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美國出現(xiàn)的“垮掉一代”不僅是一個重要的文學團體,更是對美國社會產(chǎn)生過深遠影響的文化運動。一般認為,“垮掉一代”有三個主要的代表人物——艾倫·金斯伯格、杰克·凱魯亞克和威廉·巴勒斯,然而對于誰是“垮掉一代”的首要核心人物的問題,卻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巴勒斯是“垮掉一代”主要成員中最為年長的一個,盡管他是那個“最不顯眼和最不為人理解的人物”,但對這個群體的年輕成員,尤其是金斯伯格和凱魯亞克,從生活方式到文學創(chuàng)作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就讀于哥倫比亞大學的兩個年輕人對現(xiàn)代作家知之甚少,是巴勒斯引導(dǎo)他們接觸更具有實驗性的作家和詩人。他不僅使金斯伯格和凱魯亞克陷入了他制造的文學漩渦,甚至“開始慢慢地改變他們的世界觀”。因此,巴勒斯通常被稱為“垮掉一代”的教父。1997年8月,他的辭世也被認為是“垮掉一代”運動壽終正寢的標志。
但是早在1948年,巴勒斯就因種植毒品受到警方的警告而離開美國前往墨西哥。1951年又因誤殺同居女友被迫逃離墨西哥,此后,他長期居住在北非國家摩洛哥。因此,他缺席了正在美國轟轟烈烈開展的“垮掉一代”運動,只是通過書信以及短期的拜訪與金斯伯格和凱魯亞克保持聯(lián)系。晚年的巴勒斯更是沉迷于各種實驗性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之中,涉足音樂和影視界,與“垮掉一代”的成員漸行漸遠,因此很難將他作為“垮掉一代”的首要核心人物。
凱魯亞克被很多人看做“垮掉一代”的“心臟與動力”,因為他是第一個公開使用“垮掉”一詞為這個群體命名的人。1957年,他的《在路上》出版,將“垮掉一代”年輕人追求自由的生活方式做了詳盡的描寫。另外,他在書中運用的“自發(fā)性寫作”對金斯伯格等人的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都~約時報》書評人吉爾伯特·米爾斯坦稱:如同《太陽照常升起》被認為是“迷惘的一代”的宣言,《在路上》將成為“垮掉一代”的“圣經(jīng)”。小說的出版使凱魯亞克開始被稱為 “垮掉派之王”,同時也成為“垮掉一代”的代言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他一遍又一遍地被問及“Beat”一詞的含義。1959年,《美國大學辭典》編委會還專門請他修訂“垮掉一代”的條目,其中有一句“由杰克·凱魯亞克命名”,足見其影響之大。
然而凱魯亞克也并未因此成為“垮掉一代”的首要核心人物。首先,他本人并不喜歡“垮掉派之王”這一“美譽”,甚至在接受《紐約時報》記者采訪時,否認自己的“垮掉一代”成員的身份,稱自己不是“垮掉一代”,而是天主教徒。當20世紀60年代嬉皮士運動興起時,他的作品被視為“反主流文化”的催化劑,他也被稱為“嬉皮士之父”。但凱魯亞克卻試圖把自己與之隔離開來,終日沉溺于酒精之中。從他與金斯伯格的通信中可以看到,他曾多次婉拒金斯伯格的邀請,不愿參加“垮掉一代”的宣傳活動。他甚至厭惡嬉皮士們,支持美國進行越南戰(zhàn)爭,與他的老友金斯伯格和當時盛行的反文化運動的青年一代背道而馳。他的好友斯奈德對此做出了很好的解釋:“他從不想成為社會和文化運動的一部分,他只想是個作家?!?969年10月21日,一生漂泊“在路上”的凱魯亞克死于長期酗酒導(dǎo)致的內(nèi)出血,年僅47歲,過早的離世也使他的影響力日漸減退,直到金斯伯格重建他的聲望。
“垮掉一代”著名研究專家比爾·摩根在其2010年出版的“垮掉一代”編年史《神圣的打字機》一書中提出:金斯伯格是這一運動的核心。他把“垮掉一代”比作一列火車,艾倫·金斯伯格就是帶動其他車廂前進的火車頭。摩根把金斯伯格與“垮掉一代”之間的關(guān)系與愛默生與超驗主義運動相提并論,他認為“如果沒有愛默生,超驗主義運動就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引人關(guān)注;但如果沒有金斯伯格,‘垮掉一代則根本不會存在?!睂⒔鹚共裨凇翱宓粢淮敝械牡匚惶岣叩饺绱烁叨?,并非只是出于個人好惡,而是一個較為客觀的判斷。
第一、作為“垮掉一代”最為重要的代表人物,金斯伯格充當著聯(lián)系各位成員的友誼的核心。他總是能在不同人身上找到共同點,并把他們聚集在一起,因此這個群體的成員都是或者一度都是金斯伯格的朋友。事實上,整個“垮掉一代”現(xiàn)象可以看作是一個幾乎沒有什么相似文學風格的、通過與金斯伯格的友誼而聯(lián)系起來的作家群體。通常,“垮掉一代”的歷史都是從金斯伯格1943年底進入哥倫比亞大學開始寫起,在那里,他同凱魯亞克、巴勒斯等人成為朋友,他的加入使這些人真正融為一體。1954年,金斯伯格到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在那里與“垮掉一代”的另一個重要群體——“舊金山文藝復(fù)興”詩人結(jié)下友誼,并且一起參加了“六畫廊”詩歌朗誦會。此后,格雷戈里·柯索、勞倫斯·弗林格蒂、加里·斯奈德等人都一直維持著與金斯伯格的友誼,盡管其中有人曾否認自己對這個群體的歸屬,但他們?nèi)匀灰恢北还J為“垮掉一代”成員。
斯奈德與金斯伯格的關(guān)系頗具代表性。他與 “垮掉一代”的交往主要在其形成的早期,尤其是他作為六位年輕詩人之一,同金斯伯格一起參加了“六畫廊”詩歌朗誦會,從此被貼上了“垮掉派”詩人的標簽。之后不久的1956年,斯奈德便孤身一人前往日本,研習自己癡迷的禪宗佛教,不再參加與“垮掉一代”相關(guān)的活動。盡管他對“垮掉”的頭銜有所保留,曾否認自己是一個“垮掉派”詩人,但他卻一直與金斯伯格保持聯(lián)系。特別是在1984年,他又與金斯伯格一道來中國訪問,一同出現(xiàn)在蘇州城外的寒山寺,而他的這一次訪華也正是因為金斯伯格的出現(xiàn)被更多的中國人所熟知,同時也再一次強化了斯奈德的“垮掉”身份。
第二、 金斯伯格首次公開朗讀《嚎叫》標志著“垮掉一代”作為一個文學團體,正式形成?!逗拷小吠对诼飞稀芬黄?,被稱作“垮掉一代”的“圣經(jīng)”,除了像《在路上》一樣,詳盡地描寫了這一代年輕人追求自由的放浪生活之外,還更加深刻地表明了詩人代表他們對美國社會發(fā)出的不滿和批判。
1955年10月7日,舊金山詩人肯尼斯·雷克思羅思在“六畫廊”組織六位年輕的詩人舉行詩歌朗誦會,金斯伯格首次公開朗讀了《嚎叫》的第一部分,在現(xiàn)場聽眾中產(chǎn)生了巨大的反響,之后震驚了美國詩壇甚至美國社會。參加此次朗讀會的斯奈德曾預(yù)言“‘六畫廊詩歌朗讀會將成為一個‘詩壇炸彈”。事實證明,它最終果真“成為投向詩歌界,甚至整個世界的一顆炸彈”?!俺鞘兄狻睍甑睦习甯チ指竦偕踔翆ⅰ逗拷小返墓_朗讀比作惠特曼《草葉集》的發(fā)表,模仿當年愛默生對惠特曼的贊賞,致信金斯伯格:“我在一項偉大事業(yè)的開端向您致意。我什么時候能拿到您的手稿?”而對于“垮掉一代”來說,這一詩歌朗誦會更是意義重大,因為在那一夜,一項運動從此誕生,盡管每一位作家都有自己的個人風格和獨特的觀點,但他們永遠地被劃到了“垮掉一代”這一團體。從那一刻起,他們被這次歷史性的詩歌朗誦和金斯伯格極具吸引力的性格聯(lián)系在一起。巨大的成功和由此產(chǎn)生的轟動效應(yīng)使這次朗誦會成為“垮掉一代誕生之夜”。
第三、金斯伯格對“垮掉一代”的宣傳推廣做出巨大貢獻。這首先表現(xiàn)為金斯伯格曾盡力幫助“垮掉一代”成員出版作品。由于“垮掉一代”作品的自傳性和實驗性,該團體在初形成時期,發(fā)表作品十分困難,很多作品曾被出版社拒絕。金斯伯格則一直利用自己的關(guān)系,為“垮掉一代”成員發(fā)表作品而奔走。以巴勒斯為例,1951年,巴勒斯在完成小說《癮君子》之后將它寄給金斯伯格,金斯伯格不遺余力地將手稿展示給自己在出版社的熟人,希望幫巴勒斯出版該書。特別是金斯伯格一直在催促自己在精神病院里結(jié)識的卡爾·所羅門,希望他作為出版商的叔叔能夠出版巴勒斯的作品。另外不得不說的是,金斯伯格在《嚎叫》出版之后所引發(fā)的官司,也在無意中為他自己和“垮掉一代”其他成員的文學作品的出版起到了推動作用。
除了推廣作品,金斯伯格還一直致力于擴大“垮掉一代”的影響,尤其是在人們普遍認為“垮掉一代”作為一個文學、文化運動早已結(jié)束的背景下,他仍然在各種場合,利用各種機會進行宣傳,夸贊他的“垮掉”朋友們,充當了“垮掉一代”發(fā)言人,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將“垮掉一代”重新拉回到人們的視野中。其中他對凱魯亞克的宣傳最具代表性。凱魯亞克1969年去世,進入70年代以后,他的影響逐漸消退,而金斯伯格對此表示無法容忍,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向人們提出自己的觀點:“凱魯亞克留下的遺產(chǎn)是他們這一代人的編年史”,希望人們不要忘記他。1988年,他還與另外幾位“垮掉派”詩人一起,到凱魯亞克的家鄉(xiāng)洛厄爾,為其雕像揭幕,使凱魯亞克重新得到了應(yīng)有的重視和尊敬。
1973年,金斯伯格入選美國藝術(shù)文學院,他隨后又努力地向?qū)W院推薦自己的“垮掉”朋友,最終成功地幫助巴勒斯、斯奈德、弗林格蒂等人加入這一廣受尊敬的組織,使得“垮掉一代”作為一個整體,被正統(tǒng)學院派所接受。晚年的金斯伯格曾被邀請成為美國國家圖書獎評選委員會委員,他借此機會四處游說,試圖使人們認可那些還沒有得到充分賞識的“垮掉派”詩人們,如斯奈德和柯索。當這一獎項被授予其他作家時,金斯伯格沒有顧及對自己的不利影響,公開對此結(jié)果加以批評,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他再也沒有受邀擔任這一獎項的評委。
任何一場文學或文化運動都不可能由一位主要人物單獨完成,確立金斯伯格“垮掉一代”的首要核心人物的地位并不意味著否定其他成員,尤其是凱魯亞克和巴勒斯對這場運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因為這與金斯伯格多年以來對“垮掉一代”這個群體的宣傳是背道而馳的,也是他本人不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