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美國《華盛頓郵報》 2016年2月8日羅伯托·A·費爾德曼(Roberto A.Ferdman)王 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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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什么會作弊
選自美國《華盛頓郵報》 2016年2月8日
羅伯托·A·費爾德曼(Roberto A.Ferdman)
王 芳/譯
幾年前,蘭斯?阿姆斯特朗(Lance Armstrong)被認定在比賽期間使用了興奮劑,整個體育界都為之震驚。在近十年的時間里,阿姆斯特朗在自行車比賽中一統(tǒng)江山,甚至當時人們覺得其他人可能會獲勝的想法都是滑稽可笑的。人們不曾料到,他取得的驕人成績會建立在作弊的基礎(chǔ)上,即便后來阿姆斯特朗承認了自己服用禁藥的失信行為,仍有很多人表示難以接受。
現(xiàn)實情況之所以令人如此費解,部分原因就是,這違背了阿姆斯特朗的公眾形象。阿姆斯特朗曾被贊為模范運動員,主要是因為他為抗癌基金會(Livestrong)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該組織是世界上由運動員所創(chuàng)建的最大的慈善組織。他的故事也十分勵志:成功擊敗了威脅生命的睪丸癌,并在病愈后創(chuàng)造了環(huán)法大賽七連冠的奇跡。
撥開這些困惑不談,這背后可能真的存在某種可以讓人信服的解釋。雖然沒有人可以準確知道他的心路歷程或促使他這樣做的誘因,但至少在一件事上是確定的,那就是驅(qū)使阿姆斯特朗作弊的潛在暗示:他曾經(jīng)是冠軍。
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學的心理學教授阿摩司?舒爾(Amos Schurr)這樣說道:“獲勝似乎在人們身上發(fā)揮著一種奇怪的影響力。當人們在競爭中打敗其他人取得勝利的時候,道德標準似乎做出了一定的妥協(xié),這讓他們在之后的比賽中更有可能會作弊?!?/p>
舒爾對此很感興趣,他對失信行為的誘因進行了探索,很早以前他就懷疑競爭中隱藏著危害。具體來說,他懷疑那些在競爭中獨占鰲頭的人更可能會作弊。并且,舒爾有理由相信他將會有所發(fā)現(xiàn)。
本月,舒爾攜手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心理學教師伊拉娜?里托烏(Ilana Ritov)公布了一項新的研究,該研究進一步證實了他先前所做出的假設(shè)。他們兩人組織幾十名參與者進行了四組實驗,以便觀察他們在各種競爭的輸或贏之后所做出的反應,其結(jié)果引人深思。
在第一組實驗中,舒爾和里托烏將86名學生分成兩人一組,然后讓他們彼此競爭,而這場比賽是不可能作弊的。在屏幕上依次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物品,然后消失,參與者在觀看屏幕以后會被問及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物品和總共出現(xiàn)的物品數(shù)。每組都是一人勝出一人失敗。
然后,參與者被重新排序,仍是兩人一組,這次他們參加的比賽比較容易作弊。其中一人擲兩個骰子,在此過程中另外一人是看不到投擲過程的,他只能等待對方告知自己投擲的結(jié)果。擲骰子的人將得到與投擲點數(shù)數(shù)額相等的硬幣作為獎賞;而等待投擲結(jié)果的人所獲得的硬幣金額,其計算方法是用兩個骰子的最大點數(shù)12減去投擲者報的點數(shù)。
顯然,如果擲骰子的人想要獲得更多的硬幣,他們只需撒謊多報些點數(shù)就可以了。他們也確實這么做了——亦即,那些在上一輪比賽中獲勝的人真的這么做了。他們報給對方選手的骰子點數(shù)平均值接近9,然而在上一輪比賽中失敗的那些選手所報的點數(shù)平均值在6.5左右。這聽起來很具偶然性,但事實則不然。舒爾解釋說,原因就是投擲兩個骰子的結(jié)果很快就會趨近于7。
“如果每個人都是誠實的,兩個骰子點數(shù)的平均值是非常接近7的。很明顯,上一輪比賽的獲勝者報高了他們的點數(shù),他們的獲勝是建立在損害對方選手利益的基礎(chǔ)之上的!”舒爾如是說。
在第二組實驗里,研究人員證實了:即便是一段關(guān)于獲勝的回憶也可能會誘導失信行為。這次的實驗不是通過競爭的方式,而是讓參與者回憶這兩件事情中的一種:一個是他們在參與競爭的時候打敗對手獲勝的經(jīng)歷,一個是達成了某個目標的經(jīng)歷,在這里他們所取得的是一種絕對性的勝利而非相對勝利。再一次,實驗向我們證實了獲勝的經(jīng)歷似乎可以刺激人們?nèi)プ鞅住D切┗貞浧饝?zhàn)勝過他人的參與者,他們所報的點數(shù)平均值為9,那些想到實現(xiàn)了某個目標的參與者,他們所報的點數(shù)平均值僅僅比7高出一點。
舒爾說:“這樣的結(jié)果不禁令人詫異,那些將自己貼上獲勝者標簽的人竟然會在接下來的游戲中作弊。而且這樣做的目的并不只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與此同時也是對其他參與者利益的損害,后者所獲的硬幣因此而變少了?!?/p>
最后兩組實驗向我們展示了:當人們不與他人競爭的時候,作弊的傾向也會因此而發(fā)生變化。其中一項實驗是,參與者進行抽獎,獲勝與否全憑運氣而非功績;另一項是,在20道常識題里,參與者要準確回答其中的至少10道問題。理論上來看,選手是在挑戰(zhàn)自己而非他人。舒爾和里托烏發(fā)現(xiàn),無論是抽獎還是常識問答,那些獲勝的人在擲骰子的環(huán)節(jié)里都沒有作弊。事實上,這些獲勝的人所報的點數(shù)甚至比他們打敗的對手還低。
關(guān)于這一點,舒爾做出了說明,這是他的理論需要特別注意的一個地方。他說,這里出現(xiàn)的問題似乎彰顯出一種特殊形式的成功:其中涉及了社會性比較,這種同類比較意味著不僅僅要做得好,還要做得比別人好。并且,舒爾相信,問題歸結(jié)到根源是一種權(quán)利感,它漸漸滋生在勝利者的頭腦中,驅(qū)使著他們在體育、商業(yè)、政治以及其他正向的競爭中打敗對手。
“失信是一種極其復雜的現(xiàn)象,在各種各樣機理的作用之下才產(chǎn)生了這一現(xiàn)象,”舒爾說,“但是在競爭中獲勝的人感覺更實至名歸,這種權(quán)利感就是失信行為的引線。
換言之,當人們在競爭中打敗了對手,他們往往會覺得自己更出色,或者是更名副其實。這樣的想法讓他們?yōu)樽鞅邹q護,他們以此謀求內(nèi)心的平衡,認為自己是接下來勝利桂冠的合法繼承人——“如果我比你實力強,那么我不妨確保自己能贏,因為不管怎么說我就是應該贏的?!?/p>
這一問題可能還有一種復合效應,因為據(jù)調(diào)查顯示,作弊的人往往贏的次數(shù)更多。根據(jù)舒爾所述,這種無限循環(huán)大概是這樣的:贏的人越多,他們更容易作弊;作弊的次數(shù)越多,他們更容易贏。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阿姆斯特朗長期以來的作弊行為可能就比較容易解釋得通了。在阿姆斯特朗服用類固醇之前,他在競賽中屢屢奪冠(在16歲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一名專業(yè)的三項全能運動員了)。有跡象表明他可能在使用禁藥前就開始違背比賽規(guī)則了——一名前自行車賽選手宣稱阿姆斯特朗曾賄賂自己,讓其在1993年自行車賽的最后一站放水。當然,可能還存在很多其他的原因促使阿姆斯特朗一路作弊,獲取了環(huán)法自行車賽七連冠的頭銜。如果我們認為阿姆斯特朗的案例正好遵循了舒爾所描述的循環(huán)模式,這也是不無道理的——因獲勝而作弊,又因作弊而取勝。
令人震驚的是,在作弊風波之下,阿姆斯特朗不但承認了過錯,還表達了其從未感覺自己的行為是在作弊?!拔野堰@視為一種公平競爭?!痹?013年的奧普拉脫口秀上,他對奧普拉?溫弗瑞(Oprah Winfrey)說道。
在阿姆斯特朗作弊之前和之后,許多運動員也做出了類似的選擇,相似的故事一直在上演。這種誘惑曾一度猖獗,以致于20世紀90年代經(jīng)常被人們稱為“類固醇的時代”。比如棒球選手馬克?麥奎爾(Mark McGwire)、薩米?索薩(Sammy Sosa)和貝瑞?邦茲(Barry Bonds),他們都是那個時代里非常卓越的人物,憑借本身的實力他們就已經(jīng)非常成功了,但是他們?nèi)杂锌赡苓x擇抓住機會,延長或者是確保自己的成功。一旦真的奏效,他們便繼續(xù)馳騁在這條“快車道”上,而落后于他們的那些選手也在走著同樣的“捷徑”。多達十幾位專業(yè)棒球運動員因服用了可以提高成績的違禁藥物在2013年被禁賽,而其中不乏一些世界頂尖級的選手。
畢竟,競爭的范圍遠不止游戲和體育。不論其功與過,競爭是整個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主旋律。并且,社會不公正可能與競爭相伴而生,受競爭的培植而得以蔓生。
此外,我們有理由相信競爭帶來的弊端還有很多,比如說,它可能會助長社會和收入的不平等之風。有大量的調(diào)查,最終都表現(xiàn)出了相同的結(jié)果:在社會經(jīng)濟地位上取得勝利的人不僅有繼續(xù)取得勝利的趨勢,而且還可能會在以后的勝利之路上做些小動作,違背游戲規(guī)則。2011年的一項研究非常直觀地顯示,有錢人更可能會“收取貴重物品”、“在談判中撒謊”、“為了增加獲獎幾率而作弊”以及“默許工作中的不道德行為”。另外,2010年的一項研究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相比那些社會和經(jīng)濟地位較高的人,社會和經(jīng)濟地位較低的人更可能會克制自己的行為而兼顧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換句話說,家庭條件相對較差的人更有社會責任感,這樣可能會讓他們失去一些可以獲利的機會。
關(guān)于競爭具有毒害身心作用的說辭并不新鮮。2004年,哈佛大學的經(jīng)濟學家安德魯?施萊弗(Andrei Shleifer)在《美國國民經(jīng)濟研究》(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競爭是否擾亂了道德行為?》(Does Competition Destroy Ethical Behavior?)的論文。他在文中表示,不道德行為很容易被我們歸結(jié)于“貪婪”,就像貪污或者是使用童工,而實際上這都是市場競爭的結(jié)果。
“我的觀點并不是要為這些行為辯護或者是譴責這些做法,我僅僅是想準確地描繪出競爭殘酷的一面?!笔┤R弗這樣寫道。
但是,認為競爭本身不是培養(yǎng)作弊者的土壤,而是一種特定的競爭環(huán)境在從中作梗,它獎賞的是相對性的成功而非絕對性的成功,這樣的觀點是非常新穎的。兩家公司搶奪生意,政客爭奪選票,運動員比拼速度,也就是說,這些類型的競爭才是值得擔憂的。
舒爾把競爭稱為“經(jīng)濟學家最偉大的一項發(fā)明”,他不認為競爭在本質(zhì)上是壞的。但是,他覺得競爭還是需要一些約束的。舒爾想知道我們是否愿意考慮獎賞更多的人——經(jīng)濟上或者以其他方式——獎賞他們做得好,而不是做得比別人好。
“我們沒有對競爭以后的情形考慮周全,比如它是如何影響人們、商業(yè)和政治的。如果我們有過縝密的思考,我們可能會設(shè)計出更多不涉及人或者實體之間彼此角逐類型的競爭?!?/p>
我們可能還會發(fā)現(xiàn),生活中作弊的人越來越少了。
原文標題: Why People Ch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