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尺度最大反腐劇出臺內(nèi)幕

易萱+薛田

全國都知道了，反腐劇《人民的名義》里，將出現(xiàn)一位“副國級”大貪官。這是中國反腐劇史無前例的突破。

5月8日，當本刊記者來到南京片場探班時，這部劇已經(jīng)拍了五分之四，接近尾聲。但劇組仍沒最終確定這出戲該怎么拍，這個角色該怎么呈現(xiàn)。

“我們潛藏了一條暗線，上上下下的人物都不敢提他。這個人物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很大一個家伙，隱藏在一群人后邊，只通過電話出現(xiàn)?！边@是最高人民檢察院影視中心專職副主任范子文此前的說法。范子文同時還是這部劇的發(fā)起人。

編劇周梅森仍然想做更多嘗試。“我們在討論，是不是可以讓這個不露臉的‘大人物直接露臉，請個老戲骨客串一下。”周梅森對本刊記者說，“當這個劇已經(jīng)成了人們都在關(guān)注的‘事件，我們也許能有更多協(xié)商的空間?！?/p>

但導(dǎo)演李路仍然認為不露臉的好，他還是有些顧慮。

周梅森仍然有理由樂觀。停滯了十年之久的反腐劇，在中紀委和最高檢推動下重啟，而提高反派角色級別，也是由最高檢官員主動提出，加之中央對反腐工作的力度和強度有目共睹，這些都釋放了積極的信號：反腐劇將進入新的階段。

然而，來自現(xiàn)實官場的阻力，投資方的猶豫，仍然令周梅森等人措手不及。

中紀委到訪

作為最高檢影視中心副主任，范子文是第一個感受到反腐影視劇風(fēng)向變化的人。

2014年，范子文到最高檢走馬上任，當時中央反腐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但他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人愿意碰反腐題材影視劇。這主要源自2004年的一紙通知，當時的廣電總局先后下文對反腐劇和涉案劇進行整頓，從此兩大紅極一時的題材雙雙退出黃金檔，反腐劇也進入長達十年的“冬眠期”。

“當時我們已經(jīng)意識到，反腐工作肯定要有影視作品去呈現(xiàn)，也就是我們說的，影視作品要關(guān)照現(xiàn)實?！狈蹲游恼f。他和周梅森很熟，便開始聯(lián)系他，溝通此事。周梅森對此疑慮重重，此前制造反腐劇的艱難經(jīng)歷，讓他不敢輕易答應(yīng)。多年前，他的劇一進廣電總局，“審查同志馬上就帶著一種警覺‘他的戲又來了，都是非常警惕地在審視我的作品”。

周梅森還記得，十幾年前，他拍《絕對權(quán)力》，劇本就被紀委一個官員槍斃，時任廣電部部長帶隊去協(xié)商，“前后爭取了快一年時間”。當年，廣電部領(lǐng)導(dǎo)給《絕對權(quán)力》的思想性、藝術(shù)性、觀賞性、綜合性打了四個全優(yōu)，所以想要努力地爭取一下。雙方協(xié)商的結(jié)果是——“把劇中原本紀委書記的身份改成省委一個秘書長?！?/p>

作為中國最知名的反腐劇作家之一，周梅森和張平、陸天明被稱為中國“反腐劇的三駕馬車”。但距離周梅森上一次作品發(fā)表已經(jīng)整整過去八年了，期間面對官場生態(tài)，周梅森幾次拿起了筆，因為覺得限制太大，“寫了三個都是寫到一半，開了個頭就沒有辦法做下去?！?/p>

周梅森很清楚，只有順勢而為才能成事。面對老友范子文的頻頻造訪，周梅森提出必須明確兩個重要問題——“廣電總局開不開禁”和“中紀委啟動反腐劇項目的虛實”。畢竟，“電視劇和小說不一樣。小說只靠作家本人就能繼續(xù)，電視劇是要資金累起來的，幾千萬上億的資金進去了，血本無歸怎么辦？”

沒過多久，范子文帶來了風(fēng)向轉(zhuǎn)變的信號。他找到廣電總局電視劇司司長李京盛，對方的答復(fù)是：“當然可以。實際上一直以來也從來沒有說不讓拍，關(guān)鍵是誰來寫誰來拍?！倍苊飞抢罹┦⒅幸獾木巹∪诉x。

2015年年初，信號更為明確了，中央高層號召文藝界創(chuàng)作反腐文藝作品，書寫十八大后中國反腐故事，“推動反腐敗斗爭的深入進行”。創(chuàng)作任務(wù)落在中紀委、最高檢等一線反腐機構(gòu)身上。

據(jù)《北京青年報》報道，2015年6月， 中紀委宣傳部專門到國家出版廣電總局、最高人民檢察院調(diào)研并舉行座談會。中紀委宣傳部調(diào)研組留下“作業(yè)”，希望最高檢影視中心加強反腐題材影視劇的創(chuàng)作和生產(chǎn)。廣電總局同樣也領(lǐng)到“任務(wù)”，“每年電影最少一兩部，電視劇最少兩三部，而且必須是精品。不能一寫反腐就寫成案件劇，一寫公檢法就寫成勞模劇?！?/p>

周梅森甚至接到了中紀委相關(guān)官員的直接邀請?！爸屑o委的同志通過我的朋友來找到我，希望我重新出山來寫反腐劇?！敝苊飞f，雖然他多年前曾因為反腐劇吃過紀委部門的“苦頭”，但這一次，明顯感到情況不一樣了。最終，周梅森在最高檢影視中心的編劇合同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一旦方向變了，順勢而為的效果超出了周梅森的預(yù)期。對寫作的尺度、題材和篇幅長短，甚至是資金投入的規(guī)模最高檢都沒有限 制。

尤其是尺度上。此前的反腐劇中，反面角色最高級別是省部級，但據(jù)《檢察日報》報道，在2015年7月的電視劇劇本專家研討會上，最高人民檢察院政治部宣傳部的領(lǐng)導(dǎo)提出，作品中的腐敗分子可以是更高級別的官員，結(jié)合現(xiàn)實中中央打擊腐敗的力度之大和落馬官員級別之高，文藝作品中大可不必局限于一定之 規(guī)。

“現(xiàn)在，副國級落馬已經(jīng)不是新聞了?！睂?dǎo)演李路說。“（公眾）都知道的，我們也沒必要再藏著掖 著。”

真實的官場

周梅森動筆之前，一些人物就活躍在了他的腦海里。比如，他設(shè)想的一幕電視劇開頭：某部委司長，住在黑洞洞的筒子樓里，他吃炸醬面，為人沉穩(wěn)低調(diào)。但是，紀檢人員在他的家里搜出了2.3億元現(xiàn) 金。

作為劇中的配角之一，這個“小”官巨腐的人物原型是國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長魏鵬遠。2014年4月，魏鵬遠被檢察機關(guān)帶走調(diào)查。辦案人員在其家中發(fā)現(xiàn)2.3億現(xiàn)金，清點金額時，當場燒壞了4臺驗鈔機。

劇中，也出現(xiàn)了這么一個“小”官巨貪，也是一天到晚滿嘴“人民”。最后，家里搜出兩億多現(xiàn)金，讓人啞然失笑。貪官滿口“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檢察官諷刺他：“還好意思滿嘴人民！黨和人民就是你專門用來對不起的？”

雖然電視劇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但這些情節(jié)，卻扎扎實實源于生活。寫《人民的名義》前，周梅森和辦案檢察官、紀檢干部、監(jiān)獄干警、服刑貪官等進行了“親密接觸”，進入幾所監(jiān)獄，采訪了不少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里的貪腐官員。

在周梅森看來，這也是真實官場生態(tài)的切片，“官員那種雙重人格，乃至多重人格都存在?！?/p>

“不深入交流，你很難想象他（魏鵬遠）是怎樣一種心態(tài)，那么多錢都沒有花，每天就是上下班，吃簡單的炸醬面?！崩盥氛f。

周梅森還和范子文一起去了江蘇省浦口監(jiān)獄，他們跟獄警座談，和服刑的貪污賄賂罪犯交流。“當時有六七個貪官，包括曾經(jīng)的廳級干部?！弊尫蹲游挠∠笊羁痰氖牵行┓溉颂岢鰜?，過去自己貪了50萬就被判了十年，他們覺得自己虧了。

現(xiàn)在，紀檢司法系統(tǒng)對反腐劇的支持大了很多。另一位反腐劇編劇陸天明聽說，如今辦理一些高層級反腐案件，偵查組都要配備新的電腦和手機。偵案結(jié)束、數(shù)據(jù)備份后，所有的電腦和手機都必須銷毀。

“不是簡單地拆掉，而是用機器絞碎。不留任何‘痕跡。為什么要這么做？就是因為這場斗爭非常復(fù)雜尖銳，其程度不是單靠想象就能判斷的，必須深入體驗?！币虼?，他向有關(guān)部門提出，要深度接觸公安、紀檢、監(jiān)察部門，采訪這些部門的人，了解這些部門的運作，對方都很樂意配合。

但在多年前，這種采訪并不總是十分順暢。陸天明記得寫《大雪無痕》時，“去某省采訪，相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dǎo)當場就拒絕了我們。而下面具體辦案的專案組人員很希望寫寫他們辦案的艱辛，無奈某些人有禁令，他們只能把我請到一個偏遠小餐館里，以請我吃飯的名義，邊吃邊談。 一頓飯整整吃了5個小時?！标懱烀鹘邮鼙究浾卟稍L時回憶道，當時采訪取材，好像解放前做地下工作。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能夠呈現(xiàn)一個真實的官場，這些編劇都有深厚的官場經(jīng)歷。

上世紀八十年代，陸天明曾在北京市西城區(qū)法院待了整整一年。每天上班，去辦案，調(diào)檔、調(diào)卷。后面階段，他甚至到監(jiān)獄調(diào)犯人，參與提審嫌疑犯。臨走時，西城法院當年的院長開玩笑說：“老陸你調(diào)到我們法院來工作算了。”

后來，他跑去北京市公安局和派出所“上班”。因為穿便服不方便，派出所還準備給他發(fā)了警服。每天，他就和普通巡警一樣外出巡邏，值班。

著名編劇張平曾官至山西省副省長，山西落馬的那些官員，有很多都和張平認識。比如山西省原副省長任潤厚，和張平共事兩年多，兩人還偶爾一起打球。

“對官員生態(tài)和政治體制不了解的人，你讓他體驗三個月也沒用?？吹降倪€只是表象?！敝苊飞f，官場的語碼系統(tǒng)，外界只能看到那層殼，一到后臺看看呢？很可能是啞然失笑。“他們在同一個會場開會，我們最后只是看到一個決策出來了，但不知道這背后的真實邏輯。決策出臺背后，決策者可能進行了很多協(xié)調(diào)，也承擔(dān)了很大壓力。他說的是東，可能心里在想西。他說老王可以提拔，實際上心里想要升小陳的官。”

《人民的名義》的劇本完成后，廣電總局、最高檢政治部都看了。范子文說，特別是廣電總局電視劇司司長李京盛，“他用很短的時間把42集劇本，從頭至尾看完。電視劇司司長這個職位本來就很忙。你想想，那么多劇，他一年能看幾部?。俊?/p>

“變賣家財”

2016年2月的一晚，周梅森、李路和范子文坐在北京的一個公寓里，幾乎一夜無眠，商量開機事宜，但直到凌晨四點多，被外界稱為劇組“三駕馬車”的三個人，都不敢決定要不要開 機。

導(dǎo)演李路是稍晚才參與到這個項目里的。2015年3月，他第一次聽說有部周梅森執(zhí)筆的反腐劇立項的消息。憑借著對市場的敏感度，李路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是個可以大顯身手的機遇，要搶！他迅速買了第二天的機票飛去找周梅森。一番詳談后，他獲得周梅森的認可支持，李路又向最高檢毛遂自薦。

2015年4月份，李路獲得了最高檢的正式授權(quán)：由他負責(zé)操作整個《人民的名義》項目。除了擔(dān)任導(dǎo)演外，他還要負責(zé)制片、尋找投資、宣傳、發(fā)行環(huán)節(jié)。

一開始，李路對這個項目非常樂觀。拿著錢有意向投資這部政治劇的投資方?jīng)]有上百，也至少幾十家。當時，他曾和周梅森開心地表示：“排隊的人多得不得了?！?/p>

但排隊的人多，觀望的也不少。電視劇市場上十年不見反腐劇，一些投資商對這類劇集的市場前景并不明朗，“很多人測算這個戲頂天賣到一個億”，周梅森說，而按照他們的拍攝計劃，光制作成本就要1.2個億。

另外一些人，則擔(dān)心這部劇的政治風(fēng)險?！巴顿Y是要有回報的。我能吃準，不一定所有的投資人都能吃準，我敢賭不一定所有投資人都敢賭”，李路對本刊記者說，“因為這種東西確實存在一定壁壘”。

作為比李路更有資歷的反腐劇制片人，周梅森更能體察資本對政治題材敏感的神經(jīng)。他聽說一位興趣很大的投資人最終離開，因為受到一位頗有身份的仕途“高人”點撥——少碰這種事，風(fēng)險大得 很。

于是，原本計劃里的投資爽約了，到開拍前夜，只到賬了3500萬，這些錢，勉強夠支付演員的費用。這部劇里，他們請來了許多大牌演員，“那么多一線演員，個個都需要專車，要保姆，要五星級酒店的套房休息”，周梅森說，加上48臺機器，300人的隊伍，光這些一天就需要五六十萬，“按我們的測算，應(yīng)該再有兩千萬才敢開這個機”，現(xiàn)在缺口這么大，“三駕馬車”誰都不敢做這個決定。

最終，他們把決定權(quán)交到李路手里，因為導(dǎo)演需要全權(quán)負責(zé)整個項目。周梅森和范子文誰也沒有說話，等著他決策。

“開機！”在那天天亮前，李路使出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打仗沒錢怎么辦？”周梅森問。

“賣房子，抵押我的房子！”

“我說別這么玩命，”周梅森說，“我是股票被套住了，實在不行我去把股票抵押出去?！?

幸好，之后的資金終于陸續(xù)到位。周梅森介紹道，開機后進入的三家投資方是做好了虧損準備才進入的，其中一家做好了虧2000萬的準備。

但這種情況并不會出現(xiàn)了，本刊得到的消息稱，這部劇還沒拍完，在拒絕廣告植入的情況下，光靠賣播出權(quán)，就已有2.2億入賬。

困難與支持

中紀委推動，最高檢牽頭拍攝電視劇的消息很快傳播開去。江蘇省某縣級市領(lǐng)導(dǎo)聽說了這部劇，主動找到籌備組希望到他們那里取景。

劇組實地取景后做了一系列規(guī)劃和布置，進展也非常順利，可在劇組進駐拍攝前八天，當?shù)卣I(lǐng)導(dǎo)看了劇本，“嚇死了，立即撕毀合同，不準我們進去?！敝苊飞f，“他們說他們承擔(dān)不起那個責(zé)任，劇本里寫的很多事情他們那兒都發(fā)生過?！?/p>

這讓劇組非常被動。周梅森說，劇組只好請最高檢出來協(xié)調(diào)，可對方很低調(diào)地回復(fù)：對不起，希望你們不要來。江蘇省委宣傳部給這個地方發(fā)文，“還是不讓我們進來”。最終，劇組不得不重新尋找拍攝地。而這樣的情況并非孤例，“有一個最主要的腐敗會所現(xiàn)在還沒找到。一聽說拍這個，嚇得要死，都不愿意我們進場?！?/p>

周梅森覺得這次反腐劇的重啟，上層干部的視野是很開放的。“從項目立項到孵化過程雖然也遇到一些坎坷，但總體來看順利得已經(jīng)超乎想象了。”

在他看來，電視劇制作和呈現(xiàn)過程是一個展示中央反腐決心的過程，更是一個直面改革問題的過程。上面的干部有刮骨療傷的改革魄力，但下面的官員卻會遭遇長期的陣痛，“從文化口到各個地方的官僚階層的阻礙很大?！?/p>

反腐劇的特殊性讓李路一直提醒自己要時刻謹慎把握。他透露，編劇定稿后，自己和最高檢的領(lǐng)導(dǎo)同時閱讀劇本。從藝術(shù)創(chuàng)作，政策政治，導(dǎo)向性他們都提出了一些意見。“我們要求最高檢對每次閱讀劇本進行郵件式回復(fù)，有意見或者沒意見，這是我們必須要做的，也是規(guī)避風(fēng)險?！?/p>

拍攝時，如果演員的臨場發(fā)揮有爭議的地方，李路會安排大家按照相對穩(wěn)妥的方式再拍一份。“比如，劇中某場戲公安局副局長情緒激動說了臟話，那我們會再錄一版沒有臟話的?！眲〗M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一旦后期審查提出質(zhì)疑，大家會比較從容。”

對一部反腐劇來說，可謂到處都是關(guān)卡，周梅森、陸天明、張平等老資格反腐劇制作者，對此再熟悉不過。

據(jù)《新京報》報道，創(chuàng)作《天網(wǎng)》劇本時，張平就曾多次問劇本原型、敢于反腐的縣委書記劉郁瑞，寫到這種程度，他的那些同事和屬下會不會找麻煩？劉郁瑞說：諒他們還沒那么大膽子！要是他們敢，就把他們老底子一個一個兜出來，哪一個判他十年二十年都綽綽有余。

然而這些人真敢，威脅恐嚇從沒斷過。 最終，《天網(wǎng)》拍攝時，張平和導(dǎo)演謝鐵驪接到20多個恐嚇電話，要叫他們吃槍子。最后謝不得不以全國人大代表的名義叫太原警察荷槍實彈保護拍攝現(xiàn)場。

但即便阻力重重，這些創(chuàng)作者仍然得到“我們黨內(nèi)，我們體制內(nèi)，有良心的官員和貴人的支持”，陸天明說，“正因為有這樣一批人的支持，我們才能突破各種困難，讓作品得以出爐”。

就在反腐劇沉寂期間，2005年，陸天明創(chuàng)作了《高緯度戰(zhàn)栗》，這也是一部反腐劇，“當時中央一直在反腐，有些人還不讓播反腐劇，我就很不服氣。所以，我就‘頂風(fēng)作案?！标懱烀髡f，但是最后這部劇成了十年禁播期間的一個特例，“得到了廣電總局的領(lǐng)導(dǎo)支持，在四個直轄市黃金時間里得以播出”。

電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王興東在創(chuàng)作《黃克功案件》時，也遇到一些官員的阻力，“我就四處求援。首先找中紀委，然后找高法，又找高檢，高檢通過了，我們找到司法部、中宣部、中組部”，王興東說，這些部門的領(lǐng)導(dǎo)都對這部劇給予肯定，有些部門甚至還發(fā)文予以支持。

要回答更深層次的問題

周梅森有很多官場朋友，而且“大量的官員朋友被捕進去了”，周梅森說，比如某省原省委副書記，以改革著稱的一位高官，“他給我講了很多，包括對這個社會的認識，他做事情的那種孤獨，都跟我談過。當然，受賄他不會跟我談”。在周梅森看來，這位落馬高官確實很有能力，也做了很多事，但另一面，又違法違紀，收受賄賂。

這樣的朋友不在少數(shù)?！氨热邕€有某市市委書記，我也非常熟悉，也是個非常能干事的人，但最后賄賂也收了不少?！边@些官員的經(jīng)歷，讓周梅森產(chǎn)生一個疑問，為什么一個表面上看是個好官的人，另一面卻做了那么多違法違紀的事？他們的人性，他們的原則，是怎樣一步步異化的？這個問題最終成為《人民的名義》這部劇的主題。他看了很多卷宗，包括級別很高的一些案件，試圖從中找到問題的答案。然后，把這個答案通過藝術(shù)的方式，在電視劇里呈現(xiàn)出來，“（很多原型）都是真實存在，有些只是在卷宗里，沒公布，我就借用文學(xué)的手段公布?！?/p>

他向本刊記者列舉了劇中一個角色：“他從一個苦孩子，真是農(nóng)民的孩子，拼命一步步掙扎往上走，被人壓制，被人排擠，受了很多委屈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了往上爬，他可以不顧一切，最終走到絕路上，包括殺人，干掉對手。”周梅森說，他在這部劇里，試圖將角色塑造得更復(fù)雜，“從一開始你看到一半，可能二十多集，你都看不出來誰是好人壞人，你只看到他們在權(quán)斗，圍繞一個刑事案件爭執(zhí)，但是這里面比較深遠的背景你是看不出的，需要進一步去看?！?/p>

周梅森忽然打住。“不劇透了”，他說，自己今年60歲了，仍然決定出山，并不只是想寫一個單純的反腐劇，“它應(yīng)該是中國今天政治生活的一個寫照，只有這樣的東西才值得我干”，所以，在這部劇里，他創(chuàng)作出了官場上各個層面的內(nèi)容，“有蒼蠅，還有小蒼蠅，也很惡心的，還有那種不作為、不干事的，很有意思”。

而這也是中紀委所希望的。據(jù)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電視劇管理司司長李京盛透露，中紀委當初推動反腐劇重啟時，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要有現(xiàn)實關(guān)照性，得反映十八大以來的反腐敗斗爭。二是腐敗是世界性的難題，要站在足夠的高度來表現(xiàn)”。李京盛說，“不要僅僅是幾個腐敗分子和正面力量角力，簡單地正義戰(zhàn)勝邪惡。要通過這些檢察官、腐敗分子、案件，給出超出案件的啟示。人性的復(fù)雜性要有充分表現(xiàn)，人性高度可高到圣人，深度可低到入地獄，要把墮落的過程寫清楚，否則回答不了更深層次的問題。人性弱點、制度漏洞、反腐決心、制度建設(shè)，也要昭示出來，才最有針對性、震撼力、啟發(f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