī)生,陪伴人類走過生老病死,扮演的是天使神的角色,承擔的是一份性命攸關的責任。因為這份責任——醫(yī)生就是夜半三更,病孩母親理直氣壯地將你從睡夢中喚醒的人;就是一個簡單的午餐中,三次放下食物走進急救室的人;就是多少次辜負家中親人的等候,而陪伴在病人床前的人;就是拖著疲憊壓抑煩躁而和顏悅色安慰情緒不安的患者的人;就是工作中出現了問題難以被理解,投入多、風險大、壓力重而收入不高的人……

      2010年11月26日,尼木縣中心學校有339名學生出現不同程度的咳嗽發(fā)燒癥狀。得知此消息,北京援藏的拉薩市常務副市長陳文、副市長馬新明根據市委市政府的指示,迅速趕往現場組織救治工作,采取措施防止病情進一步蔓延。在尼木縣援藏的3名北京醫(yī)生王軍、陳穎、張秋生沖在最前面,在病情尚未確診,防護條件極其簡陋的情況下,他們不顧個人安危,全力施行搶救工作。

      由于醫(yī)院床位有限,只能收治12名學生,其余學生都在尚未建完啟用的宿舍樓內進行隔離。到午夜時分,氣溫逼近零度,援藏醫(yī)生們依然穿著薄薄的單衣,在病房里穿梭忙碌了整整一夜。經過連續(xù)20多個小時的全力救治,直到孩子們恢復健康,排除疫情感染,醫(yī)生才可以喘一口氣。

      “在一個什么都沒有,什么都缺的環(huán)境里,你如果把事情做成,那就是最大的成就。”來自北京石景山醫(yī)院的援藏醫(yī)生胡坤說。

      2012年2月底,胡坤發(fā)現左側內衣里有血性痕跡,她沒放在心上,“當大夫的總對自己的事情不太在乎?!?

      一個月后,內衣上的溢液越來越多,她的左側乳房也出現一個直徑大約2cm的包塊。當地醫(yī)院無法診斷,她必須回北京治療。

      在北京手術期間,援藏醫(yī)療隊隊長史旭波給胡坤打電話慰問,讓她好好養(yǎng)病,畢竟7月份,他們這批醫(yī)生的援藏時間就到期了。但沒想到胡坤反倒安慰起他來,“沒事的,我馬上就會回去上班,你們不用擔心我?!?/p>

      手術一周后拆線,胡坤發(fā)現傷口處隱隱作痛,還有少量溢液。多年婦產科醫(yī)生的經驗告訴自己,傷口并沒有愈合好,但要強的胡坤還是回到拉薩的崗位。是啊,再有不到兩個月時間,她要結束在拉薩的工作,可她向院長承諾過,在離開前,要給縣城里所有孕前婦女作一次檢查。

      不過傷口產生的溢液越來越多。她面臨最大的風險是,如果做不好消毒換藥,極易感染?!疤勰苋淌?,就是恐懼?!彼桓腋胰苏f,怕他們更害怕。“如果我的丈夫知道了,他肯定會立馬讓我坐飛機回去?!?/p>

      胡坤忍著疼痛,一邊接診產婦,一邊給自己身上的傷口消毒換藥。一周后,她的傷口逐漸愈合。

      在即將離開拉薩前,胡坤還是遺憾了,她要給當地所有孕前婦女作體檢的工作并沒有全部完成,這成為她的一份未竟的承諾。

      掛職拉薩市衛(wèi)生局常務副局長的謝向輝,在高原上工作3年,他總結說:“血壓高了、心率快了、頭發(fā)白了、聽力視力下降了、記憶力滑坡了、用藥量增加了。”

      2010年7月,他正準備前往拉薩,來自北京市原崇文區(qū)的一位第5批援藏干部陳北信,突發(fā)腦溢血,搶救無效犧牲。

      身邊親人問謝向輝:“身體吃得消嗎?”他不語。

      在崗位上堅守的不只是他一個人,在援藏期間發(fā)現身體出問題,做完手術再次回到拉薩的醫(yī)生,也并不只是胡坤一人。

      2011年春節(jié),援藏醫(yī)生吳東方回京休假體檢時,發(fā)現右腎錯構瘤較前增大,泌尿科醫(yī)生建議手術治療,但術中出現了大出血,險之又險。吳東方待身體稍稍恢復后,就又回到拉薩,回到了他日常工作的第一線。在完成援藏任務將要回京之時,吳東方又接到了為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慶?;顒幼骱冕t(yī)療保障的任務,他依舊毫無怨言,繼續(xù)在西藏多留一段時間。

      2011年11月,體檢時,援藏醫(yī)療隊醫(yī)生范久慶的甲狀腺檢出一腫塊,大小是1.0cm×0.8cm。兩個月后,腫塊變成了1.2cm×0.9cm。

      這是一種不祥的征兆。這位40歲的男人到拉薩后,為排解身在異鄉(xiāng)的孤獨感,從不抽煙的他抽起了煙。同事們勸他別抽了,開玩笑說,再抽就要得腫瘤了。沒想到這次他真被檢出惡性腫瘤。

      必須回北京檢查,醫(yī)院給他下了最后通牒,要馬上手術。2012年5月4日,通過手術,范久慶的甲狀腺幾乎完全被切除。手術后,范久慶的喉嚨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刀疤。每天他需要吃藥片,才能維持體內激素平衡。6月11日,手術后一個月,帶著刀疤,范久慶又返回拉薩。當天,幾位援藏醫(yī)生聚在一起為他接風。

      許紅飛端起一杯酒敬范久慶,開玩笑說:“老范,拉薩歡迎你回來?!眱扇嗽氐尼t(yī)院都是當雄縣人民醫(yī)院,許紅飛理解那種從死亡線被拉回來的感覺。2011年冬天,許紅飛感染風寒,從醫(yī)院回到宿舍,因勞累過度導致休克,坐在凳子上,突然失去知覺。幸好室友發(fā)現及時,把他送到醫(yī)院。等他醒來,已躺在拉薩的病床上。

      “要是沒再醒來,那會怎么樣?”許紅飛說著,兩眼發(fā)紅。盡管發(fā)生很多意外,在當雄縣人民醫(yī)院的崗位上,他從未離開過一步。

      孤獨而壓抑,這是異鄉(xiāng)人的感受,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這是所有援藏醫(yī)生的真實感受,也是很多援藏干部不愿提及的話題。高原反應常常讓他們徹夜難眠,睡一個囫圇覺是一個難以企及的奢望。克服缺氧已經變成一種習慣,而真正致命的是忍受孤獨、耐住寂寞。

      援藏醫(yī)生劉曉華在一篇隨筆中這樣寫道:

      西藏的高寒缺氧和孤獨寂寞是一對“孿生兄弟”。選擇了援藏,就要忍受孤獨寂寞的生活。沒有電視、電腦,甚至沒有照明的燈光……伴隨著搖曳的燭光,漫漫長夜是最難熬的。思念的藤蔓一旦生長起來,纏繞的就不只是一個人的思緒了——作為女兒和兒媳,對雙方父母不能盡孝;作為妻子,不能對丈夫盡愛;作為母親,不能對女兒盡責……這就是我的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仰望星空,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那股酸酸的味道,就會一直沖到我的鼻根和眼底,直到眼淚潸然而下……

      再睜眼時天已經亮了。他們收拾起自己的情緒,再次回到各自的崗位,依舊熱情地面對接踵而來的藏族同胞。每當成功救治一名患者,順利完成一例手術,安全接生一名嬰兒時,他們都會有同一個感受——幸福。

      “這種幸福感實際上就是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它壓過了高原反應的折磨,蓋住了缺氧導致的身體損害,抵消了遠離家鄉(xiāng)的思念。我們?yōu)樽约旱倪@種幸福感而驕傲!”

      這句話成了援藏醫(yī)生們共同的心聲。

      采訪手記

      在拉薩,我每時每刻都被濃郁的宗教氛圍包裹著。蔚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云,湛藍的湖水波光粼粼,晴空下冰雪蒼茫,黃綠色的草原連著天地,藏家民居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和五彩經幡交織在一起。

      在采訪中,我也經常能聽到醫(yī)生們對前來看病的藏族同胞的評價——“淳樸”。他們之所以以如此近乎審慎的態(tài)度作出這個評價,我其實很能理解,因為他們在拉薩幾乎沒有遭遇過醫(yī)患矛盾。

      這二者之間其實有其必然的聯系。

      援藏醫(yī)生們在西藏的最大收獲,我想就是藏族同胞對于他們無限的信任。在這里,他們沒有過多的考慮,他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在一個醫(yī)療指南范圍內治好患者。如果沒有這些藏族同胞無條件的信任,援藏醫(yī)生高志學的骨科手術也不可能開展得如此大膽而成功。

      世界醫(yī)學協(xié)會1948年日內瓦大會采用了一份《日內瓦宣言》,成為此后世界各國醫(yī)生進入這個行業(yè)的誓言。好在文字不多,我將這篇宣言放在文末,紀念這些可敬的援藏醫(yī)生們:

      在我被吸收為醫(yī)學事業(yè)中的一員時,我嚴肅地保證將我的一生奉獻于人類服務。

      我將用我的良心和尊嚴來行使我的職業(yè)。我的病人的健康將是我首先考慮的。我將尊重病人所交給我的秘密。我將極盡所能來保持醫(yī)學職業(yè)的榮譽和可貴的傳統(tǒng)。我的同道均是我的兄弟。

      我不允許宗教、國籍、政治派別或地位來干擾我的職責和我與病人之間的關系。

      我對人的生命,從其孕育之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即使在威脅下,我決不將我的醫(yī)學知識用于違反人道主義規(guī)范的事情。

      我出自內心和以我的榮譽,莊嚴地作此保證。

      作者簡介

      林遙,男,1980年生于北京,畢業(yè)于北京工商大學。曾做過記者、編輯、博物館員,現供職于北京市某機關。199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作品散見《中華讀書報》《中國文物報》《北京文學》《北京作家》等,出版有長篇小說《戊戌俠蹤》,散文集《明月前身》,詩集《俠音》等。北京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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