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

羅學知

歲末年終，正是一年來各項工作指標清算結賬的時候，南江市政法系統(tǒng)忙得不可開交，尤其是公、檢、法三家對每一起案件都摳得特別仔細，特別認真。這也難怪，有時，一起案件就決定了一項工作是否達標、一個單位能否參與評先。若是評上雙文明單位，年終每位民警將有四千元的獎金。這對于人均月工資不足三千五百元、平時既無加班費又無其他福利補貼的民警們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

現(xiàn)在，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長王軍就面臨著這樣的困境。上月末，正義路9號院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案。死者張杰六十三歲，退休后做水果生意虧損了十幾萬元，借地稅局同事周大平八萬元無力歸還。周大平多次上門催討無果，兩人翻臉，院內(nèi)鄰居聽到了兩人的激烈爭吵。張杰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當心逼急了老子把你索賄受賄賭博嫖娼的丑事給宣揚出去，讓紀委‘雙開你！”周大平也不示弱，惡狠狠地吼道：“借錢不還，還威脅老子，老王八你活到頭了！”之后便沒了聲息。下午，同院的一位棋友來找張杰下棋，隔著窗玻璃發(fā)現(xiàn)張杰撲倒在客廳里，血流了一地。民警勘查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客廳里除了張杰本人的腳印，還有另外一名男子的腳印。張杰系被一把切西瓜的尖刀刺入胸膛死亡，尖刀還扎在他的左胸上，茶幾上放了一個海南產(chǎn)黑美人西瓜。根據(jù)鄰居提供的線索，民警們很快鎖定了嫌疑人周大平并將其抓獲。周大平有殺人滅口的作案動機，案發(fā)時間段又到過現(xiàn)場，證人證言確鑿，似乎形成了完整的證據(jù)鏈，但是連王軍也感到困惑的是，刀把上居然只有死者本人的指紋。辦案刑警都傾向于是兇手殺人后仔細擦掉了自己的指紋，然后讓死者自己的手握過了刀把。這種解釋也符合邏輯，王軍也就沒有再往深處想。提請檢察院批捕后，檢察院提審周大平復核時，本來在公安局已供認殺人的周大平突然翻供，說自己根本沒有殺張杰，當初承認犯罪事實是為了爭取從寬處理。批捕科就刀把上無周大平指紋這個關鍵問題提出補充偵查，刑警大隊幾經(jīng)折騰一直沒有結果，眼看法律期限已到，檢察院說如無新的補充證據(jù)，就不能批捕要馬上解除刑拘放人。消息傳到刑警大隊立刻炸了鍋：“我們白天黑夜出生入死干了一年，到頭來反而要擔拖全局后腿的責任了？！”

市政法委書記劉江身上的壓力也很大。幾位老領導都勸說他協(xié)調(diào)一下檢察院，抬抬手批捕算了！涉及五百多名公安民警切身利益的大事，千萬要妥善處置！退一步說，即使萬一錯了，一年三千多起案件，錯案的概率也只有三千分之一嘛！劉江說：“老領導，不是我駁你們的面子，現(xiàn)在是‘疑罪從無，早該與過去那種‘疑罪從有的辦案理念徹底決裂了！在證據(jù)不充分的情況下寧可暫時錯放一個人只犯一個錯誤，如果造成冤案那就同時犯了兩個錯誤——既冤枉了一個無罪的人又放縱了真正的壞人！雖說對我們是三千分之一的錯案，但對當事人及其家庭來說就是百分之百的慘痛悲劇。再說，現(xiàn)在政法干警辦案是終生負責制，搞錯了哪怕退休了也要受到追究，誰敢馬虎？就是我出面協(xié)調(diào)檢察院也未必會聽！內(nèi)蒙呼格案的慘痛教訓還不夠刻骨銘心嗎？”

與此同時，刑警大隊也加強了補充偵查。王軍提取了大院門衛(wèi)的監(jiān)控攝像，證實周大平離開的時間是9點35分。刑警還找到了大院內(nèi)最后一個見到張杰在陽臺上澆花的居民陳斌，門衛(wèi)監(jiān)控攝像記錄陳斌外出回到大院的時間是9點53分，這就證實了張杰的確不是周大平所殺。王軍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到檢察院撤案放人。

這就怪了！現(xiàn)場只有張杰和周大平兩個人，周大平?jīng)]有殺人，難道張杰是自殺不成？！這時，張杰的老伴兒從外地親戚家趕回來了，據(jù)她所述，張杰患有嚴重的高血壓和冠心病。檢察院和公安局決定由兩家法醫(yī)并聘請市一醫(yī)院的胸、腦外科專家參與對張杰的遺體進行病理解剖，證實張杰主要死因系突發(fā)性腦出血。原來，張杰是拿著刀子到客廳去切西瓜時突發(fā)腦出血撲倒在地時手中的刀子扎入了自己的胸膛。這是一起意外死亡，應予撤案，因而影響刑警大隊乃至整個公安局達標的因素也就不復存在了。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