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壽
人這一輩子,總有些事難以忘懷。在我,就常常想起44年前那一麻袋小麥。不寫出來,那心情就像欠了別人的債長期不還一般。
1972年6月29日,我的女兒呱呱墜地。我升級當了爸爸,十分高興。妻要坐月子,得給女兒喂奶,自然該增加營養(yǎng),補補身子。但那個年代,物資不寬余,生活必需品大多憑證定量供應。如糧食,市民每月供應28斤,其中細糧即白面只限35%。食油,每人每月限供3兩。肉、蛋等的供應則更稀罕。我的女兒出生后,按當時太原市商業(yè)局革命委員會關(guān)于市場供應的逐月通知:從7月25日開始,憑居民副食證7號供豬肉半斤,憑證8號供雞蛋半斤;從8月11日開始,憑證10號供豬肉半斤;從8月25日起,憑證11號供豬肉1斤,憑證12號供食糖半斤。中秋、國慶兩節(jié)的供應是:憑證13號供豬肉1斤,憑證14號供雞蛋半斤,憑證15號供粉條半斤,憑證18號供豆腐1斤,憑證19號供月餅1斤。9月25日發(fā)通知,憑證20號供豬肉1斤。白面面粉限供35%,每月只有3兩食油,月均供豬肉1斤,一個季度才供雞蛋1斤、食糖1斤、粉條半斤、豆腐1斤,怎樣補充營養(yǎng)?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從全家人嘴里往外省,全家省細糧、省油、省豬肉、省雞蛋、省粉條、省豆腐……以確保妻子這位重點保障對象。那個年月,其實家家如此。
那時,我在南城區(qū)革委會政工組工作,單位地處今柳巷南路。忽一日上午,在辦公室接到一位晉南口音男子的電話,說他從本市橋東街紅旗旅館給我打電話,他是貨車司機,住紅旗旅館,我的大學同學王四晉托他給我捎來一麻袋小麥。他要開車返回了,那一麻袋小麥就寄放在旅館傳達室。
這真是雪中送炭,讓我喜出望外!那時家里沒有固話,辦公室電話也不開通長途,更沒手機、電腦、E- mail,四晉咋知道我喜得千金的?想來也許是此前他出差來太原,我說過我將當爸爸的喜訊吧。四晉是我在山西大學數(shù)學系的同學,畢業(yè)后分配到運城鹽化局解州化工廠。他的老家臨猗縣臨晉鎮(zhèn)是有名的小麥棉花產(chǎn)地。四晉是個厚道人、有心人,料到了我有難處,及時伸出了援助之手。
當日上午下班后,我回家準備了麻繩,騎著紅旗牌自行車趕到紅旗旅館,將那一麻袋小麥綁在后座上,耗了一個小時推回家。這一麻袋小麥給全家?guī)須g樂。我母親把這些小麥洗凈、擦干、晾曬,我把它推到狄村生產(chǎn)大隊的電磨房……沒幾日,這一麻袋小麥變成了白白的面粉,變成了妻子手里的饅頭、碗里白白的筋道的面條……
這一麻袋小麥當時值多少錢,我不知道,而且至今沒給過四晉分文。我只知道,老同學的同窗情誼在那里擱著。那時,糧食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四晉從哪里給我弄來這一麻袋小麥,莫非是他家自留地種的?個人轉(zhuǎn)運糧食是被禁止、要擔風險的,四晉就沒考慮過這些?前年四晉來太原,太原同學聚會歡迎他。我問起那一麻袋小麥的事,他竟然記不清了,只說當年他幫過的不止我一人,有的男同學也是妻子坐月子從他那里弄走過小麥面粉呢。
那一麻袋小麥喲,無價,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它連著我和四晉,連著我和我的老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