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園
老翟敲開辦公室門時,鄭局長好生奇怪。老翟是他前任,但鄭局長知道,老翟臨退時沒給他添啥好話,甚至在組織部門找老翟談話時,還說他“不適合當(dāng)一把手”。不過,他最終還是當(dāng)了局長。當(dāng)然,這是三年前的事了。
這三年,老翟常來局里走動,但從沒進過鄭局長的屋,偶爾倆人路遇,也就是互相點一下頭,笑容很少,更不要說“嗯”一聲了。原因是啥,彼此心知肚明。
“老鄭,這會兒忙不?”老翟笑吟吟問這句時,鄭局長真的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兒,心說“莫不是有啥事兒有求于我”,嘴里不冷不熱含糊了一句“還行吧”,心里又想,“等他把事兒說出來了,我就跟他講講原則!”
“老鄭,這會兒是工間操時間呢,下一盤兒?”老翟說著,把手里拎的布包在鄭局長面前亮了亮。鄭局長不由就把呆愣的表情顯露在了臉上,“啥意思?。俊边@么想著,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些啥?!翱樟司拖拢挥绊懩阏9ぷ靼?!”老翟又說。
多年前,老翟和鄭局長幾乎天天下棋的。后來,老翟當(dāng)了局長,老鄭當(dāng)了副局長,倆人就不怎么下了。
“他到底有啥企圖啊?”鄭局長皺眉想著,皮笑肉不笑地說:“有啥事你盡管說,我盡力而為就是!”而心里,鄭局長其實是這么說的:“管你啥事呢,只要你說出來,我就先給你上綱上線!”
老翟在茶幾上邊擺棋,邊說:“有幾年沒跟你下了,來來,殺一盤兒。”盡管真的不情愿或者莫名其妙,鄭局長還是“嘿嘿”一笑說:“下一盤就下一盤!”當(dāng)然,“我倒要看看你葫蘆里到底賣啥藥”才是鄭局長的真實想法,但他沒說出口。
一連數(shù)日,老翟總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在鄭局長辦公室里。終于有一天,鄭局長實在忍不住了,“老翟,你給我交個底兒,到底為啥天天來下棋?。恳?,以后說啥都不跟你下了。”老翟看了他一眼,“老鄭,還有三個月你也‘到站了吧?”“嗯。是啊?!编嵕珠L說一句,心里咯噔一下,“喲,莫不是想看我啥笑話?”
“是不是找你的人越來越少,可失落?”老翟笑說。鄭局長無話,臉卻有些陰。不過在心里,其實是想嘆一聲,然后抱怨一句“何止找的人少了,連打掃衛(wèi)生的保潔員都沒以前勤快了呢”?!袄相?,還記得咱們以前住同一宿舍的事兒不?”老翟又說。“怎能忘呢?”鄭局長下意識接一句,笑了,口無遮掩脫口而出又跟了句:“你這貨,那時候沒少欺負我!”說了這句,鄭局長其實是后悔咋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呢,但看著老翟笑得開心,忽就心里一暖,粗口出來了,“他媽的老翟,我剛分到局里時,你正跟嫂子談戀愛,經(jīng)常打發(fā)我到洗浴中心睡呢!”“你小子那時可真壞!明知我們正親熱,可老是半夜冷不丁回來叫門兒!”老翟說。
嘿嘿,嘿嘿,倆人都笑著,老翟說:“你嫂子說了,啥時空了到家里吃餃子。嗯,你快十年沒上我家了吧?”“還別說,真是呢!嗯,嫂子包的羊肉大蔥餃子,我現(xiàn)在還記著美味呢!就今晚上吧?我拿酒,你讓嫂子再弄倆小菜!”“中中!”老翟連說。
棋子擺著,但這個工間操倆人沒下棋,到了中午飯時,老翟才走的。“老鄭,晚上早點啊,酒要拿兩瓶!”老翟說?!袄系裕郧暗氖聝涸凵抖疾徽f了!嗯,反正這三個月我還當(dāng)家,有啥事兒你盡管說,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妥帖帖!”老鄭說這話時,只差拍胸脯子了。
“老鄭,還記得住一個宿舍時咱們說過的話不?”老翟看著鄭局長?!吧?、啥話?”鄭局長看著老翟吞吐?!靶值?,咱們都說過:等咱老了,退休了,就天天坐河邊兒下棋!哥現(xiàn)在找你,就是來找你兌現(xiàn)承諾呢!”一呆,一愣,“哥……”鄭局長這么叫了聲,說不下去了,抬手搭在老翟肩上,啪啪拍了兩下,“哥,你個子好像沒以前高了!”
老翟一笑,無語,手里的布袋兒掉了,棋子兒嘩嘩啦啦滾落一地。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