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雨”類詞匯看日本人的“雨”情結(jié)
——兼與漢語對照

□田紹美

從“雨”類詞匯看日本人的“雨”情結(jié)
——兼與漢語對照

□田紹美

本文大量收集《廣辭苑》①《現(xiàn)代漢語詞典》②《新華字典》③等工具書中帶雨的中日詞匯，從語義的角度對日語中以“雨”字為中心的一般氣象生活用語進行計量考察。為了說明日本人獨特的“雨”情結(jié)，筆者將其與漢語進行對照，旨在探索中日“雨”的命名和描寫的異同，對比兩國的語言文化差異。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雨”類詞匯在季節(jié)描寫、一天之中的時間描寫以及降雨強度、降雨時間長短、降雨地域、降雨溫度、感情色彩的描寫等方面，除了在降雨強度的描寫中漢日數(shù)量基本持平之外，其他方面均是日語多于漢語，這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日本民族對自然界無比細膩的感受與與眾不同的自然意趣。

季節(jié)之雨降雨強度降雨時間長短“雨”情節(jié)

一、引言

眾所周知，日本人自遠古時代就特別親近自然和崇尚自然，這種親近和崇尚從日常生活到詩歌創(chuàng)作，無不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菊池寬先生曾在《日本の現(xiàn)代文學(xué)》這篇面向外國人的散文中說過這么一段話：“雨という言葉でも、日本は四季によってまたその降り方によって二十幾つの名前がある。そして、その名前の一つ一つが皆文學(xué)的伝統(tǒng)を持っている。春雨は、spring rainであるが、しかし、「春雨」という言葉という名には、日本人は無限の夢と詩とを感じているのである。”④

金田一春彥在《日本語》⑤和《日本語の特質(zhì)》⑥這兩本書中也明確提到：在日本，關(guān)于氣象方面的詞匯很多，在日常打招呼時，首先會以天氣作為話題，因而在正式的會談中遭到非議。

研究發(fā)現(xiàn)，目前日語中關(guān)于氣象方面的用語主要集中在與氣象有關(guān)的詩句——和歌和俳諧，以及氣象諺語上，如張慧芬（2006）⑦、潘小多（2007）⑧、林娟娟（2007）⑨。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化是語言的有機組合，了解一國語言特點有助于更好地了解該國文化。中日自古以來就是一衣帶水的鄰邦，兩國交流源遠流長，也因此造成語言文化方面的有異有同?；诖耍疚慕柚稄V辭苑》《現(xiàn)代漢語詞典》《日漢大辭典》以及《新華字典》等工具書②，從語義的角度對日語中以雨為中心的一般氣象生活用語進行計量考察，并與漢語進行對照，旨在探索中日在“雨”的命名和描寫上的異同，分析比較兩國的語言文化差異。

二、對“雨”類詞的分類考察

為了更好地了解和分析中日在雨類詞匯描寫方面的不同，筆者認為有必要對雨類詞匯進行分類考察。通過分類考察不難發(fā)現(xiàn)，中日兩國人民在“雨”的命名描寫上的異同集中體現(xiàn)在對季節(jié)、一天之中的時間、降雨強度、降雨時間長短、降雨地域、降雨溫度、感情色彩等方面。

（一）描寫季節(jié)之雨

表1：中日描寫季節(jié)的雨類詞匯

如上表所示，有關(guān)季節(jié)描寫的雨類詞，日語明顯比漢語豐富，日語有51個，而漢語僅有23個。盡管在數(shù)量上相差很大，但仍表明了漢日語言的一些異同。如“春雨、秋雨、梅雨、液雨、麥雨、谷雨、雷雨”，漢日語義基本一致，體現(xiàn)了一定的共性。在“梅雨”的表達上，日語稱呼相對較多，除了“梅雨”以及派生的“空梅雨·乾梅雨、菜種梅雨、走り梅雨”之外，還有“黃雀雨、黃梅の雨、五月雨”等稱呼。從文化的角度來看，這充分體現(xiàn)了“梅雨”在日本天氣當中扮演的角色和地位，可見它對日本人民生活的影響是舉足輕重的。上述這些詞匯表達呈現(xiàn)出一致性，另外還存在一些漢日異同并存的詞語。比如“紅雨、霧雨、白雨、時雨、凍雨”等。其中“紅雨”的日語語義比漢語狹窄，僅僅指“春天灑在花上的雨或者紅花飄落的樣子”，而在漢語中卻有“①紅色的雨；②落在紅花上的雨；③比喻落花；④比喻女子落淚；⑤比喻鮮血濺灑”這5種語義?！办F雨”在日語中一般指“秋季”，漢語則不盡然。“白雨”在日語中指“夏季下午下的雷陣雨”，而在漢語中指“①暴雨；②雹的別名”?！皟鲇辍痹谌照Z中的語義也比漢語豐富，有兩個義項，分別對應(yīng)漢語中的“凍雨或冷雨”和“冬雨”?！皶r雨”在日語中有兩種讀法：じう/しぐれ，一般指“及時雨、秋冬時的陣雨”，而在漢語里則是“應(yīng)時的雨水”之義。此外，在日語中關(guān)于“時雨”的表達十分豐富，還有“液雨、時知る雨、時の雨”等，相關(guān)的派生表達有“秋時雨、叢時雨·村時雨、夕時雨、露時雨、春時雨”等。

關(guān)于日漢語言中各自獨有的部分詞語，日語中主要有“暑雨、秋時雨、露時雨、氷雨、緑雨、若葉雨、桜雨”等，漢語中主要有“杏雨、洗車雨、桃花雨、桃雨、杏花雨、炎雨、社雨、藥雨、冬雨”等。其中“暑雨、桜雨”跟“炎雨、杏雨（桃花雨、桃雨、杏花雨）”形成了一定的對應(yīng)，“暑”和“炎”基本同義?？梢?，中日在“夏雨”的命名上有其共性；而“桜雨”和“杏雨（桃花雨、桃雨、杏花雨）”的對應(yīng)則體現(xiàn)了漢日語言的差異，同是描寫春天開花時節(jié)的雨水，但是由于各自的文化環(huán)境不同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雨”類詞，這是因為日本人偏愛櫻花，而中國人偏愛桃花和杏花的緣故。

以上從橫向的三個方面對中日描寫季節(jié)之“雨”進行了考察，下面從縱向的角度探討各個季節(jié)中的“雨”類詞情況。

對春雨的命名，日語中主要有“紅雨、穀雨、催花雨、桜雨、菜種梅雨、春雨、麥雨、花の雨、春時雨、緑雨”10個詞，漢語中主要有“雨絲風(fēng)片、榆莢雨、一犂雨、杏雨、桃花雨、桃雨、杏花雨、社雨、春雨、麥雨、谷雨”11個詞。對夏雨的命名，日語中主要有“空梅雨·乾梅雨、喜雨、黃雀雨、黃梅の雨、五月雨、暑雨、曾我の雨、梅雨·黴雨、照り梅雨、虎が雨、白雨、走り梅雨、氷雨、水取り雨、戻り梅雨、雷雨、若葉雨、梅の雨”18個詞，漢語中主要有“濯枝雨、迎梅雨、洗車雨、炎雨、送梅雨、雷雨、雷陣雨”7個詞。對秋雨的命名，日語中主要有“秋雨、秋時雨、秋入梅·秋黴雨、秋の雨、霧雨、露時雨、麥雨”7個詞，漢語中僅有“秋雨一個詞。對冬雨的命名，日語中主要有“時雨、凍雨、時の雨、初時雨、氷雨、叢時雨·村時雨、夕時雨、偽りの時雨、液雨、寒雨”11個詞，漢語中主要有“冬雨、凍雨、液雨、藥雨、冷雨”5個詞。

通過以上考察發(fā)現(xiàn)，中日描寫季節(jié)之“雨”存在共性，也存在不同。日語中以“梅雨、時雨”為中心的詞相對較多，在春夏秋冬之雨的命名上都比較豐富，秋雨的命名相對較少；漢語中描寫季節(jié)之“雨”主要集中在春夏，秋冬相對較少，秋天尤少。

（二）描寫一天中的時間的雨類詞

表2：中日描寫一天中的時間的雨類詞匯

如上表所示，在該類“雨”詞的命名上，日語有9個，漢語僅有5個。其中“朝雨、暮雨、朝云暮雨、宿雨”為漢日語言共有。日語中的“暁雨、小夜時雨、夕時雨、夜雨、丑雨”等詞在漢語中均沒有直接對應(yīng)的詞，僅有“宵雨”與其“夜雨”對應(yīng)，“丑時雨”與其“丑雨”對應(yīng)。由此可見，在該類“雨”詞的命名上，日語遠比漢語豐富。

（三）描寫降雨強度的雨類詞

表3：中日描寫降雨強度的雨類詞匯

如上表所示，在該類“雨”詞的命名中，日語與漢語的數(shù)量分別為36與39，漢語詞略占優(yōu)勢。漢日語言中具有共性的詞語有“糸雨、豪雨、黒雨、小雨、細雨、大雨、沛雨、飛雨、大雨·甚雨、暴雨、暴風(fēng)雨、霖雨、零雨、煙雨”。在“霧雨、霖雨、風(fēng)雨”等詞上，漢日差異較大?！办F雨、霖雨”的漢語語義比日語廣。其他詞類分別在各自的語言中存在。例如關(guān)于“大雨”的表達，日語有“豪雨、黒雨、黒風(fēng)白雨、篠突く雨、繁雨、柴榑雨、しぶき雨、集中豪雨、甚雨、疎雨、大雨、弾雨、鉄砲雨、沛雨、速雨、飛雨、大雨·甚雨、風(fēng)雨、暴雨、暴風(fēng)雨、猛雨、煙雨、大雨、雨の手數(shù)”這24個詞，漢語有23個詞，即“驟風(fēng)暴雨、濯枝雨、卒風(fēng)暴雨、注雨、雨陣、驟雨、驟雨暴風(fēng)、雨霾風(fēng)障、雨旆、雨鏃、魆風(fēng)驟雨、澍雨、迅雨、懸麻雨、大雨、凌雨、風(fēng)雨交加、迅風(fēng)暴雨、風(fēng)雨如磐、豪雨、黑雨、沛雨甘霖、暴雨”。關(guān)于“小雨”的表達，日語主要有“糸雨、霧雨、小雨、小糠雨、細雨、袖笠雨、涙雨、糠雨、微雨、濛雨、零雨、煙雨”12個詞，漢語則有“雨霰、雨粞、雨煙、雨霧、燕雨、酥雨、小雨、斜風(fēng)細雨、雨潤、雨毛、煙雨、細雨、絲雨、雨絲、零雨”16個詞。相比之下，漢語比日語略多。關(guān)于“中雨”的表達，日語中一個詞都沒有，漢語僅有“中雨”一個詞。

綜上所述，描寫降雨強度的“雨”類詞在漢日語言中都十分豐富，在數(shù)量上無太大差別。在對“小雨”的表達上，漢語比日語多了幾個詞，在對“中雨”的表達上，漢日語言都比較匱乏，日語中一個相關(guān)詞也沒有。

（四）描寫下雨時間長短的“雨”類詞

表4：漢日描寫下雨時間長短的“雨”類詞匯

在描寫時間長短的“雨”類詞上，日語以絕對優(yōu)勢超過漢語，數(shù)量分別為30與10。其中，描寫“陣雨”的“雨”類詞在漢日語言中都比較豐富，日語有“急雨、小夜時雨、時雨、驟雨、通り雨、時知る雨、時の雨、俄雨、白雨、初時雨、速雨、春時雨、肘雨、肘笠雨、一時雨、叢雨·村雨、叢時雨·村時雨、夕時雨”18個詞，占了一半以上。漢語中主要有“陣頭雨、陣雨、走馬陣頭雨、行雨”4個詞。兩種語言中均有“驟雨”一詞，但日語的“驟雨”與漢語的“驟雨”語義不同，日語中是指“急に降り出し、まもなく止んでしまう雨にわか雨。（突然下起來，不立即停的雨）”，而漢語的“驟雨”則為“暴雨”義。在描寫下雨時間相對較長的“雨”類詞上，日語主要有“淫雨、陰雨、長雨、宿雨、積雨、漫ろ雨、地雨、多雨、長雨·霖、八重雨、霖雨、連雨”12個詞，漢語有“眾雨、雨騎月、宿雨、沈雨、霧雨、淫雨（霪雨）”6個詞。其中的“霧雨（霧雨）”中日文均有，但語義有所不同，日語里側(cè)重描寫雨小、雨細的程度，而漢語中還指“連綿不絕的雨”。其中的“淫雨、宿雨”語義相同。

（五）突出雨本身溫度的“雨”類詞

表5：漢日描寫溫度的雨類詞匯

除了描寫季節(jié)、降雨強度、降雨時間點和時間段，筆者在分類過程中發(fā)現(xiàn)還有一部分“雨”類詞語反映了雨水的溫度。這類詞在日語中有7個，而漢語僅有1例——冷雨。筆者認為，身處在獨特地理環(huán)境中的日本人對自然深入細膩的獨特感受，自然而然地反映到了該類詞上。

（六）突出地域的“雨”類詞

表6：漢日突出地域的雨類詞匯

從“雨”類詞中不僅能讀出時間、屬性，還能讀出空間地域信息。如上表所示，漢日語言中描寫地域的“雨”類詞也有異有同。盡管日本國土狹小，但日語中該類詞匯數(shù)量并不少，相比漢語反而略有優(yōu)勢。

（七）包含感情色彩的雨類詞

表7：漢日包含感情色彩的雨類詞匯

關(guān)于包含感情色彩的“雨”類詞，日語仍然比漢語豐富，數(shù)量分別為13與8。但是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漢日語言中描寫感情色彩的“雨”多為褒義，如：日語的“恵雨、膏雨、時雨、慈雨、瑞雨、恵みの雨、遣らずの雨、霊雨、快雨、甘雨、喜雨”，漢語的“珠雨、澤雨、雨靈、喜雨、甘雨、時雨、及時雨”。表達貶義的“雨”在漢日語言中主要是“瘴雨”一詞，但是各自語義略有不同，漢語中特指“南方含有瘴氣之雨”，日語并無特指語義。

三、漢日語言中“雨”類詞產(chǎn)生差異的原因

通過上文的分類論述可以發(fā)現(xiàn)，“雨”類詞匯在描寫季節(jié)、一天之中的時間、降雨強度、降雨時間長短、降雨地域、降雨溫度、感情色彩等方面，除了對降雨強度的描寫漢日詞匯數(shù)量基本持平之外，其他方面均是日語多于漢語，這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日本民族對自然界無比細膩的感受和與眾不同的自然情趣。

（一）地理位置

眾所周知，日本地處中緯度，是一個狹長的島國，四面環(huán)海，從日本列島的北端到南端有約3500千米，大部分地區(qū)屬于溫帶海洋性氣候，但南方有亞熱帶氣候區(qū)，北方有亞寒帶氣候區(qū)。日本的國土面積不足37.8萬平方千米，三分之二以上是山地和丘陵，平原狹小，很多高山像脊骨一樣貫穿日本列島的中央部位，這樣的地形對日本的氣候影響很大。在日本，夏天從太平洋刮來東南季風(fēng)，冬天從亞洲大陸刮來西北季風(fēng)，都含有豐富的水分?；谶@樣的地理特征，日本的整體氣候溫暖濕潤，雨量多，四季變化分明，特別是季風(fēng)為日本帶來了豐富的降水。除此之外，日本長年受到洋流的影響。因此，日語中“雨”類詞豐富多彩。由于日本領(lǐng)土狹小，地處島國，受梅雨的影響較大，有關(guān)“梅雨”的命名豐富多樣，描寫細膩。相對于日本，中國國土廣闊，整體上氣候復(fù)雜多樣，分為多個氣候帶。北方以溫帶季風(fēng)氣候為主，夏季炎熱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南方以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為主，夏季炎熱多雨，冬季溫和濕潤。長期以來，在與自然界的不斷磨合中，日本民族深深地認識到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重要，表現(xiàn)在詞匯上，日本民族對自然界的描寫比其他國家細膩許多。本文所探討的日本人的“雨”情結(jié)就是其中的一面。

（二）詞匯構(gòu)成

縱觀“雨”類詞的構(gòu)成，除了主要的漢字詞之外，日語還使用了少量的和語詞，如：“通り雨、ほまち雨、恵みの雨、遣らずの雨”等。換句話說，日本人在積極吸收外來詞匯的同時，并未遺忘自己的和語詞，而是對兩者充分利用，從而使日語“雨”類詞的表達更為豐富。

（本文為江蘇省高等學(xué)校大學(xué)生實踐創(chuàng)新訓(xùn)練計劃項目“中日氣象方面詞匯的調(diào)查與分析”［項目編號：201513982012Y］。）

注釋：

①新村出編：《広辭苑》第六版，東京：巖波書店，2008.

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在漢語詞典》（第6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③《廣辭苑》和《現(xiàn)代漢語詞典》均屬于中型辭典。

④轉(zhuǎn)引自金田一春彥，1988，『日本語』P123-124：即便是“雨”這個詞，在日本也會因為降雨的方式不同而有二十幾個命名。每個名字均有其文學(xué)傳統(tǒng)。春雨，即“spring rain”，在“春雨”這個詞中，日本人會感受到夢和詩意。（此處譯文為筆者譯）

⑤金田一春彥：《日本語》，東京：巖波書店，1988年。

⑥金田一春彥：《日本語の特質(zhì)》，東京：日本放送出版協(xié)會（NHKブックス）1991年。

⑦張慧芬：《日語中的氣象諺語》，北京：日語學(xué)習(xí)與研究，2006年第2期。

⑧潘小多：《風(fēng)霜雨露凝結(jié)的詩文—論『百人一首』中的氣象詩句》，北京：日語學(xué)習(xí)與研究，2007年第3期。

⑨林娟娟：《從俳句中的季語讀日本民族的自然審美觀》，廈門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7年第5期。

（田紹美江蘇南京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xué)濱江學(xué)院21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