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子
老爸賜予我的另一種美食之上的財富,是良好的禮儀,是駕馭任何一種飯局的能力,更是寵愛、見識、教養(yǎng)、文化和一個女子獨自行走于天下的自信和膽識。
老牌月光族
護士進來換藥時,老爸正在看一份精美的菜單。換好藥,小護士笑著問:“叔,又看啥好吃的了?”他從菜單后面抬起頭來,移移老花鏡,說:“來碗小米燉遼參,姑娘你看咋樣?”小護士呵呵笑,“只要姐的錢包沒意見,我就沒意見?!?/p>
我們都笑了。
此時,老爸入院26天,和幾個小護士也熟了,經常會開開玩笑,我接過那可愛小姑娘的話,問他:“沂州食府?”
老爸點頭:“自然,哪一個店燉的海參,都不如沂州食府的味道正宗?!?/p>
小護士吐吐舌頭:“叔,您可真是個超級‘吃貨,太會吃了?!?/p>
老爸哈哈大笑起來。他的心臟打入支架,很成功,恢復也不錯,笑聲都爽朗了。我跟著小護士朝外走,她嘻嘻笑,“你可太寵他了,要啥給啥。”
我攤攤手,“沒辦法,誰讓我攤上了這么一個‘吃貨老爸呢?”
沒錯,按現在由貶義已升至褒義的話說,老爸是個地道的頂級“吃貨”,愛吃,也會吃,更舍得吃,作為一個建筑部門的設計師,半輩子過下來,竟無半點積蓄,用我媽的話說,是個“老牌月光族”,錢都吃了。
不過,這幾年老爸明顯精明了,很多時候,想吃什么都是命令我買單,尤其這次住院后,更是肆無忌憚地要求我給他采購各種美食,本城各知名食府的菜單,都在他的床頭上放著,別的病人看手機、看電視、看報紙,他老人家看菜單。
可是,除了低眉順眼地滿足他,我還能如何?他可是有撒手锏的,言之鑿鑿地指出,那么多年,他的錢,不是他吃了,而是讓我吃了。
現在,你們知道了吧?不僅老爸是“吃貨”,遺傳基因下,我比他,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強大的遺傳基因
老爸說,我對美食的愛好絕對是天賦,一歲生日抓周,什么金幣、漂亮衣服、洋娃娃等統(tǒng)統(tǒng)吸引不了我,我視若無睹地爬著越過了它們,一把就抓起一塊巧克力,之后就再不松開。三四歲的時候,便會對老媽說,要吃細細的西紅柿雞蛋面,西紅柿不能帶皮;要吃魚肉餡的水餃,里面還要放扇貝肉……有時我的要求讓我媽瞠目結舌,便瞪著眼看著眼前邊說邊流口水的小人兒問老爸:“你教她的?”
老爸總是矢口否認,卻不無得意,為他強大的遺傳基因。
對,對于吃,我簡直無師自通。5歲生日時,老爸在一家海鮮館定了位子,小姑大姨地去了一大桌,老爸建議每人點一道菜,最后輪到我。翻過菜單后,我毫不猶豫地就指著其中一張澳洲龍蝦的圖片說:“要吃這個?!?/p>
澳洲龍蝦,是當時那家飯館中最貴的一道菜,只這道菜,便抵得上當時我媽一個月的收入。我媽哪能干啊?開始哄我:“閨女這個不好吃,你看,有刺兒,扎人?!钡粋€天生“吃貨”壓根不為所動,我執(zhí)著地指著圖片中那只張牙舞爪的龍蝦,堅定地說:“我,就,要,它!”
我媽還要說什么,我爸豪氣地一擺手,跟服務員說:“來一只?!?/p>
那只龍蝦導致的結果是,我媽罰老爸在之后的半個月沒吃肉——這對于一個肉食動物來說,已經是非常嚴厲的懲罰。其實除了懲罰,作為管家婆,我媽也是為了省錢。
在“吃貨界”闖出了名氣
澳洲龍蝦,不過是個案之一。之后,隨著我的成長,對吃的追求也越來越高檔和多樣化,但凡聽過或者電視上看到的,只要沒吃過,一定會沒完沒了地惦記,直到老爸想方設法地尋到,讓我一飽口福。記得中學時,有一次因為在小說里看到了,我便提出想吃披薩,而且是必勝客的披薩。在20世紀90年代末的小城,連肯德基都沒有入駐,至于必勝客,大家壓根沒聽說過。但是我就像著了魔一樣,非磨著要吃不可。后來,我爸做了兩種計劃:第一,帶我去北京;第二,讓他北京的一個同學買了披薩托人捎帶過來。最后,實行了第二個計劃,北京的那個叔叔,買了一個必勝客的牛肉披薩,找了一個北京西站的熟人,托他將披薩送上了北京至小城的一列火車……18個小時后,披薩到了我的手中,味道如何已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終于知道了什么是披薩,什么標簽叫作必勝客。
這種教育的結果是,多年后,我去北京讀大學,很快便在“吃貨界”闖出了名氣。有一次,某富二代同學過生日,宴請大餐,席間,海鮮禽類稀奇蔬菜俱全,款同學在那里指手畫腳地炫耀一道菜的名貴,且賣關子,問:“你們知道這叫什么嗎?”我忍不住了,提醒他:“小哥兒,這道佛跳墻中,魚唇少了點兒,海參也不是野生的,另外,魚翅也有偽劣之嫌……”又說,“其實最可口的,是這道最簡單的涼拌秋葵?!?/p>
當年,秋葵這種蔬菜只在南方可以見到,大多數人都不認識,但我的確吃過它的數種做法,包括它來自非洲的歷史——這也是我樂此不疲地跟老爸埋頭苦吃的原因之一,除了對食物本身的熱愛,一道菜,它的歷史、典故、原材料……老爸都會跟我娓娓道來。跟著他,吃的是美食,長的卻不是體重,而是見識。
從那天起,款同學對我刮目相看,死命追了我好久。在他看來,我自然非富即貴,但是,他真的想多了,我不過是有一個在吃這方面,無限度寵愛我的“爹地”罷了。
后來,真正談了戀愛,跟男友第一次和他的父母吃飯,他的父親是大學教授,在美國生活過很多年,愛吃西餐,所以定了一家法國西餐廳。那晚,我換上得體套裙,理罷妝容,從容赴宴,畢竟整套的西餐禮儀,我10歲時就已熟知。老爸賜予我的另一種美食之上的財富,是良好的禮儀,是駕馭任何一種飯局的能力,更是寵愛、見識、教養(yǎng)、文化和一個女子獨自行走于天下的自信和膽識。
他所賜予的,我全部獲取。
出來吃,遲早是要還的
現在,我26歲,是某知名酒水集團最年輕的調酒師,月入數萬,也被稱為行業(yè)翹楚。我是專業(yè)調酒師,也是業(yè)余美食家,寫博客,開專欄,忙得不亦樂乎。老爸已退到二線,是我博客的忠實粉絲,最大的愛好,是在我的博客中尋找新的美食蹤跡,然后喝令我“用最快時間”帶給他品嘗。為此,我常常和他打嘴仗。我媽從以前的干涉者成為觀戰(zhàn)者,每每看著我跟老爸為“吃啥、啥時吃”爭斗,便興奮不已,笑我說:“你當都是白吃的?出來吃,遲早是要還的?!?/p>
還就還,我樂意。
是的,親愛的老爸,我樂意。我是如此開心,多年后,可以用他寵愛我的方式來寵他,然后跟他講一講某一道新菜品的故事,跟他一起,在夜晚一邊看《舌尖上的中國》,一邊相對小酌。
此刻,即將出院的老爸,并不關心他的住院費有多少,這次的支架可保他多久無虞,他關心的,是我們小區(qū)斜對面新開的一家川菜館,入院以來,醫(yī)生不讓吃辣,他饞了,心心念念都是川菜中的名品沸騰魚和饞嘴蛙。
怎么會不滿足他呢?我和他,終此一生,都會用美食寵愛對方,而每一頓和他一起吃的飯,對我來說,都是人生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