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飛
我,70后,一家四代人,住在河街通往漢江邊上的巷子里,爹爹、太太他們解放前就住這里了,我這一晃也住了40年。兒時,巷子里躲貓,河堤上放風箏,下河里打鼓球,爬柳樹捉知丫,大自然恩賜的童趣,一切都是那么原生態(tài)。
放風箏
80年代的童年,風箏和其他玩具一樣,是種奢侈品,都靠自己想象發(fā)揮和親手DIY。
河堤邊上第一家,住的是漢陽一中教數(shù)學的陳老師,除了會鼓搗那些深奧的數(shù)字、公式、幾何圖形外,還有一手扎幾何風箏的“絕活”,?他的神奇令我們服周。每到春天來了,就三三兩兩往他家跑,拜師學藝,也別有目的。
只要陳老師家大門開著,他就會坐在堂屋里,用削鉛筆的小刀,削出一根根非常細的竹篾,扎成形態(tài)各異的數(shù)學幾何圖形骨架,有T型、三角形、圓筒形等等,再用批改了的廢卷子,最好的材質當屬印卷子的蠟紙,裁剪成差不多的大小,用漿糊糊在竹篾骨架上,放在太陽下晾干,要不了一會,一個個幾何風箏就做好了,陳老師也很大方,要得一只幾何風箏拿回家,系上一段尼龍線,纏個簡易線輪,萬事俱備,就等著河堤上起風了。
圓筒形的風箏,大伙給它起個雅號——“圍桶”,寓意馬桶,難登大雅之堂。這樣的風箏都不想要,我卻不以為然。向陳老師索要竹篾、卷子、蠟紙,用偷學來的手藝,在家有模有樣的扎起“圍桶”,這東西既有圓的一面,也有直的一體,兩頭通透,通風性好。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河堤上,風來了,大家拽著自己的風箏,一個勁往前跑,陳老師在一旁既當裁判,又作技術指導。T字型的風箏總愛跑偏,時不時還栽跟頭,給它尾部粘上兩條長短不一的“小辮子”,再放飛時就穩(wěn)當多了。三角形的風箏,借著體型優(yōu)勢,趁風扶搖直上,大家正歡呼雀躍時,飛了、飛了,哦豁,飛高了,風大了,線斷了,飄飄悠悠,不曉得落那家房頂上了。唯有我那“圍桶”,憨厚、乖巧,隨著主人一道,風中奔跑,雖飛不了多高,但可盡情地在風中自由放飛。
如今,陳老師已不再扎幾何風箏了,但玩的風箏也都是不菲的稀罕物。幾十米長的龍頭蜈蚣,數(shù)米見方的折疊圖形,五彩繽紛的夜光風箏,借著風勢,三下兩下就上去了,忽閃忽閃著熒光,如同夜空中星星。也不再擔心它會斷線跑掉,時不時輕輕提放線輪,悠閑地和周圍的人咵白。
打鼓球
下河打鼓球,游運狗爬式。住在河邊哈的伢們,對漢江河水那是“小伢玩鞭炮”——又愛又怕。那無情的江水每年也總要帶走幾個不聽話的伢。雖有些悲情,但更多的還是下河玩水的愜意歡趣。
夏天的午后,大伙在河堤內的空地上,劃上一條線,挖幾個洞洞,再圍一個方框,架上兩塊紅磚,打珠沱的戰(zhàn)場就拉開了,一個接一個,站著、蹲著、趴地上,手握珠沱,對準目標,伺機擊發(fā)。一番酣戰(zhàn)后,贏者荷包里珠沱鼓鼓,輸家拍拍褲子上的泥土,摸著屁股準備散伙。
隔壁屋里膽子大、水性好的一對雙,鼓動大家下河去洗哈,你看下我,我瞄哈你,大伙會心的一笑,翻過河堤,最慫的坐在堤邊看衣服,那對雙脫個精光,一個猛子扎到河里,冒出頭的時候都離岸邊好遠,躺著游、側著游,悶到水里游,動作不至于那么專業(yè),反正怎么爽就怎么游。
幾個畏手畏腳的,不敢往河中心游,狗爬式的搞幾下就往岸邊游,趴在岸邊淺水中,抱著坡子打鼓球,悶在水下憋氣比耐力,手腳并用干水仗。我牢記大人話,沒有大人一起不下河,只敢光著腳,站在水里和他們干水仗。
不曉得瘋了幾半天,累了,躺在河邊的石坡上,等著掛在柳樹上的衣褲干,柳樹上的知丫使勁叫,那對雙藝高膽大,三下兩下爬上樹,隨手就捉了幾個知丫,一個人分個拿著手上捏,越捏知丫越是使勁叫。
下河曬太陽,赤膊爬柳樹,柳枝在赤膊上的劃痕,一會就變成一條條白色的印子,這就就埋下了“禍根”,偷偷下河玩水的證據(jù)被屋里人發(fā)現(xiàn),一會就聽到了那對雙跪在屋里洗板上的打罵聲。
巷 趣
巷子一頭挨著河邊碼頭,一頭緊接著早上的集市。每天,天還冒亮,河對面的菜農坐渡船起坡,哼唷、哎喲,挑著一擔子菜,疾步穿巷而過。豆腐坊里,磨豆?jié){、打豆腐的聲音,一陣一陣,時時飄出醇香的豆腐味,老豆腐、臭干子、豆腐腦都從這里孕育而生。
街上的廣播喇叭準點報時,播音員的聲音大街小巷縈繞,國內外要聞開始播報,那個年代,聽新聞、對鐘表、看天氣,電線桿上掛著會說話的黑盒子全知道,我也一直想知道它里面有什么奧妙。
巷子口的早點攤,也放開喉嚨吆喝,大水餃、炸面窩、糯米雞、歡喜坨、豆腐腦……各有各的絕配組合,每天都可以吃得不重樣。平日吃碗堿水面是素的,牛肉、三鮮面那是過節(jié)接客才有的待遇。
老娘提著一籃子買回的菜,擺在屋門口的地上擇,隔壁左右的婆婆、娘娘,搬來小板凳、竹靠背椅,圍坐在一起,你一把我一把的幫忙擇,邊擇邊咵,幾毛錢的白菜,塊吧錢的魚,割肉滴又搭了塊潮頭肉,你家長、我家短,有說有笑。
叔叔蹲在下水溝邊上殺喜頭魚,開膛破肚后,掏出一堆魚泡泡,調皮的家伙躡手躡腳過去,啪的一聲,一腳踩破魚泡泡,叔叔嚇一跳,他捂著嘴巴笑,撒腿就跑。
巷子不長,七彎八糾,陳家巷、水府巷、曹家巷,一個巷子連著又一個巷子,天然的地形,無疑成了伢們打巷戰(zhàn)、躲貓的好地方。竹筷子、橡皮筋、火柴盒、衣夾子,這些看似不相干的小件,男伢們三下兩下就可以造一把能冒火花的仿駁殼槍。掏爐子的火勾滾鐵環(huán),廢煙盒子疊撇撇,幾分錢的洋畫飛近遠,地上畫幾個格子跳房子……
晚上吃飯的時候,巷子里越發(fā)熱鬧,都生怕人家不曉得自己屋里吃魚吃肉,門口的石臺階、竹床、折疊桌上,各家都擺出了各家的當家菜。男將們不管杯子是白酒啤酒,對門滴還是隔幾家的,舉起杯子喊一聲,來,搞一杯!哪家的菜好看又好吃,哪家門口的女人和小伢就多,不管是趁吃趁喝,還是學手藝,只要是瞧得起,大家吃的就是個熱鬧。
下班回的陳老師,推著自行車從巷子這頭到那頭。坐在門口的街坊鄰居都客氣跟他打招呼,陳老師,下班了?劉爹爹,吃了?三婆,蠻好菜咧!肖師傅,喝了幾杯啊?憨頭,打牌手氣么樣?哈哈…
竹床陣
熱天乘涼,那暫是有錢也買不到空調,家里有一臺紅山花牌電風扇就是高檔電器。再就是上堤乘涼,吹哈江風,天然空調。
吃了晚飯,太陽快要下山,巷子里的男女老少,不約而同下河,男的赤膊短褲,肩上搭條扶子,女將們裹條扶子頭上防曬,玩水成了每天解暑最好辦法。
大大小小的黑色輪胎,雖打滿了補丁,打足了氣就是玩水好工具,又可以圈著游,還可以躺在上面劃。哪家小孩有個紅白相間的泡沫游泳圈,一群伢們都會羨慕。
太陽下山了,老頭子從河里打起一桶水,提到堤上,往熟悉的地面一潑,既表明占了個地盤,也給曬了一天的地面涼快下?;氐郊?,背著竹床就往堤上克,姆媽夾著帆布躺椅和毛巾被,我端著跳跳棋棋盤跟隨其后。
沒得一哈的功夫,堤上擺滿了乘涼的竹床,綿延幾里長,不曉得幾壯觀。橫著、豎著,見縫插針,沒地方了,大家相互挪挪,竹床挨著竹床,說明關系更鐵。偶爾中間有張折疊鋼絲床,那不是照顧小伢,就是孝敬老人的。人多的屋里,兩條長條凳一擱,兩塊門板一鋪,一張草席,問題就解決了。地方再擠,大家也會給堤上防汛留條通道,大得的兄弟都曉得。
對門的叔叔,人年輕,腦殼靈,門路多,不曉得么時候就搬回來一臺上海金星電視機,黑白的,16寸大家伙,幾條巷子就這一個,蠻玩味。天一剎黑,他也不怕人家說他顯擺,就是大氣舍得,把電視搬到堤上竹床陣里頭,方桌子上再擱個靠背椅,電視機擱著高高地,兩根天線伸老長,東南西北撤半天,出來了,有了,冇得雪花點了,圖像清楚了。竹床上站的、坐的,里三層,外三層,看熱鬧。
“浪奔,浪流……”《上海灘》里許文強造型影響一代人時尚,丁力教會兒子伢們兄弟哥們義氣;《射雕英雄傳》郭靖、黃蓉俠骨柔情,東邪西毒,南帝北丐,華山論劍;大英雄“霍元甲”洗雪東亞病夫之恥,精武門,迷蹤拳,萬里長城永不倒。
哦豁,兩集電視一哈都完了,都冇看過癮就要回克睡覺,躺在竹床上,巴扇、毛扇使勁的搖,抹點六神防蚊咬,數(shù)著夜空的星星,一哈就睡著了。
江水情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喝河里水,說蔡甸話,做清白人。
住在河邊哈的,家家戶戶都有一口大水缸,一副扁擔,兩只水桶。
一早,大人們陸續(xù)下河挑水,解決一家人一天的吃喝水。堤兩邊都有幾十步的青石臺階,水邊哈一條長青石搭的跳板,隨著每天水起水落,挑水、洗菜、透衣都靠這青石臺階。水桶里灑落的水,沾濕了青石臺階,顯得有點滑,來回挑上幾趟,更是吃虧。
上十擔水,缸才滿,水還是有點渾,竹筒子上面開幾個孔,放入碾碎的明礬,沉入水缸中,這個東西叫“鎮(zhèn)子”,順著一個方向攪幾圈,一哈功夫渾濁就沉淀到缸底,水澄清了許多,但還是有股澀口味道。那個時候只知道水缸放明礬——澄清,不曉得它有利有弊,有污染。
過了幾年,隔壁水府巷有了個自來水水房,其實就是巷子里露天一個水龍頭,一個老頭坐在小木屋里賣水牌,一、兩分錢一擔水,雖然不用翻堤挑水吃虧,買水排隊的人也多了克,為了稍微強點的水質,等上半天也值得。水賣得差不多了,老頭用個鐵盒子鎖上水龍頭就收業(yè)了。
水房對面有家浴池,天冷了,過年過節(jié),洗澡的人絡繹不絕,端個臉盆,拿幾件換洗的衣服,泡哈澡堂子,搓個背,修個腳,從澡堂出來的人,個個都紅光滿面,精神煥發(fā)。
不曉得么時候家家戶戶都通了自來水,扁擔、水桶成了擱貨,爹爹、太節(jié)約慣了,水龍頭下一滴一滴接,再倒到水缸里慢慢用。不下河玩水的日子,端個大澡盆放在巷子陰溝邊,牽條橡皮管,接個灑水壺的蓮蓬頭,好好享受一番淋浴。
2007年的一個秋夜,陣陣秋風穿巷而過,明顯感覺到涼意。那晚,和我一起生活了30年,年過8旬的爹爹,安祥的走了,隔壁幫忙料理后事的老人說,照規(guī)矩克河里端碗水,給老人擦洗身子好上路。老人家做了一生手藝,翻三、麻糖、炒米糕、薩其馬、娃娃樂蛋糕……,那些糕點純手工制作,做手藝的人一生就講個清清白白。
(作者單位:湖北省武漢市蔡甸區(qū)政法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