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欣,泰語意為“石頭”,英文名Hua Hin,發(fā)音和漢語十分接近卻又始終有點不明所以的不同。我數(shù)次自以為精準的發(fā)音,總是換來泰國人試探性的反問。
這是位于泰國中部的海濱小鎮(zhèn),距離首都曼谷200多公里。狹長的海灘呈巨弓形,水清沙白,海風輕柔,自上世紀20年代以來,這里就是歷代王室的避暑之地。
因為沒有人妖秀,沒有免稅店,沒有太多景點,所以有效地避免了旅行團的到來。再所以,較之旅行熱門地點曼谷、芭堤雅、普吉島、清邁,它在中國的名氣并不響,更多地受到歐美游客的歡迎。
而這,正合我意。原本打算去清邁感受“小城故事喜和樂”的我,被古城里喧囂的酒吧吵到不行,在得知華欣的存在后,臨時買了去華欣的大巴車票。
潮漲或潮退,有什么區(qū)別
有些城市會不斷衰老,有些城市永遠年輕,像華欣這樣沒有著名地標的小城,也許再過千年,也還是只有藍天和白云,時間帶不走什么。
我吹著想象中千百年前的海風,來到預定的酒店。
門童很熱情,遠遠便微笑著點頭問好,行李生快步過來接過我的行李,前臺用熟練的英語給我check in。也許是因為長年工作在冷氣充足、欠缺日照的酒店里,他們的皮膚沒有其他居民的黑,而是更接近蜜糖色,即便是不說話,也洋溢著熱情。
我喜歡這種蜜糖色面孔帶來的熱帶氣息,不論哪個季節(jié)都沒有一絲寒意,沒有寒意便沒有酸楚,總是能給人以好心情。
酒店距離海灘不過數(shù)百米,站在房間的陽臺上就能看到大海。不同的時間去看,大海有不同的顏色,早晨是一種靜謐的深藍色,白色的海鳥在天空飛翔;中午像是在海面上灑了大片閃閃金子,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黃昏時,夕陽為整個海面鋪上了一層綢緞,渲染出深深淺淺的層次感。
從早到晚,打開窗戶就能聽到海浪的聲音。只是這聲音,我聽不出區(qū)別,潮漲或潮退,似乎都一樣,就像是這海浪,歷經(jīng)千百年,依然是白浪滔天未曾改。
時光變遷,大海給不出答案
收拾妥當后,我換上行頭去沙灘。沙灘太軟了,索性脫下鞋用手拿著,一路光著腳,仿佛踩在棉花上面般輕柔。沙子又細又白,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銀色的光彩。
這里有大片的椰子樹,樹下擺著涼椅和遮陽棚,但是很少有人去坐,大多穿著比基尼趴在墊子上享受日光浴。和國內(nèi)那些躲在樹蔭下?lián)]舞著剪刀手忙著自拍然后美顏的沙灘景象,截然不同。
沿著海邊可以走很遠,岸邊有荒蕪雜草和無邊樹木。沙灘上散落著細小殘缺的貝殼,綠豆般大小的螃蟹應著腳步四散而逃,鉆進小小逃生的洞,海里沖上來的一個椰子孤零零地躺著,表面滿是貝殼類動物的小房子。
我去過太多次海邊,青島的黃海、香港的維多利亞港、巴厘島的金巴蘭、峴港的美溪海灘……但現(xiàn)在,面對這一片深邃的蔚藍色,依然有投身其中的沖動。
靠近沙灘的地方海浪很大,越是向大海深處游去,海面就越平靜。天和地之間,我就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脫離了重力的束縛,被溫暖的海水層層包圍著,什么也不想,隨波逐流。
小時候看安徒生的童話《海的女兒》,被那個悲傷的結(jié)局刺傷到內(nèi)心,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生活里有更多的無奈和傷心。曾經(jīng)以為可以牽手走下去,每一個日出日落不必獨自眺望,而最后陪伴我的卻是別的人。從遼闊的海面眺望,遠方的燈塔遙不可及,在我心中,曾有過的期待而今也如這燈塔一般遙不可及。
世間萬物,終究經(jīng)不起時光變遷。
哪一種選擇更好,大海也不會給我答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座右銘
夜市距離酒店很近,按照路人的指示走過去,發(fā)現(xiàn)那里很安靜,完全不符合想象。我以為自己走錯了,但是一塊寫著“NIGHT MARKET”的木牌子赫然立在小巷的入口。
我走進旁邊的一個商店,里面有三三兩兩的服務員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無所事事。我問其中一個長得像鄭爽的姑娘夜市是不是這里,她說是,然后主動告訴我夜市要晚上才熱鬧。
哦,原來是這樣。
入夜后,我再一次來到夜市,仿佛是看見了哈爾的移動城堡。許多小攤位似乎是憑空冒了出來,售賣著各式水果汁、手工藝品和帶著當?shù)靥厣囊路?;密密麻麻的“馬殺雞”,躺椅在門外一字排開,上面躺著各種膚色的外國人,盡情地享受著泰式按摩,250泰銖就可以享受一小時;當然最多的還是BBQ海鮮大排檔。
空氣里彌漫著炭火的煙味兒和熱氣,個頭夸張的龍蝦、紅得不真實的魚、張牙舞爪的章魚、肉質(zhì)肥美的生蠔……在加了冰塊的大托盤里呈階梯狀排列著,等待食客的挑選,然后被擱置在火爐的鐵架子上烤熟。不需要額外再擱鹽,海水的鹽分早已在每天的潮漲潮落中滲入魚蝦看不見的血管中,這是大海的味道。
當?shù)鼐用袢齼蓛傻貒谀举|(zhì)的桌椅兩側(cè),以一頓飯結(jié)束一天。在暑氣未盡的夜空下,掰開龍蝦的硬殼,拆解烤焦的紙包魚,再叫上一打泰國啤酒,倒在滿是冰塊的鋁制小桶里。
我要了一只老虎蝦,一盤沙嗲串燒和一份芒果糯米飯。老虎蝦足足一斤,頭部碩大,切開后有肥美的蝦膏,身子被對剖成兩半,直接用刀叉就能完整地剝開蝦皮;沙嗲原本是馬來西亞的傳統(tǒng)食物,在整個東南亞都很盛行,簡單說來就是南洋風味的烤肉串,特別之處在于放在香蕉葉或椰子葉上燒烤,最后淋上甜辣的沙嗲醬;芒果糯米飯不是主食,而是甜品,將糯米用椰漿浸泡后隔水蒸熟,芒果整顆削皮切塊,兩者一起擺盤,吃時再澆上一勺椰汁。
讀萬卷書,吃萬里路,這是我人生的座右銘。
洶涌人潮里的微苦詩意
去華欣火車站時正是正午,陽光熾烈得讓人睜不開眼,原以為這樣的天氣除了乘客就沒有別人,沒想到還有好多取景的人。
這是東南亞最漂亮的火車站,也是華欣最著名的地標。
整棟建筑完全采用柚木,風格獨特而鮮明,紅漆的梁柱和屋頂,搭配上黃色的墻面,色彩艷麗,散發(fā)出濃濃的泰國風情。小小的火車站只有一個站臺,完全開放,沒有安檢和大門,隔著長長的鐵軌與對面的山體兩兩相望。站臺里有一堵照片墻,陳列著老式蒸汽機車和國王視察車站的照片,還有桂河大橋的旅游招貼畫。
火車站目前仍然在運營,不過更多的是被游客作為景點。售票廳里可以買到前往泰國各地的當日火車票,旁邊的時刻表徒有虛名,火車班次很少,還基本上不準點。也許來之前剛剛才過了一趟列車,下一趟說不準得等到什么時候,但是,泰國人不著急,坐在沒有冷氣的候車室繼續(xù)心平氣和地等待這沒有的定數(shù)。
說是候車室,其實就是幾排長椅子,來看新奇的游客、四處布施的僧侶、拖著大大小小行李的當?shù)厝耍蜃蛘?,各自閑聊,很輕松,全然不同于中國的火車站。
幼時,我爸遠在異地鐵路局上班,于是童年時接觸最多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車了。記憶里的火車站,人山人海,兵荒馬亂,即便是冬季,車廂里也彌漫著蒸騰的熱氣。
后來,在我爸調(diào)回老家前,我和媽媽最后一次坐火車去看他。出站后,看著身后那一大片看不清面龐的洶涌人潮,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微苦的詩意——我們大步前行,那是因為我們有一個明確的方向。
時光的明證會以地標的形式存在
火車站旁同樣紅白相間的亭子曾是拉瑪六世統(tǒng)治期間的皇家候車室,國王像莊重地掛在墻上。旁邊是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佛龕,建筑風格也與火車站保持一致。
泰國王室一直青睞碧海白沙的華欣,于是在此修建了避暑行宮,奈何路途遙遠。鐵路使這一切成為可能,還帶動小漁船迅速發(fā)展為度假勝地。在20世紀初,從華欣到曼谷只需4小時,這是交通運輸?shù)囊淮胃锩?/p>
如今的火車站因汽車的發(fā)展而逐漸被冷落,許久未啟用的皇室候車廳一直閑置著,平靜地面對朝代的更迭和歷史的沿革。
在這樣一個小清新的站臺,好整以暇地等候一列說不準什么時候會來的火車,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越南的大叻,也是在這樣一個熾烈的午后。
很幸運地,不過五分鐘就聽見了火車的轟鳴聲,候車的人迅速地收拾起行李,做好上車準備。
我不知道這是一列開往哪里的火車,就這樣盲目地上了車——泰國的火車沒有門,也沒有檢票員——甚至事先根本就沒有乘車的打算,只是想來看看而已。
我想起了多年前最后一次坐火車的場景,那么多看不清面龐的洶涌人潮因為有著明確的方向而大步前行,和此刻的我截然相反,在異國的火車站,沒有方向的我猶豫不決。
時代飛速向前,最原始的火車必定會被甩在身后。但是,這個火車站卻會因為和王室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以地標的形式長久屹立。它是過去那些時光的明證,遙遠但真實地存在。
去過很多遙遠的地方,看過很多不同的城市,華欣相比起來真的就是平淡的小鎮(zhèn),但卻又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滿街的寺廟,無法躲避的金色;喧鬧的街道,只能被摩托車的轟鳴掩蓋;亂七八糟的夜市,偏偏治安良好;“馬殺雞”被狠壓穴位時的酸痛,第二天居然蕩然無存……這一切,都融化在那相當濃烈的熱里。
在華欣的那幾天,我仿佛是在夢游,成天什么都不想,卻又被渾渾噩噩的滿足感給塞滿,滿得連空虛都不剩,似乎卸下了所有東西。
與其說是在別人的城市里旅行,不如說是在自己的人生里旅行,情緒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