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鏡淵
在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三同”(與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是“三門”(從家門到學校門,再到機關門)干部的必修課。這一措施使機關干部對農村有了深入的了解,熟悉農業(yè)生產(chǎn)知識,對農民的生產(chǎn)生活有切身體會。
我下到農村的時候,正值搶收早稻、搶種晚稻的“雙搶”大忙季節(jié)。公社分配我到臨江大隊,由大隊再分到生產(chǎn)隊。大隊支書姓鄧,黝黑的大塊頭,嗓門大,很爽直,一見面,他就說早就認識我。我心里想,我倆從無半面之交,怎會認識?支書咧開大嘴笑了起來,你不是在縣里召開的三級干部會上掌握會場的嗎?幾百人當中你不認得我,我認得你。他接著說,你就在大隊所在地鄧源生產(chǎn)隊參加勞動吧,隊長住在隔壁,也姓鄧。他家沒地方住,你就住我家,同一口鍋吃飯,我也是社員,就和我同吃同住同勞動吧!
就這樣,我就當上了“社員”??蓻]想到第二天下田勞動,竟出了洋相。
在“雙搶”大忙季節(jié),農村是“半夜叫天光”,社員頭頂星星就下田了。好在我沒有早上戀床睡懶覺的習慣,第一次當“社員”,更是心存警覺。聽到堂前有腳步聲,我翻身下床,支書早就蹲在大門口抽旱煙。他遞給我一把鐮刀說,我們同去割禾。見我只穿了一件背心,要我加件襯衣,說是三伏天“日頭毒”,你們機關干部經(jīng)不住曬,弄不好會曬起水泡脫皮。聽他的話我加了件短袖襯衫,隨他下了田。
開始割幾行,還很順當,雖不麻利,總算趕上趟,但慢慢就落在人后。心里一急,一不小心,左手中指被鐮刀劃了一條口子,“血滴禾下土”,鉆心的痛。支書趕了過來,連忙從汗巾上撕了一塊,幫我扎緊,又到山坡上摘了一大把樹葉,丟進嘴里,邊嚼邊走來到我身邊,吐出嚼爛了的樹葉,敷在我傷口上。說也怪,土方果然靈,血止住了,痛也減輕了許多,我不知說什么好,只是呆呆地望著草帽下那張紫赯色的臉。他重新幫我把布條扎緊,要我離田上岸,以免傷口感染,說:你去地坪里幫忙曬谷,過秤記數(shù),同樣也是勞動。支書非但沒有笑我,反安慰說,我小時候也割過手,是鐮刀沒掌好,刀口朝上了,吃一次虧,下次就好了。我偷眼望望同在一塊田里勞動的社員,怕他們會暗暗地嘲笑我這分不清韭菜與小麥的“知識分子”,只見他們割禾的割禾,打谷的打谷,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我這才拔腳離開這火熱的勞動場地。
我這個可以打“七分”的男勞力,竟和女社員一道去曬谷,丟不丟人!
我沒去公社衛(wèi)生院換藥,不能把臉又丟到那里去,如果傳遍全公社,怎么好意思見人。我向支書討教,自己去摘了一種名叫“黃荊”樹的嫩葉,丟進嘴里一嚼,那個苦呀,鉆心!比黃連還苦十分。這使我感受到了這位黨的農村基層干部一顆善良之心。這草藥真管用,個把星期傷口消腫、愈合,一點也不痛了。過了幾天,我跟隨支書去插秧。下到水田,我與支書形影不離,他教我該如何分秧,左手捻開,右手三個指頭夾緊秧苗直插,怎樣防止插“煙筒兜”影響秧苗生長。退步時望望前邊,要直成線,橫成排……插了半天,這腰呀,直不起來,又酸又疼。支書見我這般狼狽相,要我下午休息,不出工,說鍛煉不是一兩天的事,身體要緊。真是白米飯好吃,這秧可難栽??!
“雙搶”結束,統(tǒng)計上報,公社在電話中要大隊把總產(chǎn)往上提,可以插紅旗。支書一聽火冒三丈,總產(chǎn)一提,征購任務勢必增加,社員口糧就會被壓縮,這面紅旗不光彩,不干!
“社員”生涯結束,回到單位,在一段時間內,眼前會不時冒出社員們揮汗如雨的勞動場面,更使人難忘的是鄧支書的魁梧形象和待人體貼入微的神情。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