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福
上初中的時候,我家里養(yǎng)過十只羊,對貪玩的我們來說,放羊是一件極其美好的事情。十只羊里面有一只年紀大了,身上的毛都脫了,總是走在羊群后面,吃別的羊吃剩的草。那時我們通常是三五成群,將羊趕進山里,然后在山口打牌、下棋,吹笛子。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老羊從不遠離我,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來回吃草,而其他的羊早已跑得不見蹤影,莫不是它對我有特殊的感情?
麥子收割以后,我經(jīng)常在麥地里撿拾一些灑落的麥穗,在回家的路上悄悄喂老羊。每當此時,老羊顯得很溫順、安詳,慢騰騰地咀嚼。吃完了便伸出舌頭,舔舔我的手掌,這也許是它對我的報答吧。有時我就用鐮刀割一些水溝邊的青草放在地上,趕走那些年輕體壯的羊,給老羊開小灶。老羊吃一會兒,然后抬頭看看我,咩咩叫上一兩聲,似乎在說謝謝。
我發(fā)現(xiàn)人和羊也一樣有默契?;丶业臅r候,其他的羊早早地跑在前頭,而老羊卻像個忠實的侍衛(wèi)跟在我后面。同伴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默契,他們說:你家的 羊像你的弟兄一樣,總跟著你。他們提議蒙上老羊的眼睛,讓我藏起來,看看它會不會找我。我彎起腰藏進一個巖洞里。等我做好隱蔽工作后同伴撒開老羊,片刻, 我聽到老羊的叫聲:咩、咩、咩,急促、不安——一聲比一聲長,一聲比一聲急。
我在巖洞里聽見老羊跑來跑去的蹄聲,忽遠忽近。同伴喊我:出來吧,羊真的找你呢。我出來后,老羊一改往日拖拉的步伐,飛快地向我奔來,邊奔跑,邊喊叫:咩咩,咩咩,聲音有點委屈,眼神里有一絲傷感。我動情地摸摸它的頭,它伸出舌頭,以為我會給它麥穗什么的,可我手里空空,但是它并沒有一點失望的樣子,仍然舔我的手掌,那種親密、默契、細膩,如同旱地之上突然冒出的一股清泉,直透心靈。
老羊不但重感情,而且護主。記得有一次放羊時和伙伴們在田野里打牌,我和一個伙伴因為他偷牌的事吵了起來,吵著吵著,趁我不注意,他突然一用力將我推了個仰面朝天。還沒等我起來,只聽見他“哎喲”一聲,我起身一看,是老羊正用并不銳利的角頂他。
考上高中后,我到縣城上學,已很少有機會放羊了。然而,每逢周末回家,趁父母親不注意,我就會偷偷拿出一個饅頭到羊圈里喂它。老羊已經(jīng)很老了,談不上瘦骨嶙峋,但每況愈下,毛脫得更厲害了,腿比以前更細了,細得能看見血管和筋。自從出生到成為母親,老羊已為我家生了五只小羊,使我家的羊圈 “人丁興旺”,羊的總數(shù)達到十多只,從它們身上剪下來的羊毛可以給我們繳部分學費。它是我家名副其實的功臣。
后來,我的姊妹們相繼有兩人上大學,一年要繳納一萬多元的學費,家里的經(jīng)濟負擔越來越沉重。記得大二的第一學期,我的學費還差六百多元。實在想不出辦法了,父親決定賣掉老羊和它生的一只羊??蓱z無辜的羊,幫我們渡過難關(guān)后成為我前程的犧牲品。它總有一天會死,但不是死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家園里, 這成了我心里永遠的痛。
如今,我經(jīng)常夢見那只老羊。它靜靜地站在我身旁,然后奮力綿長地叫上一聲: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