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柴嵐綺
遙遠(yuǎn)的賣蠶人
文_柴嵐綺
朋友冰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她的鄰居,一對中年夫妻,都在企業(yè)里上班,兒子正讀高中,一家三口住著單位的舊房,又另外貸款買了一套新房子,每月還按揭。
他們朝九晚五地上班,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一般不需要加班。自打添了月供以后,他們總想著再做點兒別的什么事情,既打發(fā)了閑余時光,又可以貼補點兒家用。
合計了一下,他們決定在家里養(yǎng)蠶。養(yǎng)蠶這件事,兒子圖個好玩,也是舉雙手同意的。事情倒也不太繁重:孵化蠶卵,采集桑葉,耐心照看。到底能孵出多少條蠶呢?不知道,反正家里有一個房間,放滿了從廢品收購站找來的寬大紙盒,小蠶們由黑色到灰白色,擠在一起,慢慢長大了。
兒子上高中,每天要上完晚自習(xí)才回家。所以,下班以后,他們通常先做好飯,再開車去給兒子送飯,最后把裝滿蠶的紙盒子搬去附近的小學(xué)門口——毛錢一條,把蠶賣給小孩子。兩人蹲在地上,妻子負(fù)責(zé)用廢舊報紙折出一個個小紙盒,丈夫在小盒子底部墊上兩片桑葉,按照孩子們的吩咐,捉他們想要的蠶進去,然后,那些放學(xué)的孩子們,雙手捧住,歡天喜地帶回家。
人氣最旺時,一天能賣上20塊錢——算一算,要賣200條蠶。天黑了,小顧客們都回家了,他們便開著車,把剩下的蠶連同紙盒子再拿回家。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他們不小心說漏了嘴,雖然立即打住了話題,兒子卻很敏感:“你們是不是在賣蠶?不要!”他們趕緊否認(rèn):“不賣不賣,留著結(jié)繭給你做蠶絲被呢?!眱鹤舆@才氣鼓鼓地繼續(xù)吃飯。
不知道兒子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不愿意他們賣蠶。但他們?nèi)耘f背著他,每天偷偷出攤。雖然峰值20塊錢的收入,對于每月幾千塊錢的房貸基本沒有什么幫助,也就能打一趟出租,或者買幾樣青菜,但是自從生活里添了賣蠶這件小事之后,日子變得更有奔頭了。每天,兩個人一道下班,一道急吼吼地趕回家,各自分工,然后一個抱著蠶盒拎著飯盒,一個開車。送過飯以后,小本生意開張,麻利地折疊盒子,默契地放進桑葉,被孩子們嘰嘰喳喳圍住,指點,分裝,看著自己養(yǎng)大的蠶被帶去不同的人家,是那么的忙碌和快樂。
妻子每天還耐心地收集蠶糞,它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叫蠶沙,是一味藥,據(jù)說收集起來做成枕頭,可以明目、降血壓。
這對遙遠(yuǎn)的賣蠶人,在冰的娓娓敘述里,就像電影畫面,在我眼前閃過,一幕一幕,很生動。不過是塵世里的一件小事,不過是掙一點兒小錢,但是,怎么就有一些打動人的東西,閃爍在其中呢。
我有個同事,學(xué)的是英語專業(yè),卻被分配做銷售,她每個月有十幾天都在出差,風(fēng)塵仆仆地跑省內(nèi)的各個市縣,在那些地方,與人打交道只需聽得懂方言。有一次,我們彼此傾訴,她說起自己的專業(yè)完全被丟棄的沮喪心情,我說:“每天還是抽點兒時間繼續(xù)學(xué)英語吧,或許有一天用得上?!彼f:“好,你也要堅持寫作啊?!?/p>
就在今年,有家外企招聘,要經(jīng)歷三輪考試,最后一輪是老外面試,全程英語交流,時間是半小時。她通過了。
好幾年的堅持,到底派上了用場。她說,有一年炎夏,坐在長途班車上,聞著車廂里難聞的氣味,她悲哀地想:學(xué)英語有什么用??!
總有一些事情是可以立即著手做的。即使暫時看不到成果,也是給時間的花園埋下了一條生機勃勃的線索。
我猜想,那對遙遠(yuǎn)的賣蠶夫妻,在回家的路上,一定是有說有笑的。他們會回味和每一個買蠶的孩子的對話,相互補充著復(fù)原當(dāng)時的插曲和小故事,回到家在兒子面前裝出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平淡生活里因為擁有了這善意的小秘密,有時想一想,會偷偷咧嘴笑一下吧。
那種充實和快樂,一定超過了手里拿到的、一枚一枚凌亂的硬幣所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