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上的莊稼之老王

劉立勤

老王一臉得意地說，等麥子收了，兒子讓我去州城里住呢。

到州城好呀，村里的人好多連縣城都沒有去過，別說州城。州城的繁華他們想象不出，可村里的人知道老王的兒子在州城工作。老王到了州城就可以安心享福了。

老王種了一輩子莊稼，也該好好享福了，莊稼哪有種完的時候。

老王喜歡種莊稼，他是個把莊稼當花來養(yǎng)的人。就說種麥子吧，一般人撒下麥種后，雇一駕牛工把地犁一遍就行了?？衫贤醪唬贤醴N麥子時，先把地深耕一遍，晾上兩天，然后再耙一遍，把土坷垃耙碎耙平，把草根樹皮扒出來，再弄出細密的小溝撒上種子，然后鋪上底肥，又覆一層土，老王的麥子才算種完了。

土地是懂得知恩圖報的，老王的麥子種得細發(fā)，麥苗齊刷刷生得旺盛。一行行一道道的麥子曬著溫暖的太陽，吮吸著充足的水肥，使勁兒往高里長，往壯里長，蓋過了旁邊所有地里的麥子。那收獲自然是超過別人家所有的土地。有了糧食也有了錢，得來的錢又送孩子去讀書。孩子也爭氣，一個個都走出山溝溝，走進了城市，過上了好日子，都盼著老王去過好日子呢。

可是，一茬茬的莊稼卻拉扯著老王的腿?？囱矍暗乩锏柠溩?，長得真是好呀。麥稈站得直溜溜，麥穗子沉甸甸的，暖風吹過，一浪一浪的麥香撲面而來，讓人心醉神迷，誰能放得下呢？老王更是舍不得，每天都在地頭上守著，等待著麥子成熟，等待著顆粒歸倉，等待著兒子回來接他到州城享福。

麥子終于黃了，收進了倉里。兒子也從州城趕了回來，老王也該到州城一起享清福了吧。老王看了看金燦燦的麥茬地，反悔了，他不愿意進城。老王抓一把肥沃的黃土，他放不下自己的土地，說，讓我再種一茬苞谷就進城。

老王是種莊稼的高手，種每一樣莊稼老王都有自己的套路。苞谷是粗糧，可以粗放種植，種在麥茬地里也行。而老王不，老王雇來牛工把麥茬地深耕一遍，晾曬兩天，再把土坷垃耙碎耙平，又挖一道深深的溝，放上一層農(nóng)家肥，再起壟，然后播種。

土地是講良心的，一場雨過后，老王地里的苞谷一眨眼就露出了頭，然后就呼呼往壯里長，往高里長。老王忙著鋤草，忙著施肥，小心地防蟲害。有了他的照料，一地的苞谷憋著勁兒長。三夏酷暑的當頭，苞谷開了花，苞谷棒子跟著吐出了紅須子。老王看著豐收在望的苞谷，心里好生高興。更高興的是姑娘打電話讓他進省城享清福。

老王又說，等苞谷收了，閨女讓進省城里住呢。

省城多好呀，村里除了村主任去省城治過病，不知道還有誰去過省城。老王的閨女大學畢業(yè)分在了省城，老王在省城算是有了根。老王苦了大半輩子，也該進省城享享福了。

種地本是一件辛苦的事情，老王又那么認真，真的是吃夠了苦。可老王不覺得苦，老王喜歡收獲時那份幸福的感覺。好比對待兒女，好多人把該讀書的孩子趕進田里，他卻咬著牙齒讓兒女讀書。那份苦過去就過去了，孩子們都有了一份好工作，他也有了進城享福的福氣。

桂花飄香的季節(jié)，苞谷熟了，苞谷地里的黃豆也熟了。吃了新苞谷，吃了新黃豆，閨女開著一輛新車回家，接他到城里享受新生活?？伤址椿诹耍贤踝尷习閮汉团畠阂黄疬M了城。

老王舍不得自己的土地。

那真是一塊寶地呀。那塊地不僅生長小麥，生長苞谷，生長黃豆，也生長蔬菜，從來沒有虧過他，只要他撒一把種子，地就會帶給他收獲。老王想想那些年孩子小，要不是那塊地，哪有孩子們的好日子。

一旦離開，地就會荒了，那就太對不起這塊地了。這么好的地怎么能讓它荒了呢？一年又一年，老王一次次地答應(yīng)進城，可他一茬又一茬地在那土地上種著莊稼。

老王離得開老伴兒，卻離不開自己的土地。老王的兒子找到我，想讓我勸說老王離開那塊土地，到城里去享受幸福生活。

莊稼人怎么能離開自己的土地呢？

老王振振有詞地說。

選自《牛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