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蒙
(日本早稻田大學大學院體育科學研究科 日本 東京 202-0021)
民國時期貴州少數(shù)民族體育的鏡像
——德國人類學家鮑克南的田野記錄
孟蒙
(日本早稻田大學大學院體育科學研究科 日本 東京 202-0021)
鮑克南(Inez de Beauclair),德國女人類學家,曾在1940年至1951年間在貴州省對苗、仡佬、侗等少數(shù)民族進行過深入的田野調(diào)查,并撰寫了多部田野調(diào)查報告、學術性論文、著作等。由于戰(zhàn)爭年代的調(diào)查性研究資料稀缺,鮑克南對貴州少數(shù)民族的研究極具參考價值。本文便是基于在查閱到其相關英文文獻基礎上,所翻譯并整理的關于記述貴州苗族、侗族等少數(shù)民族體育方面的資料,主要內(nèi)容包括有苗族獨木龍舟競渡、斗水牛,侗族斗水牛等富含巫文化祭祀儀式形態(tài)的體育活動,望能為今后研究少數(shù)民族文化領域提供史料提供一定的參考。
民國時期 德國人類學家 苗族獨木龍舟 苗族斗水牛 侗族斗水牛
圖一 鮑克南田野工作時的照片
Inez de Beauclair,中文簡譯為鮑克南或布克萊爾,德國人類學家。1940年至1951年間,曾在貴州省對苗、仡佬、侗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進行過較深入的田野調(diào)查,并拍攝有大量照片,并撰寫了多部田野調(diào)查報告、學術性論文、著作等。當時曾就職于貴州大夏大學的一批學者,如吳澤霖、楊漢先先生等曾陪同其一起進行田野調(diào)查,協(xié)助其收集資料并開展田野工作。由于戰(zhàn)爭等原因,其大量英語、德語手稿被毀,后在臺灣做研究期間,才陸續(xù)整理出版了《貴州省的大花苗》(1954)、《貴州仡佬的歷史和現(xiàn)狀》(1956)、《中國西南部貴州省的中國九個部族的文化特點》(1956)、《黔東南苗族文化結(jié)構》(1960)、《中國西南土著文化》(1970)等關于貴州少數(shù)民族的研究著述。在美國、德國、日本等國的關于東南亞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機構均藏有其研究資料??赡苁怯捎诋敃r正處于世界第二次大戰(zhàn)與中國國內(nèi)戰(zhàn)爭期間,這一時期外國學者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所以其這一時期的學術研究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研究領域顯得尤為珍貴,極具參考價值。
筆者2014年夏季進行田野調(diào)查期間,曾對貴州少數(shù)民族文化研究領域的多位專家進行過訪談與求教,并在黃才貴老師處得知人類學家鮑克南的相關信息,因本人博士論文研究中文獻方面的需要,田野調(diào)查結(jié)束之后便分別前往日本早稻田大學中央圖書館研究資料庫、臺灣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圖書館等科研機構查閱關于鮑克南的相關研究。本文便是基于在查閱到的相關英文文獻基礎上,翻譯并整理了其中她所記述貴州苗族、侗族等少數(shù)民族體育方面的資料,主要內(nèi)容包括有苗族獨木龍舟競渡、斗水牛,侗族斗水牛等富含巫文化祭祀儀式的體育活動。本文標題中引用鏡像這一心理學概念,是為試圖從鮑克南的人類學報告中看到當時的貴州少數(shù)民族以體育活動為依托的巫文化祭祀儀式場景,由此為貴州少數(shù)民族文化研究提供一些珍貴的史料參考。
苗族獨木龍舟競渡主要指,每年農(nóng)歷五月二十四至二十七日在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舉行的苗族獨木龍舟節(jié)競渡比賽,此外還包含集會、祭祀、游藝、表演等活動。而這些節(jié)日活動范圍主要是在臺江縣施洞鎮(zhèn)、施秉縣馬號鄉(xiāng)為中心上下一百多公里的清水江兩岸進行,其上流至施秉縣雙井鎮(zhèn)的平寨,下流延至施秉縣六合鄉(xiāng)的料洞,以及臺江縣境內(nèi)巴拉河匯入清水江口以上十公里的兩岸村寨。所謂龍舟節(jié)是當?shù)孛缱迕癖娕e行的一個與農(nóng)事有密切聯(lián)系的節(jié)日,其目的在于祈求風調(diào)雨順,年歲豐收。
(一)苗族獨木龍舟起源的推斷
鮑克南在1970年出版的《中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中對龍舟節(jié)有這樣的描述:“龍舟節(jié)是僅由居住在貴州東部沿河區(qū)域的苗族人民慶祝的節(jié)日,由在狹長的獨木舟上進行的比賽及一系列獨特的風俗和儀式等構成。這支獨特的黑苗族部落,從他們的傳統(tǒng)習性來推斷,是大約五百年前從湘西遷徙至貴州省的,因為遠至湘西這個部落的交通幾乎全靠船只,所以他們也被稱作‘水上民族'。農(nóng)歷五月的龍舟競渡最初僅是一個部落習俗,可能代表著苗族人民從祖先繼承來的文化遺產(chǎn),亦或者是他們在湘西時從漢民族承襲而來。這也是貴州省境內(nèi)僅存的于農(nóng)歷五月期間舉辦的龍舟比賽了?!?/p>
鮑克南在黔做田野調(diào)查的時間是1940-1951年之間,而她在這段文字中所推斷的是,當時的五百年前即十五世紀中期(公元1440-1451年前后,明朝正統(tǒng)年間)。又據(jù)1986年出版的《苗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中,楊通儒先生撰寫的苗族的劃龍船節(jié)日的調(diào)查報告中所載(報告的調(diào)查時間是1962年),苗族的劃龍船最遲是在元末明初出現(xiàn),并援引確切的文字記載作佐證;如明《鎮(zhèn)遠州志》(抄本)曾載:“重安江由勝秉入清江,苗人于五月二十五日,亦作龍舟戲……甚至有當時背去者。”按,鎮(zhèn)遠在元朝至元十八年設府,到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降為州;正統(tǒng)三年(公元1438年)復置府。《鎮(zhèn)遠州志》就是在這段時間纂修的。這與鮑克南根據(jù)習俗來推斷的黑苗遷徙此地的時間大致相同。兩份報告提供的信息當是,最遲在明朝正統(tǒng)年間,現(xiàn)今施洞地區(qū)就可能出現(xiàn)了獨木龍舟競渡這項活動。而苗族獨木龍舟競渡的起源是否與下游湘、沅地域的“武陵蠻”有聯(lián)系,或是產(chǎn)生于更早時期的荊楚,都只是一種推斷,需要更進一步深入的研究。
(二)苗族獨木龍舟節(jié)的場景與服裝配飾
鮑克南在1956年發(fā)表的《貴州省境內(nèi)非漢民族部落的文化特質(zhì)》一文中,對龍舟有了專門章節(jié)的描述,“在鮑克南看來,苗族人民最獨特的節(jié)日就是一年一度舉辦于貴州省東部河流上的龍舟節(jié)了。它是在第五個月的第二十天舉辦,狹長的獨木舟存放于沿河村落的特殊棚屋中,獨木舟有著精細雕刻的龍頭,還有栩栩如生的長角,鱗狀頸部等。紅色布條連接著龍角,雕刻鮮活的鴨鵝則懸掛于龍頭處。在下午比賽的間隙,用于交易的豬、羊等則被擺放于船只中間或者內(nèi)部,這些動物是不同村落贈予船員們的禮物。穿戴講究,戴有大沿馬尾帽的船員站在船上,將船槳置于船中間,忘情的投身于一種特殊歌曲的傳唱中?;鹚帍幕疸|當中噴出,穿戴有精美服飾及大沿帽子的鼓手則坐在船上,還有一個孩子敲擊著鑼,熱鬧非凡。船只并排向前比賽,歡度節(jié)日的人群擁擠在岸上,幾乎都快要爬上船了。女人們穿著華麗的刺繡服飾,女孩們戴著他們龐大的銀質(zhì)頭飾、項圈,還有銀盤等,然而小女孩們則戴著裝飾有金銀細絲的花,這是苗族人們的特色(貴州省境內(nèi)沒有任何漢民族團體舉辦龍舟比賽)。”在服裝配飾的章節(jié)中也有對船員馬尾斗笠的簡短記載:“除了慣常用的由把干草覆于棕櫚纖維之上而制成的雨具外,位于貴州省中部的一個苗族部落常用的雨具還有一種由竹篾編著成的。對于黑苗族婦女們來說,一種由馬尾制成的很輕的遮陽帽則是一種奢侈品,這種帽子可在當?shù)丶猩嫌脦讉€銀元就可以買到。在由這個區(qū)域的苗族部落舉辦的龍舟節(jié)當天,劃船的男人們也可以在那個場合戴這種帽子?!?/p>
鮑克南所描述的龍舟節(jié)簡況,與查閱到的關于記載獨木龍舟的古、今中外文獻作比對,以及田野調(diào)查的實際情況來看,現(xiàn)今苗族獨木龍舟的龍舟形制、節(jié)日形式、服裝配飾及盛況景象等與其描述的情形大體相同,雖然在不同社會發(fā)展歷史時期以及全球一體化背景下,獨木龍舟節(jié)這一民俗事相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確實在發(fā)生著巨大變化。而這些變化正是需要我們著重研究關注的地方。例如,解放初期的土地改革政策施行后,生產(chǎn)資料所有制的改變使龍舟節(jié)的組織與物資來源發(fā)生了變化;現(xiàn)今社會林業(yè)保護等法律條例的限制,龍舟制作時木材選用的變化;觀光化進程中,為了觀賞性與競技性的提升,制作龍舟方法和材質(zhì)的變化;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體系下的文化保護與活用及對獨木龍舟文化資源化等變化;全球一體化背景下所帶來的文化認同與重構等等。這一系列“變化”的議題都值得深入研究,凡此種種并不影響鮑克南在解放前所作的調(diào)查的歷史價值。如鮑克南在對服裝配飾的記載中介紹了船員佩戴的“馬尾斗笠”,這是獨木龍舟的象征性標志之一。時至今日,苗族還傳有“劃龍舟、賽龍船,沒有馬尾斗笠不上船”,“家家嫁姑娘,馬尾斗笠配嫁妝”,“送金送銀不稀奇,必配斗笠好回歸”(指新娘穿金戴銀去新郎家辦婚宴,返回娘家后,如果娘家沒配有馬尾斗笠讓其帶回,新媳婦就沒臉回丈夫家,表達了苗族人民對馬尾斗笠的喜愛甚至超過了金銀)①出自筆者田野調(diào)查記錄——對龍氏的錄音訪談,2014年6月22日。等俗語廣為流傳。而“馬尾斗笠”的原產(chǎn)地就在距臺江八十公里的凱里灣水鎮(zhèn),當?shù)孛缑窭卯數(shù)厥a(chǎn)的水竹竹篾、馬尾、桐油、蛋清為原料制作而成,據(jù)說這斗笠是由苗族先民改良創(chuàng)新過的,深受苗族廣大群眾的喜愛。這種斗笠精美輕便,防曬遮陽效果好,但因其制作工藝繁復,材料昂貴,價格頗高,在苗民眼里也視其為他們的奢侈品。所以在每逢嫁娶、龍舟節(jié)等重大日期才會佩戴。
苗族是一個敬牛、愛牛、崇拜牛的民族,苗家人喜愛斗牛,是其長久保持的文化傳統(tǒng),他們把牛視為健康、力量、勤勞的象征。苗族最早的斗?;顒?,據(jù)傳始于其“吃牯臟”。古代苗民傳說水牛是龍的化身,它有強悍的肌體,粗大的牛角,是苗族高貴、倔強的精神象征。于是殺水牛祭祖,一面緬懷祖先的功德,一面禳災祈福,十三年舉行一次。殺牛前,往往驅(qū)牛搏斗,勝者為“王牛”,敗者作祭品。隨著社會的快速發(fā)展與內(nèi)外在因素的影響,斗牛的祭祀功能在逐漸削弱,作為體育文化活動的娛樂功能則在不斷增強。
鮑克南在《貴州省境內(nèi)非漢民族部落的文化特質(zhì)》一文中對苗族斗牛有專門的記載:“貴州省中東部的苗族普遍都會把斗牛節(jié)作為一項體育運動來舉辦,但并不一定伴隨有祭祀。在收獲前的七月期間,貴州中部的人們會牽著各自的水牛來到集市上,在一個特殊的場地上舉行斗牛。首先,水牛會伴隨著音樂繞場一周。它們的身上裝飾有紅色布條,其中一些還在額頭上戴有鏡子。有些水牛的主人為了保護自家的水牛,用傘來扇風給它們散熱,還有一些人用葫蘆瓢舀泥水潑向牛身上來達到散熱的目的。等到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過去,才開始準備進行斗牛。在斗牛開始前,水牛是被分開的,以避免互相傷害。這些水牛都被精心地飼養(yǎng)著,它們從來不用做農(nóng)活,但是它們會在適當?shù)臅r機最終被用來祭祀。苗族人也因花費巨大的精力和金錢來裝飾出一個符合他們心意的水牛尸體標本而聞名。例如,毛發(fā)的回旋必須梳理在正確的位置上,他們的身體大小尺寸和牛角的彎曲程度則應和它們被祭祀前時,和飼養(yǎng)在屋子里時保持一致。在貴州東部,斗牛節(jié)則是在收獲后的九月期間舉辦,在這里,苗族人用帶長勾的竹竿來分開斗在一起的水牛?!?/p>
(一)貴州龍里“白群苗”苗年期間的斗牛活動與祭祀儀式
儀式一直被人類學家當作觀察人類情緒、情感以及經(jīng)驗意義的工具,成為民族志研究者閱讀和詮釋社會的一種不可多得“文本”;比起日常生活中的“秘而不宣”、“未充分言明”以及緘默的意義而言,儀式是較為集體性和公開性的“陳說”,具有經(jīng)驗的直觀性。儀式的這些特征都使得人類學家們熱衷于將它作為一種思想和民族志范本的重要對象?!皦延^的游行并伴隨有盛大的斗牛活動則是白苗人民每七年或者每十三年舉行的大型祭祖活動。①原文注解(筆者譯):上面的描述適用于貴州中部的白苗人。筆者和居住在封閉高原上的Hung-Chan苗人(紅氈苗)一起觀看了祭祖活動(1950年10月)。他們的名字起源于比現(xiàn)在尺寸大些的刺繡方巾。苗人居住在高原上,其中一個分支脫離部落遷移到了平原上,他們就是Cowrie-shell苗人(海貝苗,Mickey 1947年),因為他們用貝殼作為鏈墜來裝飾刺繡方巾。后來,他們從廣東商人那里買來這些貝殼。Cowrie-shell苗人(海貝苗)很大程度上漢化了,但是他們依然保留了每十三年舉辦一次的斗牛祭祖風俗。然而他們雕刻石碑來銘記這個習俗,用漢字來記載已逝的人及他們的祖先,最早的數(shù)據(jù)出現(xiàn)在清末道光年間(1821-1851年)。還有另一個白苗部落與上述Hung-Chan苗人(紅氈苗)及Cowrie-shell苗人(海貝苗)關系密切,他們就是居住在另外兩個部落東邊高原上的San P'ai苗人(白裙苗的一支),他們也保留有類似的斗牛祭祖習俗。這三個白苗部落是省內(nèi)唯一雕刻石碑來記載此風俗的苗族部落。不同村莊的水牛由樂者引導前行,并被村里的老者持傘護送。這些人都身著寬松的、像和服一樣的黃色絲綢長袍,這是苗族出席盛大節(jié)日的服裝。隨著一聲鑼響和一連串的鞭炮聲后,所有人都被籠罩于鞭炮的煙霧中。水牛是由年輕男子牽著走,它們披著紅色布條,還有一些背上蓋有方形的刺繡,有的牛角上裝飾有銀質(zhì)角尖,額頭上貼有鏡子。一個村子緊跟著另一個,繞場數(shù)周。在此之后,斗牛正式開始,觀眾們都退回到安全地帶。兩只水牛上場,彼此低頭靠近,最終牛角相抵在一起并伴隨著沖擊性的摩擦聲。它們都盡力想抬起對方的頭,在這個階段戰(zhàn)斗可能會持續(xù)相當長的時間,當它們不再被桿子、繩索或鞭打分開時,較強的這只牛則可能會貫穿整場來追逐它的對手,觀眾則需要紛紛讓道,比賽也因此更加刺激。次日,盛大的祭祀將會在每個村子舉行。當天夜里,要先進行祭祀請先儀式。在有壁爐的堂屋里以一種獨特的方式來敲擊長禮儀鼓,地上鋪放著第二天要用到的器具,鐵軸、拴牲畜的繩索,還有一些木桿等。年長婦人存放的優(yōu)質(zhì)、古老的刺繡被高高懸掛著,男子則身著絲質(zhì)長袍。一個帶有方形頂?shù)男履局涣⒃诜孔痈浇?,靠近一排之前祭祀用過的相似木柱。第二天,臨近正午時分,水牛被牽出來拴在柱子上。未煮過的大米被澆在水牛身上,有一個男子站著手持尖刀,其他人則穩(wěn)住木桿。此時女婿或者舅舅瞄準戰(zhàn)敗水牛的額頭捶打鐵釘,而這一切動作在作者看來都是致使水牛瞬間斃命的。水牛倒下并被刀刺中,它的血被收集在桶里,水牛被連皮切塊,并按序分發(fā)給親戚們及在場的祭司。最終,水牛的頭部被懸掛在木柱頂端直至夜幕降臨。頂部帶有月牙形的木柱被置于遠離村落的地方,每一根木柱對應于一頭被殺的水牛,在路過村子的時候作者看到兩排共八根白色木柱。這樣的盛宴會持續(xù)數(shù)天,并伴隨有相應場合的特殊歌曲助興。這些牛角會與之前用作祭祀死亡的水牛的角一并放置于屋里或者陽臺,有時也會靠墻堆放在堂屋。每當村子里有單個水牛被用作祭祀時,其他家庭則要把他們的一副牛角放在門前。”
(二)由苗族斗牛和祭祀關聯(lián)到的習俗與禁忌
苗族除苗年等大型祭祀活動之外,也有其他情況會用水牛來做祭祀。而貴州地區(qū)的其他少數(shù)民族與東部的一支長裙黑苗部落則主要是以其他動物作為祭祀品。鮑克南寫道,“在其他某種情況下,?;蛩灰阅撤N方式屠宰,這種習俗普遍存在于所有苗族部落中。而在仡佬族和仫佬族中,則是豬要被用作祭祀的動物。在大多數(shù)苗族部落中,都會以屠宰?;蛩5男问絹砑赖焓湃ザ嗄甑耐鲮`。如果人們很貧窮,那么豬就會代替牛作為祭祀用的動物。而在貴州省的一些地區(qū),水牛從不被用來農(nóng)耕,大量的豬則會被屠宰用以大型祭祀。作者知道僅有一個黑苗族部落沒有傳承這種盛大的祭祀,這是令人非常震驚的,因為他們是苗族部落中最富有的一支,他們也被稱作長裙黑苗。然而,他們只在少數(shù)場合屠宰水牛,比如生病或者祈求神靈庇佑等。他們也都很迷信,常用豬、鴨、雞、狗等作為祭祀品。由巫師來找出是哪種鬼神帶來的災難,再選用相對應的動物來祭祀?!?/p>
斗牛的習俗不僅僅存在于貴州的苗族部落當中,而是廣泛地存在于亞洲大陸,部分苗族在與漢族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頻繁交往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吸收異文化,并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出來?!瓣P于斗牛(bullfight)作為一種生育繁殖儀式,也可以稱作‘春牛'儀式,在近代存在于土耳其斯坦、中國和安南(越南)等國家中(C.W. Bishop,1925年)。在中國,這個儀式最先在《禮記》中提到,在冬天的第三個月(農(nóng)歷十二月),皇帝會令官員取出一個陶制的牛來‘驅(qū)除寒冷'。這個儀式標志著春天的到來及農(nóng)耕的開始。陶制的牛,毫無疑問,是代替了一個鮮活的動物(Granet,格拉內(nèi),1926年)?!蹲髠鳌分杏涊d,在冬天結(jié)束的時候,一頭黑牛會被屠宰來祭奠寒冷(trad. Couvreur)。后續(xù)記載中提到會把陶制黃牛打碎成塊,即鞭春牛,這種形式的習俗在中國不同地區(qū)延續(xù)下來,直到近代。作為漢族的習俗,這種形式存在于中國西南部地區(qū)的大部分城市里,農(nóng)村依舊是屠宰真正的牛?!稄V西通志》中強調(diào)為‘迎春'而打爛陶制牛的儀式僅存在于轄區(qū)的都城,即郡城,并不在農(nóng)村(《粵西叢載》Yueh-his Ts'ung-tsai)。①原文注釋(筆者譯):埃伯哈德(1942)在《地域文化》第十一章,175/177頁,“春?!敝幸昧瞬煌貐^(qū)的中國文學。De Groot (1891,第一卷,70/73頁)中描述了廈門的習俗?!癶et inhalen van de lente.(荷蘭語)譯為拖著的春天”,Doolittle(1865)詳細描述了在福州舉行的為慶祝春天的游行(有插圖)。他提到了跟真實大小一致的水牛紙雕像,幾個小型的陶瓷制水牛模型,還有一頭活水牛。活水牛只參加部分游行,稍后就被屠殺,它的肉被分送給各官員。晚清時代北京的慶祝春天的儀式則是在Tun Li-ch'en(敦禮臣)所著的《燕京歲時記》中記載,由Derk Bodde(1936)翻譯。當前作者只知道一個能證明苗人承襲漢族春牛的實例。一個來自湘西的紅苗人描述了他原生部落的迎春過程。模仿漢族人城里的最高官員引導這個游行過程的做法,他們選出一個德高望重的人作為‘迎春官',坐在轎子里領導游行。一只陶制的小水牛被沿途攜帶,迎春官的兒子,最好是十至十二歲的男孩,牽著一只他父親飼養(yǎng)的小水牛犢。水牛肚子上的一抹黃色預示著豐收,而深色則認為是不利的。水牛的眼周泛白則預示著棉花的大豐收等等。②原文注釋(筆者譯):中國人春牛的來源如上所述,頻繁提及的雕像是由彩色紙張組成的。Doolittle(1865)解釋說會把這些不同顏色的紙張發(fā)給一個盲人師傅,他會把這些紙張隨機的糊在竹子模型上面。在游行過程中,圍觀的人們會根據(jù)不同的顏色來預測來年農(nóng)耕的氣候條件:紅色預示著干旱,黑色預示雨水充足,黃色指風力較強等等。被打碎的瓷制水牛碎塊和紙雕像水牛燃燒后的灰燼會被人們收集起來,這在他們看來就是護身符。因此,湘西的紅苗人比他們貴州的親屬部落更加漢化。”又如在中國沒有種植大米的北方,出現(xiàn)了另一種形式的斗牛。那是一種古老的對撞活動,參加競賽的兩人,有時是騎在他人裝飾有牛頭和牛角的肩膀上,試圖擊倒對方,中國人稱之為角抵戲。漢代的史冊中經(jīng)常記錄此項運動,直至宋代的杭州(武林舊事)。格拉內(nèi)引述北史中劉佑的話:“通過首次出現(xiàn)在漢代的兩個人之間的對撞,把這項對撞活動與蚩尤和黃帝的戰(zhàn)爭聯(lián)系起來?!雹墼淖⑨專üP者譯):埃伯哈德在《地域文化》134/143頁中詳細地討論了有關蚩尤的神話傳說,證明了他們的來源是東胡和匈奴人居住的區(qū)域,對這些部落來說牛是最重要的動物。在漢代末年人和牛之間的競賽是作為一種娛樂存在的,由Rudolph(中國早期的公牛格斗,考古學,第三章,四十一條,1960)展示。他研究了在河南省南陽發(fā)現(xiàn)的漢代淺浮雕的拓片,這被認為是這些戰(zhàn)斗是和雜技還有其他的表演一起進行的,這些都源自于亞洲中部(埃伯哈德《地域文化 I》141/142)。記載中也顯示這項活動會在慶祝新年時舉辦。這位學者認為在正月十五晚上舉行的喧鬧的娛樂活動應該取消,他在都城和其他地方都看到過,在這些令人厭煩的活動中,他特別指出角抵、對撞、戴動物面具、男扮女裝等。在這方面,格雷厄姆(1937)描述的川苗人舉辦的假斗牛及屠宰動物也并非不無樂趣。格雷厄姆的報告中描述了這種場合下的斗牛,要男扮女裝,十二名男子代表水牛,用糯米糍粑做成的牛角來裝扮,這種糯米糍粑干了之后會非常堅硬,分成兩組來比賽,輸?shù)哪墙M是要假裝被屠殺的。四個裝扮成女孩的男子要假裝嫁給四頭公牛,其中一個女孩要生一個最終被摧毀的‘孩子'。這種形式無疑是承襲了古代祈求豐收的儀式,同時也包含了北方的文化元素(羌族),也就是川苗人深受影響的民族文化?!?/p>
侗族的斗牛與苗族的斗牛在文化上有著同質(zhì)性,卻略有不同之處。而這兩種文化與族群多樣性繁復的貴州地區(qū)也因此成為一種似乎共享著某些特質(zhì)的想象共同體。鮑克南在《黔東南的苗族部落及其文化形態(tài)》中寫道,“除了以鼓樓為家外,斗牛運動也是侗族人的另一個文化特色。我們上面提到過,斗牛運動是由苗人于收獲前或大型祭祖時舉行的,然而侗族的斗牛則呈現(xiàn)出最繁雜的一面。他們都是專業(yè)的養(yǎng)牛人,用來參加斗牛的水牛不會用來農(nóng)耕。那些被屠殺供人們享用的動物吃的是特殊的料草,大腸的糞便會和肉一起賣,跟我們在從江(Ts'ung-chiang)看到的一樣。中國人用這些牛便做成一道風味極佳的菜肴。④原文注釋(筆者譯):侗族人吃牛肉應該是一種很古老的習俗了,也包括水牛腸道中的東西。唐代《嶺表錄異》的作者寫到廣西南部的蠻夷很喜歡吃水牛肉。在消化完牛肉后,他們吃牛腸道及胃里的類似于糞便的東西,這種東西跟青苔顏色很像,配著鹽和姜片一起吃。他們會在酪里加入肉桂(是一種發(fā)酵牛奶,牛犢胃里分泌的一種凝乳酶)?;蛟S這種風俗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在水牛還不是役畜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每年早春時節(jié),在靠近榕江(Yung-chiang)的六百塘舉行斗牛,這些牛都是強壯有力的。這些水牛都有自己的名字,它們被鈴鐺和旗幟裝飾得很華麗,還蓋有紅色絲質(zhì)布條,牛角頂部有銀鞘,它們由各自的主人牽往場地。斗牛當天,它們吃的糯米和甜酒,被主人洗刷干凈,用葉子遮住眼睛直到跟對手面對面。中國歷史中并沒有記載侗族的斗牛細節(jié)。只在苗族特輯中出現(xiàn)的侗‘苗'(Tung ‘Miao')圖片顯示由兩只打斗的水牛,配文能推測出斗牛是在大豐收后舉行的。①原文注釋(筆者譯):這種特殊的畫面與另外三個再現(xiàn)是出現(xiàn)在Lyonnaise(里昂)傳教日志中(1898),是根據(jù)他在貴州西南部的一個法國傳教站時,從在鎮(zhèn)寧的教父Roux(洛克斯)保管的苗志中看到的畫面描述的。記載中并沒有給出侗‘苗'的具體位置,但是由圖片中的蘆笙吹奏者可知是位于貴州東部。圖中靠近前排的人手拿彎棍以便在必要的時候隔開戰(zhàn)斗中的水?!,F(xiàn)今的黑苗依然在用這種彎棍,但是已沒有地方再如圖片中那樣用繩子拴住牛的后腿了?!稁X表紀蠻》(1934年)中記載斗牛是現(xiàn)今廣西省北部侗族(侗家Tungchia)居住地三江縣的習俗。作者特意強調(diào)斗牛的高昂花費,超過普通動物的十倍,可能高達三百銀元。為了以更好的狀態(tài)備戰(zhàn),水牛每天會被喂食三餐,吃的是特殊的草料和甜酒,并有規(guī)律的洗涮,防止不被蚊蟲叮咬。比賽當天,參賽村莊的人會莊嚴地牽引他們的水牛到達指定地點,并互相檢查裝備,比如插入牛角的刀片等。比賽在歡呼聲中進行,觀眾會在祝賀戰(zhàn)勝者的同時譏諷戰(zhàn)敗的水牛及他們的團隊。人們會屠宰戰(zhàn)敗的水牛來歡慶這場勝利。”
古老而神秘的苗族獨木龍舟競渡、嵌入在大型祭祀節(jié)日中的苗族斗牛,在鮑克南筆下,都盡顯苗族濃厚的巫文化色彩。它們與規(guī)模盛大、繁雜紛沓的原生態(tài)侗族斗牛能夠保留至今日尤為不易。鮑克南運用傳統(tǒng)的人類學田野調(diào)查法對貴州少數(shù)民族進行了長期深入的實地研究,撰寫的田野報告涵蓋了當?shù)夭糠肿迦核幍淖匀画h(huán)境、生產(chǎn)生活、婚姻習俗、社會結(jié)構、宗教信仰、民俗體育等內(nèi)容。傳統(tǒng)上人類學家的田野報告要整體去分析,脫離其中哪一環(huán)或單獨針對研究某一部分都會顯得單薄和不夠完整。而體育這一綜合性極強的,復雜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往往是人類學家筆下想要表達體現(xiàn)這一族群獨特魅力的核心部分。故本文整理、分析鮑克南田野報告中的少數(shù)民族體育方面資料,并用人類學理論加以分析和論述,望為今后研究該領域的學者提供人類學方面的史料參考。
(感謝貴州民族研究所黃才貴教授、日本早稻田大學寒川恒夫教授的指導,對兩位給予的幫助在此深表謝意)
責任編輯:林建曾
The Sports Image of Minority groups in Guizhou Province during the Period of ROC--The field investigations of Germany anthropologist Beauclair
MENG Meng
Inez de Beauclair, female anthropologist, took field investigations for Miao, Gelao, Dong and other Ethnic Minorities in Guizhou between 1940 and 1951. She has drafted lots of field investigation reports, wrote academic manuscripts and works. Such works are highly valued due to the lack of research data in the war time. In this paper, some of her works in English language are translated and reorganized including the Miaodragon-boat race,buffalo fighting from both Miao People and Dong People. Hopefully it will provide reference information to the future research on Guizhou Minorities groups' Sports.
The period of ROC, Germany anthropologist, the Miaodragon-boat, Miao buffalo fighting, Dong Buffalo fighting
C912.4
A
1000-8705(2016)01-103-108
孟蒙,男,生于1988年6月,籍貫河南洛陽?,F(xiàn)就讀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大學院體育科學研究科寒川恒夫教授研究室,博士后期課程。研究方向:體育學、文化人類學、體育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