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有兩種電影,一種時刻提醒你:這是電影;另一種淡淡告訴你:這是生活。史蒂芬·布塞的《春意暫遲》是后一種。
電影里,阿蘭帶著在牢里做工賺的875歐元出獄,投奔媽媽。兩人每天做飯、吃飯、喂狗,那種親人之間的怨恨時不時流露一點:他嫌她做的飯難吃,她聽新聞,他就放大音樂。她時刻提醒:你不是住在你家。好多次,終于成功激怒了他,他差點抬手打她。
終于知道,她得的是癌癥,活不了多久了。她在報紙上找到了想要的消息,瑞士一間機構,可以幫助絕癥患者安樂死。時間到了,他送她去了瑞士,一間小木屋里,一個滿臉微笑的女人迎出來,服侍她喝下一杯藥水。藥性發(fā)作前,母親哭了,“我愛你?!眱鹤颖е?,“我也愛你?!睔浽彳嚴吡怂?,他在野花叢中坐了一會,主題曲響起,故事結束。
自始至終,母子倆都沒有表情。沒有笑、凝視、難過、痛苦,都沒有。臉上沒有喜怒哀樂的企圖,瞳孔里也并不裸露一生,兩個人都像木雕泥塑,除了幾次哭泣。有表情的是外人,男鄰居、安樂死機構的女員工。
那是最觸動人心之處,我們沒有表情地生活,和最親近的人面無表情地相處。許多人是這樣的,他們已經(jīng)默認了,自己不需要表達,也不會表達——不是技能上的不會,而是心理上的不會。
表情讓人尷尬,表情讓人膩煩,表情需要氣力,表情是投降,表情是向春天邁出了一步。一旦習慣了沒表情,有表情就讓人驚駭,讓人不適應。表情是給外人的,即便那男鄰居和善于微笑的女員工,在親人跟前,也未必是有表情的。
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的主題不是安樂死,不是親人間的溝通不暢,而是生活里的毫無表情。導演沒打算對此做出批判,也沒打算做出救贖,只是展示一切。
那個情節(jié)因此顯得非常奇突:母親為了讓離家的兒子回家,故意讓家里的大黑狗吃壞了肚子,兒子回來幫黑狗喂藥。這段情節(jié)就是強烈的表情,盡管他們用毫無表情來表演。
電影里,安樂死機構員工問老太太:“您是否度過了美好的人生?”“不知道,但這是我的人生。”
(編輯 趙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