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疼痛的熊

巖焱

< 01 >

咔咔是一只毛絨玩具熊，住在遙遙城。遙遙城分為南城和北城，咔咔的家就在遙遙城的北城——小主人蓬蓬的家里。

在玩具家族里，每個玩具都具有一項獨特的本領：小貓蕩蕩會蕩秋千，猩猩阿可會爬樹，布娃娃會跳天鵝舞，獅子拉卡可以一口氣吞下十個漢堡……

咔咔的本領有點與眾不同：它能夠感知疼痛。

這實在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甚至讓人有點說不出口，因為這不僅沒有給它帶來任何好處，反而為它帶來了無限的麻煩。

蓬蓬是個十歲的孩子，有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準確地說是蓬蓬故意讓它亂蓬蓬的，每次蓬蓬的媽媽替他理順后，他揚起兩手幾下就抓成了鳥窩，據(jù)說這樣子很像人類中的某個明星。蓬蓬不僅要求自己長得像明星，動作也像明星一樣酷，他拿玩具的時候，總是先嘩啦啦從床下拽出一個大盒子，然后再一甩胳膊從盒子里嘩啦啦翻出一堆玩具——咔咔一般就待在這個大盒子里。蓬蓬早就對這些家伙失去興趣了，所以當他的手不小心抓出咔咔時，一般都是看一眼，繼而狠狠地踩一腳。別的玩具遭到這種禮遇只會生氣，咔咔可是能感覺到疼痛的熊哦，這個秘密大概只有咔咔自己知道，每次見面那狠狠的一腳，咔咔都會疼得齜牙咧嘴，眼淚都要迸了出來，當然，這一切男孩是不會注意的。

咔咔很沮喪，疼痛也算是本事嗎？你見過誰疼的時候還跟中了大獎一樣？蓬蓬特別不喜歡咔咔，心情不好時會拿咔咔出氣。有一次，蓬蓬比賽輸了球，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咔咔很難過，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主人，只好看著他。這時，蓬蓬發(fā)現(xiàn)了，走過來，掐住咔咔的脖子就叫：“你看什么看啊，難道我真的不如你這只笨熊嗎？”

咔咔痛得一塌糊涂，心想，讓主人出氣，或許就是自己的價值吧。

咔咔還有秘密，它的背后有一個大口袋，自從一出生那個袋子就跟著它了，跟它的肉連在一起不可分割，那里面裝的是咔咔的疼痛。每次咔咔感覺不舒服的時候，疼痛就會像牙膏一樣從那個大口袋里一點點擠出來，咔咔想：“快點出來吧，快點出來吧，都跑出來就不疼了！”

可是那些疼痛好像永遠也擠不盡。咔咔很沮喪，除了知道疼痛，還能做些什么呢？咔咔想：“也許別人說的沒錯，我真是只沒有用的笨熊?！?/p>

因為總是痛得愁眉苦臉，玩具王國里的朋友們也不太喜歡咔咔了，就連咔咔的好朋友吉米漸漸也不愿意接近它了，這令咔咔很難過。吉米是最漂亮的一個洋娃娃，她有粉紅的裙子，會跳優(yōu)美的芭蕾舞。每次咔咔受了傷害，齜牙咧嘴地叫著疼時，玩具們都會笑：“看，那個沒用的家伙又在喊疼了！”

“疼是什么東西？好吃嗎？能分給我們一些嗎？哈哈哈！”

“看你的大袋子多沉啊，我替你背背？”

每當這時，吉米便會皺起眉頭，看不出是氣憤，還是難過。比她更難過的是咔咔，咔咔想，我一定要去學會一樣本領，讓吉米知道我不是一只背著疼痛的熊，我是一只有用的熊！

< 02 >

北城要開展全民健身活動，只要身體健康的，能走路的，都要參加環(huán)城競走，包括玩具。蓬蓬家的玩具們也去了。玩具們整齊地站成了幾個方陣，奧特曼和變形金剛拿著武器在前面領路，坦克飛機轟隆隆緊跟其后，毛絨玩具們則走在隊伍的最后面，慢悠悠地扭著走，既像在檢閱，又像在散步。咔咔是一只減肥失敗的熊，所以它走得比慢悠悠還要慢悠悠，不一會兒就落到了最后，很快不見了隊伍的蹤影。

咔咔一個人走在街上，當太陽變成一個大雞蛋黃的時候，它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咔咔在陌生的街頭張望，不一會兒，大地就在它的張望中撒下了大網(wǎng)，夜幕拉開了。

咔咔有些害怕。忽然，它看到前方有幢高高的樓房，燈光透出窗口，溫暖得好像一只只眼睛。

門開著，咔咔走了進去。

房子里有很多穿著白衣服和粉衣服的人在忙碌地穿梭，咔咔想起吉米說的，白衣服的是醫(yī)生，粉衣服的是護士，那么，這里肯定是醫(yī)院了。

看到咔咔，她們都停了下來：“看啊，哪來的一只玩具熊？”

“哇，好可愛的一只毛絨熊哦！過來讓姐姐親親！”咔咔沒來得及害羞，一個男醫(yī)生跑了過來：“快走快走，201病房那個癌癥晚期的人又開始疼了！”

疼？咔咔對這個字向來特別敏感，它想：這個人怎么跟我一樣不幸呢！

咔咔跟著身穿粉衣服的姐姐走進一個小屋。床上，一個老人扭著身體：“痛死我了，快讓我死了吧！”咔咔不知道死是什么東西，但是它知道，那一定是比疼還要可怕的東西。咔咔很奇怪，歪頭看著醫(yī)生：“你們怎么不給她看病呢？”醫(yī)生絲毫沒有注意到眼前是一只熊，說：“這個人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了，沒救了，只能疼了，我們已經(jīng)用了最大劑量的止痛藥了，現(xiàn)在她只能忍著了?！?/p>

咔咔嘆口氣，難過地扭過頭去，它用的力氣太大了，差點把后背的袋子甩掉了。袋子？對??！這是可以收集疼痛的袋子！咔咔將袋子口悄悄打開，這個袋子有個按鈕，就在咔咔的左手背上，看起來像一顆可愛的紅痣。于是，咔咔將右手搭在左手背上，裝作很深沉地看著老人，右手的食指卻悄悄按下了按鈕。袋子打開了，須臾，只見一束白光從老人的頭頂升騰出來，緩緩上升，飛向咔咔的袋子中，咔咔的食指再次用了用力，袋子關(guān)閉了。這是咔咔第一次用袋子收集疼痛，它很高興，想著是不是找個垃圾桶把這些疼痛給放了。咔咔快步地走出門，因為疼痛是氣體，所以并沒有多重。咔咔剛走出不多遠，忽然聽到老人欣喜地叫喊：“天啊，我不疼了?。∵@是真的嗎？我好像遇到天使了！不對，我只看到一只熊，那只熊是天使變的！”

咔咔忍不住回過頭，這時，穿粉衣服的護士們追了出來：“你真的是天使嗎？偉大的熊熊天使?。　?/p>

咔咔加快速度走了出去，咔咔知道，毛絨熊家族壓根就沒出過天使，它也并沒有治好誰的病，老人依然會死去，它收集走的，只是別人的疼痛。

說到這里，你可能會問，天天背個袋子，這傻家伙為什么不先把自己的疼痛收集走呢？其實，咔咔試過很多次，可是袋子太長了，咔咔永遠無法做到把袋子口對準自己的腦袋，而且咔咔袋子里本來就裝著自己的疼痛。所以，估計對準了也是沒有作用的。

咔咔走在街上，這次它覺得有些快樂了，它在想護士們的那句話：“偉大的熊熊天使??！”

咔咔開心地在街上走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走到了一個體育館門口，咔咔趁保安不注意從小門鉆了進去。那里正在舉行足球賽，咔咔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一個隊員向?qū)Ψ矫团苓^來，卻又被自己的大長腿絆倒，痛得在地上打滾。咔咔顧不上笑，一只偉大的熊是絕對不能在別人痛苦的時候袖手旁觀的，于是，咔咔偷偷將袋子對準他，按下按扭，那個人的疼痛就悄悄被收在了咔咔的袋子里。工作人員來抬他的時候，他居然在擔架上睡著了。

就這樣，偉大的熊天使幫助了別人：被磚頭砸破頭的民工，被父母狠狠打了屁股的孩子，摔斷胳膊的老奶奶……每碰到一個正在被疼痛折磨的人，咔咔就及時將他們的痛苦收集到袋子里，人們很高興，都說鎮(zhèn)里來了一只神奇的熊，誰遇到它，就會沒有痛苦。

咔咔很快喜歡上了天使這個稱號。不過這樣收集疼痛的方法太慢了，于是它想了個辦法。傍晚，咔咔從垃圾堆里撿了個破墨水瓶，里面有半瓶墨水，又跟小賣店老爺爺要了張廢紙，然后，咔咔伸出拇指，蘸點墨水，開始鄭重地寫字：天使咔咔，免費征集所有人的所有疼痛！

墻根下有幾塊摞起的磚，咔咔蹬著磚把紙貼到了墻上，然后瞇起眼晴，靠著墻根開始曬太陽，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忽然，咔咔被巨大的嘈雜聲吵醒：“熊天使，把我們的疼痛收集走吧！”

咔咔揉揉眼睛仔細一看，嚇了一跳，它的周圍站滿了人：老人、男人、父母、孩子……這些人把咔咔圍個水泄不通。他們都要求咔咔收走他們身體的疼痛，這樣以后就再也不用擔心生病或受傷了，小孩子也不怕考試考不好挨打了。

于是，我們的咔咔開始表情凝重地收集疼痛，可是人太多了，咔咔不停地按動按鈕，不一會兒就感覺手指生疼了。咔咔累得氣喘吁吁，索性讓人群挨得更緊一點，將袋子對準人群，呼……疼痛連續(xù)不斷地飛進了口袋，一直飛了半個小時，等把所有的疼痛收集完了，咔咔也累癱在地上。

人群中有個男孩是蓬蓬的朋友，他在蓬蓬家見過咔咔，自然認出了天使就是好朋友家的玩具。他在被收走了疼痛后主動要求把立了功的天使送回家，咔咔很高興，于是他抱著咔咔，咔咔背著裝滿疼痛的袋子，在人們的歡送中，回到了家。

小男孩把咔咔的傳奇經(jīng)歷說一遍，蓬蓬立刻瞪大眼睛：“是嗎？這熊這么神奇？我怎么不知道！”那晚，咔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蓬蓬破例將它從玩具箱的家轉(zhuǎn)移到電腦桌上，玩具們還給咔咔開了慶祝會，洋娃娃吉米還邀請咔咔跳了一支搖擺舞。

一夜間，咔咔成了玩具中的名人！

< 03 >

沒多久，麻煩就來了。首先，是蓬蓬的朋友一瘸一拐地找上門，要求要回自己的疼痛，他皺著眉頭說：“自從你收走了我的疼痛，我能感覺到的就只有麻木了，連腳夾在磚縫里都沒感覺，我用力地拔啊拔，結(jié)果把腳拔斷了都不知道，要是以前，感覺到疼我就會小心些，怎么也不會把腳拔成這個樣子?。∧憧茨憧?！”咔咔一看，那腳上綁著厚厚的紗布，腋下還夾著拐杖。咔咔很內(nèi)疚，只好把他的疼痛從口袋里放出來，還給了他。

緊接著，來要疼痛的人接連不斷，最后變成了所有的人在樓下集體喊口號：“快出來！壞熊！還給我們疼痛！”

咔咔這才知道，原來沒有了疼痛給他們的活動帶來了好多不便：有個小孩子被開水燙了手還感覺不到疼，結(jié)果被燙得皮開肉綻；還有個人切菜時切到了手，因為沒感覺，居然切掉了手上那塊肉……總之，沒有疼痛身體就仿佛沒了預警信號，一切朝著最糟的結(jié)局發(fā)展下去，連醫(yī)生給病人看病都失去了判斷的依據(jù)，幾天間，北城大亂，醫(yī)院里的人多了起來。

都是天使惹的禍！人們要討伐天使，咔咔不敢出去。小主人一生氣把咔咔扔到了樓下，咔咔忍著疼痛爬起來，人們已經(jīng)散去，它摸摸袋子，還好，完好無損。咔咔準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qū)⑻弁磸拿考业拇翱诜胚M去。

天黑了，咔咔準備出發(fā)，歸還疼痛。這時，一伙盜賊來了，這伙盜賊喜歡光臨北城，他們先從每家窗口吹進一些能讓人熟睡的藥，然后撬開門，搶走所有的東西。城里的居民幾乎都被盜過，可是因為他們神出鬼沒，又個個練過武功，所以警察一直也抓不到。

北城的人們恨死他們了，只差把他們抓起來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咬。

咔咔來到一個小區(qū)的時候，盜賊正拿一個鼓風機順著各家窗口吹藥，鼓風機馬力十足，呼呼呼，一會兒就催眠了一個樓門的居民。

咔咔發(fā)現(xiàn)了他們，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咔咔，嚇了一跳。誰也沒料到半夜會冒出一個人，可是當他們看出咔咔不是人而是一只玩具熊時，立刻恢復了鎮(zhèn)定。他們看了咔咔一眼，安靜地用鼓風機吹完最后一批氣體，剛想挨家挨戶地撬門，咔咔大喊一聲，其實喊的是什么咔咔也不知道，只是每次極其恐慌的時候它都會發(fā)出這種聲音，聲音刺啦啦的，好像能刺破耳膜穿透宇宙，但是這聲音不是從嘴里發(fā)出來的，咔咔也不知道它從哪里發(fā)出來的，它甚至沒有張嘴。盜賊們嚇了一跳，本能地放下工具逃跑，眼看他們越跑越遠了，咔咔突然用右手按住按扭，將袋子口沖向他們，疼痛紛紛跑了出來，跑到了盜賊的身體里，那是所有人的疼痛，咔咔一直按著按鈕不松手，所有人的疼痛都集中到盜賊身上，他們疼得受不了，當然也不能再跑了，在地上打著滾，嗷嗷亂叫。

這時，小區(qū)里的人們也追了出來，他們是被咔咔奇怪的叫聲叫醒的。他們沖上來，將那伙嗷嗷亂叫的盜賊綁起來，扭送到警察局。然后，咔咔收回盜賊們的疼痛，還給了各自的主人。不過，咔咔還扣下一些，那就是癌癥病人的疼痛，咔咔暫時保留了他們的疼痛，等他們需要的時候再還給他們。還有一個特別的孩子，他得了一種怪病，從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所以總是受到傷害，咔咔把疼痛分給了他一些，治好了他的病，孩子掐掐大腿，高興地喊：“我知道疼了！我知道疼了！”

后來的事情就不用說了，咔咔又回到了家中，成了倍受主人寵愛的一只玩具熊。它甚至還成了一家醫(yī)院的免費麻醉師，當醫(yī)生給病人做手術(shù)的時候，咔咔收集走病人的疼痛，做完了手術(shù)再還給他們。電視里、報紙上到處都登著咔咔的照片，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咔咔和它的故事，大家都說咔咔是個真正的天使熊，而我們的咔咔，除了出診之外，就是坐在書桌上，和玩具們說說話，看著吉米一圈圈地跳著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