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蒲橋集》的藝術特色

⊙王　紅［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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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蒲橋集》的藝術特色

⊙王紅［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無錫214122］

摘要：《蒲橋集》是汪曾祺的第一本散文集，具有很高的文學藝術價值，本文將參照汪曾祺本人的散文觀，從其閑適淡然的審美趣味、語言特色、士大夫情結(jié)及民俗色彩等幾個方面來探討《蒲橋集》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閑適淡然語言情結(jié)民俗

一、閑適淡然的審美趣味

汪曾祺在《蒲橋集》自序中寫道：“散文的一個特點，是過分重視抒情……過度抒情，不知節(jié)制，容易流于感傷主義，我是希望把散文寫得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稽c的?！?/p>

（一）題材平淡

“汪曾祺是個‘生活碎片’式的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比較傾向于捕捉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將人生哲理寄予于凡人小事中，真善美潛藏于瑣事中，這就是化神奇為平淡的藝術效果?！薄镀褬蚣返念}材非常廣泛，草木蟲魚、瓜果事物、人物風景、文化掌故，均有涉獵。而他本人似乎帶有發(fā)現(xiàn)生活樂趣的稟賦，總是以一種平和淡然的心境去審視這個世界，把每一件事說得有滋有味，引人入勝，寫出“閑適之樂”。如《踢毽子》《童歌小議》《端午的鴨蛋》，作者懷著一份閑適之心，把踢毽子、唱童歌和端午節(jié)吃鴨蛋這些“俗”事，娓娓道來，與讀者一同于閑適之中領略童趣。

《蒲橋集》中少有沉重的題材，其中有一篇《跑警報》算是跟戰(zhàn)爭有關，但作者的寫作角度非常特別。戰(zhàn)爭歲月中的傷痛和損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汪曾祺盡可能地對其弱化，把“跑警報”的重點放在了“跑”字上。在“跑警報”時，男孩子可以借機與女孩子約會；愛占小便宜的人運氣好在路上撿了金戒指，竟還有人不跑警報；羅女生洗頭，鄭同學更加淡定地煮冰糖蓮子！這些事于戰(zhàn)爭這個大背景下，從中透出的是作者以一種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來面對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得與失，“面對幾千年文明背后的繁華和慘淡，貌似平淡的文字背后蘊涵著深邃的精神秘密”。

（二）情而有制

這些悠遠閑適的散文，不是沒有感情的冷漠敘述。如在《踢毽子》一文中，毽子就像是作者的寶貝，他懷著激動但又努力抑制的心情向大家講述這毽子應該怎么做，怎么玩，誰玩得好，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在文章的末尾，又坦然描述了北京幾位老人踢毽子的場景，“大雪天，這幾位老人是一幅畫，一首詩”。作者贊嘆佩服，卻用非常平淡的語氣評價著，從從容容，就像是內(nèi)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吐故納新，又似春雨過后的春草葉，翠綠欲滴卻又未滴。再如《葡萄月令》從一月寫到十二月，淡淡地，就像是在看一部講述“葡萄的一年”的紀錄片一樣，閑適之中體味到自然之物的和諧韻味。

《蒲橋集》中有幾篇是懷人之作，汪曾祺對他的老師沈從文相當敬重，然而《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中卻沒有那些呼天搶地直抒感激懷念之語，連結(jié)尾都只是一句“沈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是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六年，一晃四十多年了”，平淡而又真摯，即使到了感情最涌動的地方，也沒有一味地大肆傾吐。

二、渾然天成的語言特色

汪曾祺在《自報家門》中講述了他對語言的看法，他認為自己非?！爸匾曊Z言”，“語言具有內(nèi)容性”，“具有文化性”，“語言像樹”，“語言像水”。在這樣觀念的指引下，《蒲橋集》所呈現(xiàn)在語言方面的特色就是以下幾個方面。

（一）簡約生動，富于詩意

汪曾祺的散文語言簡約生動，如他在《故鄉(xiāng)的事物·咸菜茨菇湯》中寫到腌咸菜時，用的是這樣的句子：“入秋，腌菜，這時青菜正肥。把青菜成擔的買來，洗凈，晾去水氣，下缸。一層菜，一層鹽，碼完即成，隨吃隨取?！币痪湟灰?，用最簡短的話語將腌咸菜的流程展現(xiàn)出來，讀時，就像是一位腌咸菜的老手在你眼前演練了一遍似的，點到為止。讀多了各種優(yōu)美漫長散文語句的讀者，忽遇這種清清爽爽，瘦而美的句子時定會覺得一下子減掉了許多負擔，渾身上下輕松了許多。

他的散文短句較多，而且句子之間的跨度很大，多為幾個字便是一句，有時顯得邏輯性強，有時便顯得有些散漫。在《葡萄月令》一文中，“一月，下大雪……三月，葡萄上架……四月，澆水……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思路明晰，邏輯性強。而在《天山行色·伊犁河》篇中，“人間無水不朝東，伊犁河水向西流……使我驚喜的是……水生植物。蘆葦、蒲草。蒲草甚高，高過人頭”。文字的跳躍性就較大，有些意識流的色彩，帶著一點散漫的主體意識，使其結(jié)構(gòu)帶有散漫的傾向，有了詩意，“氤氳著特有的溫馨與靜美”。

（二）古樸高雅，口語隨意

汪曾祺也有一些游記散文所用語言很古樸，也很高雅，沒有油腔滑調(diào)。在《天山行色·伊犁河》中贊嘆錫伯人時說他們是“英雄的民族”。而后又作詩一首《雨晴，自伊犁河往尼勒克車中望烏孫山》：“夾道白楊無盡綠，殷紅數(shù)點女郎衫?！彼Q贊便直接稱贊，自然而然。他將旅行過程中那些被觸動的思緒安靜平實地記錄下來，在山水之間撫今追昔，思慮人生。

將文言與現(xiàn)代白話融合在一起，使其散文語言隨意又不覺得俗氣。在對生活中平凡的人物事的關注中，他的語言自然而且充滿了口語化，讀來暢快淋漓。如《端午的鴨蛋》中寫到吃咸鴨蛋，“用筷子控著吃?？曜宇^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這一個“吱”字用得精彩，俗白又精準，讓人讀時在氣勢上就感覺很好吃，立刻有了想嘗一嘗的沖動。

（三）語言如水，蘊含文化

汪曾祺認為語言最好的形象——流動如水。語言如水一般，是不可以“切割”的。它強調(diào)了語言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是非常流暢的，如水一般從這里流到那里，不受艱澀阻礙，文章顯得有彈性有張力，追求一種自由散漫又自有一種韌性、整飭和諧的效果，“看來參差不齊，但如老翁攜幼孫，顧盼生情”。（《蒲橋集·自報家門》）

語言有文化性，要求作者與文本都要“有文化”。作者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學素養(yǎng)，驅(qū)動語言自由組合，形式多樣且富于變化，而整個文本的背后又有廣闊的文化天地在支撐著。文化積淀越深厚，文本的韻味就越悠遠。《蒲橋集》談到食物，作者多是引用一些朝代食用的典故，然后進行考證，包括它的來源及歷史文化價值，這樣就把這“俗”的食物與不俗的傳統(tǒng)飲食文化及地域文化聯(lián)系了起來，使得文本一下子有了深層的意蘊。有時汪曾祺還將吃食與文學方面的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如《吃食和文學》中的《咸菜和文化》《口味·耳音·興趣》《苦瓜是瓜嗎》，都是從小的吃食——咸菜、牛羊肉、辣椒、苦瓜等延伸到了文學，使得這些俗物，一下子上了臺面，不得不讓人慨嘆“藝術來源于生活”！

三、《蒲橋集》的精神底蘊

王國維說：“詩人對于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nèi)，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nèi)，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蒲橋集》的作品內(nèi)涵恰恰體現(xiàn)了這一點，其內(nèi)容展現(xiàn)了一份天然未琢的質(zhì)樸之美。

（一）士大夫情調(diào)

有人稱汪曾祺為“最后一位士大夫”，其士大夫情調(diào)源于他對于中國古典文化有著強烈的歷史感和深刻的認同感，其閑淡、散逸的作品蘊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具有的內(nèi)在魅力。當然這與其出身和家庭環(huán)境因素是分不開的。士大夫情調(diào)表現(xiàn)在他做人與寫文章上，汪曾祺總是用一雙詩人的睿智又具審美的眼睛觀察生活，用一顆溫柔而又平和的心體味人生，自得其樂。其散文不做時代的“傳聲筒”，只著意于信筆勾勒出一個平凡的世界，于其中捕捉人生的樂趣，將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化入純粹的審美對應之中。如《翠湖心影》一文中，描繪翠湖大小正合適，湖堤、垂柳、湖水、紅蓮及在夜晚路過湖邊時被躍起的大魚嚇到，有景趣，有情趣；又寫翠湖圖書館、管理員，不論是那個妙人管理員還是其獨特的計時方法都透露出一股愜意，閑逸清雅。《蒲橋集》中的士大夫情調(diào)，還表現(xiàn)在他對待生活中的“遇”時選擇隨遇而安，泰然處之。如他寫自己牙疼病犯了，腮幫子鼓的老高，去看牙醫(yī)，結(jié)果牙醫(yī)外出了，可好，拿著這錢買了牛肉湯美美地吃了一頓。

（二）人文精神美

布封認為，“風格即人”。正式的傳統(tǒng)教育與儒家精神文化的熏陶，又加上其師沈先生的“鄉(xiāng)下人”的心態(tài)影響及自己波折的人生經(jīng)歷，使得汪曾祺自然多了一份悲憫情懷，因此自詡為中國式的人道主義者。有了這種“人類終極關懷意識”，文本才會衍生出一種人文美?！镀褬蚣分性S多篇章都有體現(xiàn)，或為小生命小人物展示出來的生命的韌性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或為友人之間勉勵的溫情；或為對人的價值慎重估定的吁求；或為自由博愛精神的倡導，還有對下層民眾的關懷。

縱觀《蒲橋集》，會發(fā)現(xiàn)有一類篇章專門以“飲食”為談論的主題，如《故鄉(xiāng)的食物》《吃食和文學》《昆明的果品》《昆明食菌》等。除了汪曾祺之外周作人和梁實秋的“飲食”系列的小品文也很有名，但細觀之，汪氏散文與此二人又有不同。周、梁是通過談論飲食習俗，在這個過程中品味享受生活中的樂趣和情趣，而《蒲橋集》中的飲食散文則明顯含有濃厚的悲憫情懷和人文精神，貌似悠閑的外表下潛藏著一份真摯淳樸的民間情懷。

（三）民俗色彩

民俗是節(jié)日期間民間自發(fā)的活動和自娛自樂的方式，它表達著民眾生活的面貌和情緒。汪曾祺把風俗看作是“一個民族的返老還童丹，常吃著它，可以永遠處在旺盛的充滿希望的童年”。他從小就生活在含有濃郁風俗氣息的民間，調(diào)到北京工作后，編過幾種描寫民間文學的刊物。他本人也非常喜愛民俗，對各地各種各樣的民俗活動和帶有豐富想象力和樸素詼諧的民間故事更是興趣十足，在《蒲橋集》中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水母宮和張郎像》中的“水母”，這位水母娘娘形象是個地道的農(nóng)村小媳婦，這是農(nóng)民們按照自己心中水母娘娘的樣子塑造的屬于他們自己的神。它代表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有著一股富有民族感情的純樸生動之美。這些美麗的民俗也為《蒲橋集》增添了一抹亮色。

汪曾祺的散文很少涉及宏大的敘事或歷史題材，甚至規(guī)避著現(xiàn)世生活的主旋律，多從平凡之人和事物中擷取靈感，然后“以文人的情韻雅致抹去了日常生活的粗鄙，代之以詩意和書卷氣”，有節(jié)制地抒發(fā)情感，使文本呈現(xiàn)出一種沖淡、平和、閑適的審美趣味。

《蒲橋集》以簡約本色、古樸高雅、隨意而又有詩意，飽含文化韻味的文字，帶著作者充滿智慧和隨遇而安的心態(tài)，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悠閑舒適的“文化休息場所”。作者恬淡閑雅的士大夫情調(diào)和悲憫情懷衍生出的人文精神美感動著我們，而美麗的民俗又成為文本中的一個個精彩的亮點，凝聚著我們的民族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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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紅，江南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