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處久了,在彼此的眼中對方就像是花費數(shù)十年心力熟讀的一本書。熟知彼此的一切,讓默契匯聚成涓涓暖流,滋潤生活的那一畝三分地,開出美麗的花,結出豐碩的果。
《領舞》
作者:譚梅
出版:人民東方出版?zhèn)髅?東方出版社 2016.1
定價:46.80
出國一趟,給老公帶回一個枕頭,拆了包裝端端正正擺到床上,囑咐他不要小看我的一番心意:“這個枕頭能緩解頸椎疲勞,而且安眠作用特別好?!?/p>
三天后,這個凝鑄了我一片苦心的海外來客便被胡亂丟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而他不知費了多大的周章,翻箱倒柜找出了以前的那只,又寶貝似的“供”到了床頭。
“你說過舊枕頭太軟了,睡覺不舒服的……”我迂回地進行抗議。
“我就那么一說。這個我枕習慣了,你一換,我睡不著?!?/p>
“偶爾也嘗試一下新鮮事物嘛?!蔽业胗浿眍^的功效。
他蹙眉思索了好一會兒,像是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他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把牙一咬:“你要是實在想換,把枕巾換了,枕芯給我留著。”
我換枕巾有何用?枕巾又不能幫他舒展頸椎、放松肌肉。他這一“讓步”,倒顯得是我任性了。
他的念舊,我是知道的。
一個水杯,從桌上收進柜子,從柜子裝進盒子,從大盒子挪進小盒子,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用,但就是舍不得扔。
那怎么會只是一只杯子?杯子里裝著的是它陪伴我們走過的日子。就像家里的一張床,我見床腳破損,執(zhí)意要換新的,他義正辭嚴:“床可以換,床墊不能換?!?/p>
他總想,一件物品貫穿一個時代,如果什么都換成最新的,舊時光去哪里找呢?
他一向戀舊,最近幾年又多出一個屬性:戀家。如今也就只有我,能將這位除了工作幾乎足不出戶的“宅男”從家里面請出來,讓他去高空翱翔一番。
2014年,《魯豫的禮物》向我們發(fā)出邀請時,他一聽到“真人秀”三個字就條件反射般連連搖頭:“不去。”
我卻認為值得一去:“我們每次出去度假都是為了放松,緩解疲勞,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好好拍照或者攝像?,F(xiàn)在有專業(yè)的團隊幫忙紀念一下家庭的旅游生活,不是挺好的嗎?”
他還是排斥:“很麻煩的。”
“就像平常旅游一樣,有什么麻煩的呀?對毛頭而言也是難得的紀念。”
想到能給兒子留一份美好回憶,他才真正動心了。
在親歷法國家庭的文藝生活、欣賞別開生面的音樂會之外,節(jié)目中的一些體驗項目的確令我們在戰(zhàn)栗中收獲了意想不到的感觸。
如果可以自由選擇,面對滑翔機,我們一定會不約而同后退一步,禮貌地擺擺手:“對不起,咱們玩不了這個?!?/p>
可是,面對節(jié)目安排,全組人都等著我們配合拍攝,箭在弦上,無論如何也要硬著頭皮飛一次。
扭過頭看看老公,他雖然比我淡定,可或多或少還是有些緊張。他玩過模擬機,但并沒有開過真正的飛行器。車子牽引起飛,然后就把人連著機器往天上一扔……我真的需要時間好好做做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還沒做好,人就已經(jīng)站到了滑翔機上。
我在高處,俯瞰長空之下的世界。人、物,在自然面前都顯得好渺小。我心里的某一個角落被觸動了。這些年,老公也好,我也好,當贊譽和禮遇越來越多,人容易“飄”起來時,或許就是時候認真俯視一下自己,在俯瞰中尋回一顆平常心。
以這樣的視角,大家都是一樣的渺小。有資格高高在上的,或許就只有這片藍天。
遠處飄起一個黑點,我一眼就確定,是他。我們一先一后開啟了這段滑翔之旅,此時遙遙相望,舉起手臂,向對方用力揮動。
這大概是愛人之間,最離奇的一個視角:背景是天空,姿態(tài)是滑翔,互相只能招一招手,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卻能感應到對方的心跳。
雙腳踩上堅實的土地之后,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就知道,可能剛才我在空中的想法,也是他心之所想。
在一起的時間久了,這樣的時刻便越來越多,不需言語,僅憑一個眼神,就夠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像是花費數(shù)十年心力熟讀的一本書,隨口便能吟出其中某一個章節(jié)、某一則典故。
有時候朋友聚會,聊到某某話題,我就有預感,可能他接下來會講一個怎樣的段子,結果他一張口,說的果真就是我設想的那個。
未卜先知、讀心術,可能都是時光贈予每對夫妻的一份加了封印的超能力,只有共同走完一段細水長流的歲月,才能解鎖,才能使用。
朋友戲稱我為“‘朱辦主任”——朱軍辦事處主任,意為他的事情,都由我來經(jīng)營。我喜歡這個稱謂,正如我喜歡別人稱呼我“朱軍夫人”勝過“譚校長”“譚董”之類。我最認同的一個的身份,是與最親密的愛人緊密聯(lián)結的。這是我的歸宿,事關愛情,事關親情,事關我們必將進行到底的一份“革命友誼”。
我是朱軍的最佳拍檔,他只管去忙他的事業(yè),生活上的細枝末節(jié)都由我來打理。
譬如每年春晚,他的服裝要提前幾個月開始準備。從最初的創(chuàng)意,到最終敲定、他滿意地穿到身上,其間少說也要經(jīng)歷六七輪調(diào)整,需要反復聯(lián)系形象顧問和設計師,而這些瑣碎的工作只能由我來負責。
創(chuàng)意階段,我會跟設計師先討論今年的一些時尚元素,把各種推薦的面料擺到臺面上,我們逐一篩選,開始設計。這個階段里的我就像是絞盡腦汁設計作品的學生,希望拿到老師面前,可以獲得一個不錯的分數(shù)。
可惜他這位“老師”顯然嚴苛得很,前三次交的“作業(yè)”十有八九要被否決,若是遇上他心情不好,往往還要批評幾句:“去年就和你說過了,不要這樣的。你自己看看,這適合我嗎?”
“行行行,不要這樣的,我以后注意。”
拿著修改意見,我又開著車趕到東四環(huán),去找服裝師。把衣服整體的面料、領子、袖口的面料都剪成小樣給他看:“按你說的改過了,這一版喜歡嗎?”
若是喜歡,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喜歡,少不了又要冷言冷語一番。
早些年我還會分辯幾句:我也很忙,推掉那么多事情精心給你準備,你倒好,就知道否決,一點建設性意見都不提,誰能猜到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有時候真的氣了,心里面就有個聲音開始叫囂:我不管了,我不管了!但是冷靜一想,還是以大局為重吧。我不管,誰管???我是最了解他的嘛。
近些年慢慢平靜了,從前更在意自己的委屈,現(xiàn)在會多去考慮他的苦衷。若不滿意,就由著他說幾句。春晚是大事,他一向重視,而服裝決定了觀眾的第一印象,是無聲的開場白,作用不可小覷。關心則亂,他難免有一些煩躁和焦慮,那么,把情緒發(fā)泄出來也好。
他煩躁著,我就不提這件事??纯催^兩天,他心情好一點了,再說:“時間挺緊的,你也看看哪個最接近你的標準,我再拿去改進?!?/p>
他往往還是信賴我的選擇:“你先看吧,大氣一點就行,都交給你了?!?/p>
好不容易把樣衣制作出來,試服裝又是一件麻煩事。做衣服不是紙上談兵,需要他親自到場,真正穿上,大家一起看效果、即時溝通意見。但臨近春晚那一兩個月,他一整天忙下來,回到家基本上都不想說話,只管進到地下室,坐在按摩椅上休整。
這時,我就做他的“人肉鬧鐘”,看看日程,確定明早要幾點起床,再算算睡眠時間,盡量給他充足的時間讓他在自己的空間里安靜調(diào)整,到了不能再晚的時候就提醒一句:“該休息了。”他才去睡覺。
第二天一早,他又出發(fā)了,又要面對一整天緊張的工作。我總想提醒他去試衣服,但有時候話到嘴邊,看見他疲憊的神情,又不忍心催促了。
“你什么時候有時間,去試試禮服”這句話不知要問上多少遍,才能換得他不情愿地過去一趟。但去了之后,和服裝師一聊,他的興致又提起來了。每次都是陰沉著一張臉去,討論完卻容光煥發(fā)地回來。
我也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脾氣。書里說:男人和女人來自不同的星球,要善于彼此“翻譯”。離家在外,他總有諸多顧忌,但在我面前,他不必過多考慮,想說就說,說完就完了,不開心的細節(jié),我們都會聰明地把它們忘記。
金庸先生對愛妻曹捷說:“夫妻之間是生活溝通,而不是思想研討。想避免沖突就少說為妙。夫妻之間不一定要興趣相投,而是雙方留點兒空白,彼此都有自己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