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夢
我們專程去找艾曼。見到她時,她正努力扯著一頭花奶牛,一頭小牛在牛肚子下緊緊叮著花奶牛的乳房不舍得松嘴。她穿緊身T恤,彩邊牛仔裙,一頭亞麻色的長發(fā)在晨風中搖曳。我們紛紛舉起了相機,選各種角度拍攝這不合拍的牛人拉扯戰(zhàn)。
拍完,我們都笑得前仰后合,想著艾曼在歌廳里,天天穿著露肩的演出服,指甲染著豆蔻,端著高腳杯,喝著石榴酒,霓虹燈下,儀態(tài)萬千,整天被掌聲和鮮花包圍。誰會想到她能在這大草原上和兩頭牛拉扯不清呢,哈哈……
艾曼家有兩處氈房,安在巴音布魯克草原的深處。氈房里奶茶飄香,艾曼的媽媽知道我們遠道而來,開始做手抓肉。
一張高出地面30厘米的木質(zhì)榻榻米占了氈房四分之三的面積,上面鋪著手工地毯。地毯上面放著木制長條幾,我們脫鞋上去圍坐在長條幾周圍。艾曼端來兩盤奶疙瘩,又逐一給我們倒上滾燙的奶茶。我們嘻哈笑著,接受艾曼的服務(wù)。兩盤奶疙瘩快吃完時,艾曼的爸爸也端來了手抓肉。肥厚的羊尾巴被男主人用小刀割了一塊塞進我們年齡大的張隊嘴里,又逐一給我們嘴里送上肥肉。撒著芝麻的馕也分成了小塊散落在桌子的周圍,我們從大托盤里取男主人切下的碎羊肉,喝一口鮮美的羊肉湯,皮芽子的香味、羊肉的香味、馬奶子酒的香味,讓我們遺忘了都市的快節(jié)奏。
艾曼不吃,她靠在被垛上,雙手在白色的手機上翻飛,手機里傳來游戲的聲音。
男主人出去后,艾曼悄悄對我們說:“我最討厭爸爸了,每年都讓我回來剪羊毛,我好不容易在烏魯木齊穩(wěn)定下來,再說現(xiàn)在有專職剪羊毛的,我掏工錢都不行?!辈淮覀冮_口,她又接著說,“我怎么和爸爸商量他都不聽。這兒有什么好,沒電沒信號,連電視也沒有。我不想住在大草原了,我想到城市唱歌,那兒才是我的天堂!”采蓮安慰她說:“放心,你是聞名烏市的草原夜鶯艾曼,自從你走后,歌迷們聯(lián)系不到你,他們特地委派我們到這尋找你,我們后面還有幾撥歌迷,他們專程來尋找草原夜鶯的。放心,我們會盡力說服你爸爸的?!?/p>
話還沒說完,男主人端著羊肉湯進來了。我們試探著向男主人說了艾曼的意思。男主人哈哈笑了起來:“我們哈薩克每年的6月要剪羊毛。每個成年哈薩克女子都要參與,就像我們冬季轉(zhuǎn)場成年男子要參與進來一樣,這是傳統(tǒng)不能改變,身為哈薩克女子,不會剪羊毛怎么行呢?!”
我們不忍看艾曼的臉。她的小臉在手機屏亮光里變幻莫測,無論怎么變換,都藏不住她深深的委屈。
好客的男主人取出冬不拉放在腿上,并邀請艾曼唱歌。艾曼噘著嘴站起來。男主人用食指撥動琴弦,悅耳的琴聲響徹耳邊,艾曼也舒展了歌喉,歌聲和琴聲在氈房里流淌,像清泉叮咚,像清風吹過無邊無際的草原,像雄鷹在藍天上翱翔,像駿馬在奔馳,像一群馬追逐在開滿鮮花的草原上,馬蹄下散發(fā)著迷人的花香……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天籟之音嗎?我覺得城市中的燈紅酒綠掩飾了這種原始的質(zhì)樸,只有在這兒,在這飄著羊肉香味的氈房里,才能更大、更全面地詮釋屬于草原的歌。
忽然,外面?zhèn)鱽須g呼聲、口哨聲、掌聲。艾曼吃驚地回頭,氈房外,那幾撥歌迷趕來了,他們興奮地高呼:“艾曼、艾曼”“夜鶯、夜鶯”。艾曼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她奔出氈房,歌迷們把她圍在中間。吉他、架子鼓很快架了起來,麥克風也遞到了艾曼的手里,艾曼看著這么多歌迷,一下迷惑了,他們不遠千里到這兒,僅僅是因為想聽她唱歌?艾曼拉起爸爸的手,她說,今天,我讓爸爸給我伴奏,唱首屬于草原的歌:父親曾經(jīng)形容草原的清香,讓他在天涯海角也從不能相忘,母親總愛描摹那大河浩蕩……
我們沉浸在優(yōu)美的旋律里,遠處,草原的風緩緩掀起綠毯,一只蒼鷹扇動羽翼,消失在蒼茫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