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京劇藝術曲終人散

張玉榮

梅花謝了匆匆，2016年4月25日，京劇藝術家梅葆玖翩然謝幕，走完了自己精彩紛呈的82年人生歷程。從此，世間再無梅葆玖，梅郎世家成往昔。

細雨連綿，攜將春色去。梅花香韻，人間成絕調(diào)。

2016年4月25日11時許，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幼子梅葆玖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82歲。從此，世間再無梅葆玖，梅郎世家成往昔。這對于京劇，對于男旦，對于梅派藝術，無疑都是巨大的損失。

梅葆玖多年來多次在國內(nèi)外進行藝術交流和演出，為繼承和弘揚京劇梅派藝術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梅葆玖1934年3月29日出生在上海思南路的梅宅，祖籍江蘇泰州，國家一級演員。他是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的第九個孩子，梅派藝術傳人，北京京劇院梅蘭芳京劇團團長。代表作《霸王別姬》《貴妃醉酒》《穆桂英掛帥》《太真外傳》《洛神》《西施》等。有幾十位弟子現(xiàn)都已成為了著名的表演藝術家，其中有李勝素、董圓圓、張晶、張馨月、田慧、譚娜、尚偉等。

梅葆玖多年來多次在國內(nèi)外進行藝術交流和演出，為繼承和弘揚京劇梅派藝術作出了巨大的貢獻。1989年榮獲美國紐約林肯美華藝術中心授予的亞洲杰出藝人獎。2009年被世界藝術家協(xié)會授予“藝術大師獎”和“終身成就獎”。2015年，獲第15屆華鼎獎終身成就大獎，是公認的世界級藝術大師。

梅葆玖生于京劇世家，其父乃大名鼎鼎的梅蘭芳，梅蘭芳父為梅竹芬，梅竹芬父梅巧玲，均為京劇表演藝術家。而且，梅巧玲為四喜班主要旦角，青衣演員;梅竹芬雖然學過老生、小生，后來則跟父親學青衣、花旦，被稱為“梅巧玲在世”;梅蘭芳更不必說，1913年，20歲的梅蘭芳作為“二牌”跟隨王鳳卿到上海演出，被報紙贊為“環(huán)球第一青衣”。到梅葆玖，可謂是梅家第四代旦角了。

在梅葆玖的學藝和演藝生涯中，梅蘭芳的教導和幫助，是至為重要的，而他因父親的言傳身教，潛移默化，故在傳承梅派上成為至關重要的人物。后梅蘭芳去世，挑起梅蘭芳劇團擔子的就是梅葆玖。梅葆玖曾率團到全國各地演出，僅1963年就演了兩百多場。

梅葆玖生于1934年的上海，他“相貌清秀，嗓音圓潤”，被確定為梅蘭芳的接班人。家庭熏染，使得他在天分之外，多了一層學習和表演的優(yōu)越條件。他師從王瑤卿派嫡傳青衣演員王幼卿，后來跟朱傳茗學昆曲、朱琴心學花旦、陶玉竹學打把子，在京劇的各個方面打下堅實基礎。

他首次登臺，是在10歲，在《三娘教子》中扮演薛乙哥。16歲時，即和俞振飛、梅蘭芳同臺演出《金山寺》和《斷橋》，在其中扮演青蛇一角。在這次演出中，梅蘭芳說過這么一段話，可看出他對于季子的嚴格要求：

“你們老說葆玖演戲有點才能，單靠才能使最容易誤事的。這孩子有點小聰明，可是功夫太不夠?！绻载撍且稽c小聰明，漫不經(jīng)心地做，你看吧，不定要出什么錯呢?！保诽m芳《舞臺生活四十年》合集，許姬傳記錄）

后來這次演出成功，梅蘭芳又說：“《金山寺》是一出開打的戲，不是普通的文戲可比。葆玖的武工沒有很深的底子，又是第一次上演，我真替他擔心。唱得好壞不管，我怕他出錯。今天能把這出戲對付下來，也算難為他！”可見，梅蘭芳大師對梅葆玖藝術上是認可的。

梅葆玖之傳承梅蘭芳的唱腔，被稱為“原樣傳承”，即對于唱腔采取基本不變的態(tài)度。但這種原樣傳承，往往難以完全做到，故而在呈現(xiàn)上會有稍微的變化。這深深根植于作為一種民間音樂形式的京劇的變易性特質(zhì)之中。甚至即使同一人，也會在不同時間演唱同一曲目而表現(xiàn)出唱腔之變化。故而，學梅蘭芳最像的梅葆玖，即便秉持原樣傳承的理念，尚有不同之處。

梅葆玖在家中兄妹9人中排行老小，有5個在幼年相繼夭折，留下三男一女，大哥葆琛，二哥紹武。姐姐葆玥是京劇老生。梅葆玖的夫人名叫林麗源，是梅蘭芳京劇團藝術顧問。夫婦倆幾十年相濡以沫恩愛有加，雖然他們二人膝下無子女。

1961年，梅蘭芳先生病逝，葆玥、葆玖姐弟倆繼承父親的遺志，挑起了梅劇團的重擔，開始了他們之間的長期合作。1964年“戲改”后，男不許演旦、女不許演生，姐弟倆漸漸被打入冷宮。1966年“文革”開始，他們也未逃脫被抄家、批斗、下放勞動、接受“再教育”的厄運，下放到北京天堂河農(nóng)場勞動。

“文革”結束后，葆玥以全部的精力排演了她拿手的《轅門斬子》等一批劇目獻給觀眾。1983年，由葆玖、葆玥率領的梅劇團訪日，為推動中日友好關系的發(fā)展，起到了特殊的作用。同年，她與張君秋之女張學敏排演了老舍創(chuàng)作的《新王寶釧》及新編歷史劇《三關排宴》。

梅葆琛熱愛京劇藝術。在工作之余，他積極參加業(yè)余京劇演出活動，操琴伴奏。他酷愛梅派藝術，希望梅派藝術得到繼承與發(fā)揚。他不僅關心弟弟梅葆玖的表演，而且在家中精心培養(yǎng)下一代，將孫兒梅瑋送到京劇名師身邊學習梅派藝術。如今，孫兒學業(yè)有成，在梅派藝術上也有所傳承，這也使他的在天之靈得到了慰藉。

梅紹武是著名的英美文學翻譯家、評論家、戲劇家、作家。梅紹武是梅氏兄妹中惟一從 “文”者，他把研究父親梅蘭芳的表演體系作為自己責無旁貸的任務。

如果不是父母希望他繼承梅派藝術，梅葆玖或許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工程師，或者某跑車俱樂部會員。這是他一輩子的愛好。梅葆玖自幼研究機械，他喜歡看著圖紙自己制作模型，無線電、遙控飛機模型都做得很好。他最高興的是聽見自己裝的收音機一響那一刻。

梅葆玖會獨立制作出能在留聲機上播放的片子。找不到制作片子的膠片，他就用醫(yī)院看病拍的片子替代。在錄音機流行前，他做出的錄音機將父親梅蘭芳留下的珍貴演出資料整理出來。他愛和電有關的一切，也癡迷自行車、摩托、汽車、飛機等。尤其是汽車，他對其性能如數(shù)家珍。

1956年，22歲的梅葆玖去徐宅“練功”，恰逢當天是10歲表妹徐佩玲的生日，他就騎上摩托車，帶她“兜風”?！按┲ば碇诸^，開著大摩托就上了西單，去新華書店，莫斯科餐廳，買小人書、巧克力、點心，給她慶生”。他的侄子徐淳說。

父母健在時，擔心他“捅婁子”，禁止他考駕照。老人離世后，近50歲的梅葆玖去考了駕照，可駕駛卡車。練車在大興郊區(qū)，因為天氣很熱，他光著膀子練。一位老太太看見了，認得他，就問：“昨兒還看見你在電視里演穆桂英呢，今兒怎么就光著膀子開車了？”他回答：“昨兒是小媳婦，今兒是大老爺們了！”

直至75歲高齡，他出門還習慣駕駛著一部進口豪華沃爾沃。他還嘗試駕駛一個朋友的私人飛機半個小時，覺得“不過癮”。也遺憾沒能嘗試駕駛波音747。

“我覺得一個人的生活要豐富一些。除業(yè)務外，各個門類都要懂，讓生活充實起來。如果說除了京劇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接觸，這樣活著太可惜了。”他說。

一聊起京劇，說起父親梅蘭芳所創(chuàng)造的梅派藝術，梅葆玖始終心懷敬畏?！鞍凑瘴业男愿?，并不在乎唱戲不唱戲。如果我不上臺，可能現(xiàn)在和我的兩個哥哥一樣，已經(jīng)是一名出色的教授或者工程師了?？晌也]有走上這條路。父親去世之后，梅劇團的擔子自然而然落在我身上。這是使命，也是責任，每年兩百多場大戲，靠我挑班演出，一直從二十幾歲唱到今天。”在聯(lián)合國授予京劇藝術“人類口述及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的今天，如何傳承經(jīng)典，發(fā)揚流派，是梅葆玖思考最多的問題。

梅蘭芳曾說過：“我這個梅派，就是沒派?！弊鳛榈障祩魅耍份峋琳劦剑好诽m芳藝術的美，是一種“規(guī)范式的美”，一種“范本美”，而不是一種藝術所具有的特征美。通俗地說，梅派的最大特點就是“沒有特點”，講究的是規(guī)范，而不是突出某一方面，真正做到了“大象無形”，“真水無香”，是“中和之美”。

“連我父親本人，其實也是從簡到繁，從繁又到簡。到排演《太真外傳》的時候，那是繁盛的極致了，到了后來像《穆桂英掛帥》里所謂的‘簡’，跟前面的‘簡’又不一樣了，它有厚度了?！?梅葆玖說：“不管今后怎么發(fā)展，都得讓學生們知道歷史，知道京劇的文化，知道老一輩是怎么唱的。還是我那句話——京劇，你聽就是聽流派，不能什么派都沒有。”

“世界上是沒法復制一個同樣的人出來的。” 梅葆玖認為，所謂的流派也是如此，那些被封為創(chuàng)始人的藝術家們，其實沒有一個人標榜過自己是什么派，都是別人封的，“所謂流派，就是經(jīng)過無數(shù)人的效仿，得到了大家的承認。流派流派，不流無派。流派其實是一種藝術風格，各自都有自己的藝術特色。就像《玉堂春》，梅尚程荀演出的劇本完全一樣，也都是跪在那兒唱，但是在藝術處理上，包括唱腔的處理上，卻是各有千秋的?！?/p>

雖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傳承人”，又是梅派藝術的掌門人，梅葆玖卻一直拒絕社會上把他稱為“大師”。他說他是干活的，父親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師?！昂臀覀兗液脦状颜x的譚門傳人譚元壽就曾經(jīng)直接拒絕‘表演藝術家’的稱號，他說：‘如果我是，那我父親應該怎么稱呼？’講得很認真。這些年我對身邊的朋友們也是這樣說的，千萬不要吹捧我，自己人夸自己人，那樣會很‘雷人’的?！?/p>

梅家斜對面的世界歷史出版社門衛(wèi)還珍藏著和梅葆玖的合影。照片中，80歲的老人穿著黑色西服、頭發(fā)文絲不亂，面容白皙、眼角身口、微薄的嘴唇，和已故的梅蘭芳先生及其神似。

這位一代梨園大師梅蘭芳的幼子，眉宇間還依稀可見父親的儒雅氣質(zhì)，說話溫潤、緩慢，平易近人。作為梅蘭芳的第九個孩子，梅家的標簽成為梅葆玖最重要的人生切面，梅葆玖努力扛起梅家這面樹起了百年的旗幟。

時代發(fā)展，傳統(tǒng)戲種沒落，讓年輕人接受古老的戲曲成為梅葆玖常思考的問題。他豁達面對時代的選擇，努力讓京劇靠近時代步伐。

一次和唱片公司合作、跨界流行樂壇，錄制《貴妃醉酒》《太真外傳》等唱片，外界有不少物議。但梅葆玖仍堅持有保留地革新：“像《太真外傳》這些唱腔里最傳統(tǒng)的東西，我原封不動?！?/p>

早在1928年，梅蘭芳已經(jīng)用一個玩具馬達讓兔子在舞臺上動起來。梅葆玖也努力將技術融入傳統(tǒng)戲劇。他打算用新媒體技術，讓父親重新“活”過來，唱最古老的戲曲。發(fā)現(xiàn)孩子們喜歡看動漫，在2012年兩會時，他提出以動漫作為手段，讓《霸王別姬》、《牡丹亭》等傳統(tǒng)劇目以動漫的形式呈現(xiàn)。

“我的想法是，把戲曲內(nèi)容以及好的劇目，通過動漫的形式表達出來，讓幼兒、小學生甚至中學生都喜歡?！比缃?，夙愿未嘗，斯人已逝。

人聲寂靜時，鄰居與路人，再也聽不見京韻聲聲。

編輯/韓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