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辰[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濟南 25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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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遮蓋下的情懷:論袁良駿先生的金庸批評
⊙吳辰[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濟南250014]
摘要:在眾多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金庸熱”進行批判與反思的學者當中,袁良駿先生因其辛辣的文字、充沛的戰(zhàn)斗精神而格外引人注目,袁先生也因此受到了來自金庸研究界內(nèi)外的批評和質(zhì)疑。但無論如何,袁先生對金庸現(xiàn)象的持續(xù)關注與批評已經(jīng)成為他學術生命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通過系統(tǒng)地研究袁先生的金庸批評,可以發(fā)現(xiàn)袁先生金庸批評的重點并不在于“金庸”本身,而是借由金庸現(xiàn)象來表達自己對中國文化前途的關心,從中可以看出一位老學者的責任心與情懷。
關鍵詞:金庸袁良駿中國文化情懷
20世紀70年代末,席卷中國的“金庸熱”讓讀者們重新領略到了武俠文化的魅力。而到了20世紀80年代,金庸武俠小說所帶來的經(jīng)濟文化效應使得相對封閉的學術界不得不去關注這樣一個巨大的主體性存在。從1985年張放的《金庸新武俠小說初探》發(fā)表開始,金庸和其代表的新武俠小說的意義,成為任何一個對當下中國文化的生存狀態(tài)有所反思的學者們所不能回避的文化現(xiàn)象。學者們從起初的“明知武俠小說的流行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值得認真研究,可就是打不起精神”①,到“拿起來就放不下,一口氣讀完了他的主要代表作,有一天,讀《倚天屠龍記》,當看到‘生亦何歡,死亦何歡,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這句話時突然有一種被雷電擊中的感覺:這不正是我此刻的心聲嗎?于是將它抄了下來,并信筆加了一句:‘憐我民族,憂患實多’”②。金庸和由其建構的武俠世界的意義已經(jīng)逐漸超越了其在創(chuàng)作時“武俠小說畢竟沒有多大藝術價值,如果一定要提得高一點的話,那是求表達一種感情,刻畫一種個性,描寫人的生活或是生命,和政治思想、宗教意識、科學上的正誤、道德上的是非等等,不必求統(tǒng)一或關聯(lián),藝術主要是求美、求感動人,其目的既非宣揚真理,也不是分辨是非”③的較低定位,逐漸和20世紀90年代的“人文精神大討論”等文化事件發(fā)生種種鏈接,對金庸武俠小說的認識提升到了文化重建的高度。金庸的小說,贊揚者自然不用說,一個新的美學空間在面前敞開時的喜悅使他們從各個角度對金庸的武俠小說做了精致而獨到的分析,馮其庸先生甚至認為可以將對金庸的研究命名為“金學”,堪于《紅樓夢》相提并論。④與此同時,對金庸及其作品的批評聲也不絕于耳,鄢烈山、王朔、袁良駿紛紛向金庸發(fā)難。在這種種質(zhì)疑聲中,袁良駿先生的批評格外引人關注,并在學界和網(wǎng)絡上引起了一場大的爭論。眾多關于袁先生批評金庸的回應和反響中,針對袁先生論述方面的指謬以及對于某些論點的“意氣之爭”占了多數(shù)。其中較為有深度的回應來自范伯群和嚴家炎兩位先生。在被袁良駿先生點名而被迫應戰(zhàn)之后,兩位先生就“兩只翅膀論”和“一場靜悄悄的文學革命”做出的進一步闡發(fā)對于金庸以及以金庸與武俠小說為代表的通俗文學怎樣“入史”的問題都頗有建設性。但是,在眾多的研究當中,卻并未見有人將袁良駿先生關于金庸的批評做一詳細的梳理,將“袁良駿先生的金庸批評”作為一個主體去研究。本文試圖通過對“袁良駿先生的金庸批評”進行整體性考察,揭示出批評背后所蘊含的一些問題。
最初,袁良駿先生對金庸的評價是頗高的。在《香港小說史》中,袁先生曾經(jīng)盛贊金庸的小說“開了香港小說的新生面”,“刷新了武俠小說的面貌,提高了武俠小說的檔次,為武俠小說注入了濃郁的文化歷史內(nèi)涵,也努力學習了‘純文藝’創(chuàng)作中某些藝術經(jīng)驗”,“在武俠小說的領域內(nèi),他們確實發(fā)動了一場‘靜悄悄的革命’”⑤。這并不是所謂“欲抑先揚”的一種批評策略,袁先生對于金庸的稱贊是在“武俠小說的領域內(nèi)”的,在這背后,是一種文學的等級論,在武俠小說領域內(nèi)出色的作品,放進整個文學領域之中,就成了毫無價值的垃圾。這種將文學類型化、等級化的觀點并不能說明太大問題,武俠小說自有其一套特殊的評價和闡釋體系,這是不能用袁先生所認為的比武俠小說高明許多的“純文藝”標準衡量的。袁先生將包括金庸小說在內(nèi)的武俠小說放置在較低的文學等級上,許多學者對此都對這種看法正確與否進行過深入的探討。但是,研究者們卻較少關心另外一個問題: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袁良駿先生在這個文學多元化的時代,仍然要堅持這種問題百出的文學評價標準呢?
袁先生以其對魯迅的研究而聞名于文學研究界,曾任魯迅研究會副會長和法人代表。袁先生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魯迅研究領域頗為活躍,有人論及這一時期袁先生的研究“意氣風發(fā)、銳氣逼人、四面揮戈、放筆直書、無所顧忌、立論不凡”⑥。袁先生以“論戰(zhàn)者”的姿態(tài)進行文學研究,努力捍衛(wèi)以魯迅為代表的“嚴肅文學”作家在市場經(jīng)濟大潮下的尊嚴。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由于市場經(jīng)濟大潮的沖擊等原因,文學喪失了其在社會上的“轟動效應”,“不論您在小說里寫到了某種人人都有的器官或大多數(shù)人不知所云的‘耗散結構’,不論您的小說是充滿了開拓型的救世主意識還是充滿了市井小痞子的臟話,不論您寫得比洋人還洋或是比沈從文還‘沈’,您都掀不起幾個浪頭來了”⑦。作為一位在當時已經(jīng)年近花甲的老學者,袁先生對社會文化的強烈關注是值得敬佩的。早在1985年,他就針對“何必言必稱魯迅”這一觀點進行過批評;2008年,袁先生又以《色·戒》的熱播為契機,對于“張愛玲熱”進行了反思。從袁先生對這些具有消費意味的行動的反思中,可以看出,他所針對的并不是反對魯迅者或是張愛玲本人,而是在這一系列具有解構意味的消費行動中,民族文化精神的主體性衰落。⑧
袁先生對金庸的批評和他對魯迅的研究是一脈相承的。袁先生對于金庸和武俠小說的關注是從2000年左右開始的,從時間上來說,并不是很早。袁先生最早對于金庸和武俠小說的批評,是放在“發(fā)揚魯迅精神,抵制文學低俗化”的整體思路中的。如果回過頭來看,袁先生在《發(fā)揚魯迅精神,抵制文學低俗化》一文中對“世界道德大滑坡”和“文學藝術的大滑坡”⑨做出的種種預測性描述是頗為準確的,當下文藝界發(fā)生的種種令人不齒的現(xiàn)象不斷證實著袁先生的隱憂。于是,當2001年金庸的《笑傲江湖》被央視改編成電視劇上映的時候,袁先生在“看到了資深學者如嚴家炎為金庸‘正名’,年輕氣盛的作家如王朔對金庸大表不敬,眾多普通讀者津津樂道于金庸筆下的人物故事時;當金庸一方面笑納各項榮譽頭銜,一方面又婉拒多種贊美之辭時;當他既為同央視合作感到榮幸,轉(zhuǎn)過身卻對其改編和拍攝大表不滿時”,“覺得各種對金庸的一廂情愿的態(tài)度,都是當下中國文化的一種尷尬”,而“這種文化尷尬”是“不可調(diào)和”的。⑩金庸作為這個時代文學和商業(yè)結盟的典范,通俗文學的巔峰、武俠小說的翹楚,自然成了袁先生重點關注的對象,也成了其對通俗文學批評的一個切入點。
袁先生將對于金庸及武俠小說的批判納入了其對于文學低俗化潮流的整體批判框架內(nèi),并將“以金庸為代表的武俠小說泛濫”和“以瓊瑤為代表的言情小說泛濫”“戲說歷史泛濫”“吹捧、美化低俗文學的評論泛濫”視作是文學低俗化的重要表現(xiàn),認為這類文學是對于“文學為人生”“文學是戰(zhàn)斗的”“文藝的健康和尊嚴的原則”的挑戰(zhàn)和國民劣根性的集體爆發(fā),“魯迅如果九泉有知,他肯定是會十分悲哀,十分憤怒的”?。袁先生對于金庸的批評并不是指向金庸本身,而是指向了越來越市場化的文學以及一步一步走向荒蕪的思想。
長期研究魯迅思想的袁先生對于魯迅的認識是十分深刻的。對魯迅長達數(shù)十年的鉆研,袁先生著作的行文筆法也和魯迅十分相似,可以說,袁先生不僅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學者,更是一位雜文家。他的論著中,有被稱作“魯迅風”的精神氣質(zhì)。除了學理以外,袁先生在論著的過程中傾向于從現(xiàn)實中的具體事件入手,以小見大,對一件小事進行發(fā)微,進而延伸到整個社會的時代通病中去,而由此帶來的一些刻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了。如在著名的《魯迅與“俠”文化》一文中,袁先生在論文的格式框架內(nèi),以雜文的筆法對中國自古以來的“俠”文化進行了一番掰開揉碎式的索引,并戲謔地提出了“土武俠”和“洋武俠”的說法,最后得出結論:“‘土武俠’也和‘洋武俠’一樣,‘土武俠’也和‘洋武俠’無二。那些讓‘小伙計’上武當山學道的‘劍俠小說’,也就無異于誤人子弟的鴉片煙了?!?而在一些散論性質(zhì)的文章中,袁先生這種嬉笑怒罵更明顯,一些類似于“我為中國文學一哭!我為中國青年一哭!”?這樣的文字常見于其中,讓讀者不由得想起了魯迅在《記念劉和珍君》等雜文中“嗚呼,我說不出話”?的那種主觀情感的恣肆宣泄。同時,翻閱與袁良駿先生有師生之誼的王瑤、吳小如諸位先生的著作,這種注入了自身生命和情感的文字隨處可見,體現(xiàn)出了一代學人對于學術之外的社會沉甸甸的責任感。
但是,在袁先生的論述中,這種責任感常常轉(zhuǎn)變?yōu)橐环N帶有駁論性質(zhì)的責難和一種只抓一點、不及其余的偏見,也正如范伯群先生善意地提醒:“用‘潑墨山水’畫的技法寫文學批評”,“一開口就喜歡諷刺挖苦人”的寫作手法中“像樣的學術觀點”較少,而更像是“一張什么‘大字報’”?。在袁先生論著中,與其說是通過學理將對方說服,倒不如說是用一種道德上的壓力使對方被壓倒。可能是長時間研究魯迅而與之產(chǎn)生了深刻思想共鳴的緣故,袁先生在佐證自己觀點的時候,常常喜歡引用魯迅的言論或?qū)Ⅳ斞负汀拔逅木瘛睌[在文章的顯要位置。袁先生的許多論題都是由魯迅引出的,如《發(fā)揚魯迅精神,抵制文學低俗化》等,而“五四精神”也是袁先生為文的重點。在致嚴家炎先生的公開信中,所有問題的指向都在于文末“對于金庸武俠小說的種種溢美,是否有悖于‘五四’文學精神”?的疑問,這種疑問又不啻于一種反問。這種反問背后有著一種明顯的道德優(yōu)越感和話語霸權。袁先生將魯迅和“五四精神”作為至高的價值評判標準,將當下種種文學或文化上的亂象帶入其中進行判斷,這本身就存在著較大的問題。魯迅和“五四”固然偉大,但是其思想所針對的具體問題卻有著明確的社會指向性。如果不把社會看作是一個發(fā)展的過程,而將20世紀初的社會現(xiàn)象強行帶入新世紀,恐怕會削足適履。魯迅和“五四”精神之所以偉大,并不在于其對某個時間或某個個體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精神向度,而在于其在與每個時代不斷互動中所生成的精神導向性作用。
即使是在對金庸進行全面清算的一段時期內(nèi),袁先生也并未將金庸一棍子打死。在《“新劍仙派”武俠小說家金庸》一文的結尾,袁先生寫到:“金庸擅寫人性惡,刻畫了不少大惡、肖小之輩,比如歐陽鋒、楊康、成昆、岳不群、左冷禪、任我行、東方不敗、田伯光、田歸農(nóng)、湯沛、溫方祿、萬震山、言達平、戚長發(fā)、萬圭等等。他們或陰險狡詐,坑師害友;或野心勃勃,妄圖稱霸;或奸人妻女,采花盜柳。有些人物的性格很突出,心理刻畫也很細致(如楊康、岳不群等),作為‘武林’人物,可以視為成功形象,但同樣是不能用嚴格的純文學標準去衡量的。金庸武俠小說還有一些接近生活原型的普通人,刻畫得也很見功力。比如《飛狐外傳》中的馬春花、《射雕英雄傳》中的穆念慈、《白馬嘯西風》中的李文秀、《碧血劍》中的溫青青、張朝唐等。這些人物刻畫的成功,再一次表現(xiàn)了金庸卓越的純文學潛質(zhì)?!?由此,可以看出,袁良駿先生對于金庸批判的落腳點并不在于其“通俗”,而在于這種通俗文化背后所承載的倫理對“五四”精神在當下的沖擊。
這背后牽涉到對“五四”精神的不同認識。隨著上世紀90年代以后更多史料被發(fā)掘,學界逐步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即之前數(shù)十年對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及其背后所承載著的“五四精神”的描述很可能是片面的。之前對于“五四”精神的描述,主要采取一種粗線條的、中心思想式的概括,這就將新文化在發(fā)生過程中的一些機制性、細節(jié)性的東西忽略掉了。但往往是這些看似瑣碎的邊邊角角促成了文學上的種種變革,其中比較重要的就是新媒體和新的文化市場運作方式的出現(xiàn)。民國以來,以武俠為代表的通俗文化遵循著一套與商業(yè)息息相關的文化生產(chǎn)模式,這種模式也深深影響著新文化的發(fā)展。由此觀之,“五四”并不是一個新文化一統(tǒng)天下的時代,嚴肅和通俗、新與舊等文學形態(tài)“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互式發(fā)展,“兼容并包”使這一時期的文學呈現(xiàn)出生機勃勃的景象。袁先生以古稀之齡對于中國文化的關注令人深感敬佩,但是以一種“引經(jīng)據(jù)典”的方式引用魯迅或是“五四”新文化中的言論作為立論根據(jù)的做法,不免令人有守舊和“衛(wèi)道士”的嫌疑。
袁良駿先生對于金庸以及通俗文學的批評,折射出學術界對于通俗文學如何“入史”的困惑,在覺察通俗文學之于整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重要性之后,其與所謂“純”文學迥異的精神特質(zhì)與獨特的市場運作方式,考驗著傳統(tǒng)的文學史書寫模式的有效性。無論是以政治正確或是現(xiàn)代性為觀念而結構起來的文學史,其中的“后見之明”是顯而易見的,這兩者的標準都是一種帶有明顯“進化論”色彩的思維方式,之于袁先生,則表現(xiàn)為一種帶有等級意識的文學類型劃分。在這套評價體系中,新文學一定勝于舊文學,“純文學”一定優(yōu)越于通俗文學,兩者不能用同一套價值判斷體系去評價。站在“今天”的角度去評判過去,就會得出“歷史的必然性”之類的千真萬確但又空洞無物的結論。只有將研究還原到歷史發(fā)生的時間點,對時間進行“切片”,在一個個具體可感的場景中全面還原包括商業(yè)和市場在內(nèi)的文學生態(tài)機制,才能多角度多側(cè)面地對文學作品和文學現(xiàn)象做出解讀。
對于通俗文學的研究也應當如此,范伯群先生在《中國近現(xiàn)代通俗文學史》中所依據(jù)的“兩個翅膀論”重申了“現(xiàn)代文學并非獨臂英雄。文學向來是兩翼齊飛,振雙翅而飛翔的。這兩翼就是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此兩翼齊飛,并非始自今日,應該說這種現(xiàn)象貫穿于文學史的始終。只是由于某種褊狹之見,在文學界往往只肯承認嚴肅文學的一翼,不愿承認通俗文學一翼的存在”?!瓣柎喊籽┡c下里巴人并存,嚴肅與通俗共榮,是千百年文學史、藝術史、文化史貫穿始終的現(xiàn)象?!薄耙試烂C態(tài)度從事通俗文學創(chuàng)作,這類通俗文學作家和作品,是應該受到尊敬的,就像嚴肅文學作家和作品一樣?!?如果換一個視角去看文學史,將文學建立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基礎上,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看作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話,通俗文學和嚴肅文學一樣,都服從于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整體敘事倫理。從晚清開始,不斷勃興的文化消費市場將許多已經(jīng)初具現(xiàn)代民族國家觀念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席卷其中,在不斷迎合市場的同時,這些作者也在其作品中傳達出其對現(xiàn)代民族國家建設的關注。同時,由于現(xiàn)代民族國家意識在日常生活中的滲透,許多具有現(xiàn)代民族國家意味的意象或具象成為生活的潮流,文學或文化的消費群體對此高度地關注,消費空間的轉(zhuǎn)變,具有封建皇權意識的北京城格局被打破等,時時刻刻給予文化消費者以新的刺激。這樣,通俗文化中,現(xiàn)代民族國家意識的折射就是一個可成定論的命題。在晚清女權小說中詭異的女性形象、晚清科幻小說中異想天開的科技發(fā)明、晚清政治小說中對于國家藍圖的構想、民國俠義小說中對于侵略者和皇權的咒罵、民國偵探小說中對于封建黑幕的揭露、民國言情小說中對于男女在封建禮教中的突圍,都在給予民眾以新的啟迪。之于金庸,其作品在通俗的同時,也在傳達著一種正面的力量,這種力量看似很陳舊,但是在江湖道義、兒女情長的背后,是一種經(jīng)過現(xiàn)代民族國家意識渲染后的來自中國文化內(nèi)部的力量,寄托著一種經(jīng)過現(xiàn)代民族國家意識轉(zhuǎn)譯后的中國文化中最為本質(zhì)的東西。在對袁先生的金庸批評進行分析的過程中,研究者們應該看到的是一位堅守著“文學啟蒙”論的老學者在一些辛辣言辭背后掩蓋不住的淑世情懷;而袁先生也沒有必要為通俗文化在當下中國的勃興而太過焦慮,畢竟時代不同了,啟蒙的思想也可以通過一些更接近啟蒙對象的方式得到很好的傳達,而文學自身的內(nèi)在律也促使其走向市場,去接受大眾的檢驗。
袁良駿先生的金庸批評之于整個對于金庸和通俗文學持否定態(tài)度的研究者來說,是有著普遍意義的。鄢烈山、王朔等金庸的否定者們又何嘗真的對金庸本人有所不滿,他們的真正指向都是對于一種真正強健的精神主體的呼喚和擔心文化進一步在市場中下滑的焦慮。鄢烈山是在嶺南地區(qū)以及全國知名的雜文家,在南方報系關注中國當下文化生存的譜系中,鄢烈山并不諱言他“心系蒼生,關注著中華民族的命運”,“把對現(xiàn)實的關切之情體現(xiàn)在思考之中”的寫作立場?,形成了一種“意義越出了文學的邊界,更多地介入到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生活之中”的“鄢烈山現(xiàn)象”?。而王朔作為一個文壇的反叛者和反思者,其對于一些文化現(xiàn)象的反思更是發(fā)人深省,正如他對于魯迅的批判,其實更多的是指向那些“扯淡就是扯淡,非要扯出個大原則,最惡心”裝腔作勢者們,他打在那些“吃魯迅飯”“活魯迅”“二魯迅”臉上的耳光遠比對魯迅的調(diào)侃來得響亮。?而王朔對于金庸的批評更是直指中國當下文化的弊?。骸敖鹩鼓苜u,全在于大伙兒活得太累”,而生活的壓榨使得他們愿意將“精神世界永遠浸泡、沉醉在”資產(chǎn)階級所能產(chǎn)生的腐朽藝術所營造出的“繁華舊夢”之中。?在這些現(xiàn)在看來有些不合時宜的對于通俗文化的批評之中,讀者們更應該看到的是一顆顆為中國文化命運鞠躬盡瘁的心,對他們的批評也不宜僅僅停留在細節(jié)或直接滑落為人身攻擊,更應當像當初張夢陽先生回應王朔時的那樣,顯示出一種包容和真誠?,畢竟,無論是通俗文學與嚴肅文學“雙翼齊飛”的倡導者或是反對者,其出發(fā)點大抵都是相似的,都源自于對中國文化命運在當下所遇到的種種問題的深切關注。
①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213頁。
②錢理群:《反觀與重構:文學史的研究與寫作》,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44頁。
③參見丁進:《金庸小說研究史稿》,《嘉興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
④參見馮其庸:《讀金庸的小說》,張徹、董千里主編:《金庸百家談》,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⑤參見袁良駿:《香港小說史·第1卷》,海天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頁。
⑥參見陳安湖:《論袁良駿魯迅思想研究中的問題——當代魯迅研究史問題研究之一》,《文藝理論與批評》1993年第2期。
⑦陽雨:《文學:失卻轟動效應以后》,《文藝報》1988年1月30日。
⑧參見袁良駿:《“魯貨”、“魯化”析》,《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6年第2期;袁良駿:《滿城都是張愛玲——張愛玲研究中的幾個問題》,《人民政協(xié)報》2008年10月27日。
⑨袁良駿:《發(fā)揚魯迅精神,抵制文學低俗化》,《紹興文理學院學報》2001年第2期。
⑩袁良駿、孫武臣、閻晶明:《文學評論家眼里的〈笑傲江湖〉》,《文藝報》2001年5月17日。
?參見袁良駿:《文學低俗化潮流和對魯迅文學精神的呼喚》,《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1年第1期。
?袁良駿:《魯迅與“俠”文化》,《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2年第3期。
?袁良駿:《清理武俠小說的來龍去脈》,《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3年3月20日。
?魯迅:《記念劉和珍君》,魯迅:《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2005年版,第295頁。
?范伯群:《“兩個翅膀論”不過是重提文學史上的一個常識——答袁良駿先生的公開信》,《文藝爭鳴》2003年第3期。
?袁良駿:《學術不是詭辯術——致嚴家炎先生的公開信》,《文藝爭鳴》,2003年第1期。.
?袁良駿:《“新劍仙派”武俠小說家金庸》,《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3年第3期。
?艾煊:《找回另一只翅膀》,《揚子晚報》,1995年2月9日—1995年2月10日。
?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觀點由山東師范大學朱德發(fā)先生最早提出。
?參見鄢烈山:《中國的羞愧》,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6頁。
?劉小平:《“鄢烈山現(xiàn)象”的形成及其意義》,《學術研究》2006年第10期。
?參見王朔:《我看魯迅》,《收獲》2000年第2期。
?參見王朔:《我看金庸》,《中國青年報》1999年11月1日。
?參見張夢陽:《我觀王朔看魯迅》,《文學自由談》2000年第7期。
作者:吳辰,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