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日暮時分,我踱到離家不遠的一片楊樹林。聽到樹林里“嘩啦啦”的聲響,覺得分外動聽——風吹動楊樹葉,竟然能夠發(fā)出樂音般的聲音。這聲音深沉凝重,渾厚悠長,變化有致,起伏成韻,真是天籟?。≈灰酗L,聲音就響起來,風大了,聲音就大;風小了,聲音就小。這聲音,豐富地展示著風的萬千風姿,逼真地演繹著風的情感變化。
這時才覺得,“嘩啦啦”這個象聲詞是多么單調和乏味,簡直太幼稚了。這樣美妙的聲音,該用什么來形容呢?是一首詩還是一首曲?我想在大自然面前,我們永遠是失語的。唯有無言地聆聽,才能領略其中的韻味,從而與眼前的世界真正心神交流。
這是樹木的低聲傾訴,還是風的哀婉吟唱?有點憂傷,有點悠然,有點灑脫,有點清寂——林間因為有這聲響,反而更顯幽靜。鳥鳴山更幽,風動林愈靜——不遠處即是喧囂的城市,這里儼然安寧的世外桃源。
我忽然有種想流淚的沖動,于是席地而坐,默默在林子里聽起了風聲。
風聲由遠及近,很快又由近及遠,像是為誰傳送著某種消息,相互往來,有呼有應。有的時候,風聲長時間同一節(jié)奏,像是岸邊的濤聲,一唱三嘆,每一波襲來都沖刷著記憶的河床,一些凹凸的痕跡漸漸清晰起來。有的時候,風突然停了,林梢的吟唱呈現出短暫的休止,很快,風又來了,更為鮮明的旋律又響起了。突然覺得,這風聲抵達了心中某個柔軟的角落,擊中了早已流逝的記憶,有關風聲的記憶踩著歲月的鼓點,颯颯而來。
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經常跟著外祖母去村邊的楊樹林里納涼。外祖母坐在樹下納鞋底,我則在林子里瘋跑。跑著跑著,我聽到“嘩啦啦”的聲響,那聲音渺遠又真切,模糊又清晰,像是來自天外。我停下來,呆住了,手里的野花也散落一地。我對外祖母說:“聽,什么聲音?”她笑瞇瞇地告訴我:“是風聲!”是的,風是有聲音的,也是有顏色的——風就是樹梢那律動的音符。歲月匆匆,人世滄桑。如今,外祖母已經永遠地睡在一片楊樹林里。年年歲歲,風聲依舊,楊樹越來越粗壯。
在外求學的那幾年,我愛上了校園外的一片樹林。我喜歡獨自一個人在林子里徘徊,聽低回婉轉的風聲,然后寫下長長的詩句。那片樹林,懂我所有的悲歡,也收留了我所有的心事。我在風聲里穿行,把為某人寫下的詩句大聲讀出來。那些關于青春、關于夢想、關于迷惘的話題,被林風拉得悠遠而詩意。
林間聽風,風聲吹遠了一段又一段記憶,傳送著一個又一個故事。我們常說,時光如風,真的是這樣呢。時光看似無影無蹤,實則經歷過就會留下故事。風也是一樣,看似無影無蹤,其實每時每刻都會留下記憶。
暮色穿透了樹林,散碎的金色鋪在林間。風聲依舊響在耳邊,唱著亙古不變的歌謠,講述著人間的滄桑與傳奇。我靜靜地坐在林子里,感受著有聲有色、有情有有意的林風。聽風聲流轉,看風云變幻,我是塵世的過客,也是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