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世運
“孤島”兒女(七)
文楊世運
謹(jǐn)以此作品
獻給為拯救國難而獻出青春和熱血的中華優(yōu)秀兒女們!
【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
五
鄭蘋如來到熊劍東站長家,唐逸君的一身打扮讓她看得眼花繚亂。
唐逸君一身昂貴的新衣,頭發(fā)也剛剛燙過,打扮得像個新娘子。
“大表姐!”鄭蘋如按齊紀(jì)忠的吩咐稱呼唐逸君,“你這身打扮……”
“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可是……”
“可是什么,妹子你說。”
“可是我覺得,是不是太扎眼了?”
“扎眼就對了,符合齊先生的要求。”
“是齊先生叫你這樣濃妝艷抹?”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我理解齊先生的良苦用心,我也早知道丁默是一只見色眼開的惡狼……”
鄭蘋如的腦子里“轟”一聲響,她明白了齊紀(jì)忠的意圖,急忙勸阻:“大表姐,你別這樣,你快換一身衣裳!”
唐逸君痛苦地?fù)u頭:“沒有退路了,為了我家劍東,我只能犧牲自己……妹子,別難過,我們走!”
還真的被他等來了,鄭蘋如二訪76號,并且?guī)砹艘晃?0多歲的美少婦。
美少婦光采照人!
唐逸君本來就是個美人,不打扮就漂亮,一打扮更是貌似天仙。又黑又長瀑布似的柔發(fā)在頭上盤起,盤得像一團就要下雨的烏云。白白的臉龐,均勻地敷兩團粉紅胭脂。苗條的身材配一件藕黃色的旗袍,旗袍下擺的開口又敞又高,因此風(fēng)一吹就露出兩只秀腿。細柔的腰身,高挺、豐滿的胸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放射出迷人的韻味。
鄭蘋如咳嗽一聲,介紹說:“丁校長,她叫唐逸君,也是浙江人,是我的大表姐,現(xiàn)在家住在上海,她早就仰慕您了,非要讓我?guī)黄饋戆萃??!?/p>
“歡迎歡迎!歡迎以后常來!”
“就怕來多了給丁校長添麻煩?!?/p>
“哪里的話,像你們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呢!別說‘麻煩’二字,若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盡管吩咐!”
“校長,今天我大表姐來,還真是有事相求呢!您不會拒絕,把我倆趕出門吧?”
“這怎么會呢,有什么事,讓你表姐盡管直接對我說!只要在我職權(quán)范圍內(nèi)能辦到的事,我一定盡力而為,不說二話!”
唐逸君說,她的丈夫名叫熊劍東,是一個生意人。正因為是生意人,才在上海置了房產(chǎn),一家人常住上海。丈夫來往于上海至蘇、杭之間,冒著風(fēng)險,都只為在生意上多賺幾個辛苦錢。卻不料前不久回上海,被日本人和76號一起盤查,硬把他當(dāng)抗日分子給抓起來了!“丁主任,您是大慈大悲之人,請您幫幫忙,救救我家老熊……”
哦,原來這小娘子是熊劍東的老婆,今天既然她親自送上門來了,肉包子打狗,焉有不吃之理?丁默心里這么念叨著,臉上卻立即裝出萬千為難之色:“哎呀這事,這事實在太棘手,太難辦了!”
“丁主任,正因為知道難,才來求您呀!只有您才有臉面,能在日本人面前說上公道話。丁主任,我這里帶來了一張支票,不成敬意,請您一定笑納!”
“哎,這是何必呢?”
“丁主任,您放心,還需要花多少錢,您盡管吩咐,我隨時送到?!?/p>
“唉!你可真叫我左右為難呀,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這么重要的一個要犯,要想保他不死,雖然我有第一決定權(quán),但我也得冒著風(fēng)險求得日本人的同意。同時,我的同僚,我的上司,方方面面我都得疏通,熊夫人你明白嗎?”
“我明白明白!丁主任,您有什么事需要我辦,請盡管吩咐,我一定句句聽您的!”
“有你這句話,我就盡力而為,試一試看。”
“我先在這里感謝丁主任的大恩大德了!”
“先不用言謝,你得一步步配合我的行動?!?/p>
“好的好的,我一定真心誠意配合丁主任!”
“這樣吧,你讓我先想想救你先生的辦法,過兩天,后天下午你再到我這里一趟,我倆具體商量。”
“好的好的!”
“記住,后天你再來,包括你以后每次來見我,只能你一個人單獨來,以免人多眼雜,節(jié)外生枝。聽清了嗎?”
“聽清了聽清了,我怎么進來?”
“這你不用擔(dān)心,我現(xiàn)在就簽發(fā)給你一張76號的特別通行證,有了這證,你就暢行無阻了?!?/p>
六
唐逸君一等二等,等不來丈夫被放的消息。
齊紀(jì)忠卻勸她耐心,再下一些功夫。
鄭蘋如主動求見齊紀(jì)忠,擔(dān)憂地說道:“齊先生,再不能讓唐逸君去見丁默了,這只惡狼不會放過熊站長的!”
齊紀(jì)忠回答:“這事你不用操心,我心中有數(shù)?!庇忠馕渡铋L地一笑:“有時候,一個女人能抵過十萬大軍?!?/p>
“齊先生你說的什么呀,我聽不明白!”
“那是因為你還太年輕?!?/p>
唐逸君滿臉苦笑:“好妹子,我謝謝你的一片好心,可是我走投無路,只得朝著這條道走到黑了……”
“可是你……”
“為了救出我家劍東,就是割我身上的肉,我也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劍東是我頭上的天!”
“真的呀?太謝謝您了!”
“瞧你說的,你不是早謝過我嗎?”
“那我家劍東什么時候能回家?”
“回家,暫時還不能。”
“?。磕鞘菫樯??”
“為了把這件事做得更周到,以免日本人追究,我們已讓熊先生先去了日本?!?/p>
“日本?”
“以身體有病到東京醫(yī)病為由,先到東京待一些日子,風(fēng)平浪靜后再回上海?!?/p>
“他在東京哪家醫(yī)院?我可以給他寫信嗎?”
“你別寫信去,他會寫信給你的?!?/p>
七
唐逸君突然捎話來,請鄭蘋如到她家去一趟。
鄭蘋如踏進熊站長家門,心里不由一沉,只見唐逸君一身白衣,正跪在觀音瓷像前燒香。
“大表姐,怎么啦?”
唐逸君對觀音叩完頭,起身,帶鄭蘋如走進書房,打開一只小皮箱,取出一封信,平靜地說道:“我家劍東飛出樊籠了?!?/p>
“真的呀?”
“這是他從日本來的親筆信,告訴我他以治病的借口先借道東京,等機會成熟后就回國,繼續(xù)做生意。蘋如,你明白‘繼續(xù)做生意’的含義嗎?”
“我明白,熊站長是要繼續(xù)抗日,絕不能饒恕萬惡的敵人!”
“劍東,你真是我頭上的天,身邊的頂梁柱!”
“太叫人高興了!可是大姐,你今天為什么穿這一身?一進門我心里砰砰直跳!”
“好妹子,我實話對你說,接到劍東的信后我就洗澡,洗一遍又一遍,不知怎樣才能洗凈渾身的骯臟和恥辱……”
“大姐,別難過!”
“我把我進出76號穿過的紅綠衣裳全都一把火燒成了灰燼,那時候的我不是我,是行尸走肉!”
“大姐,你太苦了你自己了!”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盼只盼我家的劍東早回來,重?fù)]戰(zhàn)刀展雄威,殺盡日本鬼子,殺盡狗漢奸!”
“大姐,會有這一天!”
“蘋如小妹,大姐有件要事求你?!?/p>
“什么事你說?!?/p>
“我一次又一次進出76號的事,等我家劍東回來之后,你,還有齊先生,千萬千萬不能在劍東面前說起,一個字半個字也不能說呀!”
“大姐……”
“大姐我已下過了地獄,我不能叫我的劍東在心靈上也受地獄的折磨!我說過,劍東是我頭上的天……”
“我明白大姐,你說的話我記在心里!你別哭了,保重身體!”
熊劍東他不是妻子頭上的天,也不是家中的頂梁柱。他外強中干,被抓進76號之后,根本就不用丁默這幫人動刑,立即便主動屈膝叛變了。他還厚顏無恥地向日本人獻計:你們假裝恢復(fù)了我自由,謊稱我到日本治病。我到日本后努力接受皇軍訓(xùn)練,回來后好好為大東亞共榮效力。
熊劍東從日本溜回來后,先是跑到武漢充當(dāng)鐵桿偽軍“皇協(xié)軍”的司令,后來到南京、上海,成了周佛海手下的“稅警團”團長。這是后話,目前熊劍東還在東京,真面目尚未露出。唐逸君還在滿懷期望等他回來抗日除奸,而齊紀(jì)忠,因為籌劃了營救熊站長的計劃并且取得圓滿成功,再次受到上級嘉獎。
一
又一位抗日斗士被76號的特務(wù)殺害了,他是《大美晚報》的《夜光》副刊編輯朱惺公。
《大美晚報》的報館位于天主堂路(今四川南路)的公共租界與法租界的交接處。這家深受中國民眾歡迎的報紙不畏強暴堅持抗日主張,因此被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齒,多次指使76號的流氓特務(wù)們沖進報館打砸搶。而吳四寶和他的行動隊員們也樂此不疲,他們就喜歡又砸又搶,順手牽羊。被稱為“母大蟲”的佘愛珍,幾乎每次砸報館都參加,又獻詭計又沖鋒,風(fēng)頭出盡。因此日本人對她大加贊賞,汪精衛(wèi)的“文膽”胡蘭成也多次寫文章肉麻地吹捧她。請看“胡大文人”的這兩段文字:“四寶在上海參加汪精衛(wèi)的和平運動,七十六號奉丁默、李士群為頭,所以陽氣潑辣(好一個“陽氣潑辣”!胡蘭成真會造出漂亮詞句美化殺人狂?。?。四寶當(dāng)警衛(wèi)大隊長,內(nèi)里都是愛珍管事,那些衛(wèi)士都怕吳太太,見了她個個樂于聽命。無論七十六號的隊長處長課長,上至丁李周佛海,旁及滬杭寧一帶軍隊的司令官,如丁錫山程萬里等師長,皆叫愛珍做大嫂或大阿姐。”“第一次打《導(dǎo)報》,第二次打《大美晚報》,吳太太都同道去,因為說有女人可以順經(jīng)?!难劬ψ罴?,只要看過照片,或說了有什么標(biāo)記,她總不會失瞥或弄錯人。好厲害的一對俊眼?!对娊?jīng)》里的‘美目盼兮’,想不到原來亦是這樣厲害的?!?/p>
76號前一次去打《大美晚報》,第六行動隊隊長潘公亞及另一個特務(wù)被抓,如今還被關(guān)在牢里。76號多次對租界內(nèi)的江蘇省高等法院二分院發(fā)出威脅,法院就是不放人?,F(xiàn)在76號再次對《大美晚報》下毒手,一箭雙雕,也是做給高院二分院看的。
76號把槍殺目標(biāo)對準(zhǔn)朱惺公,是因為朱惺公在報上揭露日本侵略軍暴行痛罵漢奸走狗最不留情。他曾在他主辦的《夜光》副刊上開辟“菊花專輯”,開宗明義寫道:“我以為菊花生來是一個戰(zhàn)士。它挺起了孤傲的干枝,和西風(fēng)戰(zhàn),和嚴(yán)霜戰(zhàn),和深秋時的細雨戰(zhàn),更和初冬時的冷雪戰(zhàn)??箲?zhàn)時期的國民,皆宜效法?!彼衷诟笨线B載《漢奸史話》檄文,揭露走狗們的丑惡嘴臉。
喪心病狂的漢奸們終于下毒手了,朱惺公被槍殺在從家里趕往報館上班的路上,獻出了39歲的年輕生命,那灑在大街上的一滴滴鮮血,就如菊花在凄凄秋風(fēng)里怒放!
日本人和76號的屠刀并非對準(zhǔn)朱惺公一人,也不只是新聞界。
1939年的秋冬之交,上海灘烏云密布,刮起了“重光堂風(fēng)暴”?!爸毓馓谩笔且淮睒欠康姆棵?,位于虹口區(qū),房主是日本軍部特務(wù)組織“梅機關(guān)”成員睛氣慶胤大佐。睛氣是76號的最高直接指揮長,就是他下令76號對上海的抗日分子進行一場大屠殺,因此行動代號為“重光堂風(fēng)暴”。
血雨腥風(fēng),天昏地暗。一處處中統(tǒng)、軍統(tǒng)的地下情報聯(lián)絡(luò)點被搗毀,電臺被獲,情報人員被殺。無辜的平民百姓們更是遭殃,76號的流氓特務(wù)們借“重光堂風(fēng)暴”大發(fā)橫財,隨便給人扣上“共黨”“重慶分子”“抗日分子”的帽子,殺人劫貨,大發(fā)橫財。
國民黨軍統(tǒng)的損失尤其慘重,戴笠局長為此寢食難安。戴局長曾親派少將特工戴星炳潛入上海,伺機鋤奸。戴星炳已接近了丁默,假意要同丁一起效忠“和平運動”。狡詐無比的丁默,從一封鼓勵戴星炳跟著丁主任好好奔前程的“家書”中發(fā)現(xiàn)了端倪,原來這是封藏頭信,內(nèi)容是四個字:“潛伏侍機”。戴星炳被關(guān)進76號死牢,后來又被秘密槍殺。
戴笠局長又派軍統(tǒng)局書記長吳賡恕率領(lǐng)一支由十名精干人員組成的特別行動隊潛入上海租界,任務(wù)仍是鋤奸。誰料如此一支精干的隊伍也被76號擊垮,吳賡恕也獻出了生命。
眼看同志們流血犧牲,身為中統(tǒng)局上海特派員的陳而立,恨不能身有撒豆成兵之神功,即刻把76號碾成齏粉。
面對76號的囂張氣焰,陳而立不能坐以待斃。他在秘密聯(lián)絡(luò)點召開了一次特別的小型會議,參加者只有兩名他最信任的部下:齊紀(jì)忠與周鶴鳴。
目前的局面很艱難,但是不能無所作為?!敖裉煳覀?nèi)齻€人在一起商量商量鋤奸辦法,各抒己見,暢所欲言?!?/p>
齊紀(jì)忠似乎已胸有成竹,搶先發(fā)言:“我先說!我早已想好了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
“派一個人打入76號內(nèi)部,引蛇出洞?!?/p>
“這辦法太困難太冒險了,派誰去?”
“鄭蘋如。”
“鄭蘋如?你仔細說說想法?!?/p>
“什么信息?”
“你的分析,倒是言之有理……”陳而立陷入深思。
“我不同意這個辦法!”周鶴鳴急忙開了口。
“好吧鶴鳴,說說你的想法?!?/p>
“我認(rèn)為,讓鄭蘋如走進76號引蛇出洞,這不是在重用她,反而是大材小用?!?/p>
“這是什么邏輯,我怎么聽不懂?”齊紀(jì)忠直搖頭。
陳而立說:“紀(jì)忠你別打斷,聽鶴鳴把話說完?!?/p>
周鶴鳴接著發(fā)言:“是的,鄭蘋如有他人無可替代的優(yōu)越條件, 是這些條件若用對了地方,對她,對我們中統(tǒng)的情報工作都有利。反之,如果用錯了地方,優(yōu)越條件反而不優(yōu)越了?,F(xiàn)在的鄭蘋如,她行動是自由的,她有廣闊的空間。她利用她的有利條件,仿佛只在不經(jīng)意之間,其實是十分用心也十分聰明地為我們收集到了許多情報,而她的人身也是安全的??墒乾F(xiàn)在,如果讓她打入76號當(dāng)丁默的日語翻譯,我認(rèn)為是得不償失,大材小用!”
“怎么叫大材小用?”齊紀(jì)忠插話,擺出了老情報戰(zhàn)將和直接領(lǐng)導(dǎo)人的架子。
陳而立勸阻齊紀(jì)忠:“紀(jì)忠,今天的討論會沒有上下級之分,讓鶴鳴暢所欲言?!?/p>
周鶴鳴繼續(xù)陳述:“我認(rèn)為確實是大材小用,讓鄭蘋如離開自由行動的天地,進入76號潛伏待命,猶如把一條在大海里暢游的魚趕進了小水溝。鄭蘋如需處處小心,反而不利于她收集情報?!?/p>
齊紀(jì)忠忙反駁:“就算她不再收集情報,她僅僅只完成引蛇出洞的任務(wù)協(xié)助我們除掉丁默,對我們來說也是巨大的成功!”
周鶴鳴索性把藏在心里的話一吐為快,他直面陳而立,說道:“陳站長,請允許我實話實說,我對刺殺丁默的決定有不同的看法。”
“噢?盡管說出來,言者無罪,集思廣議?!?/p>
“周鶴鳴你這是在說什么話?怎么替共黨歌功頌德?”齊紀(jì)忠難掩心中不滿。
陳而立卻替周鶴鳴解圍:“鶴鳴說一說心里話也無可指責(zé),況且有些話也有道理。不過鶴鳴,你也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現(xiàn)在,既然上峰已經(jīng)明確地下達了除掉丁默的指令,那么,完成這一任務(wù)就是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誰若能為此重任出力,那就不是大材小用,而是創(chuàng)立奇功!因此我覺得,紀(jì)忠的建議可以考慮,鄭蘋如是無可替代的最佳人選?!?/p>
齊紀(jì)忠忙應(yīng)道:“況且鄭蘋如已經(jīng)兩次進入76號,完成任務(wù)十分出色!”
周鶴鳴仍認(rèn)為這一計劃不可取,懇求陳站長另議良策?!罢鹃L,別忘了丁默是一只兇惡的老狼,派鄭蘋如到他身邊,無異于羊入狼囗!”
齊紀(jì)忠火了,夾槍帶棒地說道:“鶴鳴,我知道鄭蘋如是你親密戰(zhàn)友鄭海澄的妹妹,你對鄭蘋如十分關(guān)心,可是為了黨國的利益,孰輕孰重要分清,我勸你不要兒女情長。”
周鶴鳴回答:“這無關(guān)個人感情,我希望能從大局考慮。若說個人感情,國破家亡,我現(xiàn)在還有什么個人感情可言?我是為了什么才走進妙香樓?……”
“鶴鳴,喝囗水。”陳而立遞過一杯茶。
周鶴鳴猛喝幾口茶水,也難澆心中的痛楚,“不錯,鄭蘋如是我戰(zhàn)友鄭海澄的胞妹,我和海澄曾住一間宿舍,親如手足。上峰決定讓我到中統(tǒng)。海澄曾對我囑托過,他說我若有機會到上海從事工作,一定要代他多照顧他父母,保護他妹妹。可是我,我做到了嗎?”
陳而立一聲嘆息:“鶴鳴,你不必自責(zé),這不能怪你。是的,你現(xiàn)在不僅不能代海澄盡孝道,你甚至到鄭家去看看二位老人也不允許。這是特殊環(huán)境所逼。安排你進入妙香樓,你作出的犧牲,你心里的痛苦,我們誰不明白?可是有什么辦法呢,誰叫我們的國家如此遭強盜欺凌?誰叫我們是軍人?鶴鳴,借此機會我還要向你提出要求,你必須毫不動搖地繼續(xù)在妙香樓潛伏,因為今后還有更多的任務(wù)需要你堅守在妙香樓。所以,你還更應(yīng)當(dāng)接近魯婉英,不能表現(xiàn)出對她感情一絲一毫的敷衍,否則十分危險。她若對你示好,你不可用任何借口拒絕,希望你顧全大局。鶴鳴,接受魯婉英吧,好在她的身體是干凈的。我知道你為此而犧牲了什么,但是你想想那些為抗戰(zhàn)而獻出了生命的將士們……”
“站長,別再說下去了,我明白,我服從命令……”
“鶴鳴,設(shè)身處地為你想想,我相信,面對敵人的槍炮你也絕不會猶豫,而是視死如歸??墒牵\可貴,愛情價更高。天知道后人能否理解我們的行動,后人又將怎樣評價你走進妙香樓和鄭蘋如走進76號?鶴鳴,男兒有淚不輕彈,今天就我們?nèi)齻€戰(zhàn)友在一起,你若想哭,就痛快淋漓地哭一場吧……”
周鶴鳴想哭,卻欲哭無淚,突然間發(fā)出了笑聲。這笑聲,比哭聲更凄涼,更像鋼刀一樣扎心。
陳站長已是滿眼淚水了。
分手時,周鶴鳴立正站立,向陳站長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三
周鶴鳴感到非常失望,但也無法改變上峰的決定。
他更加覺得共產(chǎn)黨的秘密抗日情報工作有許多值得效法之處。
共產(chǎn)黨的情報工作面向廣大群眾,也扎根于群眾之中??纯慈思以谏虾5墓ぷ髯龅枚嗝丛鷮崳侄嗝从新曈猩?。上海的群眾,從弄堂到各行各業(yè),秘密建立起了抗日組織,這都是共產(chǎn)黨的功勞。這些群眾組織開展義賣、捐款、捐物等活動,從經(jīng)濟上支持新四軍。這些組織動員青年參加新四軍,并成功、安全地把他們送出上海。這些組織還派各界代表到蘇北慰問新四軍,這是多么強大的精神力量??!
共產(chǎn)黨也十分重視對情報人員的思想培養(yǎng),要求他們?nèi)硇臑閲覟槊褡逍ЯΓ粍訐u,不后退,也不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從鄭鐵山身上就可以看出,一名情報人員的優(yōu)秀氣質(zhì)是多么重要。鐵山他在讀中學(xué)時就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后來轉(zhuǎn)為共產(chǎn)黨員。國仇家恨,按說他最應(yīng)該急于向日本人和漢奸賣國賊報仇。但是他沉著鎮(zhèn)靜,不浮躁不盲動。他說他對抗日有必勝信心,但應(yīng)該清醒地認(rèn)識到抗戰(zhàn)必然是持久戰(zhàn)。在戰(zhàn)爭中學(xué)會戰(zhàn)爭,更要在戰(zhàn)爭中凝聚民心,喚醒大眾,為積弱成疾的中國尋求再生與自強之路,讓華夏民族永不再受欺凌。因此,他不求一鳴驚人,甘于腳踏實地做好每一件事情。別看他現(xiàn)在才20歲,但他早已是一名文武全才的“老”特工了。
共產(chǎn)黨的情報工作也不熱衷于暗殺行動,他們認(rèn)為,凝聚千萬民心,比暗殺一百個汪精衛(wèi)重要百倍。當(dāng)然周鶴鳴也理解陳特派員的心情,丁默這條日本人的走狗實在是太囂張了,誰都在盼著他早點完蛋!
當(dāng)然,這事仍需鐵山弟的全力幫助。
四
蒼天有眼,機會突然來了!鐵山告訴鶴鳴,他得到了準(zhǔn)確消息,十月十日雙十節(jié),汪精衛(wèi)偽政權(quán)也要搞慶?;顒?,以欺世盜名,聲明他們是“正統(tǒng)”國民黨,是孫中山先生遺志的繼承人。76號要放假狂歡一天,下午三點后在百樂門舞廳包場,讓處長以上的官員前去跳舞。
兄弟二人確定了如下行動方案:到那一天,鶴鳴化裝成黃包車夫,鐵山裝成藥店伙計,一個行動,另一個策應(yīng)。
這次行動,周鶴鳴不向上峰報告,純屬個人行動。如果成功了,他甘愿受任何紀(jì)律處分。如果為此而獻出了生命,他含笑九泉。
轉(zhuǎn)眼就到了行動的日子。
百樂門舞廳正門對著極司菲爾路,側(cè)墻朝向愚園路。它像一塊高高的界牌,插在兩片土地之間。它正門面對的地段屬于英、美公共租界區(qū),它自己的這幢“歌舞升平”的樓房也歸租界當(dāng)局管轄。而它的側(cè)墻面對的地段卻屬于日本占領(lǐng)軍的勢力范圍,“滬西歹土”的東線就從這里畫起。從這里往西的愚園路,如今被稱為“漢奸一條街”,汪精衛(wèi)、周佛海等漢奸高官的住宅都集中在這條街上。
76號的特務(wù)們乘車到百樂門來跳舞,為逃避租界巡捕們的設(shè)卡檢查,并不順著極司菲爾路直接朝東南方向走。他們先向北,再朝西,沿一條被稱作“極司菲爾支路”的窄路進入愚園路,這才放心大膽地向東走。到了百樂門舞廳,汽車就停在愚園路上。舞廳側(cè)墻對面,有一家老字號中藥店,恰是共產(chǎn)黨地下情報機關(guān)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天時,地利,全都為周鶴鳴提供了有利條件。
鄭鐵山提前來到中藥店站柜臺,觀察外面的動靜。
將近下午三時,頭戴一頂草帽、肩上搭著汗巾的周鶴鳴,拉著黃包車出現(xiàn)在藥店門外。這里停有七八輛黃包車,都是在舞廳門外等候拉客的,這又給了周鶴鳴以掩護。
終于聽到汽車的馬達聲由輕而重,由遠而近……
奇怪,為什么駛來的不是一輛輛轎車,卻是兩輛涂著日本軍旗圖案的軍車?車是空車,每輛車的車頂上都立著一挺機槍,槍后各是兩個特務(wù)。
軍車剛停穩(wěn),百樂門舞廳的老板立即出門迎接,同時扭頭向舞廳里招手。片刻功夫,幾十個舞女涌出大門,在老板的吆喝指揮下爬上軍車……
周鶴鳴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是敵人臨時改變了主意,不再傾巢出動來舞廳,而是把舞女們拉到76號大禮堂供他們玩樂。好一個狡詐的丁默,無怪乎被人們稱作老狐貍!
周鶴鳴、鄭鐵山長聲嘆息:失去了一次好機會!
五
齊紀(jì)忠約鄭蘋如見面,地點在聲名顯赫的都城飯店。飯店位于公共租界內(nèi)的福州路和江西路交接處,樓高將近20層,呈拱形,像一座山一樣雄踞鬧市。
齊紀(jì)忠在大堂里等候鄭蘋如。鄭蘋如奇怪地問道:“齊先生,怎么選在這里會面?”
齊紀(jì)忠應(yīng)道:“只有這種上等人進出的地方符合你我二人的身份,不至引起懷疑?!?/p>
“就在這大堂里談話?”
“不,隨我進電梯間?!?/p>
電梯把齊紀(jì)忠、鄭蘋如載到了8樓。齊紀(jì)忠在前引路,掏出鑰匙,打開806號房門?!罢堖M,蘋如!”
“你怎么有這里的鑰匙,齊先生?”
“這是我特意開的房間。你到窗邊來看看,這里的地理位置多好,風(fēng)景多美!東邊鄰著外灘,南望可以看到豫園,北邊是車水馬龍的上海第一馬路——南京路。哎,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齊先生,你花那么多的錢開這么貴的客房做什么?”
“該花的錢就得花,人生不能凈過苦行僧的生活?!?/p>
“有什么新的任務(wù),你快說吧!”
“別急呀,我們的錢不能白花,先享受享受。你看這里,衛(wèi)生間、浴盆、梳妝鏡、收音機,應(yīng)有盡有。你先到浴盆里舒舒服服泡個澡,我在房間,邊喝茶邊等你。”
“沒必要這樣齊先生,你快布置任務(wù)。”
“布置任務(wù)有的是時間,等到夜深人靜時,我倆在一起慢慢談?!?/p>
“你說什么?”
“蘋如,我特意開這房間做什么?你剛才也說,我們不能白花錢!詩情畫意,人約黃昏后……”
“齊先生,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蘋如,難道你沒看出來?我一直在心里喜歡你,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
“你這是什么話?我怎么越聽越糊涂?”
“蘋如,你這么聰明的人,不會聽不明白吧?風(fēng)流不用千金買,月移花影玉人來……”
“齊先生,請你把手收回去!”
“怎么啦,蘋如?”
“我尊重你,因為你是抗日戰(zhàn)士;我服從你的命令,因為你是我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你教我怎樣和敵人斗爭。我希望你不要破壞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抗日戰(zhàn)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需要愛情。”
“你難道忘記了你是一個有妻子兒女的人?身為丈夫,你忠于你妻子嗎?身為父親,你能為兒女樹立榜樣嗎?”
“蘋如,別把問題弄得那么嚴(yán)重嘛,今晚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齊先生,我告辭了!”
“別別!”
“齊先生,我再次請求你,尊重別人,也尊重自己!不然,我請求組織給我調(diào)換聯(lián)絡(luò)人!”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剛才只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何必當(dāng)真呢?”
“齊先生,我尊重地稱你一聲‘老大哥’,這樣的玩笑今后不能再開!”
“是是是,你別走,坐下,我有重要而光榮的任務(wù)向你交代。”
“你說吧,我站在這兒一樣能聽明白?!?/p>
“好吧,我簡單明白地告訴你,上峰決定,讓你再次進入76號。”
“又有營救任務(wù)?”
“這次不是營救,而是鋤奸?!?/p>
“鋤奸?”
“怎么除掉?76號戒備那么森嚴(yán)?!?/p>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覺得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引蛇出洞,乘其不備,在洞外斬斷蛇頭!”
“具體怎么行動?”
“我明白了。你是說,要安插我擔(dān)任潛伏任務(wù)?”
“是的。”
“這怎么可以?我能勝任嗎?”
“你一定能勝任,你是唯一的最佳人選?!?/p>
“為什么?”
“可是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要天天面對一只豺狼?”
“你放心,你不是在孤軍作戰(zhàn),你的身后有我們做你的堅強后盾!再說你又聰明機智,隨機應(yīng)變,姓丁的不會把你怎么樣。比如剛才,我開個玩笑試探你,你不是也沒上當(dāng)嗎?”
“齊先生,這樣的安排,是你的主張?”
“不不,我剛才說過,這是上峰的決定,也就是中統(tǒng)局的決定!往大處說,你肩負(fù)的是民族的重任!”
“讓我回去仔細想想……”
“我還是想想再回答你?!?/p>
“那好吧。事不宜遲,只給你三天時間考慮?!?/p>
“我走了。”
“等等!我送送你?!?/p>
“不用了,我一個人走更安全?!?/p>
(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