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傷逝》與《圍城》都對五四之后女性解放的不徹底性進行了批判,這種不徹底性的原因表現(xiàn)在諸多方面。本文旨在通過對兩部作品中主要女性角色愛情悲劇的解讀,取其女性解放種種局限的一角,以現(xiàn)代女性為研究對象,初步分析女性只有通過自我價值和人格特征的提升,從而突破自我危機,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
【關(guān)鍵詞】傷逝;圍城;現(xiàn)代女性;自我危機
魯迅的《傷逝》和錢鐘書的《圍城》,通過描繪歷史轉(zhuǎn)型時期知識分子的感情生活,洞悉他們的精神歷程和心靈軌跡,其中最主要的女性形象子君和孫柔嘉在愛情婚姻這一人生舞臺上的悲劇結(jié)局,對當時女性解放的不徹底進行了批判。女性對男性的依附地位并沒有因為時代的變遷和知識的增加而改變,這首先表現(xiàn)在她們走出家門的意愿并不是像男人那樣自由自在揚名露臉,而是為了有資格做這類“新男人”的“新太太”。在那個陳舊的價值觀念已接近崩潰,新的價值觀念尚未形成的時代,盡管她們走出閨門求學求職、大膽追求理想的愛情,逃脫了中國數(shù)千年來被父母、家庭操縱安排的舊式婚姻,但她們的心態(tài)仍然是傳統(tǒng)的,思考的還是如何維系家庭的安定,如何把握婚姻。這不僅是由于現(xiàn)代女性接受的西方文化深入尚淺造成,也是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文化對她們自我價值定位的局限所致,進而產(chǎn)生一種女性自我危機,錯誤的認識自我,忽視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沉積已久的依附心理使其失去了獨立的人格特征。
一、亟待改造的女性自我危機
《傷逝》中的子君因為涓生的“啟蒙”而具有了現(xiàn)代女性的特點,但僅僅單一地表現(xiàn)為對愛的自主選擇和覺醒,而《圍城》中的孫柔嘉則是受到西方女權(quán)主義帶來的新式思想影響的同時,不自覺地又身處于傳統(tǒng)文化的禁錮之中。因此,子君同柔嘉都只在形式上獨立,并以此形式來滿足自己內(nèi)心逐漸萌芽的反抗意識,實則并沒有認識到作為現(xiàn)代女性的自我危機。根據(jù)馬斯洛的需求理論,我們可知女性同樣存在著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女性的自我危機即是女性如何從自身的幼稚通向人的自我完善,女性如何最大限度提升自我價值和人格特征,這是女性生存的選擇,女性需要一種更有創(chuàng)造性的生存環(huán)境,一種更為和諧的文化氛圍。
二、盲目追愛
1、子君的“獨立”
《傷逝》表達了作者對婦女解放運動的關(guān)注和探索,塑造了子君這一追求個性自由、反對封建禮教的女性形象。她渴望自由的愛情,從舊思想的枷鎖中解脫出來,但是某些傳統(tǒng)思想在她身上仍然存在,比如受到“五四”運動的影響,表現(xiàn)出對追求自由、幸福的熱情,然而在與涓生同居組建小家庭之后這種熱情退去,內(nèi)心的傳統(tǒng)女性意識使她甘愿操持家務,任勞任怨為愛做出犧牲。這時不論在經(jīng)濟上還是精神上,涓生都是絕對的主導,又有物質(zhì)生活帶來的窘困、情感上的日漸淡漠,女性解放的新思想在她身上早已無處可尋,不惜與家人決裂忿然出走換來的終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1)打破家庭專制——形式上獨立
子君分明地、堅決地說出“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力”接受了涓生高談闊論的新思想——打破舊制度、男女平等、文學詩歌,對這個新青年充滿了崇拜,繼而背棄胞叔和父親,奮不顧身地和涓生同居。形式上打破了家庭專制,逃出封建制度的藩籬,脫離被操縱的婚姻,實則并沒有獨立的自我,她的大膽與勇決只是盲目地聽從了愛情的感召,以至使她有了面對一切周圍的嚴威與冷眼的無畏,愛情成了她的全部支撐,思想上卻全無同涓生一樣對個性解放、獨立自我的認識,只是一味地去被動接受與附和涓生的思想,她依然在傳統(tǒng)思想的桎梏中把握女性在家庭中的表面安定與幸福。在愛情中激發(fā)的獨立最終只是流于形式罷了。
(2)一味犧牲自我——精神上依附
子君在追愛的同時也放棄了真正意義上的愛,在瑣碎枯燥的重復家務勞動中,消磨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而正是這些使得她日漸平庸、乏味,進而造成了涓生對其感情的逐漸枯竭。面對涓生所說的“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她雖領(lǐng)會地點點頭,而實際上到底還是沒有領(lǐng)會,這時的她對于愛情中的犧牲自我早已多于肯定和確立自我,精神上完全依附于涓生。當涓生失去工作時,曾經(jīng)果敢的子君變得怯弱了,而在涓生眼里這只是一件微細的小事情,大可以重新振作,子君卻為此滿臉凄然的神色,仿佛生活已然失掉了希望。可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小家庭是她全部的寄托,涓生是她唯一的依附與主導,在盲目追愛中,個性解放的思想早已在她身上冷卻殆盡。涓生的漸趨冷漠面前,子君除了迷茫和哀痛外別無選擇,最終回到了奮力逃出的封建家庭,并憂郁地死于“威嚴與冷眼的包圍”之中。
2、孫柔嘉的“精明”
《圍城》中所描述的20世紀三四十年代,正是女性解放意識逐漸萌芽的時期,一大批知識女性受到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洗禮,開始擺脫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束縛,自主追求理想的生活。大學畢業(yè)生孫柔嘉也是其中一員,在這種時代精神的鼓舞下,她大膽追求個人幸福,展現(xiàn)了自己“精明”的一面,在算計之下走進了婚姻的圍城。但是她真的獨立了嗎?顯然沒有,縱使在婚前不受封建家庭的干預,憑著自作主張贏得了一個方鴻漸,儼然一代新女性,勇敢無畏走在那個時代的前列,但在思想觀念上、在內(nèi)心深處,柔嘉自始至終都受到傳統(tǒng)文化培養(yǎng)出來的女性的角色意識的影響,最終,苦心經(jīng)營的婚姻在破裂中慘淡收場。
(1)百般“引誘”,謀取依靠
在高等教育的影響下,孫柔嘉作為一個知識女性,有著強烈的現(xiàn)代意識,追求上進,但她相貌并不出眾,家境不甚富裕,又在家中不受重視。可見,獨身在外的孫柔嘉根本沒有切實的依靠,這致使她在主動爭取自己幸福的新思想影響下,仍舊無法擺脫傳統(tǒng)女性以家庭為中心的舊觀念,不得不謀取一段可靠的婚姻,即使這婚姻是圍城也罷,她也一定要進去,否則就失去了依靠。
孫柔嘉的精明不只在于她的主動追求,而是把這種追求巧妙地用自編自演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并且掩飾得很好,從一開始去三閭大學的路上,就從才學人品家境等諸多方面選擇了方鴻漸作為自己的婚配對象,認定他是自己擺脫命運的的機會。接下來便是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用自身的“軟弱”來俘獲方鴻漸的心,可謂是撒下天羅地網(wǎng)只等對方來鉆。以一種欲擒故縱的方式贏得方鴻漸的愛情,把他當做最可親可信的人,向他哭訴學生們在課堂上對自己的欺辱,激起他的同情心和保護欲,甚至編出陸子瀟寫匿名信向?qū)O先生告狀,又不失時機地迫使方鴻漸在李梅亭和陸子瀟的面前倉促定下與自己的婚約,表面上很偶然,實際上卻正如趙辛楣所說是她煞費苦心的結(jié)果,方鴻漸在不自覺中被她“引誘”,與其說這是對愛情不由自主的追求,不如說是對謀取一個依靠所做的有意識的選擇。
(2)矛盾心理,怒其不爭
如果說婚前的柔嘉為了謀取一個依靠而工于心計,那么婚后的柔嘉便是為了經(jīng)營婚姻而專橫霸道,更有多疑善妒的敏感,產(chǎn)生了種種矛盾心理。她的不安與自卑,常使自己有意無意地陷入與蘇唐二人的比較之中,其相比的結(jié)果是自己相貌不夠出眾,家世也不夠顯赫,產(chǎn)生失落感,“只有我哪!受得了你這樣粗野,你倒請什么蘇小姐呀,唐小姐呀來試試看?!迸c方鴻漸爭吵時總不自覺地會有諸如此類的揶揄。婚后又發(fā)現(xiàn)丈夫與相識之初兩樣,軟弱而平庸,又不肯聽從自己的安排,倍感失望、處處挑剔,怒其不爭。再則受到姑母的世俗觀念影響,更加無法容忍丈夫的性格弱點,使得她對方鴻漸的掌控欲更加強烈,加之妯娌間的明爭暗斗,讓她的種種渴望離現(xiàn)實越來越遠。
三、苦守婚姻的圍城
《圍城》中的孫柔嘉是新舊時代交替中的知識女性,西方文化的滲透和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構(gòu)成了多層面的生存環(huán)境,受到西方精神的影響,使她顯示出女性的能動性和“自主”,掌握了知識走進了社會,獲得了經(jīng)濟自主權(quán),懂得取悅男人的手段,謀取一個依靠。但是,在東西方復合文化背景之下,她又沒有擺脫傳統(tǒng)女性以家庭為中心的舊觀念。對孫柔嘉而言,婚姻就像一根稻草,只有抓住這根稻草,才能在艱難的處境中求得生存,她的失敗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把進入婚姻這座圍城作為一種機會——擺脫悲劇命運的機會,而不是勇敢追求純真愛情的結(jié)果?;楹髮O柔嘉的生活圈變得很小,她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這段婚姻上,不論是附和姑母對付方鴻漸的專橫,還是對丈夫恨鐵不成鋼的埋怨,都是因為在她的潛意識里,丈夫就是一切——她能把握的一切,然而現(xiàn)實并非如此,方鴻漸根本不愿聽從自己的安排,也根本不可能完全受自己的掌控,如此一來矛盾日漸增多,生活瑣碎摩擦不斷,雙方都身心疲憊,無力維系這段婚姻,最終只得出城。
雖然在孫柔嘉的婚姻中矛盾多于安定和幸福,但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用放任的態(tài)度去對待,而是苦心經(jīng)營,牢牢把握主動權(quán)。她一味地想要把丈夫掌控在自己手中,悉心聽取姑母的教唆,把個性解放、思想獨立理解為男女對抗,卻不懂得在民主基礎(chǔ)上的男女相互尊重、平等,女人也無須做男人化的女人,建立一個以女性為中心的文化去統(tǒng)治男人。如此誤解的獨立意識毫無自我價值可言,也無完善的人格特征,這顯示出現(xiàn)代女性不自知的自我危機。
四、自我價值的錯誤定位
《傷逝》中的子君與其說是有著新思想的現(xiàn)代女性,不如說是一個把愛作為信仰,僅僅在愛情中發(fā)現(xiàn)了自我的傳統(tǒng)女性,把個性解放中的自我價值完全地定位于愛情之上,而將真正的現(xiàn)代女性應有的自我價值和人格特征全然不顧。正如涓生在子君死后才認識到的那樣,子君因為這愛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終不能一直無畏,反而怯弱了,因為她所謂接受的新思想都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在她的意識里,愛是至上的一切,但是愛并沒有給她想要的安全感,時時害怕著失去,害怕被拋棄。她時刻提醒著涓生牢記示愛時的言辭和舉動,生怕他忽略、忘記??梢?,愛情里的她即便有了同居的勇氣,卻免不了常?;嫉没际?,已然敏感到不放過每一個細微,早已無所謂獨立的自我,只是依賴著涓生,視他為精神的支柱。
子君為愛做出的努力還體現(xiàn)在她對安定平淡的家庭生活的追求。毫無怨言地犧牲自我,操持家務,仿佛全部的自我價值就是做一個傳統(tǒng)女性,以涓生為中心,在庸常的生活中忘記學習和創(chuàng)造,日復一日的機械地勞作,更免不了陷入小市民無謂的爭斗中,這就使得她和涓生在思想和精神上沒有了契合點,又加以她沒有任何經(jīng)濟自主權(quán),無法與涓生在任何方面并駕齊驅(qū),最終重演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在婚戀領(lǐng)域中自我喪失的悲劇。
綜上所述,子君和柔嘉的悲劇反映了現(xiàn)代女性不自覺的自我危機,同時這也是許多當代知識女性仍然沒有擺脫的陰影,傳統(tǒng)文化亟待改造的女性自我危機仍然存在,她們雖然在主體獨立意識中覺醒,卻無法在傳統(tǒng)的文化氛圍下實現(xiàn)自我價值,無法掙脫家庭的牢籠真正獨立地生活,更無法完善自我提升自我。這給予我們的啟示不只是力求營造一種對女性來說更有創(chuàng)造性的生存環(huán)境、更為和諧的文化氛圍,更深層的意義是指導當代知識女性萬不可忘記自己有著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而不是盲目的停留在尋找歸屬與愛的需求階段。
【參考文獻】
[1] 魯 迅. 魯迅精品集[M]. 北京:世界文學出版社, 2009.
[2] 彭 勃. 《圍城》中的女性形象分析[J]. 邵陽學院學報, 2005,(3).
[3] 錢鐘書. 圍城[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2.
【作者簡介】
賀云鳳(1991—),女,重慶市云陽人,重慶師范大學倫理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