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晨光
摘 要:“阿育王地獄”作為《佛國記》中的一個富于象征的隱喻,在反思中將指向現代性自身的陰暗面。本文將從“阿育王的驚嘆”、“造園術”、“雙重性”論述阿育王地獄中富于蘊藉的現代性隱喻。
關鍵詞:阿育王地獄;現代性;驚嘆;造園術;同一性與雙重性
正如保羅·利科所說“現代對象征的關切包含了一種與神圣的新的接觸,超越了對存在的遺忘……”①通過對“阿育王地獄”的現代性闡釋,將使我們反思現代性本身。而這種反思正如阿道爾諾在《啟蒙辯證法》中所指明的那樣:將使我們“再認”人類的現代性處境,而這種現代性情境并非是歷史性地起源于某一個歷史節(jié)點,而是作為一種世界圖景,先在地置于人的面前?!鞍⒂醯鬲z”的故事,作為一個情景式的隱喻,如同與惡相關的種種隱喻一樣,不斷指向“單個人”的現在-現代處境。
我將選擇法顯的《佛國記》中的“阿育王地獄”作為分析的底本。“阿育王地獄”的故事至少在《雜阿含經》與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中都有記載。而《雜阿含經》與《大唐西域記》中的記載包含著比之《佛國記》中較為不同的具體細節(jié)的描述,但在敘述的深刻意蘊方面,尤其是對反思現代性的隱喻的意蘊,都不如《佛國記》更為令人滿意。
一、阿育王的驚嘆
在《佛國記》中的“阿育王地獄”,作為全書的故事之一,無疑是最為令人感到驚異的:因其敘述中未言的部分,也恰恰是作為隱喻的關鍵性部分。
阿育王周游閻浮提時所見鬼王所治的地獄時的驚嘆,這驚嘆究竟包含了怎樣一種復雜的情感狀態(tài)。當我們說“所有的人都從對萬象的驚異為開端”②時,將其與阿育王的驚嘆相對比時,將發(fā)現:鬼王地獄對阿育王意味著大可驚異之物,而驚嘆這物的情感狀態(tài)不同于佛陀所驚嘆的四苦(生老病死)時的情感狀態(tài),因為地獄中的人是作為罪者。
而通過阿育王在地上構建地獄,我們將發(fā)現:阿育王驚嘆的情感在地上顯明開來。請對比圣保羅所說的話:“凡沒有律法犯了罪的,也必不按律法滅亡;凡在律法以下犯罪的,也必按律法受審判?!保ā读_馬書:2:12》)。然而阿育王的律法并不完全等同于法利賽人的律法,阿育王的律法體現的是更為根本的本乎于人的意志,而這意志包藏著“理性的詭計”,戲弄著不明所以的將“阿育王地獄”當作花園的人們。
在此,我們發(fā)覺了一種“精致的殘忍”,此種殘忍在伊凡·卡拉馬佐夫那里被引向了宗教大法官的沉思。而不完全等同于宗教大法官的自義與虔信的是,阿育王所表現的更多是一種殘忍的“精致”。這種“精致”是某種偽裝成理性的隨意性,而阿育王仿佛并不是在以游戲的嚴肅心態(tài)在制作一種近于游戲的工藝品。像《卡拉馬佐夫兄弟》中誘使小孩喜笑又立刻用火槍擊殺小孩子的土耳其人,“惡”成為誘人之物,這種誘人之物以“精致”的方式呈現出非常理的殘忍。而“惡”的此種詭計在“現代性”進入“大屠殺”的年代時,才表現得再也讓人無法逃避,因而顯現出與現代性本身的共謀與同一性。
二、“造園術”
齊格蒙特·鮑曼在《現代性與大屠殺》中將現代性作為大屠殺的根本肇因,因為在現代性處境下的人所仰賴的“理性”,歸根結底是一種短視與盲目,或者與之相對的是一種文明的“造園術”。
很快我們就發(fā)現:阿育王地獄的構造與現代文明的造園是極為相似的。或者說“園林”在譬喻中自然地指向其不可見的陰暗的一極。因為“園林”是一種人為的自然,而看上去是一種無傷大雅的天然而成。這正像奧德修斯對于諸神的欺騙一樣。人為并不是虛假,而是將成為人的第二天性。
人無條件地服從于理性,因為就人被馴化了的天性而言,人無法拒絕“園林”本身的誘惑。人將棲居于“園林”,因人忘卻了存在本身。這樣,“園林”就不止是個別的某個意象,而是作為整個世界的圖景籠罩于人。
阿育王地獄中明確了種種的誘惑,也明確了種種的罪。但并未說明誘惑必然與罪聯(lián)系。相反,倒不如說,誘惑只是阿育王對惡的意志所貫徹的中介,也罪也不過是中介的另一端。誘惑并不等于罪,但誘惑只能產生于“園林”?!皥@林”的吊詭之處在阿育王地獄所建之初就說明了:那代阿育王統(tǒng)領“園林”的是抽象一般的“極惡之人”。而即使是阿育王自己也遠離自身所造的“園林”。這時我們發(fā)現:阿育王的身份發(fā)生了反轉,他并不是實際地,而是觀念地成為了主-奴關系是的奴隸。如果阿育王真的是王,他豈不能自由地出入自己所造的“園林”?正如阿育王所見地獄時的驚嘆一樣,在阿育王的對自身所造“園林”的服從關系中,我們將發(fā)現“知”與“啟蒙”對主人本身的異化。
三、同一性與雙重性
阿育王地獄的異化作用不僅涉及進入“園林”的實際受害者:他們在肉體上被消滅,在名義上被冠以罪人之名——即使他們并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就像卡夫卡在《審判》當中所寫的那樣。這異化也涉及知情者,“知”將意志的發(fā)起人貫徹在自身的限制與奴役中,而這將成為魔咒一般:意志的發(fā)起者將成為自身意志的俘虜。這里我們發(fā)現了主-奴的同一性,正如鮑曼在《現代性與大屠殺》中所寫的納粹-猶太人的同一性在現代性的囚籠中共生。
地獄中被表現的直接的殘忍這時有了諷刺的意味:阿育王自己也不敢面對自己驚嘆的后果:這倒不是阿育王對殘忍的厭惡,而是它表明阿育王限制在無法直接施行殘忍也無法觀看殘忍的“知”的距離中。阿育王在此意義上完成了對自己的“啟蒙”,以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我知道我的殘忍,因我無法殘忍。
而在《現代性與大屠殺》中鮑曼向我們介紹了有距離的殘忍使知情者的責任減至最小——同樣發(fā)生在大屠殺的年代中,猶太人的營茍者與納粹的普通黨徒、殘忍與日常、和睦地并存,就像知與盲目和睦地并存一樣。
四、結語
我們通過阿育王地獄與大屠殺的現代性倫理境況的比較驚訝地發(fā)現:阿育王驚訝的后果:同一性可以導致何等荒謬的雙重性——見之于奧威爾的《1984》。而這種雙重性又先在于阿育王的驚訝,在鬼王的地獄與阿育王的意志之間,人具有了雙重性:知與直觀分離,理性與常識分離。阿育王地獄由是描繪了一幅充滿現代性悖謬的生存圖景。
注釋:
①利科:《解釋的沖突:解釋學文集》,莫偉民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395頁
②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年,第6頁
參考文獻:
[1]利科.解釋的沖突:解釋學文集.莫偉民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2]法顯.佛國記注譯.郭鵬,江峰,蒙云注譯,長春出版社,1995.
[3]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95.
[4]鮑曼.現代性與大屠殺.楊渝東,史建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年1月.
[5]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榮如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8月.
[6]《雜阿含經》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點校,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年3月.
[7]玄奘撰,辯機編次.大唐西域記全譯.芮傳明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
[8]喬治·奧威爾.1984.劉紹銘譯,北京十月出版社,2010年4月.
[9]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道爾諾.啟蒙辯證法.渠敬東,曹衛(wèi)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4月.
[10]《精讀本圣經》牧聲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7月.
[11]克爾凱郭爾.畏懼與顫栗 恐懼的概念 致死的疾病.京不特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5月.
[12]卡夫卡.審判.曹庸譯,上海出版社,200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