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靜
女性單口表演者的確在少數(shù),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性感和喜劇幾乎有種天然的對立。“站立喜劇大概是最后一塊女性還未平權之地。”
1982年出生的黃阿麗(Ali Wong),如今已是1歲孩子的媽。她懷孕7個半月時在美國西雅圖海王劇場(Neptune Theater)演出的個人首次單口專場,自今年5月份在Netflix發(fā)布以來,大獲成功。舞臺上的她佩戴她標志性的紅色眼鏡,身著貼身無袖連衣裙,腹部曲線分明,十分惹眼。如今她在半年后的演出票都已早早售罄。
有人把這段一個小時的站立喜劇(stand-up comedy,也翻譯成“單口”)專場表演做了字幕上傳至B站,它的點擊率已經(jīng)過百萬,彈幕滿屏,得有上萬條。由于笑點與素材都挺重口味,以至于彈幕們表示“污得辣眼睛”。
如果用一句話生硬總結這場《小眼鏡蛇》(Baby Cobra),則是黃阿麗遇到哈佛商學院畢業(yè)的菲律賓日本混血男子,交往4年后成功獲得求婚,流產(chǎn)一次但終于懷孕7個半月的人生狗血故事。
但是其間充斥的段子,包括她約會過的奇葩男人吐槽若干(其中兩個是洛杉磯嬉皮士街區(qū)的流浪漢),她本人是中國、越南混血,所以還有種族笑話。比如,她說:“我和我丈夫在家,可以輕松愉快地發(fā)表種族歧視的言論,所以我倆經(jīng)常一起吐槽韓國人?!碑斎唬€有受到彈幕強烈偏愛的婚姻(性)生活段落。
看多了站立喜劇,會發(fā)現(xiàn)一些套路,除了政治笑話,諷刺各類種族歧視、各類女權相關吐槽常常是段子中的???。尤其是后者,由于站立喜劇通常是以自己的角度與觀眾聊天,演員本人的身份標簽就是最好的素材,黃阿麗的這場《小眼鏡蛇》是對這種身份貼合性的最佳詮釋。
其實在站立喜劇界,女性一直是少數(shù)派,敢開專場,已經(jīng)意味著成功。這么說聽上去有那么點性別歧視,但笑著看完黃阿麗的這場表演,就會覺得,這實在太輕微。
黃阿麗
黃阿麗首先有一個固有形象:一個懷著孕的亞裔女權主義分子。這個詞拆分開來,無論是孕婦形象,還是亞裔女子,以及女權主義者,都是標簽,而且是幾乎在人們心中存有固定偏見的標簽。在《小眼鏡蛇》中,黃阿麗把每個笑點集中在一起,可以看到一連串向這些標簽開炮的戰(zhàn)火,它們甚至有股顛覆性的力量。
在所有的笑料中,可能略受質疑的是她關于女權運動的立場。她說:“我覺得女權主義是歷史上發(fā)生過的最糟糕的事”,因為“我們的工作,曾經(jīng)是沒工作”。但一個事業(yè)成功的女性,稱自己的理想是當家庭主婦,說服力實在欠奉。
黃阿麗的這次單口專場,令人印象深刻之處不只在于一分鐘叫你笑三次的高級笑話,還在于通篇是一個邏輯完整的故事。如果那么討厭工作,那么現(xiàn)在舞臺上不是工作是什么呢?直到視頻最后一分鐘,黃阿麗話鋒一轉,說她一直以為自己本來約會過很多笨蛋,然后遇到了這位哈佛高才生,費了很大的勁釣到,還成功逼他求婚,如今還買了房子。然而簽完協(xié)議,發(fā)現(xiàn)她用辛苦賺到的錢還掉了7萬美元負債,她不禁懷疑,到底是誰給誰下了套,“要不你以為我懷孕7個半月,還上臺工作?”
看上去,是女權主義的一場大逆轉。
人們的另一個重點是“懷孕7個半月”。按她自己觀察,懷孕上臺講單口,她是第一人。別說7個月了,許多女笑匠一旦懷孕就會消失。
她在臺上是這么說的:“許多喜劇界同仁,都勸我不要生孩子。很少見到一個懷了孕的站立喜劇演員仍然上臺,因為她們一旦懷孕,基本就會離開。但如果是男人,他們生了個孩子,一周后他們上臺表演,會告訴觀眾說:朋友們,我剛生了個孩子,那寶寶就是個渣,煩人又無聊。然后觀眾群里那一群奇葩爸爸,會覺得,哇,這好好笑,我感同身受。于是乎,這個爹瞬間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一個接地氣的風趣男人。而與此同時,這個媽媽卻正在家里給孩子喂奶,喂到乳頭皴裂,并穿著冰鎮(zhèn)尿不濕,因為孩子出生時,陰道撕出一個大口子,需要愈合。”
這是一段出色的心聲詮釋,因其笑料中的嚴肅性,被許多媒體反復提及。
她這樣講,似乎對從事其他職業(yè)的女性不太公平。本來,一懷孕,什么職業(yè)生涯似乎都要暫停,并不只她一個站立喜劇,對此,站立喜劇中“站立”一詞,仍然固執(zhí)地表現(xiàn)出一種“尤其不適合準媽媽”的特性。以7個月孕婦形象示人,幾乎成了這期專場的鮮明標簽,哪怕是她本人,以后也未必再有機會,做到這次這樣成功。
黃阿麗在接受《Vogue》采訪時說:“這可能是因為懷孕后反而不用顧及形象?!迸詥慰诒硌菡叩拇_是少數(shù),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性感和喜劇幾乎有種天然的對立。站立喜劇不僅僅是口頭語言,舞臺上,總需要形體語言配合。演員需要做出一些夸張的、有時涉及人體器官的動作,加強喜劇效果。對女演員來說,如果有漂亮或性感這個包袱,就很難放開。性感很難在喜劇形象里占得一席之地。比如,當他們在舞臺上談到性時,那也是講與之相關的可悲或尷尬的部分,因為這些才是笑料,而那個你度過浪漫約會之夜的傍晚才不會成為素材。貨真價實的“我有什么悲慘的事,說出來讓你笑一下吧”。
別說單口,僅是喜劇界,成為一位出眾的女諧星,也是很難的。小S時常驕傲自己是一位漂亮且好笑的女明星。小S受歡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在她身上,詼諧和漂亮竟然在她的屏幕形象上得到了融合。這顯然是件很難做到的事。
另一個原因是人身安全。在美國,大多數(shù)站立喜劇的表演場所是俱樂部或酒吧,黃阿麗懷孕前每周要表演5個晚上。結束后,常常是凌晨,對單獨在外的女性而言,畢竟是一個相對危險的時間點。英國“最好笑的女人”之一莎拉·米麗坎(Sarah Millican)就曾在一次采訪中說:“男人演完后,想的是,我今天表演得這么棒,會有很多姑娘想被我?guī)Щ丶野伞6讼氲膭t是,一會兒回家可別被壞人跟蹤。”
在英國,女性喜劇演員的情況也沒有什么大不同。《衛(wèi)報》2012年曾做過一次統(tǒng)計,喜劇演員收入排入榜上,前20中只有一位女性;而英國著名的愛丁堡喜劇獎的36年歷史上,主獎項女性獲獎者只有微弱的數(shù)字3。米麗坎說她的經(jīng)驗是,前往俱樂部的觀眾,看到表演名單上有一個女性表演者,已經(jīng)覺得這差不多就夠了?!罢玖⑾矂〈蟾攀亲詈笠粔K女性還未平權之地?!?/p>
這句話的意思是,當一個女笑匠還在不斷被問“身為女笑匠你有什么特殊體驗”時,就已經(jīng)意味著在這個領域內,男女平等這個陳舊的命題竟然還處在初級階段。畢竟,人們早就不再向同性戀拋出同樣的問題了。
一方面是數(shù)量不多的女性喜劇表演者,另一方面,若干評論文章卻試圖在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當中,發(fā)現(xiàn)共同點,她們都不關心自己是否具備女性吸引力。這是艾米·舒默(Amy Schumer)和瑪格麗特·周(Margaret Cho)成功的原因。言下之意是,她們的確并不算是普適意義上的美女。但正因如此,艾米·舒默的輝煌程度,才對比出她“打破了主流社會邊界”的難得程度。對黃阿麗而言,她的標簽顯然更多,她的成功實現(xiàn)其實更難。
這一條很難反駁,這就像某些政府機構的員工構成中,黑人比例和女性比例都有最低值一樣,在當下語境中,這仍然是一種“積極意義的性別歧視”。這種情況在任何一類平權運動的發(fā)展歷史中,或多或少都要經(jīng)歷。
但是,在這樣一個顏值即正義的流行趨勢里,仍然有許多人信奉有趣者才是意義領袖。按照喜劇的有趣比喻,一個表演者是否賺到笑聲,就像銀行家賺錢,要么賺到了,要么沒賺到。所以有人說,funny is the new sexy(有趣是新的性感),正如硅谷流行的smart is the new sexy(聰明是新的性感)一般。如果將性感理解為普適的受歡迎程度,女性站立喜劇表演者,倒真的越來越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