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獼猴的出生與成長

劉博君 李明 張鵬

海南島的東南角有一塊從陸地邊緣突出到海面上的新月形半島——南灣半島。這個熱帶半島有一個海南獼猴部落，它們四處跑跳嬉鬧，成為當?shù)匾痪啊?/p>

母猴的尊崇地位

獼猴可分為6個亞種：指名亞種、川西亞種、福建亞種、西藏亞種、華北亞種和海南亞種。南灣部落的獼猴便以地區(qū)命名，叫作“海南獼猴亞種”。分辨海南獼猴，有一個十分直觀的特點——它們體形較小。島上已知最重的個體也只有8公斤左右，成年個體體長在45厘米左右，成年雄性獼猴的體型會略大于雌雄獼猴。

獼猴在靈長類大家族中，是適應(yīng)能力最強、分布最廣泛的種類。它們以群體為單位移動、取食、棲息，猴群的數(shù)量小到只有十幾只、大到上百只。海南獼猴生活在典型的母系社會中。猴群中的雌性個體具有嚴格的線性等級排序，從首位依次排列至末尾，任何一只成年雌性都在猴群中有它唯一的位置。值得一提的是，這種等級在雌性個體間是可遺傳的：排名第一的雌性所生育的女兒，成年后將繼承母親的等級，即排在第一雌性之后，成為排在第二位的個體。而當一個母猴有多個雌性后代時，出于母親護幼的習(xí)慣，妹妹的等級將排在姐姐的等級之上，也就是會形成“母親（第一）—妹妹（第二）—姐姐（第三）”的排名形式。

低等級個體屈服于高等級個體，高等級個體在低等級個體前具有優(yōu)先取食權(quán)、優(yōu)先選地權(quán)、優(yōu)先享受權(quán)等特殊權(quán)利。這種排位的社會制度，可理解為是猴群群體對環(huán)境的一種適應(yīng)：因為等級不同，而使得在同一個群中的不同個體有其獨特的生活策略，以此減少群內(nèi)個體間的競爭沖突，維護猴群穩(wěn)定，所謂“攘外必先安內(nèi)”。

海南獼猴群中出生的雄性個體則會走上與它們的姐妹不同的道路。它們成年后往往會離開自己出生的猴群，獨自流浪或加入全雄群（由離群的成年雄性組成），伺機加入其他猴群并取代它們年老力衰的群內(nèi)雄性，成為新的繁殖雄性。繁殖雄性在群里的任期是1年-5年，而其任期多取決于群內(nèi)雌性們。所以在海南獼猴的母系部落里，雌性們擁有決定權(quán)，而雄性們則都是外來的“上門女婿”。

初生的小獼猴

海南獼猴具有群體季節(jié)性繁殖的特點。它們大約在11月中旬進入繁殖期。猴群中的成年雌性個體先后進入繁殖狀態(tài)，進行交配行為，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來年的2月底。海南獼猴的懷孕期比人類短上許多，只有6個月，大約177天。進入4月底5月初的生育期，最早懷孕的獼猴媽媽就陸續(xù)開始分娩。海南獼猴的分娩會受到光線的抑制，在野生環(huán)境下，獼猴媽媽多數(shù)會在夜間尤其是上半夜進行分娩。它們能夠自己完成分娩過程。新生兒出生后，母猴會迅速舔凈沾在小猴身上的羊水及分娩分泌物，并將分娩時帶出的臍帶、胎盤、羊膜等吞食掉。這種行為的意義在于消滅分娩的痕跡，以減少潛在捕食者的關(guān)注，從而保護尚無躲避和自衛(wèi)能力的幼崽。

出于條件的限制，獼猴在野生環(huán)境下的分娩過程很難被實際觀察到。在已有的記錄中，獼猴分娩的過程時間大約在幾分鐘到一小時之間。過長的分娩時間對母猴、新生兒來說都是十分危險的。

在海南獼猴部落里，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母猴每胎只生一只小猴，但也有極個別的觀察記載有獼猴生雙胞胎的情況。

母猴的恢復(fù)能力很快，第一天夜里完成分娩，第二天白天就可以帶著新生兒跟隨著群體活動。有時母猴粗心，新生兒的部分臍帶沒有完全咬掉，剩下的一截還掛在小獼猴身上。但不出一天，臍帶就會干掉并自動脫落。

新出生的獼猴寶寶發(fā)育較好，在形態(tài)上與它們的母親非常接近，通體被毛，剛出生的幾天內(nèi)皮膚會有些泛紅，隨后消退。剛出生的小獼猴只有巴掌大小，體重只有大約幾百克。它們來到這世界上的樣子著實不好看，臉上皺巴巴的，面頰上滿是一道道的皺紋。同人類正相反，人類是年紀越大，臉上的褶皺越多，而它們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與生俱來的褶皺漸漸被撐開抹平。

小獼猴一出生，手指就具有抓握的能力。在可以完全自己跑動之前，小獼猴會由母猴攜帶在腹下或者背上行走。小猴攜帶在母猴腹側(cè)的時候，四肢緊緊抓住母猴體側(cè)的毛發(fā)，身體的朝向與母猴一致，腦袋剛好在母猴的胸前，這樣不管母猴是否有精力照看小猴（如正在隨猴群移動、取食等），當小猴感到饑餓的時候，都可以主動進行吸乳迅速填飽肚子。相較于腹側(cè)攜帶，背側(cè)攜帶出現(xiàn)的幾率小一些，它是由小猴趴在母猴的背上，抓緊母猴背側(cè)的毛發(fā)進行維持的動作。但是不管是腹側(cè)攜帶或是背側(cè)攜帶，動作的發(fā)起方都是新生兒，因此母猴的日常行為，如走動、取食、社交行為，受到影響的程度不大。

母猴對新生兒的照顧

對于第一次做媽媽的年輕雌性獼猴來說，熟悉對新生兒的照顧、習(xí)慣攜帶著新生兒的行動方式都需要一些時間。在一群帶著小猴的母猴中，我們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哪些個體是第一次生小猴。初產(chǎn)的母猴總是比較慌張，鬧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笑話。比如讓小猴腦袋沖后反方向的攜帶在腹側(cè)，十分反抗地不肯讓小猴吸乳，或是將小猴留在原地自己跑開。不過不用擔心，這些情況會隨著母猴育幼經(jīng)驗的積累而減少。

母猴對新生兒的行為可大致分為兩大類：照顧行為與拒絕行為。前者主要包括哺乳、攜帶、保護行為、理毛行為等，可理解為母猴對新生兒的一種積極的投資。而后者則相反，指的是母猴終止保護及照顧的行為，如拒絕哺乳、拒絕攜帶等要求新生兒獨立的行為。

7月的獼猴部落里，我們可以觀察到的大部分母嬰間行為都是母猴對新生兒的照顧行為。母猴每天中的大半時間中都是攜帶著新生兒的，將新生兒懷抱在胸前進行哺乳，并花一定的時間為新生兒梳理毛發(fā)。當新生兒試圖逃脫媽媽懷抱，或者想要走遠一點兒的時候，如果母猴覺得這樣的行為有風險，它會拽住小猴的腿或尾巴將它留在身邊，或者干脆直接抱回懷里。

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們已經(jīng)可以很明顯感覺到，不同的母猴對待它們小猴的方式是有很大差別的。有些母猴很謹慎，小心翼翼地每分每秒守著它的小朋友，不肯讓小猴離開自己半步。而有些母猴則十分放得開，小猴隨處跑也很少管，只等小猴叫喚的時候才去將它抱回懷里。

這種差異是由許多因素造成的，除去母猴本身的性格差異之外，母猴的年齡、母猴的等級、母猴的生育史、新生兒的性別、猴群的規(guī)模等因素都可能會影響到母猴與新生兒之間的互動。

來自“阿姨”的關(guān)懷

進入8月，獼猴部落里的生育期逐漸進入尾聲。一兩個月大的小猴已經(jīng)可以具有一定的運動能力了，也開始了和同伴相互玩耍。它們會相互追著跑，然后幾只小猴滾做一團，張著嘴咬來咬去。它們只是在做一個假裝的撕咬動作，為以后的實戰(zhàn)練習(xí)。在這種玩耍行為中，一旦有一只小猴感受到了威脅，“吱吱”地叫起來，它的媽媽就會立刻沖過來將它抱起，其他小猴的媽媽也不甘示弱，一樣跑過來將自己小猴抱起。而后就是母猴間的一次沖突—等級較高的個體會進行威嚇，低等級的個體則會齜牙表示屈服，當然低等級個體也可能會有短暫的反擊，但迫于嚴格的等級制度，它最終的選擇仍是齜牙屈服。

另一個會引起新生兒“吱吱”尖叫求助母猴的常見情況，就是來自群內(nèi)其他雌性個體的“阿姨行為”。阿姨行為是指除母親外的其他個體，對新生兒進行照顧的行為。這種情況多出現(xiàn)在快要成年的雌性與新生兒之間，這些可能明年就要當新媽媽的雌性，會抓緊機會在生小猴前“練手”，把別人的小猴拽來抱一抱，試試要怎么帶著小猴行走，給小猴理理毛，似乎要找當媽媽的感覺。這些在第一次生產(chǎn)前的阿姨行為，都是它們寶貴的產(chǎn)前育幼經(jīng)歷，這樣的經(jīng)驗越多，它們面對自己的第一個新生兒的時候也就越從容。從長遠的角度來講，這樣做可以提高它們的初產(chǎn)新生兒的存活率。

另外一些熱衷發(fā)起阿姨行為的個體可能是因為——“饞孩子”。獼猴的出生率很高，在南灣猴島，母猴每年都懷孕生產(chǎn)是很普遍的，但其間肯定有間隔的、不生育的年份。而這些當年未生育的個體，就會偷偷抱來別人家的小朋友過過癮。

與母猴越是親近的雌性個體，它們對新生兒發(fā)起阿姨行為的可能性越高。比如對一個新生兒來說，它的即將成年的姐姐、它的大小姨（媽媽的姐妹）、它的姥姥，都最有可能對它發(fā)起阿姨行為。

當然了，世上只有媽媽好。不管是姐姐還是姥姥還是小姨，誰都沒有媽媽的懷抱溫暖，沒有媽媽的照顧溫柔。在海南獼猴部落里，新生兒對阿姨行為的容忍程度比較低，通常是剛被抱走，小猴就哭著叫著找媽媽了。這一哭鬧，阿姨行為就可能變成綁架行為了。

在母親的拒絕中成長

9月，海南獼猴部落的新生兒除了從母猴的乳汁獲得營養(yǎng)外，也開始和母親一樣在大自然中取食了。獼猴多是“素食主義者”。在南灣獼猴部落里，它們主要食用的食物包括一些植物的葉、果、肉質(zhì)化的莖和花。在人類社會的文化中，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總是會將好的食物和資源留給子女。但是在獼猴部落中則不是這樣，我們可以在島上看到很多母猴威嚇自己的新生兒，拒絕與它們共享食物的畫面。這是因為，母猴首先要保證自己的食物、能量攝入，以確保有充足的乳汁來供養(yǎng)新生兒，并有足夠的精力保護小猴。

進入10月，海南獼猴部落里，母猴的拒絕行為發(fā)生的頻率增多，而照顧行為的頻率顯著降低。這時會出現(xiàn)較多的母嬰沖突，即新生兒希望得到照顧，但遭到母猴拒絕而發(fā)生沖突。比如，當新生兒想要鉆進母猴懷里吸乳，或是新生兒趴在母猴身上試圖讓母猴背側(cè)攜帶它移動的時候，母猴會閃躲、拒絕新生兒的請求。對于這些母嬰沖突現(xiàn)象的解釋，當下已有兩個較為主流的假說：母嬰沖突假說與時機假說。

“母嬰沖突假說”認為，母猴對新生兒的拒絕行為是出于一種權(quán)衡，在花精力養(yǎng)育當下的新生兒和將部分精力留給下一個后代之間，它要作出權(quán)衡與抉擇。它要考慮到下一個后代，有意降低新生兒從它那里得到照顧的預(yù)期。

而“時機假說”則認為，母猴對新生兒的拒絕行為本質(zhì)上是對新生兒的一種訓(xùn)練，如讓它們在適當?shù)臅r間尋求哺乳，而不是當母猴在取食或者移動等不適的時間。也就是說，母猴的拒絕行為意在使新生兒調(diào)整它們的各種行為，這樣它們才能夠在得到充分照顧的同時不打擾母猴其他的重要日常活動。

11月到次年2月，海南獼猴又進入繁殖期，這個階段的猴媽媽不怎么和小獼猴待在一起了，它們滿世界跑動，根本找不到它們在哪里。有時，為了避免小猴對交配行為的阻礙和影響，母猴的拒絕行為會急劇加多。這個時候，小猴的主要日?；顒泳娃D(zhuǎn)為與同伴之間的玩耍了。次年3月至5月，小猴的身體機能基本完善，開始融入“成年社會”，學(xué)著跟隨猴群移動，自己取食，為其他個體理毛，努力成為一個成年的個體。

新一輪獼猴寶寶出生后，海南小獼猴就再也得不到母猴的照顧了。不出幾年，它們中的雌性小猴會成為抱著小猴跑的媽媽，雄性則會離開猴群，去尋找下一個歸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