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霍光：從巔峰到終結(jié)

公孫策

愛其子而殺其母

隨著功業(yè)越大、年齡越老，漢武帝劉徹越來越專心兩件事：擔心自己開創(chuàng)的偉大功業(yè)被人家“竊取”，因此加緊控制，重用很多酷吏與特務(wù)；掛心自己的生命有一天將逝去，不惜代價追求長生不老，卻一再被術(shù)士欺騙，因而變得疑神疑鬼。

皇后衛(wèi)子夫所生的太子劉據(jù)秉性仁厚，與父親的嚴厲作風截然相反；劉據(jù)也常勸諫父親不要大動干戈征討四方，不要用嚴刑峻法統(tǒng)治。武帝笑著對他說：“由我來承擔艱困，由你來享受安樂，難道不好嗎？”事實上，武帝對兒子的仁厚并無不滿，可是朝中的“酷吏幫”卻不喜歡他。

另一方面，武帝寵愛一個年輕的姬妾鉤弋夫人，生皇子劉弗陵，武帝對這個幼子極為疼愛。甚至因為這個兒子是鉤弋夫人懷胎十四個月才生下來，而傳說堯也是在胎中十四個月才生，因此將鉤弋宮門命名為“堯母門”。這個舉動使得衛(wèi)子夫母子的危機感加重，等到大將軍衛(wèi)青逝世，皇后與太子又失去一個靠山?！翱崂魩汀币驗樯羁謱硖蛹次缓笞约簳焕鋬?，于是開始設(shè)計對付太子，于是造了一場巫蠱之禍，將矛頭轉(zhuǎn)向皇后與太子。

接下去就是一場糊涂戰(zhàn)斗：武帝親自率軍“平亂”，而“造反”的太子劉據(jù)則兵敗逃亡，一直逃到湖縣（今河南省境內(nèi)），被地方官派兵圍捕，自縊在房中。

太子自殺了，武帝必須立一個新太子。鉤弋夫人生的皇子劉弗陵是當然人選，可是武帝轉(zhuǎn)念想到此子年幼，母親又年輕，因而遲疑不決。若未來鉤弋夫人娘家兄弟弄權(quán)，自己經(jīng)營數(shù)十年的偉大帝國，可能因而陷入內(nèi)亂。

過了幾天，武帝找了一個理由，對鉤弋夫人大發(fā)脾氣。鉤弋夫人嚇得脫下頭飾、耳環(huán)（披頭散發(fā)）跪下叩頭。

武帝吩咐侍衛(wèi)：“拉出去，關(guān)進宮廷監(jiān)獄。”

鉤弋夫人這才發(fā)覺事態(tài)嚴重，在被拉到門口時，回頭以哀怨眼神乞求。

武帝說：“快走吧！你不可能活了?！?/p>

鉤弋夫人最終在獄中被賜死。

武帝在處決鉤弋夫人之前，已經(jīng)做了一個安排：為劉弗陵設(shè)置輔政大臣，輔佐他對抗強大諸侯挑戰(zhàn)皇位。

武帝相中的人選是奉車都尉、太中大夫霍光。霍光是霍去病的異母弟，也跟霍去病一樣，叫衛(wèi)青一聲舅舅，算是皇室的親戚。

武帝下詔立劉弗陵為太子，任命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三人接受遺詔，共同輔佐幼主。又任命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相當副丞相），都在武帝的病榻前受命就職。這是歷史上有所謂“顧命輔政大臣”的起始。

這三人都不是朝廷大臣，卻是武帝的親信當中，最可靠的三位。做完接班布局，一代雄主漢武帝就“崩殂”了，8歲的劉弗陵即位，是為漢昭帝。

霍光大權(quán)獨攬

武帝崩逝，昭帝繼位。昭帝的哥哥燕王劉旦不服氣，于是聯(lián)絡(luò)兄弟齊王劉澤，想要搞叛變。他給了劉澤一個說法：“我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如此年幼的弟弟？怎么可能？我懷疑，現(xiàn)在繼位的這小子，是大將軍（霍光）的兒子?！?/p>

消息傳到長安，霍光派人前往安撫，劉旦乃暫時不動。但卻引起另一位攝政大臣上官桀跟他的兒子的注意，想要利用燕王奪權(quán)。

此時，三位攝政大臣中的金日磾去世了，另外兩位以霍光為首，上官桀為次。他倆交情甚篤，之前就已結(jié)為兒女親家，霍光的女兒嫁給上官桀的兒子上官安，生了一個女兒，年方5歲。而上官安認為，自己的女兒（也是霍光的外孫女）嫁給11歲的皇帝很適合，就積極游說霍光，可是霍光不答應(yīng)，上官安于是轉(zhuǎn)向他人。

蓋長公主（皇帝的姑媽）守寡，與一個名叫丁外人的男人私通。上官安與丁外人有私交，于是游說丁外人：“我的女兒，容貌端正，若蒙長公主的幫助當上皇后，我們父子在朝廷主政，又有皇后為內(nèi)援，權(quán)力將無可動搖。這件事成或不成，全看你一句話。”

丁外人被上官安打動了，積極游說蓋長公主，長公主游說皇帝，下詔封上官安的5歲女兒為婕妤（后宮第一級），來年，上官婕妤再封為上官皇后，上官安則封為桑樂侯。

當了皇帝的丈人，上官安起了野心，開始積極串聯(lián)，糾合長公主、丁外人，以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再用力拉攏燕王劉旦，結(jié)成一個反霍光集團。

劉旦滿心以為這是大好機會，自己可以當皇帝了，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密使，帶著大量金銀財寶前往長安活動。并在上官桀的指點之下，上書控告霍光，說他“外出儀仗、規(guī)格如皇帝出巡，為所欲為，恐有‘非常行動”。

上官桀趁霍光休假時，將燕王奏章送呈漢昭帝劉弗陵。只要等小皇帝交下查辦，他跟桑弘羊就立即逮捕霍光，并迅速處決。孰料，昭帝收下奏章，卻擱下不處理。

第二天，霍光上朝，聽說有這件事，就留在“畫室”，不進入大殿。

昭帝問：“大將軍呢？”

左將軍上官桀回答：“因為燕王告他狀，所以不敢上殿?！?/p>

昭帝下詔：“召大將軍?！?/p>

霍光進殿，脫下官帽，叩頭請罪。

昭帝說：“將軍請戴上官帽。我知道這份奏章所言不實，你沒有罪！”

霍光說：“陛下怎么知道的呢？”

昭帝說：“你去校閱廣明營軍隊，是這兩天的事情，你調(diào)動校尉還不到十天，燕王怎么會知道？況且，將軍若真的企圖發(fā)動政變，根本不需要動員校尉。”

那一年，漢昭帝劉弗陵才14歲，說出這一番道理，令在場大臣與官員都為之驚異。

反霍光集團“文斗”失敗，決定改采“武斗”。由蓋長公主設(shè)宴邀請霍光，預(yù)備在現(xiàn)場伏兵，格殺霍光，然后廢昭帝，迎立燕王劉旦。

但這是他們告訴劉旦的計劃，事實上，上官安的計劃是：事成之后，殺劉旦立上官桀為帝。有人問他：“那皇后怎么辦？”上官安說：“獵狗追逐麋鹿時，哪還顧得到兔子？如果只以皇后外戚為滿足，哪天皇帝移情別戀，我們連皇帝家人都當不成了?，F(xiàn)在可是百世難遇的大好機會，絕不能錯失！”

劉旦卻為此興奮不已，聯(lián)絡(luò)各地英雄豪杰千余人，武裝待命。承諾事成之后，封上官桀為王。然而，消息走漏了，蓋長公主家的一個收租員向諫大夫杜延年告密，杜延年迅速報告霍光?；艄夥磻?yīng)迅速：由皇帝下詔，命丞相田千秋逮捕上官父子、桑弘羊、丁外人，全部族誅，蓋長公主自盡。劉旦與臣僚、姬妾飲酒訣別，自盡而死。

廢立皇帝

漢昭帝在位十三年去世，享年才21歲。他事實上沒真正執(zhí)行過皇帝的職權(quán)，起先是三攝政決定，后來是霍光一人決定。

然而，昭帝死了卻成為霍光的最大危機──理論上，他的輔政大臣任務(wù)應(yīng)該就此解除了。可是漢昭帝沒有子嗣，又沒有太后，而國不可一日無君，于是立新君的責任又落在霍光肩上。

新皇帝當然得在武帝的兒子當中選擇，霍光最后決定立昌邑王劉賀為帝，由上官皇后降詔，派出七乘傳迎接，這比當年迎立漢文帝的陣仗還多一乘。

上官皇后征召昌邑王入繼大統(tǒng)的詔書抵達昌邑國的時候，剛剛天黑不久，王宮為此燃起火燭，拆封宣詔。

隔天中午，昌邑王劉賀就迫不及待地往長安出發(fā)了。傍晚抵達定陶（今山東、河南交界），已經(jīng)奔馳一百三十五里，連續(xù)六小時不休息，侍從人員的馬匹相繼累死，一路都是馬的尸體。

如此猴急的劉賀，馬不停蹄奔到長安，接受玉璽，成為西漢第九任皇帝，尊15歲的上官皇后為皇太后。然后下令，將原來昌邑國的官吏都調(diào)到長安，有些甚至立即擢升為高官，陪著皇帝每天飲酒作樂，或到御花園搏虎斗豹，君臣一同乘上皮軒（前導(dǎo)車）、打起九旒（大旗）在宮內(nèi)奔馳……

霍光與長安的大臣這才見識到新皇帝的“狂縱”行徑，當時還在為先皇服喪期間，霍光在吃驚失望之余，下定決心終止這個錯誤，決定罷黜這個昏君。

霍光乃率領(lǐng)百官，朝見上官太后，太后下令召見皇帝，當場宣布廢黜劉賀，送他回昌邑，但不再是國王，只保留他的食邑──劉賀只當了二十七天皇帝！ 入選“2015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的?；韬钅沟闹魅?，就是這位漢廢帝。

霍光必須趕緊再立一個新皇帝。有過劉賀的慘痛教訓，他不敢再從外藩當中挑選，這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皇曾孫”。

當初，武帝的太子劉據(jù)宮中有一個史良娣（良娣，地位僅次于太子妃），生了個兒子劉進，人稱“史皇孫”。劉進妻子生個兒子劉病已，稱“皇曾孫”。才生下幾個月，就因巫蠱案被收押在大鴻臚（主管皇帝事務(wù)）的邸獄，母親已問斬。

就在霍光、張安世等大臣為皇帝繼任人選大傷腦筋時，有人上書霍光，推薦劉病已?；艄庹J為這個人選極好：沒有娘家、沒有屬國群臣、沒有兄弟，易于控制，于是由上官太后降詔，立為天子。那一年，劉病已18歲，是為漢宣帝。

霍氏的終結(jié)

漢宣帝即位，封配偶許平君為婕妤，而霍光的妻子“顯”（娘家姓氏不詳，以下為方便稱她“霍顯”），一心想要將女兒霍成君嫁給劉病已當皇后。宣帝很有智慧，下詔“尋找我卑賤時遺失的一把劍”，暗示不忘舊情，立即有大臣上書，建請晉封許平君為皇后，宣帝欣然批準。

可是霍顯仍然尋求每一次機會。機會終于來了，皇后許平君再次懷孕（平民時已生一個兒子劉奭），女醫(yī)淳于衍曾經(jīng)入宮為皇后看病，而淳于衍又受過霍家很多照顧。這一次皇后又召淳于衍入宮，淳于衍的丈夫要她先去拜訪霍顯，伺機為他討一個安池總管的肥缺。

淳于衍去拜訪霍顯，霍顯緊抓這個機會，摒開左右，直呼淳于衍小名，說：“少夫，你老公的事包在我身上，可是我也有一事相求，可以嗎？”

淳于衍：“夫人盡管吩咐，我無不聽命?！?/p>

霍顯：“大將軍最寵愛小女兒霍成君，有心讓她當皇后，這件事全靠你了?！?/p>

淳于衍愕然：“我有什么力量？”

霍顯：“女人生產(chǎn)，與鬼門關(guān)只隔一紙，十死一生。如今皇后即將分娩，只要你給藥時加點‘料，神不知鬼不覺，成君就當上皇后了。如果此事因你而成功，榮華富貴無可估計，少夫，我們一同享用！”

淳于衍：“皇后的湯藥，必須由宮女先嘗，怎么辦得到？”

霍顯：“少夫，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別怕，大將軍權(quán)傾天下，誰敢啰嗦？任何狀況都有大將軍護著，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而已?！?/p>

是的，大將軍權(quán)傾天下，淳于衍哪有“不愿意”的事情？大將軍夫人既然開了口，若是拒絕，眼前就是災(zāi)禍。她猶如被送上了虎背，下不來了，只能答應(yīng)：“愿意盡力?！?/p>

淳于衍將有劇毒的附子搗碎，攜入長定宮（皇后宮），將之摻入太醫(yī)搓制的藥丸，讓皇后服下。

許平君服藥之后，說：“我的頭皮發(fā)麻、腦袋沉重，莫非是藥中有毒？”

淳于衍說：“怎么可能？”

接下去，毒性更加發(fā)作，不久就死了。

這可是天大的事，漢宣帝下令將全體御醫(yī)逮捕入獄，追究他們的責任。雖然并未懷疑是下毒，但即使是照顧皇后不盡心的罪名，恐怕也脫不了死罪。

霍顯擔心淳于衍會講出來，只好把情形告訴霍光?；艄忸D時陷入困境，難以處理。剛好廷尉奏報結(jié)案，霍光乃在奏章上加注“淳于衍無責任”，乃得釋放，也因此危機未爆發(fā)。

而霍成君也“乘虛而入”，被送進了皇宮。來年，就被封為皇后。但是，這也是霍氏一族的頂峰，之后可以說是急速由高峰跌落谷底。

轉(zhuǎn)折點是霍光去世，漢宣帝追贈他宣成侯，為他起高冢，墓園管理設(shè)置三百戶，這三百戶永遠免除賦稅。

自此，漢宣帝開始親政，并且封兒子劉奭為太子，任命丙吉為太子太傅。

這件事令霍顯大為氣憤，為此拒絕吃飯，以致嘔血。她說：“那個種（劉奭）是老百姓時生的兒子，怎么有資格當太子？將來若皇后（霍成君）生了兒子，難道反而只能當個封國的王？”

于是，霍顯讓皇后女兒毒殺太子?；舫删览夏镏甘拘惺?，好幾次召喚太子到皇后宮，喂他食物。可是太子的保姆、奶媽很機警，凡皇后賜食，她們都先試吃?；屎笮渲胁刂舅?，卻始終沒機會喂給太子。

太子的保姆為何如此謹慎小心，猜想有受到過警告。易言之，漢宣帝劉病已對許皇后的死，心中是存在疑惑的，只不過無法證實而已。

宣帝親政以后，著手削奪霍氏家族的軍權(quán)：將霍光的三個女婿、一個姐夫、一個孫女婿由禁衛(wèi)軍職務(wù)外調(diào)為郡太守或高級文職官，軍政大權(quán)轉(zhuǎn)移到張安世身上。

霍氏家族為此而恐慌，有人提出：“請?zhí)蛉耍ɑ麸@）命皇太后（上官太后）下詔，先殺了丞相與平恩侯（許皇后之父許廣漢），再換掉皇帝?！边@個餿主意當然不可能實行，卻有一位寄居馬廄的人聽到馬夫閑話，提出檢舉。皇帝雖然不追究，但霍氏族人卻越加恐慌，居然真的陰謀要廢帝。

可是，此時可不比霍光在世之時，密謀不但很快泄露，廷尉的逮捕行動也很快。接下來，霍家?guī)孜灰?，有的自殺，有的砍頭或腰斬，親族數(shù)十家全部誅殺，皇后霍成君也被罷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