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煙雨樓是一座樓。黃昏時分,有人走進樓,送來一把刀,柴刀。
樓外有雨,不急,卻淅瀝有聲。綺云坐于窗前,看屋檐下的兩只蝎虎在打架。是“驚蟄”節(jié)氣了,蟄伏一冬的蟲蚋們都醒了,不醒不行啊,遠(yuǎn)遠(yuǎn)有雷聲,聽不真,卻還是雷聲。
那把刀放于綺云面前。一把其貌不揚的柴刀。綺云連看都不看。
綺云專心去看蝎虎打架,一陣風(fēng)吹來,雨絲輕輕飄灑進窗臺里,綺云捏起絲巾擦了擦沾在額前的雨珠,再抬頭細(xì)心去屋檐下端量,兩只蝎虎卻已然消失不見了。
綺云靜靜扭頭對來人說,回去告訴你們大當(dāng)家,我等他。
來人的背影消失在綿密的雨腳里,綺云也想去街上走走,想買點繡線,還想去街角的飯攤兒,吃上碗程小福的郭城摔面。程小福摔的面,叭叭響,跟放炮仗似的,聽著就喜慶。
面攤前坐著教書先生趙鶴,在吃面,斯斯文文的,看見綺云,點點頭,繼續(xù)吃。
綺云掉開目光,看程小福摔面,叭、叭、叭……
嘴里卻在問:趙先生,招虎山寨里的大當(dāng)家,長得啥樣兒?看著趙鶴疑惑的目光,綺云稍停一下,繼續(xù)說:方才,有人送來了他的刀。趙鶴說:柴刀?綺云說:柴刀。
趙鶴說你得罪他了嗎?綺云說沒有。趙鶴說那……是他看上你了。
趙鶴就不吃面了,他付了錢,站起來就走:絡(luò)腮胡子,好認(rèn)。
程小福也是絡(luò)腮胡子,干干凈凈瞧著綺云:一碗,還是半碗?
綺云說:兩碗。
綺云提著兩碗面回去,此時煙雨樓里笙歌已經(jīng)起了,不時有客人來,可看到綺云床上的柴刀,就都趕緊閃開。過了會兒,雨感覺小了,雷聲也聽不到了。卻傳來重重的腳步聲。
腳步聲傳來,煙雨樓里的聲音就小了很多。走進一個人來,背著手。
此人就是招虎山的大當(dāng)家。他坐下來,看著綺云,說我是李猛。
綺云知道他是李猛,如果不是李猛,煙雨樓怎么會靜悄悄的了?
──況且,還長著濃密的絡(luò)腮胡子。
李猛四下里看看,綺云想開始了:先夸煙雨樓好,再夸姑娘好,再就……
果然,李猛開口了:碗里的面,是留給我的?
綺云愣怔一下。心里想了千百個搭訕語,卻沒想到李猛這樣問。
李猛兀自端起碗,呼嚕呼嚕,風(fēng)卷殘云,就吃掉了兩碗面。綺云說:你……你怎么這樣?李猛說:哦,我不怕你下毒,給你十個膽子,你也不敢,是吧?
綺云為難地說:可是……其中一碗面,是留給我的。
李猛拍一下大腿說:喀,你干嘛不早說,真是的!
說完李猛就走了,走到門口,卻又回頭說:我待會兒回來,你要弄好啊。
──弄好?綺云冷笑,澡泡了,粉搽了,還要怎樣弄?
夜雨初歇,風(fēng)中傳來歌聲,漸行而來,又漸行遠(yuǎn)去。不太遠(yuǎn)的街巷里,傳來程小福摔面的聲音,清脆且又冰涼。綺云手藏一把剪刀。李猛萬一動硬的,就往死里扎!
過了會兒,李猛端回一碗面,讓綺云吃,說吃飽了才有勁干活。
綺云冷笑。李猛說笑啥,趕緊的?。?/p>
綺云握緊剪刀,厲聲說:我雖身陷煙雨樓,但賣藝不賣身,想糟踐我……哼哼!
李猛詫異地說:我是讓你把刀柄上的云龍繡修補好,你想哪里去了?
綺云紅著臉,心里狂跳不已,她趕緊飛針走線把柴刀柄上的云龍圖案修補好。李猛點頭說:好手藝,不愧是大嵩衛(wèi)第一繡,可惜啊,跌落紅塵,成了煙花女子……
綺云持剪刀朝李猛扎去:糟踐我?
李猛躲過剪刀,反手將綺云推倒在地,可沒等轉(zhuǎn)回身,頭上就挨了一棍子。
搞襲擊的,是程小福,手里掄著抻面杖,像只發(fā)狂的野獸,罵李猛是山賊、是強盜、是禽獸不如的狗東西……暗處有人竄出來,把程小福摁倒在地。
程小福動彈不得,嘴里卻依舊在罵:欺負(fù)姑娘,算什么本事。李猛于是被罵笑了,綺云卻聽哭了。李猛看看倆人,笑嘻嘻地說:喲呵,敢情……有點子意思啊。
李猛放過了程小福,沒動他一指頭。欺負(fù)老實人,不算本事。
走出煙雨樓,天又下了雨,還有雷,轟隆隆滾過來……驚蟄啦!李猛抬起頭,看見煙雨樓的牌匾上,趴著兩只蝎虎子。李猛打個呼哨,每個屋角都閃出了隱藏著的兄弟來。
兄弟們看完蝎虎子,然后探來腦袋問:大當(dāng)家,干啥?
李猛恨恨地說:趙鶴這兔崽子,還不如個煙花女,知道老子要來,竟然連面都不愿見,草他個奶奶的,你們?nèi)グ阉獊?,揍他個半死,讓我消消氣兒!
……趙鶴“哎喲、哎喲”挨著揍,李猛揉著頭上的包,替趙鶴疼。
綺云和程小福站在窗口邊往下瞧,看著場面怪有趣兒,忍不住就笑出了聲兒。沒料想讓李猛聽見了,李猛仰起頭,朝著綺云也笑了笑。過了不大一會兒,就有人走上樓來,跟程小福粗聲說:俺大當(dāng)家覺得你摔面手藝不錯,所以,現(xiàn)在請您跟俺們一起上山……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