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作劇

云川縱

林老太70大壽的時候，老伴薛大爺一手操辦了宴會，將分散在各地的兒孫通通叫了回來，還貼了各種喜慶的貼圖，逢人就發(fā)糖果，樓道里頓時熱鬧了許多。

孫女拉著林老太換了新做的唐裝出來切蛋糕，林老太樂得眼睛都快沒了：“九口人，一個不缺！”

“行了，趕緊切蛋糕吧！”薛大爺笑著催促她，又指揮著兒子準(zhǔn)備好手機拍照留念。

就在這時，自家門被敲響了。薛大爺去開門，頓時呆住了，轉(zhuǎn)頭小聲道：“外面是警察！”

兒子不以為意：“開唄，反正咱家又沒做啥違法的事！”

薛大爺打開了門，問道：“警察同志，有事嗎？”

一名民警出示了搜查令，嚴(yán)肅地告知：“我們接到舉報，說你們家有制毒的嫌疑，現(xiàn)在需要進(jìn)行搜查，希望大家能夠配合?！?/p>

“制毒”二字一出，場面就是一冷，一家人面面相覷。

“不會吧？”林老太擠過來嚷嚷道，“這里平時就我們老兩口??！我們這輩子連毒品啥樣都沒見過，更不知道啥成分?。俊?/p>

民警一看，這的確是個普通家庭，屋內(nèi)也沒什么化學(xué)藥品的味道，他簡單逛了圈，發(fā)現(xiàn)確實一切正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們沒搞清楚，給你們添麻煩了?！迸R走時，他給薛大爺留了聯(lián)系方式，自稱姓孫，囑咐薛大爺有事可以找他。

薛大爺?shù)膬鹤友Τ鐦撬屯昝窬貋?，看見鄰居張大爺正在樓道里張望，就笑著打招呼：“張大爺，吃飯了嗎？”張大爺看了他一眼，默默轉(zhuǎn)身，將門十分用力地關(guān)上了。

巨大的響聲震得薛崇樓有些發(fā)蒙，他看到開門的薛大爺，便問：“張大爺怎么了？誰得罪他了？”

“不知道?！毖Υ鬆斊财沧欤罢礻庩柟謿饨o誰看呢！”

薛崇樓一頭霧水地進(jìn)了家，正趕上林老太抹淚：“你說咱家這是得罪誰了？趕著我生日給我添堵，要是對我不滿，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說開，別給我出這下三濫的手段！”

林老太好好的壽辰就這樣泡湯了。而且民警來這一趟，小區(qū)里也傳出了各種各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然而，這只是個開端。

端午佳節(jié)，薛家人齊聚一堂，家里家外都透著濃濃的溫馨。薛崇樓給自家門上插上艾條后，看看張大爺門上啥都沒有，就拿了剩下的艾條往上面插，這時，張大爺?shù)拈T開了，薛崇樓尷尬地說：“我看您還沒有插艾……”

張大爺臉色一變，一把奪過艾條，狠狠擲在地上，沖薛崇樓啐了一口，轉(zhuǎn)身怒氣沖沖地摔上了門。

薛崇樓傻傻地站在門口，問聞聲跑出來的林老太：“我是說錯什么了嗎？”“這脾氣？”林老太有些不滿，“老張你出來！我兒子好心給你家插艾，怎么惹著你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張大爺探出頭來，氣哼哼道：“我有兒子，不用你兒子插艾！”

“哎喲！”林老太給氣樂了，“這端午佳節(jié)，你兒子人呢？”

張大爺臉色忽青忽紅，又將門“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

“別理他！”林老太也來了火氣，一把拉過兒子，“粽子好了，咱們吃粽子去，饞死他！”

“張大爺怎么變成這樣了？”薛崇樓悄聲問薛大爺，他記得幾年前張大爺是十分熱情好客的。

“大約是寂寞吧！”薛大爺嘆了口氣，“頭兩年，老張相中了一個寡婦，卻被他兒子拆散了。他兒子又忙……前兩天我去找他，還看見他一手拿著兒子的舊手機，一手拿著自己的，撥電話聊天呢！”

“啊？”薛崇樓神色古怪，“這怎么聊？”薛大爺跟他比畫了下：“左手兒子的，右手自己的，這邊說了那邊聽?！?/p>

薛崇樓打了個寒戰(zhàn)：“爸，這容易出心理問題??！”

“那有什么辦法？”薛大爺嘆了口氣，深深為張大爺發(fā)愁。

拌嘴吵架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家九口人邊講些平時的趣事，邊享用美味佳肴，不多時，就將這些不快拋到了腦后。

就在氣氛達(dá)到高潮的時候，家門又被人拍響了。薛大爺打開一看，孫民警正訕訕地站在外面：“大爺，還是有人舉報您家里有化學(xué)藥品的味道，懷疑有人制毒?！?/p>

氣氛驟然冷卻下來，薛崇樓喝得有點多，大著舌頭問：“媽，怎么警察兩次都找咱家?。磕粫娴陌讯酒樊?dāng)保健品了吧？”

“滾！”林老太怒斥一聲，生氣地招呼孫民警自己進(jìn)來看。

孫民警轉(zhuǎn)了一圈，摸著腦袋訕訕道：“那個，我們也不想啊，主要是接到報警，那人還一連打了五個電話催促我們出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您多擔(dān)待?！?/p>

“理解，你們的工作嘛！”薛大爺?shù)故呛谜f話，“但報假警算擾亂社會治安吧？你得好好教育那個報假警的，不能就這樣算了！”

“是是是……”孫民警臉上的尷尬之色更濃。

送走孫民警，一家人也沒了鬧騰的心思，聚會就草草散了。

可是，事情并未到此結(jié)束，從此以后，薛家人就被噩夢纏上了。只要他們家九口齊聚，就有人報假警，理由都是同一個——有人制毒。

最后，孫民警忍不住問薛大爺：“您家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您不高興，我們也浪費資源??！”

“沒??！”薛大爺將自己認(rèn)識的人想了一圈，“我家那口子也就是嘴上不饒人，平常對人還挺熱心的，按理說不會招啥仇人啊？”

孫民警囑咐了幾句，走了。

薛大爺跟林老太合計了一晚上，也沒拿準(zhǔn)到底是誰干的這缺德事，正要去睡覺，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熟悉的埋怨聲：“大爺，您能別鬧了嗎？您兒子都一年多沒回來了，上哪兒去偷您的銀行卡啊？”

林老太仔細(xì)聽了一會兒，說：“好像是老張的銀行卡讓人偷了？我記得上個月他孫子還回來過一次，嘖嘖，這才是家賊難防！”

門外，孫民警似乎在教育人：“大爺，求求您了，別玩了，我們出警一次要花費多少，您知道嗎？萬一這時候有人真報了警，我們又不能及時趕到，怎么辦？先是換著號碼舉報人家制毒，這次又舉報自己兒子……您老可真閑！”

林老太怒火沖天，一把拉開門，大叫：“好啊，老張，原來是你干的缺德事！”

孫民警嚇了一跳，呆愣半天：“啊，張大爺您怎么不關(guān)門？”

“關(guān)門？”林老太生氣地說，“關(guān)上門就聽不到這出好戲了！”

張大爺臉漲得通紅。但是林老太卻不愿意就這么算了，拉住張大爺，非要他給自己一個交代。兩家人鬧成一團(tuán)，吵吵嚷嚷，驚得樓上樓下都跑過來看熱鬧，直把孫民警鬧得一個頭兩個大。

林老太一見人多，更來了底氣：“看見沒？我家待他可不薄，他就這么回報的！誰說我家制毒的？他說的，他報的假警！”

張大爺忽然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奮力一甩，將林老太推了個趔趄，口不擇言地怒吼：“誰讓你家總是吵吵鬧鬧的，什么生日聚會、端午聚會……連個周末也要聚會！你們不煩，我看著都煩！”

“你煩你也聚……”林老太得理不饒人，忽然愣住了，“你在嫉妒？你舉報你兒子是為了……”

“滾滾滾！我兒子孝順得很！”張大爺臉色蒼白，而后惱羞成怒，將一干人統(tǒng)統(tǒng)轟了出去，隨后，門內(nèi)就響起了響亮的號啕聲。

眾人面面相覷，良久，林老太跺腳自責(zé)：“哎喲，你瞧我這張嘴，這是戳到老張的痛處了！”

半晌，孫民警才期期艾艾地問：“張大爺平時就一個人?。俊?/p>

“是??！”薛大爺掰著手指算，“他兒子在一線城市打拼，一年半載都不見得回來一次，東西倒是沒少寄。他孫子倒是時不時回來一趟，但也是因為上學(xué)手頭緊?！?/p>

孫民警想了想，出主意道：“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里，有關(guān)于在外居住的子女應(yīng)當(dāng)經(jīng)?？赐夏耆说臈l文，張大爺既然這么想兒子，與其報警，倒不如去法院起訴?！?/p>

“沒用的?！绷掷咸沧?，“一線城市的工作那么忙，就算有法律，公司也得給批假啊！”

“那就讓他孫子代父行孝！”薛大爺忽然開口，“反正他的大學(xué)離這邊近，不能讓這小子過來拿錢的時候勤快，平時就不過來！”

“好主意！”孫民警拍手稱快，立即撥通了張大爺兒子的電話，將事情跟他說清楚了，那邊立馬保證這周末就回家看父親。

周末那天，張大爺迎來了兩年以來最熱鬧的一天，兒孫齊聚，笑聲不絕。林老太借著給張大爺送點心的機會觀察了一番，回來跟老伴和孫民警報告：“他兒子正給他張羅黃昏戀呢！他孫子也申請了走讀，以后住在這里陪老張呢！”

“這下可好了！”大家紛紛感慨，“張大爺終于不寂寞了！”

糾纏薛家大半年的噩夢終于消散了，林老太喜滋滋地給兒女們打電話，要他們回來團(tuán)聚慶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