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范喬伊 “超市狗”和“大麻女人”
加拿大是個無家可歸者眾多的國家,民間反貧窮組織曾給出75萬的數(shù)字,一般認為這失之夸張。一般媒體估計,人數(shù)自10萬至25萬不等,鑒于加拿大總?cè)丝跀?shù)量不過3300萬,這個比例是相當(dāng)高的,在發(fā)達國家中居于前列。
在溫哥華的街頭,一家餐館外時??梢钥吹皆诮诸^流浪乞討的人們。
又一次經(jīng)過華埠著名的片打西街,又一次在道邊碰見那位據(jù)說叫“范喬伊”的荷蘭裔流浪漢,微笑著和他點個頭,隨手朝他身前的棒球帽里扔一個“l(fā)oonie”(加元一元硬幣的綽號),他淡淡地點頭還禮,仿佛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dāng)然。
他是殘疾人,不良于行,在片打西街和格蘭維街上乞討已有多年,常往來華埠一帶的人對他都很熟悉。他不是流浪漢——有住處,據(jù)說也有家人,但已沒有工作,有限的殘疾人救助金對他而言宛如杯水車薪,因此不得不行乞貼補。
華埠東邊就是全加拿大第一座(似乎也是唯一的一座)合法的“安全毒品注射屋”,再往東,便是小有名氣的“大麻一條街”,是癮君子集中的地方,許多流浪漢、乞丐都有不同程度的毒癮,但“范喬伊”沒有,他總是穿得樸實但整潔,手里或倒拿著個破棒球帽,或拿著個空的“Tim Hortons”咖啡杯,路人給他零錢,就隨手丟在帽子或杯子里。
朋友們都說“范喬伊”是“最不惹人厭煩的行乞者”,因為就在不遠的華埠/體育場天車站,就有一些頗惹人厭煩的乞丐,他們會對行人糾纏不休,纏著準(zhǔn)備投幣買車票的乘客索要零錢,如果給,下次她會記住你,每次你經(jīng)過都會沒完沒了索要,倘若不給,就會罵罵咧咧沒完,有個被稱作“大麻女人”的意大利女性據(jù)說是最難纏的一個,乞討的“吃相”很難看,剛移民過來時我太太在那附近一所夜校上學(xué),就被稀里糊涂半討半搶地弄走了兩加元的一個鋼镚,回來氣惱地絮叨了半天。
溫暖值千金
加拿大是個無家可歸者眾多的國家,民間反貧窮組織曾給出75萬的數(shù)字,一般認為這失之夸張。一般媒體估計,人數(shù)自10萬至25萬不等,鑒于加拿大總?cè)丝跀?shù)量不過3300萬,這個比例是相當(dāng)高的,在發(fā)達國家中居于前列。
在這個高寒國家里,大溫哥華地區(qū)是難得的溫暖所在,因此許多外省流浪漢都特別喜歡到這里來。就在不久前,兩名馬尼托巴省的流浪漢被當(dāng)?shù)赜嘘P(guān)部門嫌棄,扔上單程“灰狗”甩給溫哥華,溫哥華市府和許多慈善人士對此憤憤不平(“這不是嫌貧愛富嗎”),打算幫兩位流浪漢小哥“討還公道”,沒想到兩位小哥得知抵達的是溫哥華,居然喜滋滋地表示“這太好了”、“我想來還正愁沒路費呢”,如今他們正在“流浪漢旅館”棲身,偶爾“重操舊業(yè)”。
正因如此大溫成了加拿大出名的“流浪漢天堂”,在天車站、公園、廣場角落,都能看到流浪漢的身影,他們通常都推著一輛從商場“順”來的手推車,車上載著自己的一些破舊家當(dāng),白天到處轉(zhuǎn)悠,晚上則或露宿街頭,或去“流浪漢旅館”歇息。許多流浪漢并不情愿去“流浪漢旅館”,理由是“限制自由”、“沒有尊嚴”。2010年我曾因工作關(guān)系接觸過一些男女流浪者,一位女流浪者就表示,她“寧可睡手推車也不去‘流浪漢旅館”,理由是“不讓帶朋友,連在屋里抽煙都有人管”。2008年冬天特別寒冷,一名47歲的女流浪者兩次拒絕進入“流浪者臨時收容站”避寒,理由是收容站嫌臭,不肯讓她把手推車及里面的“家當(dāng)”帶進去,因此她寧肯凍著。一個寒風(fēng)凜冽的夜晚,她蜷縮在手推車里,兩次拒絕巡邏警察的勸說,最后因不勝寒冷點燃蠟燭取暖,結(jié)果引燃衣物、雜物活活燒死,此后大溫所有的冬季“臨時收容站”都取消了“不得攜帶‘家當(dāng)”的規(guī)定。
溫哥華是友善的城市,流浪漢的日子通常都過得去:一日三餐可以去所謂“食物食堂”領(lǐng)取,如果愿意,住宿可以去“流浪漢旅館”,洗澡則可以找附近的教堂、救助站等解決,碰上節(jié)日還能找到樂善好施者提供的“福利大餐”場所大吃一頓。曾有一位經(jīng)常做義工的朋友說“流浪漢也是城市的一景”。
但也有市民對這“城市的一景”不以為然。2010年冬奧會結(jié)束后,福溪北岸的奧運村部分建筑被改造為“流浪漢旅館”,其他則作為公寓租售,不少公寓業(yè)主就對“特殊鄰居”頗有煩言,認為他們令社區(qū)治安和風(fēng)氣惡化。有人曾暗訪“流浪者旅館”,發(fā)現(xiàn)大量吸毒用針頭和避孕套,更看到許多不法活動痕跡。對于因有人凍死街頭而促成的“攜帶個人物品入庇護所自由”,許多人也不以為然,因為流浪者的“家當(dāng)”往往是垃圾,寵物也渾身寄生蟲和疾病,寒天庇護所本就擁擠,這些東西進入后惡臭不堪,實在是害人害己。
就在這幾天,大溫幾家中文網(wǎng)站出現(xiàn)了一個“被‘超市狗騷擾該怎么辦”的討論帖,所謂“超市狗”是指常年盤桓超市停車場,強行討取顧客用來拿商場手推車硬幣(加拿大許多商場手推車要塞入一元硬幣開啟,還車后可將硬幣取回)的流浪漢,這些人往往渾身惡臭,態(tài)度粗蠻,如果顧客是婦女或老年人,常常受到驚嚇。但隨即有人在帖下指出“可恨者也是可憐人”、“可以不給但不要歧視侮辱”。
說來有趣,大溫各城鎮(zhèn)街頭的流浪漢、乞討者絕少華裔,“福利大餐”其實并非流浪漢或乞丐專利,任何覺得自己需要幫助的低收入者也都可以享用,前些年金融危機,感恩節(jié)“火雞大餐”常能看見暫時失業(yè)的西人白領(lǐng)身影,但同樣罕見華裔。有人說,華裔善于儲蓄,就算遭逢變故也能應(yīng)付自如;也有人說,華裔愛面子,寧可餓幾頓也不愿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街頭吃“開口飯”。
“溫村”的日日夜夜
許多移民將大溫哥華戲稱為“溫村”,指這里雖是加拿大第四大城市群,卻頗有“田園氣息”。
即便是最都市化的溫哥華市,市區(qū)范圍內(nèi)也有號稱全球最大都市公園的史丹利公園,和眾多綠地、森林,大溫的其他城市更是如此,如菲沙河南岸、筆者居住的素里市不大的城市里有公園600多座,占地5600英畝,此外還有15個高爾夫球場和12英畝人工湖,從住處往任何一個方向走半小時,都能見到一個甚至幾個公園。與之相反,高樓大廈、繁華街景,只集中在各都市市中心不大的范圍內(nèi),如果開車,通?!耙荒_油門就進村”。
大溫的風(fēng)景自然是極好的,湖光山色,森林海景,人們能想到的景色幾乎一樣不缺,而且十分“親民”,好景致大多是公共地域,無需花錢,誰都可以享用,甚至大溫最出名的兩所大學(xué)——UBC和SFU也不例外,前者構(gòu)成號稱“北美最美大學(xué)區(qū)”的UBC校園都市區(qū),是大溫最受歡迎的居住社區(qū)之一,而后者則在本拿比市依山而建,一幅鬧中取靜、世外桃源的景象。
“溫村”的天空常常是湛藍的,這里幾乎沒有大工業(yè),污染源屈指可數(shù),在晴朗的日子里,站在市區(qū)任何一個角落,都可遠眺白雪皚皚的黑梳山,或冬奧會滑雪場所在的惠斯勒雪山,甚至遠在百公里之外的落基山。
“溫村”街頭常能看到雪白的海鷗和五顏六色的候鳥,黃昏時在社區(qū)內(nèi)街或公園漫步,還常能碰上松鼠、野兔、鹿和浣熊等野生動物,筆者住處不遠有條小河,小河與公路交匯處,豎著個“小心動物”的警示牌,搬來后不久就聽說有人在這里開車撞上一頭鹿。當(dāng)然,最常見的野生動物永遠是肥頭大耳的烏鴉,而較難碰上(但也絕不罕見)的“稀客”,則有黑熊、郊狼、美洲獅等,市政當(dāng)局常常會鄭重其事地告誡市民,沒事別喂那些野生食肉動物,一旦它們習(xí)慣了在社區(qū)里“討生活”,當(dāng)局就可能被迫“人道毀滅”,以免危及社區(qū)安全。
在加拿大的溫哥華,市民們?yōu)榱司S護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經(jīng)常會涌上街頭抗議任何會改變這座城市的決議。
“溫村”是健身者的天堂,這里的許多城鎮(zhèn)都特別設(shè)有專用自行車徑,且和中國一樣位于騎車道和人行道之間,而非如北美其他大都市般設(shè)在馬路正中央。戴著頭盔騎自行車或掛著計步器跑步的男女,是馬路上最常見的風(fēng)景。不過對于“公交族”,大溫可能并不“友善”——這里的公交系統(tǒng)既不方便,也不發(fā)達,當(dāng)?shù)厝嗽孤曒d道。當(dāng)然,倘你只是一位游客,大溫天車還是值得一坐的:天車大多數(shù)線路是高架的,花上幾元錢就能輕松看遍大溫山山水水,而且更讓人輕松的是,包括自動售票機在內(nèi)的許多設(shè)施都標(biāo)注有外文,當(dāng)然,也包括中文。
“溫村”人喜歡休閑,陽光燦爛的假日里,街頭往來駛過的,是一輛輛載滿一家老小的房車,或屁股后面拖著小艇、車頂上架著山地自行車、后備箱塞著冷箱和野營帳篷的SUV,這里流行的休閑方式是“自助”,野營和燒烤則是老少咸宜的樂子。
但“自助”流行的另一面則是無奈:“溫村”的人實在有點少,因此許多其他都市司空見慣的休閑娛樂方式,在這里卻很難享受。就拿孩子們最喜歡的游樂場來說,溫哥華游樂場一年固定開放的時間只有暑假的一兩個月,其他時候都關(guān)門大吉,因為“不夠賠的”。為了彌補孩子們的失望,每年春暖花開,一家“篷車游樂場公司”就會用車隊載著整套游樂設(shè)施,在大溫各城鎮(zhèn)輪流舉辦“嘉年華”,那可是孩子們最向往的。
大溫是個適合體育鍛煉的城市,幾乎每個社區(qū)都有大小不等的活動中心,包括收費低廉的健身房、滑冰場和室內(nèi)泳池,至于足球場、棒球場等室外活動場所則隨處都有,且分文不取。不過想欣賞職業(yè)競技的朋友就會“辛苦”一些,這里的商業(yè)競技體育市場狹窄,曾經(jīng)有的幾個大俱樂部(包括NBA的灰熊隊)都先后遷走,只剩下NHL的溫哥華加人隊,和北美職業(yè)足球聯(lián)賽的溫哥華白頭浪隊。大溫仍然是個禁酒的城市,除了自家、有“酒牌”的餐館和酒吧,體育場的看臺是唯一可以合法飲酒的所在,所以在大溫素有“體育、啤酒不分家”之說,每逢重大競技比賽之夜,許多人都會特意相約去酒吧,一邊看球聊球經(jīng),一邊享受難得的“暢飲時刻”。
雖是大都市,這里的夜生活并不豐富,“夜場”寥寥無幾且并沒有多少特殊“節(jié)目”,有常去的朋友戲稱“夜場小姐年紀(jì)大的都能做干媽了”,過了晚7點,離市中心稍遠的市區(qū)街道上就人煙稀少,一過晚9點,即便市中心也一片寂靜。我曾對朋友戲稱“大溫是能讓人靜下心來的城市”。
這里的人通常是非常友善的,熱情而保持彬彬有禮的安全距離,走在社區(qū)街上,常常會有半熟臉甚至素不相識的人和你打招呼。但這里的人也酷愛“管閑事”,你若不小心在公園燒烤時喝了啤酒,或在釣螃蟹時帶走了母蟹,身邊看熱鬧的“路人甲”隨時可能把警察“911”招來。
“溫村”人最大的煩惱是什么?是雨水。
這里號稱“一年一場雨,一場下半年”,冬季的雨水淅淅瀝瀝,無休無止,讓人的心情很容易變得憂郁、沉重,因此這里的旗幟上畫著太陽,報紙也叫《太陽報》,春天久違的陽光,會讓最難相處的人也變得好說話起來。
“解放區(qū)的天”
大溫是北美華人密度最大的都市之一,行走在大溫街頭,經(jīng)常可以碰到膚色相同、語言相通的同胞。
這里有全北美第二大的唐人街,當(dāng)?shù)厝肆?xí)慣稱“華埠”,直到2000年前后還是最熱鬧的華人聚居區(qū),在華埠,到處可見幾十年、上百年歷史的華人建筑,街道有中文路牌和名稱,有鱗次櫛比、種類齊全的華人商店,還有被一位老僑領(lǐng)稱為“華僑祖墳”的華人牌坊、紀(jì)念碑、紀(jì)念雕塑和中山公園。但如今這里早不復(fù)昔日之盛,老僑回憶中“樓上樓下鋪位滿滿”的華埠市場,如今許多鋪位已經(jīng)人去樓空,不少曾經(jīng)的華人店鋪也換給了其他族裔。
知情的朋友稱,這里是2000年以后漸漸沒落的,沒落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有兩點,一是許多新華裔移民和年輕華裔嫌華埠“氣悶”,寧愿遷徙到別處更現(xiàn)代化的社區(qū),二是華埠東邊設(shè)了“毒品注射屋”,導(dǎo)致這一帶社會治安惡化,不少華人選擇了遠離,曾經(jīng)興盛一時的華埠夏季夜市,這幾年一年不如一年,很大程度上也是拜此所賜。
在美國的一些教堂,經(jīng)常會為該城市里無家可歸的人們提供免費的餐點,這也成為維系人情關(guān)系的一種紐帶。
如今大溫最出名的華裔聚居區(qū),是菲沙河南岸的新興城市——列治文市,這座城市是加拿大新移民比例最高的城市,國外出生人口比例達57.4%,華裔比例達45.4%(大中華地區(qū)以外華裔比例最高的城市),由于大溫其他地方的華裔許多人在列治文上班,周末或節(jié)假日會來列治文逛街、吃飯,因此街頭的華裔比例實際上更大,“中國面孔常見,‘老外面孔反倒稀罕”絕不是一句玩笑話,甚至幾乎每一個營業(yè)場所都可以通用中文。有人毫不夸張地說,列治文是一個“無需學(xué)會英語/法語就能輕松生活起居”的社區(qū),常常給人以“是否又回到中國”的錯覺,這里也因此被一些新華裔移民戲稱為“解放區(qū)”。
但“解放區(qū)”的存在也讓其他族裔感到些許不快,近年來在“解放區(qū)”最繁華、華人色彩最濃厚的三號路“真金鎮(zhèn)”周邊,“辱華涂鴉”、“中文招牌爭議”等是是非非層出不窮,人們對此也見仁見智。
對于“解放區(qū)”,我們這些華裔的心情也是五味雜陳。一方面,“解放區(qū)”的存在讓我們在節(jié)假日可以很方便地品嘗地道家鄉(xiāng)菜,聽到純粹鄉(xiāng)音,可慰藉思鄉(xiāng)之情;另一方面,“解放區(qū)”卻也不免把國內(nèi)一些不好的習(xí)慣,如亂停車、隨地吐痰、亂丟雜物等帶了過來,讓我們不免感到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