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龍
社會已經(jīng)進入了“一次性”時代。一次性的消費給現(xiàn)代生活帶來諸多便利,這是不言自明的。比如,一次性筷子,一次性牙刷,一次性紙杯,一次性水筆……人們?yōu)椤耙淮涡浴睍r代而欣慰,幸福的生活就在身邊。
克尤先生是“一次性”概念的鼓吹者。當然,他也是受益者。在他看來,“一次性”是時尚的,它將取代“永久性”,引領社會步入嶄新的天地。
他決定,從自身做起,一點一滴都要體現(xiàn)“一次性”的光輝。首先,他將那輛伴隨他多年的永久牌自行車扔掉了,而選擇乘坐出租車作為交通工具。每一輛出租車對他來說,都意味著“一次性”消費。如果,他發(fā)現(xiàn)某一輛出租車他曾經(jīng)坐過,他會再等下一輛。他還特地去了趟購物中心,挑選了一些衣服和鞋襪。世界上的衣物成千上萬種,購物中心又不是只賣一種。他要每天換一件,以證明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一次性”消費倡導者。當然,他也做了飲食方面的改革,絕不允許自己每天都喝稀飯、面條,吃饃、吃蒸米。他要頓頓不重樣,絕不做某個飯店的回頭客。他要吃出新鮮,吃出滋味,飽嘗人世間的美味。不是說,僅紅薯就有一百多種吃法嗎?
當然當然,克尤先生有足夠的經(jīng)濟來源,要不然,他不會這么奢侈。一想到“奢侈”二字,他就忍不住笑了。毫不諱言,他的消費理念,是富人的消費理念。蕓蕓眾生中,有幾個人能過上奢侈的富人生活呢?
克尤先生的這副狀態(tài),很快就引人注目了,人們認為他是位先富起來的帶頭人。于是,紛紛向他獻出了生動的笑臉。當然,個別懷著“仇富”心理的人,是存在的,有人盯著克尤先生的背影,恨不能掐死他。每逢克尤先生從這種人身邊走過,他們都會在背后啐出幾口痰來。
克尤先生才不管這些呢。經(jīng)不住一位朋友的再三邀請,他上門做了客人。朋友的家好大呀,克尤先生的眼睛不夠使了,四處打量著朋友家的客廳??墒?,他心里卻很不舒服。為什么呢?是朋友讓他進門時換上“一次性”拖鞋。這玩意兒穿著真不咋的,平平的鞋底,軟軟的鞋面,走在地板上,讓人如履薄冰。可笑的是,另一個客人,在皮涼鞋的外面套上了一個藍色的塑料袋,也是“一次性”的。不用說,后來的事情很滑稽,主人讓客人用一次性杯子,桌子上鋪了一次性塑料布,就餐時用了“一次性”飯盒、“一次性”筷子……
克尤先生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對“一次性”的概念理解值得懷疑。那些所謂的“一次性”東西,多是些低廉的消費品,成批生產出來,是供給人們“一次性”使用的。自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何必為此混同于蕓蕓眾生呢?
怎么辦呢?自己究竟該做些什么呢?
克尤先生心事重重地走上了街頭。他要觀察萬事萬物,從中獲取某些啟迪。細心的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世界上的每片樹葉都不相同,就算是同一個事物,此時的某事物,卻不是彼時的某事物了。進一步想,今天的自己,早已不是昨天的自己。這么一想,克尤先生豁然開朗:讓“一次性”見鬼去吧!
于是,克尤先生的內心獲得了寧靜,他再也不想什么“一次性”了,再也不想引導消費的潮流了。
可是,有人不答應。那些被克尤先生忽悠起來的人不答應,那些準備進入“一次性”時代的人不答應。他們找到克尤先生說,我們是準備效仿您的,可您怎么像小孩子一樣,說變臉就變臉了呢?
克尤先生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無話可說。
有人揪住克尤先生不松手。半天,克尤先生說,我正在策劃一種全新的理念,這種理念叫什么,我也說不清。具體說吧,我要搞第二次同學聚會。你們知道,二十年前,我是搞過一次同學聚會的。這里面有許多動人的故事和滋味……
沒等克尤先生說完,一個人插話說,你是想搞第二次握手吧? 另一個人馬上陰陽怪氣地說,您不是推崇“一次性”嘛?怎么要搞第二次握手呢?
又一個人壞笑著說,是呀,老婆還是原裝的好呀。
克尤先生屏住呼吸,什么都沒說。
不管別人怎么說,他真的搞成了第二次聚會,搞成了第二次握手,讓一些老同學夢想成真。從此,他感到了生活的充實,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克尤先生的生活軌跡變了。
每天,都有許多人圍住他,讓他干這干那。有人拿出一堆老照片,請他幫助翻拍;有人拿出一摞老唱片,請他擔任領唱;還有人拿出一些舊衣褲,說是縫縫補補又穿三年。
他笑笑,全都收下了。
那些追捧“一次性”的人已不再找他。許多人的生活早就變得輕松了,人們迷上了“一次性”消費,大把大把地買來許多“一次性”的東西,樂此不疲。人們早就不理他了,因為人們不知他腦子里想些什么。時間久了,人們都覺得他是個嚴肅的人,是個多余的人。
望著人們忙忙碌碌的樣子,克尤先生倍感孤獨。他讀到了一本詩集,詩集中有一篇作品,就是寫一次性的。他明白了,很多人就是一次性出現(xiàn)的人,突然冒出來了,接著,又一個個失蹤了……
他笑了起來,笑得意味深長,目光十分深刻。
(摘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