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庫玉祥
?
不再為愛尷尬
◆ 庫玉祥
1
榮秀在外表看是個五官周正、身材高挑的女孩。
榮秀走到客運站已是汗流浹背。她在客運站外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下,樹下的陰涼使她身上的汗?jié)u漸消退。她的目光在熙攘的人流中搜尋了會兒,而后便靠著榕樹,望著藍藍的天。
榮秀時常這樣一個人坐著,幻想可以成為一個普通女人,找個好老公,生個健康可愛的孩子。這個普通的愿望,對她來說,卻難上加難。在以往如螻蟻一般的二十三年里,她從未像常人一般擁有過親情的關(guān)懷。而現(xiàn)在有艾時義追求她,她有種不期而遇的幸福;雖然這幸福難以鋪展開,或許很快夭折,但她仍舊品味著其中的愉悅。
榮秀是半年前,在這個叫寧陵的城市打工中認識的艾時義。她是假日酒店的客房服務(wù)員,她一次收拾客房時,見到客人遺落的火車票,火車票是去往北京的,一個小時后開。她記得這間客房的客人是個皮膚黝黑的男孩,男孩在酒店住了能有一個星期,他每次見到榮秀,都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向她微笑一下。她想到男孩在火車站找不到火車票時的那種焦慮,就毫不猶豫地拿著火車票,離開酒店到了火車站。在火車站檢票口,她見到了茫然地仍舊翻著里外衣兜的男孩。她把票遞給男孩。男孩面露驚喜,說了些感謝的話。她說了句不用謝,轉(zhuǎn)身欲走時,男孩叫住她,向她伸出手說,我叫艾時義,咱倆交個朋友吧?她羞澀地跟艾時義握了下手,就離開了火車站。沒想到,半個月后,艾時義到酒店找到她,請她吃飯。艾時義在建筑工地當技術(shù)員,在榮秀的眼里算是知識分子,她對艾時義很傾慕,兩人就此拉開了戀愛的帷幕。
榮秀挎包里的手機響起,她掏出手機接聽電話。電話里艾時義問,你到客運站了嗎?榮秀說,到了,我在客運站門口的榕樹下。
過了會兒,艾時義走到容秀的跟前,目光深切地看著她說:“該檢票了,咱倆進站吧?!?/p>
榮秀起身,像想起什么似的說:“我走得匆忙,忘了給你父母買禮物了?!?/p>
艾時義右手提起布兜說:“我替你買好了,在這兜里?!?/p>
榮秀俏皮地笑著說:“謝謝了!”便挽著艾時義的胳膊,向客運站大門走去。
榮秀和艾時義上了開往林海的客車,艾時義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榮秀說:“喝點水吧?!?/p>
榮秀接過礦泉水,呷了一口問:“林海是個挺大的地方吧?”
“林海是個農(nóng)業(yè)縣,地方不大?!?/p>
“你說我見到你父母,該說些什么呢?”
艾時義哈哈兩聲說:“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唄。我父母都是鐵路工人,不會有什么挑剔的。不要太拘謹?!?/p>
“我可不像你,在建筑工地當技術(shù)員,還去過北京?!睒s秀有些忐忑地說,“我在農(nóng)村待了二十多年,除了進城當服務(wù)員,沒見過什么世面。我要有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別埋怨我?!?/p>
“我不會埋怨你的?!卑瑫r義握著榮秀的手說,“其實我跟你一樣,大多的時間都是在家鄉(xiāng)小縣城度過的。我到寧陵打工才半年。”
榮秀面露詫異:“不會吧,難道你認識我后才到的寧陵?”
“我外出旅游住在假日酒店,我就對你有好感;我若不把火車票落在客房,咱倆還沒有機會見面呢!”艾時義說,“我是為了跟你相處才到的寧陵?!?/p>
艾時義的話,使榮秀滿是幸福感地把頭靠在了艾時義的肩上。
客車徐徐駛出了客運站。
2
到艾時義家時天已擦黑,艾家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宴。艾父艾母對容秀很熱情。榮秀有種欺騙艾家人的感覺,心里很惶恐,她說了一句:“伯父、伯母好。”便覺得沒別的話可說。
好在艾母問榮秀家的情況,使氛圍不至冷清。榮秀回答艾母的問話說,我家住在離這四百公里的青嶺子小鎮(zhèn),由于母親過世得早,我念到初中就不念了,在家務(wù)農(nóng)多年;去年我父親也去世了;我有個哥哥已結(jié)婚。我是半年前才到寧陵打工的。艾母唏噓著說,沒想到你這孩子受了這么多的苦。談到苦,榮秀回味著自己的生活,心潮起伏,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艾母忙用筷子夾塊排骨放到榮秀的小碟里,勸慰地說,別哭孩子,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不會再受那么多苦了!榮秀感動地說,謝謝伯母。
吃完飯,看了會兒電視,老兩口臨到房間休息時,艾母對兒子說,你倆今天坐了四個多小時的汽車,也早點休息吧。艾時義說,好的。他接著把電視關(guān)了。榮秀到衛(wèi)生間洗漱。
因艾家是兩室的房子,榮秀返回客廳,對仍坐在沙發(fā)上的艾時義說:“你到房間睡吧,我睡客廳?!?/p>
“哪能讓你睡客廳呢?”艾時義看著榮秀說,“還是我睡客廳吧?!?/p>
“那也好?!睒s秀低下頭,避開對方熱辣的目光,走進了另一房間。
艾時義隨榮秀進了房間,猛然間把榮秀摟抱在懷里,他肆意地親吻著她的嘴、臉頰和脖頸,他的手也伸進她的內(nèi)衣里,但他解她腰帶時,她猶如在溫柔鄉(xiāng)里猛然驚醒般,斷然把他推開說:“不行。”
艾時義愣了一下,訕訕地沉默了會兒,而后打開柜門,拿出被子和枕頭放在床上;自己又在柜里捧起了套行李。
艾時義轉(zhuǎn)身離開房間時,榮秀說:“對不起!”
艾時義以自己的揣測說:“你是個純真的女孩,我或許不應(yīng)該這樣,但我是真心喜歡你!”
榮秀撫摸著艾時義的后背說:“我也真心喜歡你!咱倆會有那么一天的?!?/p>
艾時義扭頭微笑下:“晚安?!北愠隽朔块g。
榮秀輕關(guān)上門,她躺在床上難以入睡,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以往的情景……
榮秀自一出生,就既有女性的生殖器官,又像男孩一樣是個“帶把兒”的。榮秀五歲那年,父母帶她到寧陵的一家醫(yī)院診治。大夫檢查后說,做女孩兒的手術(shù)需要花費五千元,做男孩兒需要一萬元。在農(nóng)村需要勞力,受了一輩子累的母親說,如果能做男孩就做男孩吧。但榮秀的父親并不熱衷于兒子和女兒的選擇,畢竟自己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做手術(shù)就意味著要花錢。父親說,那我們攢夠錢再來做手術(shù)。沒有等到家里攢夠錢,母親離開了人世,父親也不再關(guān)心她到底是男是女,將來要如何生存。她初中畢業(yè),父親說沒錢供她上學(xué),讓她回家務(wù)農(nóng)。一年前,父親到外地打工,工傷死了。哥哥拿著父親40萬賠償款,也不管自己的妹妹,和媳婦在縣城做著小買賣滋潤地生活著。自從認識艾時義后,榮秀考慮到自己必須做手術(shù),她狠下心來軟磨硬泡管哥哥要錢,哥哥只得給她銀行卡里打了五萬元錢。榮秀雖然同時擁有男女兩套生殖器官,但她不長喉結(jié),沒有體毛,除了下身像蠶蛹似的男性器官外,身體其他部位都是按照女性來發(fā)育的。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一個女人。榮秀自小自尊心很強,當她得知自己與他人不同后,她哀求家人不要外傳,好在家人對她的秘密守口如瓶。母親在她小的時候,給她穿的是封襠褲,沒有穿過開襠褲;她上學(xué)期間都是背著同學(xué)上廁所;這使她猶如別的女孩一樣生活到現(xiàn)在。
艾時義對榮秀很好,他領(lǐng)她逛遍了寧陵市的景區(qū),他知道她喜歡吃橘子,每逢跟她約會,都送她一兜橘子。榮秀對艾時義也好,她每隔一段日子,就到艾時義所工作的建筑工地,給艾時義洗換下的衣物和床單被罩。
榮秀時刻告誡自己,自己身體的秘密,絕對不能讓艾時義知道。讓榮秀犯難的是,艾時義的急三火四,在自己沒成為完整女人之前,便有可能知道了她的秘密。
榮秀思來想去,只得無奈地決定,自己先離開艾時義;待手術(shù)后,再來找他。她覺得自己準備的五萬元錢,應(yīng)當夠手術(shù)的費用。
天朦朦亮?xí)r,榮秀才睡。
3
坐在返程的客車上,艾時義說:“我父母對你挺滿意的?!?/p>
“兩位老人很慈祥?!睒s秀靦腆地說,“如果咱倆能夠結(jié)婚的話,我會好好地待你父母的。”
“咱倆當然能結(jié)婚,我愿跟你生活一輩子?!卑瑫r義眼里滿是憧憬地說,“咱倆若想在寧陵發(fā)展的話,就在寧陵買套房子?!?/p>
榮秀從沒奢望過在城市買房子,她說:“寧陵的房子很貴的,能買得起嗎?”
“我在建筑行業(yè)工作,工資還是可以的;可以貸款慢慢還么,你說呢?”
未來雖很美,但對于榮秀來講,卻有些茫然。她沒有接艾時義的話,沉默下來。
艾時義不解地問:“你怎么不說話?”
榮秀轉(zhuǎn)個話題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p>
艾時義說:“你說?!?/p>
“這段時間咱倆不能再見面了,我要到外地去照顧我姑姑。”榮秀頭一次撒謊,表情很不自然。
“照顧你姑姑?”艾時義盯著榮秀問,“你到什么地方去?去多長時間?”
“我到北京去,可能得兩三個月吧?!睒s秀避開艾時義的目光說,“我就這么一個姑姑,她孤獨一人得了重病剛做完手術(shù),需要人照顧。”
艾時義并沒表示詫異,他說:“那你就去吧,你不但要把病人照顧好,也要照顧好自己?!?/p>
榮秀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到了寧陵,艾時義到建設(shè)銀行取出了卡里存有的兩萬元錢,揣到榮秀的包里說,這錢你拿著,初次到大都市去,好好溜達溜達。榮秀感動地擁抱著艾時義說,你等我……
4
榮秀辭掉了賓館服務(wù)員的工作,做好了外出手術(shù)的準備。
榮秀臨出遠門前,回到了家鄉(xiāng)青嶺子鎮(zhèn)。雖然出去僅半年多,可老屋的房前屋后卻長滿了雜草;門上的暗鎖也有些銹蝕,她開了半天才打開。
午后的天氣有些陰,榮秀打開燈的開關(guān),卻沒見燈亮。她擰下燈泡,見是好的,她懷疑電線出了問題。她出了家門,到供銷社買了一捆電線。
自從沒了母親,榮秀逐漸習(xí)慣了自己生活,自家的兩畝田地和一點菜地的活,在她眼里不在話下。她似乎是個全能手,電工的活對她來講也不算難事。下午的時間,她把家里的電燈修好,還把院內(nèi)的雜草清除干凈。
榮秀在家鄉(xiāng)有個長輩,她的舅舅。舅舅從小就關(guān)心她,現(xiàn)在跟離婚的表姐在一起生活。她理所應(yīng)當要去看望舅舅,她從旅行袋里拿出兩瓶酒和四個罐頭,出了家門,向舅舅家走去。
舅舅見外甥女到來,很高興。他讓女兒炒了幾個菜,留榮秀吃晚飯。
吃飯間,舅舅喝著酒,噓寒問暖地問榮秀在外邊怎么樣。榮秀介紹了自己打工的情況,說在外邊挺不錯。
“你長大了,也該成個家了。”舅舅打量著榮秀,渾濁的雙眼有些濕潤地說,“你說你小的時候,你父母也沒把你身體的毛病治好……”
榮秀仰頭喟嘆地說:“當時家里窮,母親過世后,父親也沒考慮到我的將來。”
舅舅有些自責(zé),且又無奈地說:“你說我若條件好些,還能幫襯你父母給你治??;可我在農(nóng)村待了一輩子,只能靠幾畝薄田生活?!?/p>
“我處了個男朋友,他對我很好?!睒s秀說,“我把寧陵的工作辭了,我過幾天就要到北京一家美容整形醫(yī)院做手術(shù)?!?/p>
榮秀的話,讓舅舅寬慰了些。他臉上透著亮色說:“醫(yī)院你都聯(lián)系好了?錢夠嗎?”
“醫(yī)院是我網(wǎng)上聯(lián)系的……”榮秀見舅舅扭身哈腰在床底下找什么,就問,“舅,你找什么?”
舅舅找出一個塑料袋,遞給榮秀說,這有三千元錢,你拿著。榮秀不想接受舅舅的錢,她說,我的錢夠了。舅舅說,你必須拿著……離開舅舅家時,舅舅說,你明早看看你父母去吧。榮秀應(yīng)了聲。
清晨下起了細雨,榮秀拎起裝有供果和紙錢的編織袋,持把鐮刀撐起雨傘出門給父母上墳。
父母的墳在山里,要走一段山路。榮秀到墳前,身上已濕了大半。母親的墳和父親的墳毗鄰,當初哥哥把因工傷死亡的父親骨灰?guī)Щ貋淼臅r候,曾要和母親合葬。榮秀拒絕說,父母生活大半輩子,每天都吵,還是給父親單埋吧。哥哥便把父親的骨灰盒埋在母親的墳旁。
其實榮秀沒同意把父母合葬,是基于對父親的恨;即使父親死了,她內(nèi)心里也不愿給父親上墳;只是每次到墳前,象征性地給父親燒兩張紙。在她的記憶里,父親嬌寵哥哥,父親除了打罵她外,從沒給她過愛,以至于她現(xiàn)在以“雙性人”尷尬的角色生存在世上。
榮秀把母親墳上的雜草用鐮刀除掉,在墳前擺上了供果。
榮秀邊燒著紙錢邊念叨著:“媽媽你要保佑你女兒手術(shù)成功,等女兒結(jié)婚生子后,會多給媽媽燒紙錢……”
榮秀只顧把雨傘遮著燒的紙錢上,她的臉上不僅淋有雨水,還有溢出的淚水。
5
榮秀坐了兩天的火車來到了北京。
北京的高樓大廈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讓榮秀眼花繚亂。女孩總是愛美的,榮秀曾聽說過北京的西單,她到了西單想買件像樣的衣服,可昂貴的價格卻讓她咋舌;她舍不得買衣服,狠心買了部智能手機;她想用手機把北京的景色拍下來,過后給艾時義看。
榮秀到了事先經(jīng)過聯(lián)系的安康美容整形醫(yī)院,醫(yī)院對榮秀進行了染色體檢查,結(jié)果表明為“女性”,并且她女性的生殖系統(tǒng)皆具備。
榮秀雖對檢查結(jié)果感到釋然和喜悅,但她還是忐忑地問接待她的邱大夫:“我手術(shù)后,能結(jié)婚生孩子嗎?”
邱大夫說:“從你自身的情況看,當然可以?!彼忉屨f,“所謂雙性人,在醫(yī)學(xué)層面上的解釋為同時擁有男性和女性的生理特征。一般來說,雙性人是無法生育的,因為在發(fā)育期時,男性荷爾蒙和女性荷爾蒙會被同時分泌,導(dǎo)致其生殖系統(tǒng)無法完全成熟,在青春期無法達到正常的生育能力。你這種情況通常可以進行摘除手術(shù),并按照患者兩性生殖系統(tǒng)成熟程度來決定所服用的荷爾蒙,在術(shù)后使患者的生殖系統(tǒng)成熟,那樣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樣擁有生育能力了?!?/p>
榮秀又問手術(shù)需要多少錢和什么時間可以手術(shù)?邱大夫說,像你這種身體情況手術(shù)加上服用藥物大約需花費四五萬元錢;不過目前手術(shù)暫時不能進行,你得需要服用調(diào)節(jié)激素水平的藥物,調(diào)理一段時間身體。邱大夫在處置單上開了一些藥物遞給榮秀說,按時服藥,過一個月后來復(fù)查。
榮秀需要手術(shù),再加上在北京說不定要待多久,她清楚自己銀行卡里的錢并不寬裕,她必須得找個零活干。榮秀走進了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小飯店,她問老板娘是否需要人手。老板娘打量了她一眼說,你要當服務(wù)員嗎?榮秀點下頭。老板娘說,那你在這干吧,一個月工資三千元,工作時間是上午九點到晚間十點。榮秀說,有住的地方嗎?老板娘說,我可不管住的地方,你若要住的話,就只能住在這飯店了。榮秀說,那好,我今晚就在這住,明天開始上班。
榮秀退掉了幾天前來北京時住的旅店,在地攤上買了些衣物和一套行李。
小飯店打烊后,老板娘臨走前,不放心地看了眼榮秀,把廚房的門鎖了上;并為了省電,收起了空調(diào)遙控器。榮秀望著離去的老板娘,不滿地“哼”了聲。雖然老板娘略顯刻薄,但榮秀對現(xiàn)有的工作還算滿意,畢竟解決了吃住問題。
榮秀把門關(guān)好,穿上白天買的紅連衣裙和高跟鞋到了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前后左右地照著。
在容貌上,讓榮秀感到缺憾的是她臉上的皮膚有些糙。她湊近鏡子,摸著顴骨上的毛孔,蹙了下眉。其實榮秀的嗓音也比較粗啞,不過這粗啞的嗓音別人說像明星周迅,這使她心里邊少了份羞愧。
榮秀很喜歡色彩艷麗的衣服,但由于身體的原因而形成的自卑,使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喜好。她只有獨自一人時,才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
對于榮秀而言,北京一行,意味著她人生的新起點。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地下著決心對自己說,從今以后,自己喜歡什么衣服就穿什么。
早晨,榮秀被熱醒。她汗流浹背地進了衛(wèi)生間,脫光了身子用臉盆沖起涼來。
突然,老板娘手捧著餐桌布出現(xiàn)在門口。榮秀猶如驚嚇般“啊”了一聲,把手中的塑料盆扔在地上,雙手捂著私處。
老板娘瞪著眼睛詫異地盯了她片刻,把餐桌布放到洗衣機上,轉(zhuǎn)身走了。
榮秀想起,小飯店的門只是暗鎖鎖上了,自己沒有在里邊插好,老板娘才打開門進來。
榮秀從衛(wèi)生間出來,老板娘問,在家沒跟別人洗過澡呀?榮秀說,我家在農(nóng)村,是沒跟別人洗過澡。老板娘不知道,榮秀之所以光著身子怕人看,是唯恐讓人發(fā)現(xiàn)她難以啟齒的身體秘密。
6
臨近的建筑工地有個長著絡(luò)腮胡的年輕人常到小飯店吃飯,他跟小飯店的人熟絡(luò)了,便有時嘮幾句嗑。絡(luò)腮胡問榮秀是哪地方人?榮秀籠統(tǒng)地說是黑龍江的。絡(luò)腮胡對榮秀的回答并沒介意,他問榮秀結(jié)婚沒有?榮秀說沒有。絡(luò)腮胡感嘆地說,女孩在外打工不容易呀,將來找個條件好的人家嫁了就好了。絡(luò)腮胡的話,讓榮秀想起了艾時義,她一臉幸福的樣子對絡(luò)腮胡說,我對象家的條件挺好,過段時間我們就結(jié)婚。絡(luò)腮胡說,那你可把握好機會呀!跟絡(luò)腮胡說完話,榮秀打開手機,給艾時義發(fā)條短信:親愛的,我或許下個月就能回去,等我!
這天上午,小飯店還沒開門,傳來敲門聲。打掃衛(wèi)生的榮秀到了門前,見門口站著絡(luò)腮胡。絡(luò)腮胡說,我昨晚錢包可能落這了。榮秀知道昨晚絡(luò)腮胡在小飯店喝酒到半夜,她說,我給你看看。她轉(zhuǎn)身找了一圈,返到門口說,沒有啊。絡(luò)腮胡說,我進去找找。榮秀沒想別的,便打開了門。
小飯店僅有五張小飯桌,絡(luò)腮胡挨個桌找了一遍說:“怪了,那落哪了呢?”他繼而盯著榮秀。
榮秀以為絡(luò)腮胡懷疑自己撿了他錢包,忙解釋說:“大哥,我可沒見到你錢包。你是不是落別的地方了?”
絡(luò)腮胡沒有了丟錢包的著急樣,而是嘴里還帶著酒氣地盯著她說:“你撿了也不要緊,錢包里的錢都給你也行。”
榮秀沒注意對方的眼神,她臉上滿是不解地說:“你這話怎么這么說,我豈能要你錢?你說的錢包,我真的沒看見?!?/p>
不料,絡(luò)腮胡拽過榮秀的手說:“咱倆在外打工都不容易,你也處對象了,男女之事你也不陌生。我喜歡你,咱倆親熱一下吧?!?/p>
絡(luò)腮胡的言行,使榮秀受到驚嚇般用力甩掉他的手,往后退著說:“大哥,你可別這樣。我們老板娘每天買菜早來,你趕快出去。”
絡(luò)腮胡沒有聽從榮秀的話,他的雙眼移到榮秀的胸部,咽口唾液,喉結(jié)鼓動了下說:“我給你錢?!彼f著從褲兜掏出幾張百元鈔票,往榮秀手里塞。
“我不要你的錢,你快點出去呀!”榮秀邊近乎哀求地說著,邊接著往后退??伤齾s被絆仰倒在她晚間睡覺打的地鋪上。
榮秀的倒下,讓情欲難耐的絡(luò)腮胡尋到了最佳時機,他壓在榮秀的身上,將手伸向了榮秀的裙子里。
絡(luò)腮胡的手觸摸到了榮秀的私處。榮秀極度悚然,她急切間瘋了似的抬起雙手向絡(luò)腮胡臉部撓去。
絡(luò)腮胡忙躲避著站立起來,他看了眼榮秀凜然的神態(tài),逃似的轉(zhuǎn)身奔向門口。他恰與走進來的老板娘撞了個滿懷,老板娘手中的菜散落在地上。
絡(luò)腮胡的驚慌和剛從地鋪坐起的榮秀,讓老板娘頓感發(fā)生了什么。她頗具正義感地用肥碩的身體堵在門口,一把抓住絡(luò)腮胡罵著:“你他媽的干什么好事了?”
絡(luò)腮胡沖老板娘跪下說:“大姐,我沒干什么呀?你不信就問問她?!彼ゎ^帶著乞憐的神情看著榮秀。
榮秀走到絡(luò)腮胡的跟前,滿眼噴火地看著他。
絡(luò)腮胡自知如榮秀不放過他,他將大禍臨頭,他沖榮秀磕了兩個頭說:“我也沒傷害到你,你放過我吧!”
榮秀躊躇了下,對老板娘說:“放他走吧。”
老板娘手仍舊抓著絡(luò)腮胡,驚異地看著榮秀。
榮秀的情緒忽地由憤怒變?yōu)楸锴?,她雙手捂臉哭出了聲;繼而把老板娘撞了個趔趄沖出了屋內(nèi)。絡(luò)腮胡也趁機跑了,只剩下懵懂的老板娘。
榮秀到了偏僻處,情緒雖稍平復(fù)了些,但內(nèi)心的孤寂和自卑,和險遇侵害后因身體毛病而不得不保持緘默的無奈,使她很想找人傾訴。她從裙兜里掏出手機,開機撥通了艾時義的電話,沒等她說話,艾時義在電話里急切地問:“榮秀嗎?”
榮秀說:“是我。”
艾時義連珠炮似的說:“這半個多月你手機怎么老關(guān)機?你現(xiàn)在好嗎?你姑姑怎么樣了?”
聽到艾時義的話,榮秀內(nèi)心倍感溫暖,她既幸福又感傷地說:“我在北京,一切都挺好的,我手機關(guān)機是因為……”其實榮秀關(guān)閉手機,是怕自己和艾時義通話中說出實話;她此時也頓覺自己的遭遇也無法向艾時義傾訴,她頓了一下說,“我回去再給你解釋吧?!?/p>
“你知道我多么惦記你嗎?”艾時義又不禁地問,“你下個月能回來嗎?”
“姑姑恢復(fù)得挺好,我差不多能回去?!睒s秀擔(dān)心艾時義再問下去,自己會說漏了嘴,她最后說了句,“我愛你,等我?!?/p>
榮秀沒等艾時義再說什么,就掛斷了手機。
7
一個月后,榮秀辭掉了小飯店服務(wù)員的工作。
榮秀到安康美容整形醫(yī)院復(fù)查后,邱大夫說她身體調(diào)理得不錯,可以進行手術(shù)。不過邱大夫問,只你一個人來的北京嗎?榮秀對哥哥已失望,她點頭說,我父母過世早,是只我一人。邱大夫說,你一人可不行,你術(shù)后得需要人照顧,況且術(shù)前還得家屬簽字。榮秀思忖下說,我表姐來可以嗎?邱大夫說,既然你沒有更親近的人,你表姐來也可以。
榮秀給舅舅給打了電話,提出讓表姐來北京。舅舅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
表姐兩天后到的北京,榮秀和表姐經(jīng)過簽署繁復(fù)的手續(xù),醫(yī)院決定翌日手術(shù)。
已是深夜,在陪護床上睡過一覺的表姐醒來喝水時,看到榮秀躺在床上瞪著眼睛,不禁問:“榮秀,你怎么還不睡?”
“我既興奮還害怕?!睒s秀扭頭說,“不知明天手術(shù)會怎么樣?”
表姐勸慰說:“邱大夫不是說了嗎?你的條件很不錯,手術(shù)肯定沒問題的?!?/p>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睒s秀的眼睛閃著淚光說,“我明天就能告別讓我厭惡二十多年的身體,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了?!?/p>
表姐被榮秀的情緒所感染,她說:“榮秀,你從小就善良懂事。你爸爸那么偏袒你哥,他老是打你,你哥也不關(guān)心你;而你卻默默忍受一切,很小的年齡就操持家務(wù),下地干活。老天會庇佑你的!”
“老天應(yīng)當庇護善良的人?!睒s秀感觸地說,“以前我總是怨恨老天,為何不讓我跟別的女人一樣,為何偏偏給我這樣的命運讓我去經(jīng)歷,讓我受那么多的苦?現(xiàn)在看來,老天是讓我經(jīng)歷的痛苦愈多,才能更加感受到人生的幸福?!?/p>
表姐問:“你到北京這么長時間,沒給你男朋友打電話嗎?”
“來北京前,我跟他說北京我有個姑姑,得了重病手術(shù)后需要護理?!睒s秀說,“我只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我太想給他打電話了,可是我不能打,我怕泄露我身體的秘密。我怕他知道我身體的秘密后,再離開我?!?/p>
“你呀,編了個善意的謊言,又覺得愧對人家。”表姐說,“你長時間不給他打電話,他再犯疑,影響他對你的感情?!?/p>
“我當時沒考慮那么多?!睒s秀繼而說,“他對我很好,他聽我說要到北京,將銀行卡里的兩萬元錢都給了我。他不會改變對我的感情……”
表姐考慮到再過幾個小時榮秀就要上手術(shù)臺,就說:“睡一會兒吧。休息好,保持寬松的心態(tài),迎接明天的手術(shù)?!?/p>
榮秀“嗯”了聲,閉上了眼睛。
一大早,榮秀就被護士緩緩地推進了手術(shù)室。在榮秀的眼里,手術(shù)室里的陣容可謂龐大,穿著無菌服的邱大夫和十余名醫(yī)護人員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榮秀看著這么多人為自己努力,她也在暗中給自己打氣,自己一定會成為完整女人的!
女麻醉師給榮秀打麻醉藥,麻醉師口罩上方那慈祥的雙目,讓榮秀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榮秀感覺只有聊天才能使她忘記此時的恐懼,她問,手術(shù)不會很疼吧?女麻醉師說,你放心,你不會感到疼的。她又問諸多問題,手術(shù)后會不會很疼?多長時間能出院?我日后真的能生孩子嗎?沒等女麻醉師回答完她的問題,她便昏睡過去。她夢見了母親,母親說,你男朋友我見過了,不錯的小伙子!婚后生個胖兒子,媽媽幫你照看……
8
正如表姐所說,榮秀對艾時義長時間的不通話,的確在影響著他對榮秀的感情。榮秀在北京給艾時義打過一次電話,又杳無音訊,這讓艾時義思緒紛繁。他當初喜歡榮秀,是榮秀容貌的清秀和個性的單純。榮秀似乎對他表現(xiàn)得不理不睬,使他糾結(jié)于怨懟和思念之中。他雖對榮秀緣何不跟他通話不理解,但他卻沒有懷疑榮秀對他的真心。艾時義萌生出探究榮秀秘密的念頭;至于這念頭是否得當,他給自己一個勸慰,既然想娶榮秀為妻,就應(yīng)當對她進行深入了解。
艾時義聽榮秀說過,她家住在一個叫青嶺子的地方。他也知道榮秀有個哥哥在縣城,不過她哥哥的名字和住址他都不知道,找她哥哥肯定不易,他只有到榮秀的家鄉(xiāng)了解情況。他跟單位請了假,到火車站登上了開往青嶺子方向的列車。
艾時義通過青嶺子派出所民警,找到了榮秀的家。榮秀的家無人,門鎖著,這在艾時義意料之中,他的目的是找鄰居打聽榮秀的情況。他對鄰居大嬸說自己曾是榮秀在賓館打工的同事,因榮秀辭職不干了,自己聯(lián)系不上她,便到她家來找她。大嬸說前段時間榮秀回家過一次,她到哪了我也不知道。艾時義問榮秀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一個小伙打聽一個女孩的情況,大嬸顯現(xiàn)出心知肚明的神情,笑著說,榮秀這孩子很不錯的,她自小性格內(nèi)向,不太愛說話,也很少跟同齡的孩子在一起玩耍;但她聽父母的話,很懂事,家里屋外的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大嬸說,她有個舅舅在附近住。艾時義忙問,她舅舅住哪?大嬸手指著東側(cè)說,二十米開外紅門的那家。
艾時義買了些禮品,敲了半天門,舅舅才把門打開。艾時義問:“我是榮秀的男朋友,您是舅舅吧?”
舅舅點了下頭,打量下艾時義,熱情地說:“請進吧?!?/p>
艾時義進屋,把禮品放在方桌上親切地說:“舅舅,這是我一點心意?!?/p>
舅舅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倒杯熱水放在艾時義跟前說:“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你們年輕人在外邊掙錢也不易。”
艾時義說:“頭一次到您這來,應(yīng)當?shù)摹!?/p>
舅舅把艾時義讓座在凳子上,他也坐下說:“榮秀前幾天回來,她是說處了個男朋友。”
艾時義看著舅舅問:“榮秀有姑姑嗎?”
舅舅很詫異:“她哪有姑姑?”
“那她去哪了?您知道嗎?”
“她沒跟你說?”舅舅似乎感覺出什么,又說,“她說外出辦什么事?!?/p>
“我和榮秀處得很好,她也到過我家,我父母對她也很滿意。榮秀離開我時,說到北京照看她有病的姑姑。她既然沒姑姑,那她去哪了呀!”一種感傷的情緒彌漫在艾時義的心中,他眼睛有些濕潤。
“哎!”舅舅長嘆一聲說,“她是去北京了?!?/p>
艾時義近乎哀求地說:“舅舅,我和榮秀日后就是一家人了,按理說我倆之間沒什么可隱瞞的,她或許怕我擔(dān)心就沒告訴我到北京之行的目的。榮秀到北京干什么去了,您就告訴我吧!”
舅舅被艾時義的話所打動,他猶如下決心似的,點燃一支煙大吸了幾口后說:“榮秀很看重和你的感情,她也真心想和你成家,她到北京手術(shù)去了……”
艾時義急切地問:“她怎么了?因為什么手術(shù)?”
實誠的舅舅把榮秀的秘密和盤托出。
艾時義聽得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他雙手插入頭發(fā)中,把頭沉沉地低下。
艾時義的神態(tài),讓舅舅面露無奈。他問:“你沒事吧?”
沉默半晌,艾時義抬起頭,牽強地笑了下說:“舅舅,我沒事。知道她干什么去了,我就放心了?!彼αΦ仄鹕碚f:“舅舅,我該走了?!?/p>
9
榮秀出院時,邱大夫告訴她,你再服兩個月的藥,待經(jīng)期調(diào)理正常后,你就可以結(jié)婚生孩子了。榮秀感戴邱大夫一番后,和表姐離開了醫(yī)院。
榮秀和表姐回到租住的房子,表姐說:“我倆把房子退了后,就可以回家了?!?/p>
榮秀雖然也歸心似箭,但她更期望自己成為完整女人后,再出現(xiàn)在艾時義面前,她說:“我想待我的身體徹底恢復(fù)后,再離開北京。”她又說,“表姐,你也別回去了,在北京陪我?!?/p>
表姐有些吃驚地說:“那還得等兩個月,北京什么都貴?!彼h(huán)視了下小屋說,“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居室,一個月房租就兩千元錢?!?/p>
“我手里的錢夠咱倆在北京的支出?!睒s秀說,“北京或許你我這一生只來這一次;借此機會,咱倆在北京好好游覽下?!?/p>
表姐猶豫間,點下頭。
在榮秀看來,自己身體手術(shù)的部位完全長好,和經(jīng)期正常就意味著是完整女人??蓻]過多久,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還發(fā)生了其他變化,她的褲子有些短腿,她一量身高,結(jié)果比原先高出三厘米。更讓她驚喜的是,她臉上的皮膚細膩了,有些粗啞的嗓音也變細了;以往像是小蘋果的胸部,似乎一下子膨脹成一個水蜜桃,使她的襯衣有點緊巴。
榮秀跟表姐說,自己變高了。表姐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說,是嗎?我沒看出來。她為了驗證身體的變化,她對表姐說,咱倆洗澡去吧?表姐說,洗澡挺貴的,晚間熱點水擦擦身子得了。榮秀堅持說,走吧,花不了幾個錢。
在浴池里,雖然霧氣繚繞,洗澡的人摩肩接踵,但仍有幾個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榮秀幾眼。更衣時,一中年婦女打量著榮秀的身體說,這孩子身材真好。中年婦女的話,也引來表姐關(guān)注的目光,她細看著榮秀,手從她豐滿的胸部滑到平坦的腹部說,你別說,你身體真的變化很大,標準的模特樣。
榮秀靦腆地笑一下,心里涌起從沒有過的做女人的自信。
10
“雙性人”對艾時義來講,是個悚然的稱謂。他對榮秀的感情是全身心地投入,他自得知榮秀對自己所隱瞞的真相后,不僅失魂落魄,且還有一種被騙的感覺。他很想發(fā)短信質(zhì)問榮秀,你明知自己身體有毛病,不能結(jié)婚和生兒育女,為什么還答應(yīng)跟我處朋友?難道你經(jīng)過手術(shù),就能成為完整的女人嗎?他對榮秀的印象徹底顛覆,他覺得榮秀很不厚道。
很少沾酒的艾時義,喜歡上了在工棚里獨自飲酒。他喝一小口酒,抓兩?;ㄉ凰坪踉谄肪?,其實他在品味不知榮秀秘密前和她相處的好時光,及他此時的孤獨和落寞。
一次艾時義飲酒,聽手機微信中的歌曲《我在紅塵中遇見你》,男女深情地對唱著:從來不曾相信過奇跡,此時慶幸終于遇見你,像那萬千星光般美麗,愛落進了我的心里,原來所有錯過的風(fēng)景,只是為了在此等到你,不問這條路通向哪里,從此我不會再孤寂……
歌曲的意境契合了艾時義當初認識榮秀的心思,他傷感地流下了淚水。
歌曲被手機的鈴聲打斷,艾時義見顯示屏上是榮秀兩字,他抬手想劃屏接聽,手指卻在手機屏幕上停下。他告誡自己:榮秀已成為你的過去,不要接聽她的電話!
手機鈴聲停下,榮秀用微信給他傳來消息,親愛的,怎么不接電話,不知你最近怎么樣?
艾時義沒有回復(fù)榮秀的消息,而榮秀又接連發(fā)來消息,這段時間我沒有跟你聯(lián)系,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很快能回到你身邊。
榮秀還發(fā)來幾張照片,有她在天安門前的自拍和幾件男士的衣服。榮秀的自拍不僅呈現(xiàn)出俏麗的容貌,并且她的笑意充滿了純凈和自信。她在照片后附加消息,我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不知你覺得怎么樣?這可是我買的最貴的衣服呀!
榮秀給艾時義發(fā)來的消息和照片,無不洋溢著深切的愛意。這愛意消融著艾時義心中因?qū)λ牟粷M而橫亙的壁壘,他已說不出對榮秀責(zé)備的話。他終于給榮秀回復(fù)了消息,衣服挺好的,謝謝你!我累了要休息,過后聯(lián)系。
艾時義的眼睛定格在榮秀的照片上,在他的心中,既有絲絲的甜蜜,又有隱隱的傷痛。他捫心自問,我還愛她嗎?
11
艾時義為了了斷和榮秀的聯(lián)系,他平常把手機關(guān)閉。一個月后的一天午后,他給母親打電話時開了手機,電話打完后,見手機有多條榮秀發(fā)的均是一個內(nèi)容的短信,我星期四下午三點到寧陵,你能接我嗎?
艾時義對自己說,就當自己沒看到這個短信吧。可他腦海中卻又蹦出另一個聲音,榮秀從北京回來肯定帶著大包小裹,難道你不能從朋友的角度去接她嗎?后一個聲音占了上風(fēng),他問旁邊的建筑施工監(jiān)理老劉,今天是星期幾?老劉說,今天是星期四。艾時義看了下手機上的鐘點,見是二點四十分,他對工友說,我出去辦點事。轉(zhuǎn)身出了工棚。
在火車站出站口處,榮秀撐把陽傘佇立在烈日下,向四處張望,她的腳邊放著兩包行李。
艾時義下了出租車,遠遠地見到榮秀,他腦海中忽然有個聲音響起,榮秀欺騙了你,你不應(yīng)再跟她接觸了。他在路邊停下了腳步。
兩人一個執(zhí)拗地等待,一個躊躇不前。
榮秀從挎包里拿出手機,撥打著電話。
艾時義的手機響起,他猶豫了下,接聽了電話。榮秀說,你可算開機了,你在哪?艾時義支吾了下說,我、我在工地。榮秀問,我給你發(fā)的短信,你看到了嗎?艾時義說,剛看到。榮秀說,我在火車站,你過來接我。艾時義說,我離不開。他接著轉(zhuǎn)個話題說,你到北京后,我去了你家里,你舅舅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榮秀急切地問,你什么時候去的我家?我舅都跟你說了什么?艾時義說,你走不久我去的你家,你舅告訴了我你到北京的目的。榮秀不再說話,靜默片刻后,艾時義的手機里傳來掛斷電話的嘟嘟聲。艾時義見榮秀把陽傘扔到一旁,蹲在地上雙手掩面,像在哭泣。
艾時義本想把話講清而離開,可榮秀痛苦無助的樣子刺痛了他的心,他徘徊在原地倍感無措……
不承想,一輛滿載腳手架的貨車在轉(zhuǎn)彎時,貨車的尾部凸出的腳手架刮倒了神情恍惚的艾時義……
12
榮秀再次給艾時義撥打電話,她聽到老劉的聲音,艾時義正在第一醫(yī)院搶救……
榮秀聽到對方的電話,不禁大驚失色,她忙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打了輛出租車直奔第一醫(yī)院。
榮秀在醫(yī)院放射線科室門口遇見了老劉,因她常上建筑工地找艾時義,她熟悉老劉。她問老劉艾時義的傷是怎么造成的?老劉說,他近三點的時候說外出辦事,結(jié)果在火車站被貨車尾部的腳手架刮倒,他在被貨車司機送醫(yī)院的途中給我打了電話。
正說話間,放射線科室的門洞開,艾時義躺在平車里被幾個工友推了出來。榮秀見艾時義臉色煞白,微閉著雙眼。她的心緊縮著近前叫著:“時義,你醒醒……”
艾時義沒有睜開眼睛,工友在護士的引領(lǐng)下,將他推向走廊盡頭的手術(shù)室。
榮秀只知艾時義是為了接她而釀成的車禍,她心中不僅是愧疚,更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她心疼得淚流不止。
老劉扒拉她一下說,別管哭,還有很多事要做。她起身,和老劉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榮秀問老劉,費用交了嗎?老劉說,貨車司機交的錢。
一個女大夫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老劉忙問,“傷者怎么樣?”
女大夫說:“傷者身體左側(cè)肋骨兩處骨折,斷端向內(nèi)移位,刺破肋間血管產(chǎn)生血胸,現(xiàn)需手術(shù);但傷者血型特殊,是RH陰型血,這種血型非常稀有,極其罕見,被稱為‘熊貓血’,因此血庫里沒有庫存。你們趕快去做血型化驗,看是否跟傷者的血型匹配?!彼又鴨?,“家屬來了沒有?”
老劉說:“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通知他父母。他父母在外地,來,也得明天到?!?/p>
女大夫說:“手術(shù)得需家屬簽字?!?/p>
榮秀只想著給艾時義盡快手術(shù),她沒加考慮地說:“我給簽字,我是他媳婦?!?/p>
女大夫說,那好,你跟我來。榮秀隨女大夫進了醫(yī)生辦公室。老劉和兩個工友到處置室采血。
榮秀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焦慮地到了處置室。她問老劉:“血型匹配上了嗎?”
老劉指著兩個工友說:“他倆驗了,不是一個血型,我說抽我的血,護士嫌我太瘦。艾時義這種血型的人稀少,我剛才已給工地打電話,多叫了些人過來。他們正在路上?!?/p>
榮秀擼起袖子對護士說,“抽我血吧。看我的血型能否匹配?!?/p>
讓榮秀欣喜的是,經(jīng)檢驗,她的血型竟跟艾時義的血型一致。護士打量下榮秀說:“得從你身上至少抽800CC的血,你能承受吧?”
榮秀毫不猶豫地說:“抽吧,沒事!”
或許是焦慮和疲憊,榮秀抽完血后,感覺眩暈,她歪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椅子上迷糊著了。不過三個小時后,當手術(shù)室門被推開的時候,她身體激靈下醒了過來。
一輛平車被兩個護士推出了手術(shù)室,榮秀疾步近前,見艾時義仍閉著眼,與推進手術(shù)室前所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有了血色。榮秀問隨后出來的女大夫,手術(shù)怎么樣?女大夫說,不必擔(dān)心,手術(shù)情況很好。榮秀臉上的焦慮變?yōu)樾牢浚f,謝謝大夫。
艾時義被推進ICU病房,護士對榮秀等人說,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榮秀問,不用護理嗎?護士說,至少三天后出了ICU病房家人才能護理。
老劉對榮秀說,給艾時義的家人打個電話吧。榮秀說,過幾天再打吧,他父母現(xiàn)在看他這樣怕難以承受。他出了ICU病房我護理他。老劉思忖了下說,也好。
13
在ICU病房,艾時義清醒時唯一感覺就是傷口的疼痛,其他時間便昏昏欲睡。護士每頓給他喂飯,都是不重樣的營養(yǎng)膳食。他問,我父母送的飯菜嗎?護士說,你妻子送的飯菜。他一臉不解地說,我妻子送的?護士說,對呀。他自然想到了榮秀,問,我怎么沒見到她?護士說,她來的時候,你都在睡覺,她只能在走廊隔著門窗看著你。護士接著說,你的血型是罕見的RH陰型血,很難找到相同的血型匹配,恰好你妻子的血型跟你一致;若搶救時沒有你妻子在,你的生命就危險了。他若有所思地“啊”了聲。護士見艾時義表情平淡,就不解地問,你和你妻子感情不好嗎?他苦笑下,沒再言語。
艾時義雖沒有言語,但他卻側(cè)頭去望門窗。門窗沒有榮秀的面龐,只能看見走廊里匆匆行人的側(cè)臉。他忽然覺得榮秀在自己的記憶中有些模糊,似乎唯一能記起她特征的是略帶沙啞的聲音。他自問,像妻子似的待我的榮秀該是什么模樣呢?他側(cè)頭望門窗有些累了,便扭過頭,閉上了眼睛。
艾時義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他在火車站剛下出租車,接到了榮秀的電話,榮秀問,你到了嗎?他說,我到了。榮秀說,啊,我看到你了,我就在你的正前方。他掛斷電話,見到了十幾米外一個女孩,女孩的腳下有兩件行李。女孩向他揮手,用沙啞的聲音喊他過來。沙啞的聲音使他認定女孩就是榮秀。他近前,女孩身著藍色襯衣,胸部平平,沒有女人的特征;女孩嘴角上像男人胡子的絨毛,讓他心里不由一凜地自問,她是榮秀嗎?就在他愣神的瞬間,一輛滿載腳手架的貨車尾部刮到了他。他肋部劇痛癱軟在地。一個身著紅衣裙的女孩忙過來扶他,他被眼前紅衣裙女孩吸引,對方齊耳的短發(fā)充溢著靈動和輕盈,橢圓形臉上的雙目猶如一泓清水,挺直的小鼻子透著秀美;一襲紅裙不僅彰顯著活力,更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他感覺對方很面熟,他問,你是誰?女孩說,我是榮秀啊,剛才向你打招呼的女孩不是我……他依稀覺得自己被榮秀抱到救護車上。他在醫(yī)院蘇醒了過來,見自己和榮秀分別躺在兩張病床上,連接兩人的是一根透明軟管,榮秀正通過插在兩人胳膊上的軟管把自己的血輸送給他。榮秀臉色煞白地看著他說,我把我身上的血都給了你,我快死了!他心里涌起生離死別的不舍,他聲淚俱下地說,你不能因我而死,我不要你的血。他說著拔著胳膊上的軟管……
艾時義從夢中醒來,驚悸地左右觀望后,問正束縛他雙手的護士,榮秀呢?榮秀呢?護士說,這除了我外,沒別人,你是做夢了,還拔點滴管。
一個夢境,倏然讓艾時義深刻地意識到,自己仍是深愛著榮秀!他豁然明白,榮秀到北京做手術(shù)對自己的隱瞞,是那么的用心良苦!他更深切地體會到榮秀對自己的付出,正如護士所說,若搶救時沒有你妻子在,你的生命就危險了……
艾時義此時是那么想見到榮秀,他問護士,我什么時候能離開ICU病房。護士說,明天。
翌日上午,當艾時義被護士用平車推出ICU病房時,站在門口的榮秀眼睛雖濕潤卻微笑地注視著他。眼前榮秀的容貌和衣著,就是艾時義夢中救起自己的人。
艾時義第一句話說:“你近前我跟你說話?!?/p>
榮秀靠近平車俯下身來,艾時義說:“出院咱倆就結(jié)婚好嗎?”
榮秀雖只“嗯”了聲,但隨之眼里滴下的淚水落在了艾時義的臉上。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