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雄力克百戰(zhàn)方為雄

余瑋

老紅軍戰(zhàn)士健在者碩果寥寥，尋訪這些老者，就是在與時間賽跑，搶救的是一手的歷史細節(jié)。

張力雄，103歲，開國少將。16歲入團，18歲入黨，19歲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21歲參加長征，曾任紅五軍團第四十五團政委，轉(zhuǎn)戰(zhàn)南北，功勛卓著。

南京市南瑞路將軍大院的一幢兩層小樓里，采訪了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百歲幸存者。一見面，張力雄就緊緊握著記者的手，高興地說：“辛苦了！辛苦了！自北京趕來采訪?！?/p>

采訪結(jié)束，記者獻上自擬嵌名聯(lián)：“力擔百戰(zhàn)奇功，雄跨期頤大壽?！崩先撕芨吲d，顫巍巍地題贈八個字給記者：“紅色情懷，責任擔當?！逼鋵崳L征并不遙遠，人生的旅途就是一次長征。紅軍長征路上，有許多選擇，在人生的過程中也會出現(xiàn)許多十字路口，每一次選擇也就是一次新的“出發(fā)”。長征是一種精神，是一種力量，永遠不過時。

兩到“紅都”瑞金

張力雄出生在福建省上杭縣才溪鄉(xiāng)的一個貧寒農(nóng)家。

1932年，中共中央和蘇維埃中央政府發(fā)出指示，號召擴大紅軍隊伍。張力雄在當?shù)氐谝粋€主動報名參加了紅軍。之后，他又驚喜地接到中共上杭縣委的通知，決定直接調(diào)其進紅軍學校學習，并立即啟程到江西瑞金報到。

入校后，他就被編入政治營一隊二班。在校期間，每日課程都安排得滿滿的，既有教員的傳授講解，又有學員之間的切磋交流；既有課堂上的問題解答，又有野外實地作業(yè)；不僅學政治、學軍事，還學文化。張力雄為自己能有機會進入紅軍學校感到欣喜和自豪，很珍惜在校的每時每刻，如饑似渴地讀書學習。

1932年10月，張力雄從紅軍學校畢業(yè)，被分配到紅軍第三十四師一○○團一營機槍連任指導員。到團部報到時，團領(lǐng)導指示營長發(fā)給他一支左輪手槍。授槍時，營長嚴肅地說：“你是紅軍學校的優(yōu)秀學員，我們歡迎你來我部工作。這支左輪手槍是我們的同志冒著生命危險從敵人手中奪來的，來之不易，希望你珍惜，并用它多打敵人，多繳敵人的槍，為那些在戰(zhàn)斗中光榮犧牲的同志報仇，為革命的最后勝利立功！”張力雄接過槍，感覺自己的雙手因激動而有些顫抖。他手捧參加革命以來擁有的第一支槍，用洪亮的聲音向營長表明了自己殺敵立功的決心。

紅軍第四次反“圍剿”作戰(zhàn)勝利后，革命形勢有了新的變化。紅三十四師等入閩，張力雄英勇作戰(zhàn)，接受戰(zhàn)爭的洗禮。

張力雄參加革命后，才知道毛主席曾到他的家鄉(xiāng)進行過有名的“才溪鄉(xiāng)調(diào)查”，并在古田召開了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古田會議”。他為沒能一睹主席的風采而遺憾。作為一名紅軍基層干部，他經(jīng)常聽到各級領(lǐng)導傳達毛主席的重要講話，接觸到毛主席代表黨中央、中革軍委下達的指示、命令等，想見毛主席的愿望也因此與日俱增。

1934年1月，張力雄正在閩西北前線作戰(zhàn)，軍團政治部通知他代表紅三十四師去中華蘇維埃政府所在地瑞金，參加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召開的全國政治工作會議。接到通知后，他非常高興，經(jīng)過七八天的行程，到達了瑞金城。

年輕的張力雄估計沒有想到，這是一次即將載入紅軍史冊的重要會議。會議將對紅軍政治工作的目的和方法做出規(guī)定，提出要求。參加會議的有團以上政治工作領(lǐng)導干部和部分基層政治工作干部共258人，是紅軍創(chuàng)建以來第一次較大規(guī)模的全國政治工作會議。

根據(jù)日程安排，政治工作會議的代表都要列席全國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的閉幕式，并聽取大會報告，令張力雄高興的是，毛澤東主席當天也要參加，他興奮得徹夜難眠。那一天，為了能坐在前排，更好地端詳毛澤東等中央領(lǐng)導人的風采，張力雄一大早就趕到了會場。進去后才知道，大會規(guī)定代表必須按指定的位置就座，而列席代表均被安排在會場的最后幾排。由于場內(nèi)光線不好，坐在后排的他只能看到主席臺上幾位中央首長的面部輪廓，看不清毛主席的容貌。

張力雄邊聽報告邊想，今天是見毛主席的好時機，若錯過了，今后可能就更難了。于是他急中生智，在大會快結(jié)束時提前幾分鐘出場，站在會場大門外等候毛主席。散會了，毛主席來了！張力雄顧不得許多，急忙擠到前邊，恭恭敬敬地給毛主席行了一個軍禮。

毛澤東親切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個部隊的？”“張力雄。紅五軍團三十四師！”他響亮地回答。毛澤東和藹可親地問他是哪里人，張力雄趕緊回答：“福建上杭縣才溪鄉(xiāng)人?！泵珴蓶|一聽就說：“哦！我曉得，我曉得。才溪是模范鄉(xiāng)呢！你要爭做模范?。　薄氐阶√?，張力雄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就在這一年，21歲的張力雄被提升為紅三十四師一○○團政治委員。作為一個紅軍團的政治主官，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有多么重大。

漫漫征程中的“鐵流后衛(wèi)”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中央紅軍8萬多人被迫開始了艱苦卓絕的萬里長征。

在漫漫的長征途中，紅五軍團一直擔任后衛(wèi)，多次完成阻擊國民黨軍的任務，為保障中央紅軍主力北上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紅五軍團因此榮膺“鐵流后衛(wèi)”的光榮稱號。張力雄就是“鐵流后衛(wèi)”中的一員。

長征開始時，他擔任紅五軍團教導大隊政治委員。張力雄率教導大隊隨紅五軍團在黨中央的指揮下，先后突破敵人四道封鎖線，搶渡烏江、金沙江、大渡河等天險。一路上戰(zhàn)勝了無數(shù)艱難險阻，走過了江西、廣東、廣西、湖南、云南、貴州和四川等廣大地區(qū)。

1935年6月中旬，紅一方面軍翻越了夾金山后，與紅四方面軍在達維村勝利會師。全軍上下情緒高漲，一致?lián)碜o黨中央北上抗日的正確路線和方針。此后，紅五軍團改為紅五軍，黨中央決定由紅五軍、三十二軍及四方面軍的三十一軍、三十三軍、九軍組成左路軍，由朱德總司令和劉伯承總參謀長率領(lǐng)，經(jīng)卓克基、馬爾康、查理寺進入草地，過葛曲河向班佑、巴西前進，在包座地區(qū)與右路軍會師后共同北上。

由于張國燾分裂黨分裂紅軍，張力雄所在部隊被迫三過草地，受盡磨難。張力雄晚年回憶起過草地這段情形時，百感交集。他反復訴說過草地時的動作要領(lǐng)，比如行軍時不僅要盯著比較結(jié)實的草叢走，而且要下腳輕，起步快，一旦情況不妙，趕緊轉(zhuǎn)換路線；危險路段大家要手拉著手小心地往前走。這些今天看起來非常簡單的話語，卻是當年許多紅軍指戰(zhàn)員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換來的經(jīng)驗教訓。草地行軍，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很大體力，可謂步步艱難，處處險惡。白天艱苦的行軍已使人疲憊不堪，到了晚上還是無法休息。因為遍地沼澤，根本找不到一塊干燥的地方，只能選一些稍突起的草包或小河邊有灌木的地方宿營。汗水、雨雪把衣服全弄濕了，也找不到干柴生火烤干，只好三人一組背靠背坐著，利用彼此的體溫將衣服慢慢地焐干，并借相互的支撐打個盹。剛一閉上眼，又是蟲咬，又是寒風，使人難以入睡。

作為過草地的最后一批紅軍，左右1000米內(nèi)能吃的野菜早被先頭部隊吃光了，張力雄動員全團同志把槍皮帶和土造牛皮斗篷拿出來，集中到供給處統(tǒng)一分配到連。張力雄和葉團長率先獻出自己的皮腰帶。

葉團長還開玩笑地說：“政委，你舍得嗎？”張力雄毫不猶豫地答道：“有什么舍不得，能給戰(zhàn)士們吃飽肚子最重要呀！”張力雄的這根皮帶在全團是有名的，它又寬又長，黃得發(fā)亮，那是1934年初夏紅七軍團軍團長尋懷洲送給他以作紀念的。但是為了讓同志們走出草地，再舍不得也要貢獻出來，一根皮帶可以讓好幾個戰(zhàn)士吃上一頓飯呢。

終于走出了草地，大家十分的激動：“出草地了！出草地了！”……

高臺血戰(zhàn)中九死一生

1936年12月下旬，中國工農(nóng)紅軍西路軍在軍政委員會主席陳昌浩、副主席徐向前率領(lǐng)下，撤離甘肅省山丹、永昌地區(qū)西進。國民黨軍西北“剿匪”第二防區(qū)司令馬步芳集中兵力實施尾追，西路軍邊打邊進。1937年1月1日拂曉，紅五軍軍長董振堂率第十三師第三十九、第四十五團和總指揮部騎兵師、特務團各一部共3000余人攻占高臺。敵軍連續(xù)發(fā)起30余次進攻，紅四十五團政委張力雄認為：“戰(zhàn)斗的激烈程度是我軍長征以來罕見的?！?/p>

高臺血戰(zhàn)中，紅五軍3000余名官兵大部犧牲。戰(zhàn)斗到最緊張時，突然一發(fā)炮彈在團指揮所附近爆炸了，飛濺的彈片擊中了張力雄的左腿，鮮血直流。他不得不從陣地上下來，剛到衛(wèi)生所把傷口包扎好，就聽到城西驟然槍聲大作，人喊馬叫。張力雄趕緊叫警衛(wèi)員出去看個究竟，誰知一去未歸，而馬匪軍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他感到情況不妙，抓起一根扁擔，忍著傷口劇痛沖出衛(wèi)生所，一瘸一拐地向東北城墻走去。在一條小巷里他遇到一位當?shù)乩相l(xiāng)，老鄉(xiāng)神色緊張地說：“紅軍同志，馬匪進城了，你腿上有傷，快到我家里躲一躲吧！”老鄉(xiāng)扶著拖著傷腿的張力雄跑回自己家里，他把張力雄藏在家中的夾墻內(nèi)，每天送進麥糊稀粥讓他充饑，又買來治傷的草藥讓其服用和擦洗傷口。這樣過了四天，老鄉(xiāng)看馬匪的搜捕有所放松，便準備送張力雄出城。一天傍晚，老鄉(xiāng)把張力雄裝上馬車，在他身上覆蓋了厚厚一層雜草和豬馬糞，偽裝成送糞車送張力雄出城。守城的匪兵見趕車的老鄉(xiāng)衣衫襤褸，車上的豬馬糞又臭氣沖天，草草盤問了幾句就放行了。老鄉(xiāng)將馬車趕到四顧無人之處，趕緊掀掉張力雄身上的雜草和雜糞，說了句：“快走！向西奔！”幾天后，張力雄又被一位好心的老鄉(xiāng)帶到了臨澤倪家營子，找到了西路軍總部，回到了自己的部隊里。

張力雄一邊講述著，一邊拍著被彈片擊過的左腿，高聲說：“好險??！我在高臺差一點掉了頭！是高臺老鄉(xiāng)救了我！”由于戰(zhàn)爭的殘酷與情況的危急，張力雄當年沒記住營救他的那個老鄉(xiāng)的姓名。直到1984年，時任福州軍區(qū)顧問的他憑借一些印象，給高臺縣信訪辦寫了一封信，述說他“1937年元月高臺城失陷后，被一位住在高臺城西城河沿的人家營救”之事，并請信訪辦查找這個人是否還活著，他要聯(lián)系感謝。信訪辦派人調(diào)查，才知道營救了他的這個人叫柴維仁。那年，柴維仁還活著，但由于“文革”給他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太重，余悸未消。柴維仁郁郁中閉門謝客，拒見任何人，第二年便辭世。

2011年7月20日，張力雄的8個子女中的兄妹5人來到甘肅張掖，在中國工農(nóng)紅軍西路軍紀念館憑吊革命先烈，并贈送了張力雄題寫的“紅軍萬歲”、“高臺英烈氣壯千秋，不朽精神激勵后人”的題詞，算是對高臺、對營救他的高臺老鄉(xiāng)、對死難高臺的戰(zhàn)友們的告慰吧！

劫后余生的張力雄1961年被晉升為少將軍銜，晚年被評為“全軍健康老人”。

責任編輯 李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