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瑤
前一段時間,無意中看見一條新聞,報道了我國留守兒童的人數(shù)。我并沒有像弟弟一樣和站在一旁的爸媽說些什么,只是淡然地看著電視上那些面孔,當主持人用帶有磁性的聲音感慨留守兒童與城市兒童的童年天差地別時,我并沒有為他們遠離父母而感到難過。因為我一直堅信,這樣的孩子長大后更堅強。
10年前,我也是中國偏遠鄉(xiāng)鎮(zhèn)里的一名留守兒童。2006年,我10歲,父母把我接到了他們工作的城市,我從留守兒童變成城市兒童。10歲之前的留守生活,常常讓我幻想,如果能和父母一起生活該多美好,后來我實現(xiàn)了愿望,但愿望的實現(xiàn)并沒有讓我幸福多久,反而是無盡的恐懼。
在父母面前,我并不是一個愛說話的孩子。時隔多年,關于我不愛和父母說話的原因我都不記得了。也許是因為童年未曾喊過的“爸媽”今后要在每天的生活里不斷出現(xiàn)了,也許是因為他們從未參與我的童年卻要擺布我的青春,也許是因為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共同的話題。直到現(xiàn)在,我不是父親的小棉襖,也不是母親的貼心孩子。
那時,為了讓我不再做一名留守兒童,全家上下都在為我奔波。當時要從一座城市轉到另一座城市讀書是一件很麻煩的事。2006年的夏天天氣很炎熱,姑父為了給我辦理各種各樣的證件,跑遍了整個城區(qū),他的汗水總會濕透白襯衫。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雙手捧著我的臉蛋,微笑著告訴我:“你可以真正留在這里了?!蔽也]有說太多的話,只是很感激。當十幾本證件辦下來的那個晚上,母親告訴我,我必須參加升學考試,如果成績不達標,可能還是要回去,也可能會留級,父親嚴肅地告訴我,成績不達標就回去。我不記得后來母親說了些什么,直到現(xiàn)在我還怕父親說讓我回去。所有參與我童年的人都知道,我多希望和父母一起生活。后來,我拼命地復習升學考試。
8月底,具體哪一天我也忘了,只記得我的成績特別糟糕,沒有達到標準成績。陪我一同考試的是我姑父和表哥,在那個手機網(wǎng)絡還不算普遍的年代,手機通話的速度堪比今日的熱門微博。在家等候我回去的父母,也知道了我不堪入目的成績。
在我的記憶中,那天的黃昏的時間特別久,回到家后下起了小雨。我不知道回家的路行駛了多久,坐在車子里,我茫然地看著車窗外的滾滾車流。
我不敢回家,也沒臉面對為了我上學付出汗水、不辭辛苦的姑父。我搜索了腦海中所有的詞匯,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說明我的失利。
我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讓我爸對我很失望。對我而言,那恐怕是我少年時代度過的最恐懼、也最失落的一個暑假。之后,我爸也沒有說我是回去還是留在這里。接下來的幾天里,我特別自卑,我不敢多說什么話,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直到開學的一周前,姑父才幫我辦好了入學手續(xù)。前提是必須留級。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愿去想那年失利的全過程。我那當過兵的姑父,骨子里有著軍人不愿委曲求全的性格。他是怎樣厚著臉皮去找朋友、托關系,怎樣不聲不響地往那位答應接受我的老師的抽屜里塞紅包……我更無法想象一個當過兵的人,會卑躬屈膝地向老師保證說:“孩子的成績并不糟糕,只是一次失利,不代表以后的失利,請老師留下她。你們?nèi)绻唤邮芩?,會讓她再次成為留守兒童?!?/p>
之后,對于我能留下來,我也沒有多大的意外感動了。
然而,新的課本、新的考卷,并不意味著我考試失利的噩夢就此結束。在所有勵志故事里,主角都該痛改前非,奮發(fā)圖強,最后脫胎換骨,但我的故事并非如此。
我總在想,是因為上帝要我一直這樣糟糕到底,還是我媽并沒有對我做任何胎教。雖然我留下來了,但這次失利,讓我在我爸心中變得很糟糕。我就是小學課本里仲永這類典型的教育失敗案例。
我記得有一次,剛考完試,我特別不安,有一半以上的題我都不會。試卷發(fā)下來的時候,我拿到用紅筆打著一個個叉號的卷子。老師用各種難聽的話諷刺我們這些差生,她直接說:“這么爛的成績來我們班也是拖后腿的,不如別讀了?!?/p>
我咬著牙撐過了小學,升入中學。在中學,因為考試我崩潰過很多次,3年里的1000多個日子,我都在絕望中度過。初三的日子,每天都在地獄中度過,時刻要做好被老師通知家長的準備。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初三的失利,將意味著我要步入社會,遠離校園。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即使每天6點起來讀書到晚上的11點,我也沒有成功過一次。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在應該獲得鼓勵和支持的年齡,卻被數(shù)不清的惡毒語言傷害。
在中考成績出來后,出乎意料,我的成績過線了,雖然不是什么好學校,但還是有個去處。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沒有太多的喜悅,心情很平靜。
那天,我獨自坐上了去學校的公交車。我知道,我所害怕的日子,終于結束了。