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莉
摘 要:蝴蝶自古以來就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是中國文人們喜愛歌詠的對象。從《莊子·齊物論》中”莊周化蝶“的故事開始,到李商隱《錦瑟》詩中的“莊生曉夢迷蝴蝶”,“蝴蝶”意象被推向了更廣闊的詩意空間。義山的蝶詩有對“莊周夢蝶”的繼承更有發(fā)展,它們或喻困頓的自我,或抒發(fā)隱微深情,或感慨渺遠的人生,讓這只隨莊周蹁躚而來的“蝴蝶”穿越千年,繼續(xù)展現其美好姿態(tài)并顯現出更多不一樣的情韻。
關鍵詞:蝴蝶;莊子;李商隱;意象
一、“蝴蝶”意象的簡介
蝴蝶因為其色彩繽紛、舞姿翩躚等自然屬性,一直是中國藝術長河中被綿延不絕歌頌的一個唯美意象。早在戰(zhàn)國時代,蝴蝶便作為一種形象的象征,進入文學作品。蝴蝶,古稱蛺蝶。段玉裁注《說文解字》云:“疊韻為名。今俗云蝴蝶,見《莊子》?!雹伲╬667)這里指的就是《莊子·齊物論》夢中化蝶的故事,“莊周夢蝶”指引著人們對人生進行理性的思考。而蝴蝶意象的另一層涵義,則與愛情有關,早期源頭可以追溯到晉代干寶《搜神記》中的《韓憑妻》故事。從韓憑夫婦故事,到晚唐至宋期間逐步形成的民間傳說《梁山伯與祝英臺》,成就了為歷代民眾所喜愛而感動的情人化蝶雙飛的凄美情節(jié),這就進一步豐富了“蝶”的蘊含。在古代中國的思想世界中,“莊周夢蝶”與“梁?;保m然一個指向哲學反思,一個展現凄美愛情,思考方向并不一致,但均以“蝶”意象的凸顯而倍受后世文人的喜愛,構成此后詩歌史中“蝶”意象塑造的重要思想資源,也建構起中國古典文學中“蝶”意象多樣主題的基本框架。莊周夢蝶、梁?;?、商隱蝶詩、美人撲蝶等都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蝴蝶”意象的突出表現。古典文學中文人們將蝴蝶意象自身的生物屬性與人的審美心態(tài)和社會的文化觀念融為一體,形成了蝴蝶豐富的文化特質,從中較典型地反映出了其承載著文人的情濃意遠、溫柔博愛、浪漫熱情的生活情趣和多情易感、苦難堅韌的執(zhí)著品質,體現了國人的精神風貌、心理定勢、價值取向和審美追求,顯現出人情與人性的美。
莊子和李商隱是公認的中國古代極愛寫蝶也極會寫蝶的人,蝴蝶這一意象也是在他們手中得以飛升,流傳至今。李商隱詩歌中的蝴蝶意象既有對“莊周夢蝶”的繼承,同時又賦予蝴蝶更多的內涵,使蝴蝶這一意象在中國文學史中的蘊含更加豐富、更加飽滿。
二、李詩中“蝴蝶”意象對“莊周夢蝶”的繼承
《莊子·齊物論》一文寫到:“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雹冢╬27)此乃“莊周夢蝶”的故事,它在中國哲學史和文學史中被無數次引用、闡發(fā),受中國古代眾多文人的格外青睞,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民族性最鮮明、影響最深遠的積淀物之一。③在詩歌里,“莊周夢蝶”是抒發(fā)內心苦悶、迷惘、失落、幻覺,以及由此引起的頹廢、消極、放曠、無為等心態(tài)的慣用典故?!扒f周夢蝶”指引著人們對人生進行理性的思考。李商隱以“蝶”標題的詩有五首,其中四首題名《蝶》,另一首題《蠅蝶雞麝鸞鳳等成篇》,此外,在詩句中涉及蝴蝶者尚有二十九例。這三十五首擁有蝴蝶意象的詩歌,有三首明顯化用“莊周夢蝶”的典故?!肚锶胀硭肌分小罢砗f蝶去,窗冷胤螢消”④(p518),“莊蝶去”謂夜不能寐,兼寓理想抱負成虛之慨,在整體詩意忘名、曠達的表面下,零落、寂寥、凄悲之感蘊于其中。《偶成轉韻七十二句贈四同舍》中“戰(zhàn)功高后數文章,憐我秋齋夢蝴蝶”④(p1078),謂困居秋齋,抱負成虛。還有著名的《錦瑟》中“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④(p1579)一句,更是運用“莊周夢蝶”典故最著名、最膾炙人口的例子?!跺\瑟》一詩,歷來解者紛紛,其中“自傷”之說為更多人認同?!扒f生曉夢迷蝴蝶”一句形容瑟聲之如夢似幻,令人迷惘,用意在“夢”字和“迷”字。而此種境界亦即象征詩人身世之如夢似幻,惘然若迷。莊生夢蝶之典,所取義者為其變幻迷亂,而非栩栩然安適。結合“枕寒莊蝶去”和“憐我秋齋夢蝴蝶”,詩人感嘆抱負成虛、變換如夢之不幸身世就更得以想見。
三、李詩中“蝴蝶”意象對“莊周夢蝶”的發(fā)展
在莊子筆下,“莊周夢蝶”中之蝶已不僅僅是客觀自然物,而是通靈性有神韻的人化之物,這正是中華民族性格中物我相親傳統(tǒng)的體現。蝶化人,人化蝶,物我兩忘、情景合一的成分不斷凸顯。“蝶”作為“人化的自然”愈被賦予人格化的情韻,充滿人的意識,文人們對“蝶”的審美感受性不斷增強,這就促使他們用自己獨特的感悟深化、再造“蝴蝶”意象。李商隱詩歌中多次選取“蝴蝶”作為詩歌主意象,甚至以《蝶》命名,除了直接化用“莊周夢蝶”之典故外,他還賦予蝴蝶更多的意蘊,極大的發(fā)展、豐富了“蝴蝶”的情韻內涵。
李商隱的詩歌歷來以其綿邈的情思、隱微的情感和深沉的蘊含而為人所稱道。在義山詩歌所擷取的意象中,植物以柳居多,動物以蝶為最。兩者都是綿柔的象征,都偏虛,偏變幻,傾向于迷離幽微的情致。人之歡聚悲離,都可以從蝶中顯出,卻又難以定論。因此他筆下的蝴蝶,所詠并不僅僅限于蝶的外形或者生活習性之類,而是另有所指,具有隱喻、象征或者寄托的意義。在《蝶》詩中詩人寫到“葉葉復翻翻,斜橋對側門。蘆花惟有白,柳絮可能溫?西子尋遺殿,昭君覓故村。年年芳物盡,來別敗蘭蓀。”④(p1789)詩面未出現一個“蝶”字,卻無一句不寫蝶。蝴蝶在葉間,在斜橋,在蘆花上,在柳絮枝頭反復飛舞,只為尋余香。嬌小美麗卻境遇慘淡的蝴蝶正是多情詩人的自我象征,言蝶言我,以蝶托我,以我類蝶,亦蝶亦我的置換,蝴蝶翩翩飛舞,所謂“葉葉復翻翻”,其實是詩人在現實中不斷尋覓,反復探求理想境界的痛苦體驗的幻化表現。《獨居有懷》中,他寫到“浦冷鴛鴦去,園空蛺蝶尋”④(p583),“蛺蝶”即“蝴蝶”的古稱,此處的“蛺蝶”有雙關意蘊,即可以指夢里之“莊蝶”又可以指如影隨形之“韓蝶”,此句整體表達的是一種“系心令狐,感恩懷舊,彼則早已心存隔閡而深妒我矣的惆悵落寞之情”④(p587)。在事業(yè)上李商隱“一生襟抱未曾開,虛負凌云萬丈才”⑤,在愛情上是“紫蝶黃蜂俱有情”,卻“黃蜂紫蝶兩參差”④(p1325),現實中功名事業(yè)的殘酷缺失和精神上的強烈渴求,鑄成了李商隱深情綿渺的性格和幽微纏綿、哀婉凄迷的抒情方式,以至于朦朧多義成為他詩歌最獨具特色的地方。
李商隱的詠蝶詩,與蝴蝶的翩然,蝶姿的縹緲相類和。此類“蝴蝶”詩類似于李商隱的無題詩,多言卻似無言,有所寓卻又難以名。正如《四庫全書》編者楊守敬、紀昀所說:“義山詩則觸緒紛來,多遲暮之感、沉淪之痛,悲涼無限。謂之傷時世可,謂之悲身世亦可?!雹抻绕涫呛麎?,經過義山的再度闡釋之后,這種幽微難言,莫可名狀的感覺更為顯著。一曲《錦瑟》“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④(p1579),詩中淡去了蝶夢自由的意旨,融愛情入于其中,即可視為追憶愛情,也是感慨人生,自傷身世,猶如“戰(zhàn)功高后數文章,憐我秋齋夢蝴蝶”④(p1078)中蝶夢的飄渺難覓。李商隱一生壯志不遂,憾事頻頻,筆下的蝶,都是詩人無限心事的重重體現,充滿了沉厚的歷史感。正如王立所講:“任何一代詩人作家對前人意象的襲取實際上都是創(chuàng)造”⑦。對于“莊周夢蝶”,“韓憑夫婦化蝶”的經典意象,李商隱轉用多次。在蝶夢,化蝶原型的基礎上,對這些夢意象進行了切合其作品的轉換、融合及改造,使得這些夢意象的引入跟其詩作本身融為一體,了無痕跡。賦予了蝴蝶意象以時代特色和自己復雜的內心感受。李商隱對蝴蝶賦予新意,這種創(chuàng)新性賦予了蝶夢,化蝶以新的情味價值,使得它們具有了更深的美學蘊藉。
從“莊周夢蝶”到“義山詠蝶”,義山詩歌對蝴蝶的歌詠,是繼莊子之后文人寫蝶的高峰,其筆下的蝴蝶意象既有對“莊周夢蝶”的繼承,也有對其的發(fā)展。義山詩歌中的“蝶”之意象構成難解的詩謎?!暗庇骼ьD的自我、渺遠的人生和心儀的戀人于一體,一切如迷夢卻更甚于夢迷,在悲慨人生和情愛間,寫透了人世間普遍的蒼涼恐懼感和悲慨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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