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在鞋帶上的愛

龔春芹

高二的時候，正是他人生最叛逆的一年。父母在他上小學(xué)時就離了婚，從此，他再也沒有見過父親，只有母親和他相依為命。母親沒讀過什么書，在餐館里給人打工，用微薄的收入維持著母子的生活。他從小就很聽話，小學(xué)、初中都是班上的尖子生，雖然生活在單親家庭，他卻不覺得悲傷，只是這種境況到他上高中時卻發(fā)生了變化。

中考他成績優(yōu)異，考上了市區(qū)最好的高中，他昂頭挺胸走進去，不到一學(xué)期就垂頭喪氣。同學(xué)們在原來中學(xué)都是佼佼者，他在里面一下子失去了光澤。他原來的初中只是一個廠辦的中學(xué)，同學(xué)間的經(jīng)濟狀況差距不是那么懸殊。

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自卑，高一時，成績還是中等，到了高二，已滑到了倒數(shù)幾名。老師和他談過幾次，他低著頭不說話，回去后依然不為所動。老師給他母親打過電話，母親很著急，問他怎么了，他不耐煩地應(yīng)對幾句后，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母親不敢再說下去，因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越發(fā)地壓抑，卻無處發(fā)泄，慢慢這種情緒轉(zhuǎn)化成一種恨，他找不到該恨的人，只有恨起她來。他恨她為什么把他生出來，卻不給他體面的生活；他恨她為什么只是一個卑微的幫工，而不是大老板；他恨她為什么沒文化，不能給他任何的幫助。他從不在同學(xué)面前提起他的家庭，提起他的父母，他覺得她讓他丟光了面子。他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么會是她的兒子，而她為什么又是他的母親。他開始看她什么都不順眼，說什么也都不愛聽，他頂撞，繼而沖她大吼，而她開始還說幾句，后來一句也不說了，因為她說不過他。

有一次，他和她外出，他的鞋帶散了，她要他把鞋帶系上，他嫌她煩，堅決不系。她蹲下來要幫他系，他跑開了。他也知道對一個高二的學(xué)生來說，確實不雅觀?？赡嵌螘r間正好放假，身邊沒有老師、同學(xué)，他也無所謂。他想和她對著干，她不喜歡的，他偏要做給她看。就如這鞋帶，她不喜歡看它們散開在他腳下，左右兩邊地甩來甩去，可他偏不系。最后鞋帶還是她幫他系上了，只不過是在他把鞋子脫了放在鞋架上，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幫他系的。但這鞋帶穿在他腳下，似乎很容易又散開，他仍堅持不系。

這天吃過早飯，他決定去附近網(wǎng)吧，他已經(jīng)是那里的?？土恕Ｒ幻诖?，沒錢了，他決定去她打工的地方找她。走在路上，腳背癢，他停下來，蹲下身子，將手伸進鞋子撓了幾下，忽然覺得不對勁，仔細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鞋帶什么時候變成了一根橡筋，在結(jié)頭處還用線縫了起來，橡筋的顏色和鞋子的顏色一樣，穿在腳上褲腳一遮，竟一點也看不出來。

望著鞋帶，他竟有種想哭的感覺。來到餐館，他沒看到她，他問老板母親在哪兒，老板告訴她母親在隔壁賓館打掃衛(wèi)生。他很奇怪母親為什么換了工作，老板說母親看到隔壁賓館招清潔工，她在兩邊老板處說盡了好話，希望利用餐館一天中的空閑時間去賓館兼職，這樣她就可以多賺點錢。兩個老板知道她是個老實人，也就同意了。只不過因為是兼職，所以在賓館當(dāng)清潔工的薪水要少許多，可她還是高興地去了?！昂⒆?，好好讀書，不要辜負你媽媽。”聽了老板的說辭，他不敢再呆下去，匆忙地落荒而逃。回到家，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狠狠地哭了一場。

假期結(jié)束，再走進學(xué)校，他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只是低頭看書、做題，回家也不再頂撞母親，母親說什么，他都說好。只是母親很奇怪，他為什么總是很喜歡穿那雙串著橡筋的鞋，母親說把它換成普通鞋帶，他說不用了。母親又說如果嫌系鞋帶麻煩，就把所有的鞋帶都換成橡筋，他笑笑也說不用了。母親弄不懂他，不過看到他完全像變了一個人，覺得生活一下子又有了盼頭。

一年后，他考上了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名牌大學(xué)。只是那雙有著橡筋鞋帶的鞋他還留在身邊，仍把它擺在鞋架上最顯眼的位置。他需要它時時提醒自己，有一種愛是串在鞋帶上的。想到這份愛，他腳下的路才不會走錯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